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山上的25昼夜(上)

2017-02-07 23:54窦孝鹏
柴达木开发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营长车队

窦孝鹏

三十多年前,当人们向你提起青藏高原时,你脑子里一定会浮现出这可怕的概念:无人区、死亡湖、缺氧带、暴风雪……

二十多年前,当你偶然阅读有关描写青藏高原的篇章时,眼前仍不时会跳出这样的一些字眼:生命禁区、不毛之地、风雪仓库、地球第三极……

如今,还是那个青藏高原,却已成为不少人向往的地方。过去的砂石路变成了柏油路,铁路把内地和边疆连在了一起,昔日令人望而生畏的风雪线,变成了热闹的旅游热线。一批批来自内地的、城市的、海外的、异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接踵来到这里,观赏巍巍昆仑山的冰峰奇景,观赏浩瀚的青海湖和万丈盐桥,观赏茫茫戈壁中的绿洲和海市蜃楼,观赏雪山温泉和羊八井地热,观赏雄伟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

尤其令我惊喜的是,从西宁坐火车一天就可以到达拉萨,这使我这个老高原汽车兵万分感慨,不由想起了1957年初我们汽车第76团一营奋战唐古拉山二十五昼夜的事迹……

风雪唐古拉

1957年1月10日,巍巍唐古拉山的北坡上,蠕动着三四公里长的一个汽车运输车队。

路上的积雪有五六寸厚,有的地方达二尺左右。坡陡路滑,汽车大部分挂在二挡上行进着,速度很慢。整个车队像一条灰色的巨蟒,盘旋着向海拔5200多米的山顶游动。

唐古拉山,是青藏公路的最高点。当天,车队从山北的温泉兵站出发,计划翻过唐古拉山,晚上到山南的安多兵站宿营,两站之间相距152公里(当时唐古拉山未建兵站),要不是这么一座大山横亘中间,轻轻松松按时到站没多大问题。

在前面带队的是营长张洪声。这个车队就是由三个连队临时组编成的,副团长张功坐的车走在车队中间,压后担任救济任务的是教导员张广林。

张营长,三十一二的年纪,生长在冀中平原,中等个子,大大的眼睛,精干的身躯上穿着皮大衣,戴着毛皮帽,登着毛皮鞋,戴着毛皮手套,浑身上下全毛皮化了。不光是他,车队人人都是如此。尽管这样,但仍抵御不住这高原的奇寒,驾驶室里犹如一个冰窖,寒风直砭人肌肤。在内地被人们传为奇谈的“六月雪”,在这里却成了家常便饭。还有一点,就是这里的空气“定量供应”。几天来,他们一直行进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上,昨晚住的温泉兵站就海拔4800米,今天要翻越的唐古拉山则5200多米,据有人测量,这里的空气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打个比方说,人在这里坐着不动,也相当于在上海负重20公斤在干重体力活,所以此刻人们除了寒冷之外,再就是要大张着嘴喘气,脑袋也阵阵发疼,心窝里憋得像塞了团棉花。

车队正走着,忽然挡风玻璃上落下一片片雪花。起初,大伙并没在意,风雪高原嘛,刮风下雪是常有的事。

但是,他们错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次竟碰上了百年来罕见的暴风雪。顷刻,天空雪花纷纷扬扬,一阵紧似一阵,到后来竟像团团棉絮般地飞起来。随雪而来的是10级左右的大风,风卷着雪花、沙石在天空怒吼,车窗玻璃被打得叮当作响,天地茫茫,三步外便看不见人影了。坐在驾驶室里感到地动山摇,风似乎要把整个山头捧到天上,摔个粉碎方可罢休。

一场严峻的考验,摆在了同志们的面前。

有利的和不利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少驾驶员有点惊慌失措,这是他们从来未遇到过的呀。

干部们想得更多,他们在为整个车队担心。

作为这支车队的领导者张功副团长和张洪声营长,考虑得更具体了:走,还是退?走能走得出去,退能退得回去吗?

