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审视者:《好小伙布朗》中霍桑的宗教思想探究

2017-01-28 18:49张学深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霍桑布朗主义

张学深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时代审视者:《好小伙布朗》中霍桑的宗教思想探究

张学深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好小伙布朗》是霍桑的一部短篇小说,有的研究者倾向于认为这是一部反映了霍桑宗教思想中对清教主义的继承与批判。然而,清教主义并不是他的全貌。他立足于19世纪美国的社会现实,通过取材于他所熟悉的清教的历史与神话,一方面审视着清教主义的传统,一方面又警惕着超验主义盲目乐观式的拯救。主人公布朗的毁灭之旅所体现出来的失乐园的结构、信仰的丢失以及两个世界的冲突,不仅仅是霍桑对清教主义的反思,还是对同时代超验主义的一种抵抗。

宗教思想;清教主义;超验主义;《好小伙布朗》

一、霍桑——时代的观察者与思考者

对于霍桑,我们了解他一般都是从其长篇小说《红字》开始,他总能在作品中深刻地挖掘出“隐秘的恶”,就如《红字》反映了清教徒殖民时期的黑暗、残酷以及教会的虚伪和不公平。新英格兰成为霍桑经常描写的对象,美国文学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曾说“就像福克纳对南方一样,霍桑致力于创造新英格兰的道德寓言,编写新英格兰的传说”[1]53。尚晓进在《霍桑短篇小说选读与评述》的序言里提到:“霍桑仿佛生活在遥远的新英格兰神权政治统治下的16、17世纪,而非一个科技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勃兴、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时代,而他的作品似乎也只是与清教主义、原罪和家族罪恶和心理因素等命题紧密关联在一起。必须强调的是,清教主义或加尔文教的霍桑绝非作家的全貌,霍桑首先是他所属的那个时代的敏锐的观察者、记录者和思考者。”[2]7

19世纪三四十年代,当爱默生把“上帝在你心中”“依靠你自己”等超验主义口号传满美国的大街小巷时,当梭罗走进“瓦尔登湖”用自身的实践去践行超验主义的主张时,纳撒尼尔·霍桑却清醒地审视着这个狂热的世界。他回到古老的新英格兰历史中,通过对美国历史故事和希腊神话故事的改写,进行着探索。“霍桑以加尔文教的古老寓言提醒人们人类和历史的重负。对于霍桑而言,清教主义更多的意味着一种抵制性的话语体系,他有意识地从加尔文教的传统中继承一种可供援引的思想资源,以原罪因隐喻昭示人性和历史的限性和有限性,以此对抗时代的人性善、可完善论、进步论和乌托邦等主流思想。”[2]8

所以,与其说霍桑的思想中有清教文化传统,不如说,他在那个时代,清醒地审视着过去的清教主义与现在的超验主义,着眼于对当下的批判与反思。本文选取的《好小伙布朗》就是霍桑优秀的代表作之一。霍桑在小说中采用历史叙事手法,取材美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1692年的塞勒姆巫审案,也就是霍桑土生土长的马萨诸塞州塞勒姆镇。而他的祖辈却是这个案件的八名法官之一。通过这样的取材,营造似真似梦的神秘恐怖的哥特式氛围,描述了小伙子布朗夜晚的一次森林之旅,其中有对人性、对清教主义的反思,以及对主流思想的抵制。笔者试图通过对这部小说的文本分析,来发现霍桑宗教思想中的清教主义以及如何抵制主流的超验主义。

二、“失乐园”——布朗的森林之旅

(一)“失乐园”

如同《圣经》里亚当和夏娃因为一念之差偷吃禁果而失去了乐园一样,塞勒姆小镇原本也是布朗的“伊甸园”,他在这个信仰虔诚的小镇里与心爱的费丝建立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应该说正处于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但他却因为好奇心,不顾妻子费丝的哀求去参加夜晚森林深处的女巫聚会,发现他们背后的秘密,从而改变了对小镇人民和妻子的看法。而曾经的“伊甸园”就这样破碎了,他也永远地活在怀疑和痛苦之中。

