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侯飞
晚清学政与教育近代化
文 / 侯飞
学政是清代各省主管文化教育的最高行政长官。他们作为教育的管理者和政策的执行者,直接参与了教育的近代化过程。文章从晚清学政的具体活动入手,探讨学政在中国教育近代化过程中的表现和影响,力求客观、多维地透视中国教育的近代化问题,同时为今天中国的教育改革提供借鉴。
晚清;学政;教育;近代化
晚清时期,学政作为各省教育的主管官员,自始至终都立身于教育变革之中。他们的活动对教育近代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清代,“各省书院之设,辅学校所不及”[1]。《清史稿》言:“儒学浸衰,教官不举其职,所赖以造士者,独在书院。”[2]至晚清时,书院已完全官学化,其弊端逐渐显露,亟需变通。
山西学政钱骏祥说:“夫国家书院之设,固欲多方造就,广育人才,以备任使,自教失其道,名存实亡。”[3]他认为书院之弊在于:“或空谈讲学,或溺志词章,既皆无裨实用。”[4]
光绪二十二年(1896),陕西学政赵惟熙请创设格致实学书院,其中购置图书及开设课程不限定于中学西学。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书院成,命名为崇实书院。从崇实书院各斋所课内容来看,均以中学为主,兼有西学,体现了“中体西用”的教育思想。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四川学政吴庆坻在《通饬各府州县变通书院章程》中指出:“时事多艰,需才孔亟,非屏弃帖括,讲求实学,无以成造有用之材”。当时,四川“各属诸生,通晓时事,贯彻中西之学者,尚属寥寥”。他拟变通所属各书院官师月课,一律改课时务策论,如大政典、大沿革、中外交涉以及天文、舆地、兵谋、商务、制造、测算,分门命题,不得再课时文帖试。[5]
在山西,学政钱骏祥大力整顿令德书院,“拟就令德书院,另订条规,添设算术等课”。对于学有心得、算法通晓者,“令分教外府属各书院,递相传习,借资鼓舞,如此变通办理,自可收实效而祛流弊”[6]。
学政倡导开天算、格致课程,变通书院章程,表现出强烈的自觉意识,其积极意义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学政的保守倾向在变通书院的过程中也有所显露。
钱骏祥积极倡导变通书院,却反对书院裁改。他认为,裁改书院一事,关系人才之消长,学术之纯疵,不可不熟筹审议;夫国家书院之设,合天下书院,养士无虑数万人,而朝廷不免乏才之叹,从而议裁议改,畴曰不宜;然苟不控其本,眩于新法,标以西学之名,督以西士之教,势必举中国圣人数千年递传之道术而尽弃之,变本加厉,流弊何所底止。[7]钱氏反对裁改书院,其出发点在于维护传统学术,这实际上没有脱离其“中体西用”思想的窠臼。
晚清书院变通的时间较短,从钱骏祥奏请变通书院的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起,至谕令全国书院改设学堂的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止,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地变通书院仅有两年时间。之后,时局变化,新式学堂兴起,书院很快便被取代了。
中国出现最早的新式学堂是外国传教士创办的教会学堂。在此之前,中国教育已经开始了向西方学习的步伐。然而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教育变革的重点却是在传统官学与书院中教学内容的改变、西学科目的增加及章程的变通等方面。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上谕令各省府、厅、州、县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之学堂。[8]
是年八月,戊戌政变,旧党把持朝局,各省学堂除京师大学堂外均停办。
待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学校渐有复兴之议”[9]。是年八月,上谕令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设中学堂,各州县均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著该督抚、学政切实通筹,认真办理。[10]
是年十二月,江苏学政李殿林奏江苏南菁书院遵改学堂,拟先设备斋、正斋,后办专斋,并“延请在籍绅土之学通中西、士林翕服者为总教习,又分延天算、格致、测算、东文、西文各艺学教习,俾得陶成多士,启迪新机”[11]。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三月,陕西学政沈卫奏归并味经、崇实书院至宏道书院,改名宏道大学堂,分设内政、外交、算学、方言四科,专选高材,课以速成教法。他在奏折中说:“内政、外交,当今之急务;方言、算学,西学之权舆。兹值时局艰危,人才缺乏,非急求通达济变之士,不足应折冲御侮之需。”[12]
新式学堂创建过程中,经费和师资是当时遇到的两大困难。
陕西学政沈卫在奏并味经、崇实和宏道书院时就极言经费、师资之不足。为了解决经费问题,沈卫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年十月上奏,意图开发陕西地区的矿产来振兴学务。他说:“陕省地瘠民贫,各属中小学堂,未能一律兴办。而西安、延安、汉中、兴安各府属之五金、煤油等矿苗极旺。希望朝廷饬抚臣严督绅商,集资开办,将来成效已著,即可以饬力振兴学务。”[13]顺天学政陆宝忠则主张向学生收取学费以解决学堂创设的经费问题。[14]