张营长蹙着眉,把那些有利的和不利的条件在脑子里权衡了一遍又一遍。

有利的——

这是一支英雄的汽车团队,它从诞生到现在,已经历过无数次艰难困苦的考验。这个汽车团的前身曾是晋察冀军区辎重大队,在艰苦的抗日战争期间,他们用骡马、大车支援了地道战、平原作战和青纱帐的战斗;抗战胜利后,他们利用缴获的日本侵略者的卡车,在张家口市成立了军区摩托大队,一边教练自己的驾驶员,一边支援前线的战斗。先后参加了平津战役及解放石家庄、打太原等战斗,为人民立下了功勋。全国解放以后,随着我军的发展,摩托大队改建成了汽车团,他们肩负人民的希望,在天安门广场接受过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检阅,以后,又参加抗美援朝任务。团里的基本力量是解放前后入伍的晋察冀优秀儿女,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不利的——

主要表现在“三新”上,即环境新、车辆新、道路新。

环境新:这个汽车团原来驻守在河北省石家庄市,一年前——1955年底,才奉命来到青藏高原执行紧急战备运输任务,当时的命令是,三个月后即返回原地。如今,他们在高原已奋战60多个年头了,始终未能再返回华北去。不少人从华北大平原来到这海拔高、氧气少、人烟稀的高原上,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高楼大厦,千里翠绿,而是皑皑雪山、茫茫戈壁,生理、心理条件和生活习惯都难以一下适应。再加上不少连队一趟任务换一个地方,这个月去甘南,下个月去青南,再下个月可能去西藏,大家对各处的地理环境、气候特点尚未掌握。再就是高原的天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等你还没转过身,可能就落起了雪花。怎么掌握和适应这个规律,不少领导都心中无数。

车辆新:常言说,老人用起来顺手,老曲唱起来顺口,驾驶员开车也是一样的理。这个汽车团的驾驶员在华北开的是大道吉、吉姆西等汽油车,来高原后车辆全部换成了东德产的柴油车——大依发。这种载重6吨半的大卡车,身高体笨,个子矮一点的驾驶员坐在驾驶室里,双手连方向盘都够不着。而且方向盘打起来重得要死,几个回合就弄得你一身汗。更要命的是,这种诞生在欧洲的、适于在柏油路上奔驰的卡车,来到东方后似乎经不住这陌生环境和砂石土路的折腾,动不动就抛锚。而机件损坏后,又无备件可配,可把我们年轻的汽车兵折腾苦了。

道路新:从青海西宁到西藏拉萨的四千里青藏线,是1954年12月与康(川)藏公路同时通车的。从通车到现在才两年时间,工程粗糙,路面根本谈不上平整、光滑和完全畅通。行驶起来颠颠簸簸,砂石飞溅,不少地方弯急坡陡、窄险异常。公路沿线很少有村镇,每隔百十公里才有一个以帐篷为主的简陋兵站。初到高原时,大家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当时领导出于一片好心,给每台车上配发了一个热水瓶,供驾驶员途中饮水用。谁知上路不久,水瓶全被颠坏了。加上当时沿途大依发车的抛锚特别多,所以有人就编了这么两句顺口溜:从兰州到西宁,一路摔的热水瓶;从西宁到拉萨,一路甩的大依发。其狼狈相可见一斑。

有利的——

对完成这次紧急运输任务党委决心大,官兵信心足。张营长清楚地记得:那是上一年12月24日,团里接到兰州军区命令,要他们把一批边防急需的武器弹药,运到西藏拉萨去。为了车队的安全,军区从公安内卫某团抽调36人随车护送。一营经过研究,从三个连队抽调75台车、 204名官兵组成一个运输车队,于12月29日,从西宁小桥出发,踏上了征途。

为了圆满完成这趟光荣的运输任务,一营党委召开会议作出了详细的安排,提出了具体要求,尔后又召开全营军人大会进行了动员,各连队正副驾驶员展开了挑应战,大家的保证书和决心书雪片似的飞向营部。时值隆冬严寒,但那热烈的气氛却叫人心头直发烫。眼看新年在即,但同志们表示:在车轮滚滚中欢度元旦,以实际行动迎接新年的到来!

不利的——

从1956年12月29日出发到现在——1957年1月10日,跨过了一个年度,大家已在风雪高原奔驰14天了。在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人们吃不好,睡不好,体力消耗很大。由于兵站初建,接待能力有限,不少人到站后连帐篷也住不上,只能在冰窖似的驾驶室里蜷缩着身子过一夜。一部分人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因为兵站没燃料,做不出那么多饭。况且这里海拔高、气压低,水烧不开,做出的饭半生不熟,不少人吃得拉肚子,成天晕晕乎乎,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一些从朝鲜战场回来的同志说:“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打细菌战,咱也没有这么难受过。这个鬼地方哟!”

