袁杰伟
一
翻开中国守墓史,最震撼心魄的可能就是明代袁崇焕的守墓人。我在内心里唯一赞成,也认为最有价值的,就是为袁崇焕守墓,因为袁崇焕不但冤情震天地,而且他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如果没有袁崇焕被冤,也许就没有清朝的统治三百年的悲剧。
当然,存在即合理,历史无法假设。
但在湖南省新化县奉家镇墨溪村,却有四代人为一个无名的红军战士守墓,至今已守了整整八十一年!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信念?什么样的情结?什么样的力量呢?
故事得从1935年12月说起。
奉家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古老村镇,这里只有一条大路通往外面。传说在秦朝的时候,一部分湖广先民为了逃避战乱,长途跋涉来到了这里,然后隐姓埋名住了下来。他们全部改姓奉,一是以示与秦朝区别,二是寓意着自己是从秦朝时逃到这里来定居的。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几百年,生生不息,繁衍后代,直到东晋陶渊明生活的年代才被人发现。而真正归附王化,由中央政府统治,则是在宋朝熙宁年间,即公元1032年,宋神宗开王化之新化,在这里设县治,于是取名新化县。
但奉家离新化的县城非常遥远,走路要三天三夜才能到,骑马也得整整一天,因为这里山路崎岖,容不下数人抬着一顶大轿行走。因此,虽然名为新化,其实也还远远没有被“化”着,仍是一片“蛮荒”之地。虽然“蛮荒”,但这里的人都是因逃避战争而来,不喜欢战争的人肯定也不喜欢内斗,所以这里的民风非常淳朴,人们十分善良,待人甚是热情。
1935年12月(农历十月),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甘泗淇、李达等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红二、六军团经溆浦到达新化奉家,司令部设在下团村,开展打土豪、斗地主、救济穷人、宣传红军等活动。
由于村民最初对红军不了解,以为他们是土匪,因此,红军来之前,大多数村民都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而现在,看到红军给老百姓挑水、打柴、挖土,看到红军打地主、斗恶霸,便对红军产生了好感,红军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老乡早!”村民们也笑着向红军们打招呼。
村民奉显梯家也住了11个红军战士,是奉显梯主动邀请过来的。一开始,红军只同意住到屋檐下,奉显梯就自己陪着红军在屋檐下住了一晚,没想到这一晚就着了凉,不停地拉肚子。这下他更加觉得屋檐下睡不得,第二天,他一个劲地把红军战士往家里让,让他们到床上挤,或者睡到厅屋里。一个小战士说:“老乡,您别客气,我们年轻,身板硬,没事的。”奉显梯和堂弟奉显情、儿子奉名鼎说:“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是为我们穷苦人,我们也要为你们着想啊。”好说歹说,红军才同意住到厅屋里来。一到半夜,屋里鼾声四起,似乎要把这几间茅屋震破,奉显梯睡不着,起来小解。可是,当他走到屋外的马桶处,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奉显梯想叫,黑影突然说话了:“老乡,你晚上睡不好啊?”原来是红军。奉显梯这才镇定下来,说:“是小红军啊,你怎么也睡不好?”小战士有点艰难地说:“可能是白天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吧,有点拉肚子!”奉显梯点个火把一照,只见茅房的板子上有一滩红色的东西,大惊道:“小战士,这是你拉的?”小战士难为情地说:“是我,不好意思,等会我给你弄干净!”奉显梯说:“小战士,你这是‘下红呀!”“下红?”小战士不解。奉显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下红”在新化是骂人的话,骂一个人懒、非常懒、懒得不像话就说他是“下红”,就是从肚子里拉出红色的东西来。可是,我怎么能骂红军小战士是“下红”呢?可是,他的的确确是“下红”呀!奉显梯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如何跟红军战士解释什么是“下红”。“下红”在当时是一种顽疾,很难治。
小战士非常疲惫地说:“我知道了,老乡,没事的,早点休息吧。”
奉显梯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红军战士就到外面去了,包括那个“下红”的小战士。
奉显梯躺在床上,堂弟奉显情和儿子奉名鼎进来了。奉显梯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但小战士下红,你们要想办法帮他治好,看样子很危险。”
奉显情和奉名鼎点了点头。这一天,他们就忙着到外边找治“下红”的药,一个老中医告诉他们,把饼药用柴火烧焦,然后立即用来泡水喝,可以治“下红”。
在一个庵堂里,他们找到了两粒饼药。饼药就是农村蒸酒时用来做酒引子用的小圆球,它是用农村土生土长的辣叶等原料做成的。
可是这一天傍晚,红军战士没有回来。直到三天后的中午,四个红军战士用一个临时做的杉木担架把小战士抬来了,小战士的脸苍白,浑身无力,嘴巴微微张开。
奉显梯一家大吃一惊。
“怎么这样了?这几天哪去了?得赶紧吃药才行。”
一个红军首长眼里含着泪,从身上掏出两块银元,拍到奉显梯手中,还没开口,热泪已经掉到银元上。
红军首长饱含深情地说:“老乡,我们的部队明天就要转移了,小战士病重,只好留在您这里,请您帮他治病,如果实在不行,就请您用这两块银元置办棺木,安排后事。请相信,我们红军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红军还会回来的!”