除直接解决学堂经费外,学政还极力倡导社会力量办学。陆宝忠主张:“欲求教育普及,官立学堂势有不逮,则莫如奖励公立。凡地方绅富有能独立捐办,及鸠赀倡办学堂,遵照文部教科书及教法专书办理。著有成效者,由地方官禀知学政,派员查验,分别奏请奖给虚衔、封典。”[15]
师资方面,学政解决的办法主要有设立师范学堂、提高教员待遇等。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贵州学政朱福诜奏请就省城贡院改设师范传习所,期于广储师资,学生“卒业时试验合格给予凭照,准充省城及各蒙小学堂教习”[16]。陆宝忠创设师范传习所的主张与朱福诜相同,但他同时以为,未入传习所学习者,如熟谙教法,经学政考核后,同样应给予文凭充任教习。
一些学政还主张提高教员待遇,以稳定教员,并鼓励学生毕业后从教。山西学政宝熙就主张把学堂教员列为职官,提高俸薪。他认为,今各省学堂所聘之教习,与学生稍有龃龉,便尔思去,功课中辍,窒碍实多;亟宜申明章程,作为官职,别以品秩,重以礼貌,优以俸薪;凡高等学堂以上之教员,应由督抚奏补,中学堂以下,则随时札委,均咨明学部立案,列入官籍之中;毕业时,仍须择优保奖;如此则现在教育既觉荣宠有加,可免来去自如,即将来师范生卒业,亦有所安臵矣。[17]
学政在新式学堂的创设过程中出力颇多。新式学堂在谕旨下达后,短短几年时间就“海内林立”,这与学政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科举制度在中国古代延续一千五百年,对于封建社会的教育、人才选拔都起到过重要的作用。晚清时期,科举陈旧,弊端尽现,难以适应时局的需要。
光绪二十三年(1897),贵州学政严修奏请设经济专科,此处“经济”当为经国济世之意。严修在奏折中说:“时政维新,需才日亟,请破常格,迅设专科,以表会归而收实用。”[18]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总理衙门和礼部《会奏遵议贵州学政严修请设经济特科疏》中称严修“筹划亦颇周密”[19]。
开经济特科的主张受到了朝廷的重视,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上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同礼部奏,遵议经济特科章程,开单呈览一摺,所拟章程六条尚属详备,即著照所请行。[20]是年八月,慈禧太后掌控政局,以“易滋流弊”[21]为由停罢经济特科。直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慈禧太后下诏准开经济特科。
从晚清时局及科举制度的裁废过程来看,开经济特科只能算作是一个权宜之计,然而,其对科举的冲击是巨大的。
武科考试开创于唐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近代以来,西方国家相继完成工业革命,冷兵器时代结束。清王朝从鸦片战争开始,数次战败。面对西方的坚船利炮,武科成为各地臣工议改的焦点。
光绪二十四年(1898)六月,朝廷谕旨令各将军、督抚、学政,议改武科。
是年,奉天学政贵贤、湖北学政王同愈分别上奏,遵议武科改制。王同愈在奏折中指出武科与兵员判若两途的弊端。他认为,国家设立武科原备有事折冲之选,非仅为武夫荣进之阶;乃相沿既久,名义两乖;应试者大多乡曲纨绔、市井败□;国家未得一荷戈搴旗之用,地方转多一横行武断之人;朝廷亦知其不足恃,一旦用兵往往另行招募,行伍科举遂判两途。王同愈主张在武科报考时就提前声明,愿入兵籍者方可参加考试。
四川学政吴庆坻在武试改制利弊折中,肯定新制之利多于弊。[22]顺天学政陆宝忠也请裁武科。[23]
光绪二十七年(1901)七月,上谕:“武科一途,本因前明旧制,相沿既久,流弊滋多,而所习硬弓刀石及马步射,皆与兵事无涉,施之今日,亦无所用。自应设法变通,力求经济。嗣后,武生童考试及武科乡会试着即一律永远停止。”[24]
武科考试废止后,科举文试也已经穷途末路,其废止难以避免。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山东学政尹铭绶奏议变科举,请定程式。朱批:“该学政议变科举,颁示程式之处,应毋庸议,从之”[25]。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福建学政秦绶章奏停止科试,专办学堂。[26]科举最终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年八月初四日被废止。
总体来看,在科举废除之前,学政开算课、经济特科的做法已然对其形成了冲击,动摇了它的基础。待到后来中外臣工议废之时,学政更是极力推动,促成了科举制度最终被废除。
晚清时期,教育改革如火如荼,教育行政体制改革的滞后导致其运转出现了一些混乱。
1.学部的成立。光绪晚期,各省学堂林立。学政本有专责学校之权,然而新式学堂的管理权限却基本由地方督抚掌握。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上谕令督抚督饬地方官,“各将所属书院坐落处所、经费数目,限两个月,详查具奏。即将各省府厅州县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之学校”[27]。是年七月,上谕电寄各省督抚,“各省筹办情况若何,著各督抚迅即电奏”[28]。
可见,在新式学堂早期的创办过程中,其权限赋予了各省督抚而非学政。