有利的——

……

不利的——

……

站着开会的党委会

在风雪弥漫的唐古拉山坡上,一营的党委扩大会在党委书记、营长张洪声的主持下召开了。张功副团长也参加了会议,扩大的人员有各连队的主要领导。营党委副书记、教导员张广林坐的救济车还未赶到,只好缺席。

这里没有会议室,更谈不到桌椅板凳,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借助一辆汽车作屏障,挡住那猛烈飞旋的风雪,站在车旁边的雪地上,进行着认真的讨论,庄严的抉择。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面对这场暴风雪,车队怎么办?

有人主张退回去。原因是此地离出发地温泉兵站近,离前面安多兵站远。而且刚刚走过的路比较熟。

有人不同意:“退?怎么退?这么窄的路,倒车、调头都很困难,弄不好会掉到山沟里去!”

“这还不是主要的!”张洪声呛着飞舞的雪花大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重要的是,我们车上拉的是战备物资,不能因为碰到困难就往回缩。这不是我们的作风。温泉兵站再近,那是回头路。安多兵站再远,却是我们要奔的目标。我们要与风雪展开搏斗,继续前进!”

张营长坚决的态度和坚定的信心,使得大家很快统一了思想,干部们一个个磨拳擦掌:“干!”随即作出两条决议,一是每台车上抽一人,组织起来挖雪开路;二是每台车上留一人千方百计保护车辆,保证不冻坏一部机器。接着进行了分工:张功副团长全面指挥,张洪声营长重点组织挖雪开路。由于车队拉了三四公里长,人员无法集中,便分工副教导员白光勋和二连指导员李同善逐车逐人去传达党委扩大会的决议,发动大家与风雪展开大战。

情况越繁杂,会议越简短。用不着马拉松式的讨论,用不着反复表态,三锤两棒子就这么定下了。

此时,这些初上高原的汽车兵谁也没有想到,今后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场什么样的经历啊!

雪胡同

山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一般地方深及膝上,厚的地方达一米半左右。大雪填平了沟沟洼洼,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渠,人走在上面一踩空,就会掉进雪窝去。汽车就更不敢贸然行动了。

张营长呛着十级大风,在整个车队走了一趟,看到的情况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在这海拔5000多米的高山上,得高山反应症的人几乎达百分之百,现在只好病人当好人使,病重的留下看护车辆,稍好一点的组织起来挖雪开路。

用什么挖呢?车队带有部分铁锹,不够用,就用脸盆代替。汽车兵出发上路,都自带行李和洗漱用具,脸盆每个车上至少有一个,用它舀雪,不失为一种称手的工具。

这是一场意志与力量的较量。风刮得人站不住脚,喘不过气。当你气喘吁吁地端起一锹雪好不容易向外扔去,说不定“忽啦”一下会被风刮回两锹、三锹……有时铲的还没有刮的快。

尽管人们身上穿着“四皮”,但零下50度的严寒(这是车队返回时,张功副团长特意去当地气象站查了当时记录而得知的)不一会就把你体内的热量攫走,而使你的手脚失去知觉。有个同志站在地上小便,尿落在地上马上结了冰,等他小便完抬脚时,鞋底也被冻粘在地上了。于是,张营长赶紧告诉大家:“同志们,一定要坚持活动,不能停下来,否则人会被冻僵的。暴风雪想困死我们,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冲出去!”

大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艰难地挥起铁锹把路上的积雪向两边铲去。排长冯光亮、雷冬至、李宗衡像三台铲土机,冲锋在最前面。一连连长赵承庆,本来是个壮汉子,平时身体结实得像昆仑山上的一块岩石疙瘩,自打上山后,日夜奔忙,眼里充满了血丝,又不肯休息,他正大汗淋淋地挥动着铁锹,只觉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硬是叫累的哟!”张营长心疼的叫他下去歇息,他脖子一挺:“我能躺得住吗!”

有的同志病得已没有拿铁锹的力气,但也不甘落后,就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向外扒雪。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冻成了冰铠甲,一敲嘭嘭响。

“生命禁区”嘛,这名字不是白叫起来的,它肆虐地向这些到高原不久的汽车兵发着淫威。

还记得吗?外国的地理学家是怎样形容这里的环境的:“乱石纵横,人马路绝,艰险万状,不可名态”,“世上无论何人,到此未有不胆战股栗者”。多少虔诚的拜佛者,千里跋涉,还未走到圣地拉萨就先抛尸此地……

还记得吗?马步芳军队在这里是怎样演下一幕幕悲剧的:那是20多年前,这位青海的土皇上,派了两个骑兵团进藏去,当队伍行至唐古拉山下时,遇到暴风雪的袭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俱往矣!