奉显梯握着红军首长交给的两块银元,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四名战士向小战士敬了个礼,又向奉显梯敬了个礼,转身就消失在山坳里了。
奉显梯把饼药烧焦,泡了开水,用调羹喂给小战士喝。小战士喝了后,当晚一度有所好转。一个劲地说:“谢谢老乡!谢谢老乡!”
但到了后半夜,小战士又开始拉肚子,且拉出来的全部是血。奉显梯知道已经无能为力。凌晨五点多钟,小战士就停止了呼吸。
奉显梯一家人非常悲伤。此时才想到还没来得及问这个红军战士的名字。
奉显梯年龄较大,因照顾无名战士身体也受了风寒,他把奉显情和奉名鼎叫到床前,把两块银元交给奉名鼎,交代他们办好红军战士的后事。当天,两人领命从山下买来一副棺木,将小战士葬在墨溪村红旗界枫树山的红硃湾。
因为当地有“短命鬼”和外地人不能上坟山的习俗,为了保护好小战士的坟不受破坏,奉显梯、奉显情和奉名鼎轮番天天在山上守墓。他们见到人就说:“这是红军战士的墓,我们村里的人要保护好啊。红军是为我们穷苦人打天下,他们得了天下还会回来的!”每碰到一个人,他们就宣讲一次。碰到不讲理的,讲不清的,他们就多讲几次。
一个月过去了,村里人都知道,山上埋了一个红军战士,都知道红军战士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
半年过去了,周边几个村的村民都知道这里埋了一个无名红军战士,他们不但不来破坏,还自觉地献上野花、燃放鞭炮。第二年的清明节,到红军墓来祭拜的村民川流不息。看到这样的场景,奉显梯一家人感到非常欣慰,他们真没想到,本来担心被别人破坏坟地,而事实上,无名红军战士的坟受到所有村民的祭拜。
二
时间一晃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三十多年过去了,红军战士的墓依然保存完好。每到清明,村民们依然自发地前往祭拜。为了对下一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大队队长罗承忠组织大队小学的师生前往祭拜,并给他们讲述红军当年在奉家打土豪、斗恶霸、帮助贫苦百姓的故事。学生们只在书本上读过红军的故事,现在听到他们身边的红军故事,感到红军离他们很近,革命先辈离他们很近。
1972年的清明节,罗承忠、奉名鼎的儿子奉孝义、大队小学校长带着一百多师生来到红军墓前祭扫。一个三年级的小朋友说:“罗伯伯,这个红军战士的墓,怎么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罗承忠心里格登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吗?这小朋友说得有道理啊,红军战士没有名,墓碑也没有,怎么在这里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呢?