一路走来,布朗先后遇到了三类人。首先遇到两位跟布朗一样是普通人的同行者,一位年轻人和一位手握蛇杖的老人,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不安,继续行走。夜晚的森林阴森恐怖,树木遮天蔽日,同行中他被告知关于爷爷所犯下的罪,内心出现了第一次惊讶“俺纳闷咋没听他们自己说起过”[3],并告诫自己要祷告上帝,行善积德。可是当他发现这个衣着简单朴实的老人却跟教堂执事、市镇委员,这些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有过来往时,他的内心出现了第二次波动。他大惊失色,略有愧疚地说道:“跟你走下去的话,可教俺咋有脸见咱塞勒姆村的大善人,那位老牧师呢?”[3]接下来他遇到了平日里非常虔诚的,而且还教过他基督教教义的老太太古迪·克洛洛斯。她也要跟着去见魔鬼,原本一趟好奇之旅,却发现了一个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第一次发现上帝和魔鬼原来可以并存于人的信仰之中,于是下决心不走了。正当他为自己的悬崖勒马感到庆幸时,却发现心中最为敬仰的老牧师和古金执事也要赶去参加这次聚会。这是他遇到的第三类人。他一下子瘫倒在地,痛苦不堪,第一次对天国产生了怀疑,但很快,他还是选择相信“天国在上,费丝在下,俺还是要对抗魔鬼,坚定不移”[3]。在他一人独自抗争之时,乡亲们嘈杂的声音传来,费丝的粉红色绸带掉落了,原来自己的妻子费丝也在其中。布朗目睹了魔鬼的聚会,发现他从小就尊敬的人全都在这儿,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那晚被无情地揭开了。他再次喊着“仰望天堂,抵挡邪恶”[3]后倒下了。如做了噩梦一般,第二日布朗才在林中醒来。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经了解了他们每个人的秘密,每个人善良、虔诚的外衣下都住着一个魔鬼。最后他在绝望忧郁中死去。

(二)信仰的丢失

“塑造人物有多种方法。最简单的一种是给人物命名,每一个‘称呼’都可以使人物变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生和富于个性,有的给人物起绰号,有的根据人物的性格特征命名,有的根据人物外貌或生理特点命名。”[4]338而霍桑对人物的命名就富有深意,将作为符号的姓名与性格、命运结合在一起。比如“费丝”,蕴含着信仰的意思。但我们要知道,首先费丝是作为布朗心爱的女子,其次才有了信仰的含义。在《神曲》里,但丁首先是在代表“知识、理性”的维吉尔带领下游历了地狱和炼狱,然后在代表“爱、信仰和宗教”的贝阿特丽采带领下来到了天堂。可见,女性在宗教意义上,可以从最初的世俗之爱,上升为具有神圣意义的信仰之爱。所以,正是基于对中世纪《神曲》的模仿,霍桑才使费丝对于布朗而言,就如同贝阿特丽采对于但丁的意义一样。联系文本,我们可以得知这里的信仰就是对清教主义的信仰。布朗感到自己长久以来形成的世界观开始动摇的时候,都会叫到“费丝”,他认为只要天国还在,自己仍然拥有“信仰”,就可以抵抗魔鬼。他认为自己一定是上帝的选民,面临的只是一种考验、诱惑。只要信仰虔诚,就能获救。可是他却不知,当走出伊甸园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离信仰越来越远,直到发现连费丝也已经加入魔鬼的阵营,最后一声“仰望天堂,抵挡邪恶”也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三)两个世界的冲突

前面我们提到这部小说是取材于历史上的塞勒姆巫审案。在1692年,一种类似癫痫的疾病在这里流行,由于医术的无能、牧师的影响,人们认为这是魔鬼以巫师的外形祸害人间,残害人们,因此很多妇女被吊死。村民们人心惶惶,胡乱指责他人行巫。为了稳定统治,塞勒姆镇专门设立特别法庭调查此案,被指控的巫师数量从最初的3人上升到200多人。最终,19人被判行巫而绞死,1人被石头堆压而死。直到1992年,马萨诸塞州议会才通过决议,为所有的受害者恢复名誉。霍桑对这段历史的发掘,显然是与他在大学之后“幽室”隐居时对新英格兰历史的研究和阅读经历有关。当祖先的“罪恶历史”和“原罪”“内在堕落”等观念产生联系的时候,霍桑深受影响,逐渐发现这个清教主义世界的边缘地带。

还有研究者指出,“它(森林)已经不是一个他者,而是转换成一种与他们发生心灵感应存在,是清教徒的自我的一个部分”[5],是美国“自我形成史中的一个主要的塑造因素之一”[5]。“如果说,村庄象征着社会和精神两方面的秩序,这一超现实的森林则是‘家和意识,村庄和农田边境的对照物,在那里,人类法则和习俗被摧毁殆尽,它黑色的禁忌——秘密和恐怖——威胁着秩序世界里普通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它象征这个新英格兰清教徒仪式下的潜意识暗流或美国的集体无意识,反映了当时在清教这一无形枷锁禁锢下人们复杂的心理状态和伦理道德危机。”[3]185