今天来到唐古拉山的,既不是心中只有菩萨的朝圣者,更不是心中只有金钱的马步芳军队,他们是心中装着祖国利益、肩负着党的使命的人民军队。在他们面前,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出现的。

从10日下午开始挖雪,到11日上午,一条一里多长的雪胡同出现在唐古拉山上。这条雪胡同,4米多宽,低的地方有一米多高,高的地方达两米以上,高大的依发车从中间通过,还看不见车顶……

雪胡同——这是一条生命之路,一条希望之路,一条胜利之路!

不怕慢,只怕站。指战员们艰难地握着铁锹,捧着脸盆,挥着双手一起向雪山进攻,雪胡同一点点向前延伸着……

铁怕冻还是人怕冻

看了这个问题,不少人会脱口而出:“当然是人怕冻。肉皮怎么能抵得过钢铁!”

但是有一个现象不知你注意过没有?在零下十几度、几十度的严寒中,人完全可以自如地应付,而铁制的汽车发动机却会被冻裂。这个汽车团从内地移防青藏高原以后,曾遇到过这种情况:阳春三月,天气已转暖,车队执勤住在兵站,半夜里突然一股寒流袭来,发动机里的水结了冰,汽缸体被冻裂一道道口子,这台机器就算报废了。以后他们规定:每晚车队宿营后,把发动机里的水要全部放掉,第二天早晨重新加水发动。但奇怪的是,仍有机器被冻坏,啥原因呢?一检查,原来是残留在机器里的水冻冰所致。于是,团里规定:以后放完水,一定要发动机运转一会,直到把残留的水排尽耗干为止。

如今,要在零下50度的雪山上,保证发动机不被冻坏,何其困难!

为了做到路挖通一段,车子往前开一段,就必须保证汽车不熄火。因为在这样的寒天里,汽车一旦熄火,不但机器会被冻裂,而且要想再发动比登天还难。而要保证汽车昼夜不熄火,必须有足够的油料和充足的水。茫茫雪山,油从哪里来?水从何处取?

那天,前面挖通一段雪路,张营长指挥车辆通过。驾驶员挂上挡,踩着油门,但车却动不了。大家感到奇怪,折腾了半天,才弄明白:虽然这辆车机器没熄火,但停在那里时间一长,变速箱和差速器里的机油凝结,把齿轮紧紧抱住了。于是,他们只好在变速箱和差速器下各点了一堆火。烤化了里边的机油。车才开动了。为此,驾驶员们又增加了一项任务:在保证汽车不熄火的同时,还要点火烤车。这就出现了另一个矛盾:烤车的柴火哪里来?

油、水、柴,这些都是难以解决的难题,但又必须解决。不解决“保证不冻坏一部机器”的口号就可能落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又与上级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一切办法都要靠自己想。200多口人要吃要喝要活,70多台车要吃要喝要走,而老天爷又这样不客气地想置他们于死地……一时间,张营长感到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

关于油料,他们从温泉兵站出发时,每台车的油箱都加满了。一般的情况是,行驶一天后消耗掉一半左右,剩一半左右,张营长原来估计,经过两三天奋战,道路大体可以打通,这样,车上的油基本是够用的,但实际情况是,由于积雪太厚,每天暴风雪仍然不止,加上人员体力消耗很大,尽管大家拼着命干,挖雪开路的速度仍然很慢。两天了,有的车往前走了几公里,有的车走了十几公里,而这时所有汽车油箱里的油将要烧完了,怎么办?张营长心中暗暗作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把大部分车子熄火放水,把油料集中加到一两台车上,想办法开下山到兵站去求救。

在这关键的时刻,教导员张广林坐的救急车拉着一车油从后面赶到了。大家高兴地喊他救命菩萨。原来10日早晨车队从温泉兵站出发后,走在最后的张教导员(救济车一般都比车队要晚走一两个小时)离开兵站十几公里时,发现前面山上下起了大雪,他估计有陷车的可能,就返回兵站去拉了一车油,经过千难万险才赶上了车队,张副团长和张营长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由于汽车昼夜不熄火,除了耗油外,耗水量也很大。山上没有水源,怎么办?用雪化。

漫长的山坡上,驾驶员们燃起了一堆堆火,把雪抓进水桶,放在火上烤起来。在这里取雪化水比人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由于山上缺氧,火苗不旺,再加上风吹雪搅,火力大减,要化成一桶水相当困难。好不容易化好了一点水,赶紧提起来往水箱里加,还没加完,又冻住了,只好拿下来再烤……