回去之后,罗忠山立即向上团公社(今奉家镇上团管区)写了报告,将报告交给公社秘书陈品高,陈品高非常重视,及时交给了时任上团公社党委书记的张楚文。张楚文认为红军过境奉家,不但留下了光辉的历史,还留下了这么一个现实的遗存,理应加以重点保护。于是,张楚文立即以公社的名义向新化县民政局申请立项并获得了批准,新化县民政局拨付了专款3万元,在1972年12月,无名战士的墓地被修葺一新。墓前立着两块石碑,分别刻着“红军万岁”和毛主席“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诗句。红军墓竣工之际,全大队的人都闻讯前去参观、行礼、祭拜。红军墓,已然成为人们怀念红军的一块圣地,也成为学校对学生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地方。
2012年,83岁的罗承忠在弥留之际,给子女们留下了唯一的遗嘱:我死后,你们要把我葬在红军墓的旁边,我要永远陪着这个外地来的无名红军战士!
家人们含泪答应了罗忠山的请求。后因红军战士墓旁无地可葬,儿女们便将他葬在红军墓下边约20米处。
有人对罗承忠的遗嘱进行了这样的解读:一是怜惜红军战士在他乡孤独,他要陪伴;二是因为红军战士“短命”,担心有些人有偏见,他要以一个八十三岁老人的陪伴消除偏见;而最主要的,是他担心时间一久,别人就忘了这座孤坟,不来祭扫。而他葬在这里,儿孙后代们自然会来,他们祭扫他的同时,也自然就会祭扫红军墓。人们感叹地说,罗承忠对红军真是爱得深入骨髓,而且真的是用心良苦,这种情怀,令人钦敬!罗承忠的后人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嘱咐,每年的清明节,在为父亲祭扫的同时,都要为红军墓祭扫、挂青。当地群众到红军墓前祭扫的人络绎不绝,大家来了,都少不了在红军墓前插一柱香,作一个揖。
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田代友接过了村支书的接力棒。每年的清明到来之前,田代友都要来给红军墓锄草、割青、打扫,并烧上纸钱,献上自己深情的一拜。同时,他还来到村属小学,向小学生们讲述红军在奉家的故事,讲述红军墓的由来。在清明节这天,学校的全体师生都会来到山上,祭扫红军墓,将这作为小学生的必修德育课来上,每年一次,一次也不能少。
四
2014年,田代友老支书在担任了20多年支书后,退居二线。年方三十出头的伍玉山接过了墨溪村村支书的接力棒。
伍玉山上任不久,就来到山上看望红军墓,他发现,从1972年至2014年,42年过去,红军墓上的土已经瘪了下去,那两块墓碑经过几十年风雨的剥蚀,已经有些字迹模糊。
当天晚上,他就召集村支部会议,对如何整修红军墓进行了专题讨论。大家认为,不但要重修红军墓,而且要对墓碑的内容进行丰富,在墓碑上要对红军行军的路线图进行全面体现,对红军在奉家的整体情况要有个概述。要让红军墓成为整个奉家镇进行红色教育基地,甚至成为新化县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地方。
形成一致意见后,村支部向奉家镇党委报告,奉家镇党委高度重视,立即向新化县民政局打了报告,新化县民政局进行立项,并拨付了红军墓修缮专款。
2015年12月,村里对红军墓进行了整修,整修后的红军墓高一米多,墓前的石碑上,刻有红军在奉家的全过程文字介绍和行军路线。原有的两块石碑依然保留。无名红军战士的墓,历经80年的风雨,更加壮观。
2016年清明节,红军墓迎来了整修后的第一次传统教育,100多名师生和村干部一起,来到红军墓前,庄严肃立,三鞠躬。
一个无名红军战士的墓,虽然经过数十年的风雨剥蚀,却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重要地耸立在当地老百姓的心中!它成了当地人民怀念红军、纪念红军的一个现实所在,成为见证红军彪炳史册功勋的一个乡村见证!