经过了戊戌变法失败后政令的反复,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八月,上谕再次令书院改设学堂。此次谕旨明确了学政对学堂事宜的参与,其中说:“著将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厅直隶州均设中学堂,各州县均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著该督抚、学政切实通筹,认真办理。”[29]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湖北成立了专管省内学堂事务的机构——学务处。之后,其他各省相继成立这一机构。在学堂的具体管理过程中,学政与督抚管辖的学务处出现了冲突,而全国学务出现了各省分管,难以统一的局面。
日本文部设于同治十年(明治四年,1871年),主管全国教育行政,对日本近代教育发展帮助很大。文部的成功使得其被奉为晚清教育改革中借鉴学习的典范。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十月,山西学政宝熙奏请设立学部,指出:“此后普及之教育,日推日广,则学堂统系,愈重愈烦”[30]。与宝熙仿日本文部设学部的主张相近,是年十一月,顺天学政陆宝忠呈《条陈学务折》,请设文部。他认为,应该设立文部,并责成学政总理各省学务,各省学政仿文部分设数司统隶文部,以使全国学务统一。
学政请设学部、文部的奏折经政务处和学务大臣会奏,最终,朝廷决定设立学部。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十二月上谕:“现在各省学堂已次第兴办,必须有总汇之区,以资董率而专责成,著即设立学部。”[31]
从学部设置的整个过程来看,学政的推动作用是巨大的。
2.学政的裁撤。与议设学部同时,学政的改裁也在酝酿之中。
晚清学部的成立对于全国学务的统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却并不能化解学政所面临的职权困境。
光绪三十年(1904年),《奏定学堂章程》颁布,规定全国学务由学务大臣统管,学务处具有管理各省学堂事务之权。其中说:按照该章程,学务大臣和各省督抚之下的学务处拥有对学堂的管理权限。直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八月,诏废科举的第二天,上谕令“所有各省学政均著专司考校学堂事务,会同督抚办理”[32],这才明确了学政对新式学堂事宜的管理。然而,在具体管理过程中,学政与各省督抚所管辖的学务处存在着严重扞格。
为了尽快化解行政管理上的冲突,顺天学政陆宝忠上奏《条陈学务折》,认为应裁撤学务处,学政管理各省学堂事务。但是,据陆氏年谱中记载,他于科举停止后回京疏请裁撤学政,另设提学道。[33]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云南学政吴鲁上奏,主张裁撤学政,所有学臣事务统归督抚经理。[34]他的主张受到朝廷重视。是年四月初二日,学部、政务处奏请裁学政设提学使司。论及吴鲁的建议,学部、政务处奏折中认为:“吴鲁现任学政,身居局中,所言尤为洞中利弊,是学政之应行裁撤”。吴鲁主张由督抚办理各省学务,学部、政务处认为不妥,其原因在于:“封疆大吏,一切吏事、兵事、财政,兼其统筹兼顾,势不能专心教育”[35]。学政最终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下诏裁撤,饬令回京就职。
在上谕裁撤学政之后,甘肃学政叶昌炽曾于日记中写道:“一官疣赘,望此云霓,今始得卸肩,无事一身轻矣。”[36]
综上,晚清时期,学政作为管理各省教育的最高行政官员,其活动对中国教育近代化产生了直接影响。正是由于学政的这种“局中人”身份,使得他们的主张在整个教育近代化过程中备受关注和重视。不管是科举制度的变革、书院的变通,还是新学堂的创设,直至学政制度的裁撤,我们都能在其中见到学政的身影。学政对中国教育近代化的推动作用是非常明显的。综合考察学政对教育近代化的影响,对于我们今天的教育改革及文化走向的把握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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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5][26][34]中华书局影印.清实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4][15][23]王钟翰.清史列传[M].中华书局,1987.
[16][17][30]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22]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院.宫中档光绪朝奏折[M].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1973.
[33](清)陆宝忠等.陆文慎公年谱[M].台北:广文书局,1971.
[36](清)叶昌炽.缘督庐日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K252;G647
A
1005-9652(2017)02-0161-04
(责任编辑:虞志坚)
侯飞(1985-),男,山西应县人,山西省纪委驻省发改委纪律检查组历史学硕士,研究方向:晚清制度史、学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