晚上,夜幕笼罩了这黑魆魆的世界屋脊,但烤车和化雪的工作仍不能停。站在路旁上下一瞅,你可以看到山上山下似乎腾跃着一条火龙。这条腾跃的火龙在风雪严寒中顽强抗争着、拼搏着。

如果你熟悉高原汽车部队,就会发现他们的车比内地汽车多配发了一件东西——烤火盆。不是供人享受,而是烤车用的。那时,每天凌晨天不亮,每台车下就会燃起几堆火,一堆烤发动机的油底壳,一堆烤变速箱,一堆烤差速器,只有把机器内的那些凝冻的机油烤化了,发动机才好起动。另外,给汽车加的水,也要提前烧热才行,正因为这样,每次执勤出发时,每台车上都要带够一定数量的劈柴。现在,这些劈柴成了一营同志的救命柴。尽管大家用得很省,但又要烤车,又要化雪,有时还要烧水喝,需要量很大,到第三天时,车上的劈柴已所剩无几了。这么冷的天,离了火人不能活,车也要被冻坏。张营长性急智生,突然想起藏民以牛粪作燃料的习惯,心里一亮:这里夏季曾是牧民放牧的地方,山洼里也许能找到牛粪。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大家,有的人就扒开积雪去寻找。由于雪厚,地形又不熟,找起来很困难。副驾驶员小李在雪窝里滚啊,爬啊,折腾得气喘吁吁,总算找到了几堆冻得铁一般的牦牛粪。他望着这些坚硬的黑坨坨,说:“嘿,这些平时白给我也不要的臭东西,眼下成了宝贝疙瘩了!”冻牛粪淋上点废油,点起来很耐烧,可惜数量有限呀。有一次,小李正负责看护车辆,突然感到发动机的响声小了下来,时断时续,像要熄火。怎么回事?他一检查,天哪,水箱的上半截还是热的,下半截已经冻了。必须马上点火烤。可是,柴火、牛粪都没有了。怎么办?小李一眼瞅见了车下那油渍渍的擦车布。急忙拿来点着,烤化了冻冰的水箱,机器运转又正常了。

这简直是个“创造”。世界上有的创造价值并不大,但它在特殊情况下往往有着特别实际的意义,所以很容易被人所接受。汽车上的擦车布是上级按时论斤发的,每个车上都有不少。所以小李的“创造”很快传遍车队,在非常危急的情况下,不少人把擦车布蘸上油用来烤车。

擦车布究竟是有限的,不多久也用完了。

严重的困难使张功和张洪声意识到:原来准备两三天就翻过唐古拉山的打算,已不可能实现。看来得打“持久战”了。而要打“持久战”,必须想办法和外面取得联系。当前,保护好车辆是至关重要的。

领导的决心,很快变成大家的实际行动。

“嘶——”一声,战士宁凤祥撕下自己的棉工作服,蘸着油点起火在机器下烤起来;布条烧完了,他就掏出棉花烧,棉袄烧完了就掏棉裤,很快,棉工作服变成了破单衣。

副驾驶员“猴子”把自己的棉手套、行李皮也蘸上油,点火烤车用了……

一班、二班、三班;一排、二排,三排;一连、二连、三连……许多同志都这样做了。

当人和车都需要温暖的时候,这些忠勇的高原汽车兵毫不犹豫地把温暖给了车辆。他们说:这么冷的天,机器比人更怕冻。

看着这种情况,张洪声营长黑瘦的脸上流下了热泪。他心里感到一阵阵发疼……

正是靠着同志们的这种英勇无私的精神,在整个奋战唐古拉山的25昼夜中,在零下50度的严寒中,整个营没有冻坏一台车,这简直是个奇迹!

然而指战员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85%以上的人不同程度被冻伤,有两人脚趾冻坏被截,宁凤祥就是其中的一位。

(敬请关注2016年第六期《唐古拉山上的25昼夜》下)

作者简介:陕西扶凤人。1985年毕业于北京语言文学自修大学。1958年应征入伍,历任解放军七十六团汽车驾驶员、文化教员、政治处宣教干事、汽车连副指导员,解放军青藏办事处政治部新闻干事,总后勤部通讯社记者、编辑,总后勤部文化部创作室专业作家及后勤杂志社编辑、副社长,金盾出版社副社长,后勤杂志社副编审,编审。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篇报告文学《昆仑魂》获1993年青海省文联、作家协会优秀作品奖,报告文学《世界屋脊有一群军人》获总后勤部第二届军事文学奖,短篇小说《路》、散文《心连在线上》、报告文学《十万里路见忠心》和《他,没有躺倒》均获解放军总后勤部历次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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