雪中送毯
奉家,尽是山,因此又名奉家山。
岩板村分水界庙地,是奉家山最高的地方。这里,一条瀑布从山上穿岩而下,所经之处成为一条分明的分水岭,轰隆隆的流水声划破山的宁静,奔流到山下,流入渠江,再曲折汇入湘江,经长江注入东海。
因为这条无名的瀑布把山分成了两边,人们把这里叫作分水界。
但此时,这条瀑布的水不大,飞水而下的声音也比夏日里小很多。毕竟是寒冬季节,大山里的冬天来得更早,天气也更冷。举目望去,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连树上也挂满了厚厚的一坨一坨的雪,很多树枝和竹子都被压断了,断裂处露出崭新的、雪白雪白的“肉体”来。
平时里,这里人迹罕至。只住着一户杨姓人家,杨家是从隆回县逃荒讨米过来的,可能估计自己在山下奉姓人口集中居住区难以找到容身之地,就在分水界的一块大石头边上找到一处三不管的空地,用黄土、石头和树干垒成了三间房子,得以安家度日。于是杨家就成为在这里定居的一个杂姓人家,同样被奉家人接纳。杨家人就这样在这里定居下来,生生不息,繁衍后代。
到了1927年2月,本故事的主人公杨诗培出生时,杨家已有老少8口人,分别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在山上没有水田可种,只能多种容易生长的作物,于是,贱生贱长的玉米成为一家人重点种植并赖以维持生存的主要食物。但生活用品出奇的少,一家8口,却只有3张薄薄的被子。在冬天只能靠人挤人取暖,但睡在边上的人还是难免有肢体要露到被子外面受冻。
1935年的冬天,杨诗培8岁。这天上午,他被一阵连续不断的脚步声惊醒了,爷爷奶奶仓促地将他弄醒,拉着躲到山上去。他睁开眼一看,只见一队当兵的队伍正在向山上走去。队伍经过的大路离家只有二十来米远,只见他们身着深灰色服装,扛着步枪,戴着八角帽,帽子上别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衣领左右各有一枚红色的领章,每个人的身上还披着一条暗红色的毯子。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奉家山人听来的传言里,只要是兵,就会打、砸、抢。只要看到兵来了,就尽量躲得远远的,叫作“躲兵灾”。他们知道,在偏远的山村,兵来了也待不久,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开走。
山的那边,就是上团村、下团村、墨溪村等人口稠密的地方。
看来,这些兵可能要在那里驻扎。
好在这山上的树木多,密密麻麻的树林,很容易躲起来。何况兵们不熟悉地形,随便一躲,兵们就找不到了。
爷爷、奶奶和母亲带着两个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山上去了。
父亲杨芳高没有走,杨芳高是个匠桶,做桶的功夫了得,因在家里排行老三,俗有“三桶匠”之称。他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的性格就像他箍木桶用的粗大的铁箍一样坚硬,他想: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怕他们抓我当兵不成?报名当兵说不定他们都不会要了。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怕个啥呢?他们要是打我,我是箍桶匠,还有锋快的斧头呢!
8岁的杨诗培见父亲没走,自己也没有往山上走。
这到底是群怎么样的兵啊?看上去面黄肌瘦,却又很有精神,很有纪律,很有秩序,一边走一边喊着口号。路边的苞谷地里,挂满了苞谷,却没有一个人去摘。这些兵怎么与众不同呢?这年代,哪有当兵的见了东西不抢的?
杨芳高、杨诗培父子十分纳闷。
直到晌午过了好一会儿,看到兵也走得差不多了,杨诗培不停地对父亲说:“我饿了,要吃东西。”杨芳高这才到屋后的山上去抱一捆柴回来,想烧个火,烤玉米棒子给儿子吃。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门往后面山上才走了不到30米,刚刚接近干柴堆的时候,看到又有一队兵走过来了,以勇敢自居的杨芳高感到一种本能的紧张。于是,他放下柴捆,本能地向山上的密林中跑去。
“老乡——不要怕,我们是红军!”
正在他拔腿往山上跑时,后面一个骑马的军官在马上喊住了他,他不觉回头一看,只见那军官披着一件黄色的军大衣,头戴平顶黄军帽,手里拿着一个弯弯的烟斗,上嘴唇的胡子浓密而黑。
胡子军官勒住马,满面含笑地说:
“我们是工农红军,是专门帮老百姓的,我们只打土豪、斗地主!”
打土豪,斗地主?土豪、地主谁敢动?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这怎么可能?
杨芳高将信将疑。
就在他将信将疑的那会,胡子军官已从马上下来,随手一招,队列里出来3个士兵跟在他身边,面带笑容向他走来。3个士兵的身上,每人都背着一个暗红色的背包,而这位军官的腰上,别着一把有黄色牛皮套着的短枪。
“回来,回来,老乡!我们到你家里看看!”