所以,我们不应该仅仅关注于一个清教徒传统的世界,还要看到主流之外的这个“否定性世界”,看到这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对峙的局面。这也正是布朗森林之旅的发现,从而导致了“故事中梦幻感和现实的相互转换问题”[6],才会有了一种对塞勒姆镇的现实感的怀疑,对充满梦幻感的森林世界的相信,如同进入《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一般,有了一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真假难分之感。再加上布朗本身的“信仰危机”,在这场巫师聚会中有了一种对人们亵渎神明的恐惧,发现了这个黑暗世界。然而,正如加尔文教的原罪论启示的一样,黑暗藏于人的内心。

三、过去与现在——在清教主义与先验主义之间

清教主义起源于英国。到了17世纪,由于清教徒在本国受到了迫害,于是带着理想移民来到了北美洲地区,以信奉加尔文教的清教主义逐渐形成统治地位。但是到了19世纪,清教主义却发生了改变,传统的清教思想受到冲击,引起许多思想家的批判。这个时期,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迅速,对于社会的丑恶和人欲横流,霍桑深恶痛绝,企图通过文学的方式寻找一剂拯救社会的良方。在当时,以爱默生、梭罗等为代表的超验主义占据了文坛的统治地位。他们在对清教主义的批判中形成了一种盲目乐观的趋势。他们反对宗教愚昧,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一句“相信你自己”就打破了加尔文教的“名定论”等观念。

在寻求良方的道路上,霍桑曾对超验主义抱有希望。19世纪40年代,他加入超验主义者兴办的布鲁克合作农场。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退出了农场。因为“与爱默生和梭罗强烈反对清教传统不同,生长在清教氛围浓郁的塞勒姆镇的霍桑对清教传统有着非常复杂而矛盾的情感,他在批判清教祖先冷酷严厉、缺乏人性的同时,也对他们表现出超验主义者们所没有的同情和尊敬”[7]8。因为他发现“我们的时代并不比清教徒的时代好到哪里,甚至道德上更加堕落,现在的罪恶和道德问题更多”[7]9。在清教徒的时代,“原罪”的观念根深蒂固,除了少数“上帝的选民”是虔诚的信徒之外,其他人都是无法得到拯救的。但是霍桑不赞成加尔文教人性本恶的传统论点,他同样也无法接受超验主义对人性的完全肯定。爱默生认为人人皆善,恶是不存在的。但是对霍桑而言,人性存在着固有的弱点,是不完美的,也不可能完美。霍桑对人性的复杂、对社会力量对个人的影响却有着更为透彻而清醒的认识。于是在《红字》里,珠儿表明“恶”不仅存在,而且是本能赋予,与生俱来的。在《好小伙布朗》里,出走之前的布朗幸福地生活在塞勒姆镇那样充满虔诚的信仰氛围里。当伪善的面具被撕下,从教布朗教义的老太太,到大善人老牧师,再到古今执事,环境的巨变,让他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改变。霍桑在最后问道,是不是布朗在森林里做了一个梦,梦其实只是揭示了人性中的复杂和不完美的一面,是被人们忽略了的一个真实存在的“否定性世界”。但之前的布朗其实正是对于超验主义所认为的人性本善的追随者,一旦这个简单的世界被打破,他便无法接受,陷入加尔文教的性本恶的另一个极端里。

回望霍桑本人,我们发现,书写新英格兰的历史和传说的霍桑,并不仅仅是清教主义卫道者,而且是一个审视者。通过对《好小伙布朗》的文本分析,我们发现其中所涉及的结构、主题、寓意等,表明霍桑受到的清教主义影响是很明显的。他特意选择清教这一特定的时空领域,结合加尔文教传的“原罪”观念,通过布朗这一人物形象,展示了他走向毁灭的过程,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从而对抗超验主义所提倡的人性善等主流思想。因而,清教主义的霍桑,确实不是他的全貌,他更是一个善于利用自己熟悉的清教主义话语,来冷静地分析、审视超验主义大背景下美国现实的思考者。

[1]王钢.文化诗学视阈下的福克纳小说人学观[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

[2]尚晓进.霍桑短篇小说选读与述评[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

[3]霍桑.霍桑哥特小说选[M].伍厚恺,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4]余江涛.西方文学术语词典[M].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 1989.

[5]程巍.清教徒的想象力与1692年塞勒姆巫术恐慌:霍桑的《小布朗先生》[J].外国文学,2007(1):43-53.

[6]尚晓进.清教主义与假面剧:谈霍桑创作前期的宗教思想[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31(2):89-93.

[7]代显梅.超验主义的旁观者:霍桑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I712.074

:A

:1671-9476(2017)01-0061-03

10.13450/j.cnkij.zknu.2017.01.13

2016-06-09;

:2016-11-20

张学深(1989-),男,河南周口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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