“我是到山上打柴,要烧玉米棒子给我崽吃。”杨芳高突然用方言回答,似乎是为自己逃跑的动作打圆场。
胡子军官和3个士兵嘿嘿笑着,军官指指盖着茅草顶的房子问:“这就是你家吗?”
“是的,你们等一下,我要儿子给你们开门。”随即他大声对屋里喊:“诗培,开门!”杨诗培大胆地把门打开了。
“小朋友,你真不错!今年几岁了?上学了吗?”为首的胡子军官亲切地问。
“8岁,没有读书!”
“为什么没有读书呀?”
“家里没钱,请不起老师!”
杨诗培背着一捆柴从后门进来了。
“老乡,你辛苦了!”穿大衣留胡子的军官说。
杨芳高嘿嘿地笑着:“你们坐,我烧玉米棒子给你们吃吧!”
杨芳高在灶中燃起柴火,火焰立即把略显阴暗的屋子照得亮堂起来。
杨诗培在厅堂的门边不解地看着父亲和这几个当兵的,他想不清父亲怎么一下子跟这些当兵的熟了,就像亲戚一样。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见父亲不怕,他也就不怕,只是跑到一边去玩了。
“小朋友,过来过来,一起烤火!”
杨诗培一动不动,摇了摇头,对他父亲说:“爹爹,我饿!”
杨芳高给4个红军官兵一个发了一个玉米棒子,说:“自己烤着吃吧,咱穷人别的没有,玉米棒子还是够吃。你们看,这梁上挂的,箩筐里装的,地上堆的,全是玉米棒子。玉米叶和玉米秸秆,我们就用来烤火。”他自己也抓了一个玉米烤给儿子吃。
4个官兵都推辞不接。
“老乡,我们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杨芳高听得似懂非懂。他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军队。
胡子军官问:“老乡,你家几口人?他们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只有你们俩在家?你们这里保长甲长欺负百姓么?到外地逃荒讨米的多么?有地耕么?有农具么?农民兄弟讨得起堂客么?雪天有被子盖么?”
一连串的问寒问暖,把杨芳高问得心里暖乎乎的。杨芳高一知半解、遮遮掩掩地回答着。红军军官说:“到你家里参观一下,行吗?”杨芳高憨厚地一笑,说:“行。只是不成样子,让你们看出丑来呢!”
一口热情的方言土语把胡子军官和3个战士都逗笑了。
胡子军官说:“我们都是闹革命的穷人,没有什么丑不丑的。我们就是要帮助有丑的人呢。”杨芳高听得似懂非懂。
在一间被称作卧室的房子里,红军军官看到,房间里的床是用几根杉木钉在墙上,树皮都没有剥,只在木头上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再铺一张薄薄的旧棉絮。一家8口人,只有3张薄薄的棉絮。
“老乡啊,天这么冷,你们怎么过冬呀?”
“挤啊,我们就是晚睡一点,挤紧一点,就这样过呢!”
据当地老人回忆,1935年的冬天,奉家山的天气很冷,最低温度达到过零下九度。杨家人是怎么在抵御寒冷啊!
胡子军官和3个红军战士都沉默着。军官向战士们使了一个眼色。
3个红军战士心领神会,一起解开系在身上的红背包,一个战士热情地说:“老乡,你家被子太少了,我们的毛毯,就送给您过冬吧!”
“这……这……这怎么使得?”杨芳高张大了嘴巴,小杨诗培高兴得跳了起来,跑过来接过毛毯,立刻往身上一围,露出一脸的快乐。
“没关系,老乡,要记住,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就是帮助穷苦百姓服务的!”胡子军官说,战士们微笑点头。
杨芳高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用模糊的眼光看着眼前的红军官兵。对方向他微笑告别。
若干年后,杨诗培在宣传画上看过贺龙的像,惊喜地说:“这个胡子军官,原来送了毯子给我父亲,现在当什么大官了呀?好人啊!”
(娄底市政府原副秘书长奉友良、娄底市直工委书记、娄底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刘福高为笔者采访提供了大力支持,特此致谢。)
责任编辑/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