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芳
最爱是广州,塑造柳梦梅
——汤显祖的广州情缘
周松芳
2016年是学术和文化界的汤显祖年,因为四百年前,他和莎士比亚、塞万提斯同年去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都组织了纪念活动,英国著名的Bloomsbury出版社出版了《1616:莎士比亚和汤显祖的中国》(1616:Shakespeare and Tang xianzu’s China)。国内各有关地区也纷纷举行纪念活动, 在文化部举行的座谈会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奇葆称颂汤显祖是中国文艺史上的一座丰碑,和莎士比亚一起被誉为同时代东西方两大文学巨匠,他创作的《牡丹亭》等作品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文化部还与英国文化、传媒和体育部联合主办了“跨越时空的对话——中英纪念汤显祖、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研讨会”,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和英国文化、传媒和体育大臣布拉德利出席。在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和徐闻联合举办的“汤显祖学术广东高端论坛”上,中国古代戏曲学会会长、上海戏剧学院叶长海教授特别提出,这次会议的成果,填补了汤显祖研究最薄弱也是最重要的环节——汤显祖与岭南的关系问题,由此可见汤显祖与岭南关系的深远和重要。广州也在举办贯穿全年的“汤显祖·莎士比亚广州戏剧文化年”系列活动。广州大剧院上演了由上海昆剧团带来的《临川四梦》,包括《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和《南柯记》四个剧目,给广州观众一次了解汤显祖这部名剧全貌的难得机会。与此同时,广州本土剧团也排演汤显祖、莎士比亚戏剧作品,如广州话剧艺术中心自己创排的话剧《邯郸记》。广州大学生戏剧节也以“纪念汤显祖、莎士比亚”为主题向大师致敬。但是,汤显祖与广州的深厚渊源,却少有人知。
汤显祖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1550)出生于江西抚州临川县一个富裕的四世书香之家——家中藏书达四万卷之多。良好的文化氛围将他培养成了少年天才:“童子诸生中,俊气万人一。弱冠精华开,上路风云出。”[1]十一岁时就写出了长篇古风《乱后》,二十一岁中举,二十五岁刊刻第一部诗文集《红泉逸草》,二十七岁结集了诗文集《雍藻》;一生创作诗歌2200多首。他不仅是著名诗人,还是一名思想家和史学家;他是阳明心学左派传人罗汝芳的入室弟子。著名学者徐朔方先生说如果不是对他的戏剧创作有看法,黄宗羲一定会将他收入《明儒学案》的;他私纂的宋史,史学大家全祖望就给予了高度评价,可惜不慎遗佚。
汤显祖不仅是著名的诗人、戏剧家,还有远大的政治抱负,自谓“历落在世事,慷慨趋王术。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事实上也堪称优秀的政治家;因为廉洁耿介不肯同流合污,抱负无从实现,但从他在遂昌县令任上的施为,即可见一斑。甫一上任,“乃稍用严理课。杀虎十七,而勒杀盗酋长十数人。县稍以震。因循四五年,乃幸无事。”[2]甚至敢于除夕纵囚、元宵观灯,一时醇吏声为两浙冠。“士民惟恐弟一旦迁去,害马者又怪弟三年不迁。”[3]“去治一年,而遂有杀人于市,横桥门而去者。民胁息以哗。”[4]士民倍加感念,遂于万历三十六年(1608)在相圃书院为立生祠,并遣画师赴临川绘其像,处州知府郑怀魁特作《遂昌相圃生祠画像记》,称其“目空尘寰,胸苞法像,探索颐隐。读人间未见之书,穷极高深;垂身后不朽之业……行可质天地鬼神,而时逢事拙;文能安民人社稷,而学古功伟。”[5]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又在县城建遗爱祠奉祀,[6]并绵延至今;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县令得享此等殊遇!
因为廉直,仕途受阻,便强行辞官归里,更值得尊敬,在今天仍值得珍视。“弃宦一年,便有速贫之叹。斗水经营,室人交谪。”[7]又在《与门人许伯厚》中说:“不佞弃一官而速贫。”[8]本来,明末商品经济繁荣,成为历史上文人最易谋生的时代,养活了大量的文学山人,也成为明末文学繁荣的重要因素。可是,汤显祖又不愿随从流俗。比如钱简栖希望他照顾读者的需要,选编自己的文章刊刻出版卖点钱,他回答说:“前所求选拙稿以传者,欲令顽艳俱欣,爱嫉咸惬,如此恐不敢便谓有三十首也。”[9]甚至说:“仆今日耐鬻文,当日亦耐鬻爵也。”[10]连应酬润笔文字也不愿写:“文字谀死佞生,须昏夜为之。方命,奈何。”[11]不肯轻为 。“偶有承应文字,或不得已,竭蹷成之。”[12]穷愁之中,戏曲理论特别是戏曲创作,成了汤显祖最重要的安身立命之具——“临川四梦”中的“三梦”,包括最著名的《牡丹亭》,均创作于弃宦之后;《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首次从理论上为戏曲张目,把戏曲的作用抬高到跟五经之一《乐记》几乎同等的地位,是第一篇重要的戏曲理论文献,同时也是中国戏曲表演导演艺术的奠基之作。
凡此,诚如“公安三袁”老大、万历十年(1582)状元袁宗道所说,汤显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神”:“以弟观足下,如《世说(新语)》所列文学、豪爽、言语盖总具之。”[13]
怀大才而处卑下则易狂悖。汤显祖最为“狂悖”之举是,在万历十九年(1591),上奏《论辅臣科臣疏》,激烈抨击朝政,触怒当道甚至皇帝,被贬广东徐闻添注典史。
诚如余英时先生所说,在唐宋时代,“无论在朝还是在野的士大夫,不但不以这种贬逐为耻,而且恰恰相反,视之为莫大的荣耀,所以朝廷每贬逐一次,持不同政见者(上疏极谏者)的声望却为之提高一节”。[14]汤显祖的岭南行,也可作如是观;或许经历贬谪的磨难,还可以有更大的成就呢!所以,当别人说“徐闻吞吐大海, 白日不朗, 红雾四障。猩猩狒狒, 短狐暴鳄, 啼烟啸雨, 跳波弄涨,人尽危公”。他却夷然不屑地说:“吾平生梦浮丘、罗浮、擎雷、大蓬、葛洪丹井、马伏波铜柱而不可得, 得假一尉, 了此夙愿, 何必减陆贾使南粤哉!”[15]更何况他与岭南,颇有夙缘,更有情缘。
汤显祖的故乡抚州府城位于崇仁水和汝水的汇合处,因两面近水,故又名临川。汝水虽系赣江支流,但水深江阔,航运便利,北经鄱阳湖、长江可直通南京,向南辗转可抵广州。在海禁屡起的明代,因为广州一直保持开放,大得外贸之利,四方商贾辐辏,“走广”成为时谚,从宽泛的意义上讲,临川正处在从南京到广州这条最重要的“走广”路线上;在四十一岁那年,汤显祖被贬徐闻,也可谓“走广”了一回。由于“走广”关系到汤显祖后来的岭南之行尤其是澳门之行。所以,走广与广货,既是江西与岭南的一种地理上的夙缘,也是汤显祖与岭南的一种夙缘。
广州自建城以后,两千多年,几乎一直处于对外开放之中,由此带来世代的繁华。入明以后,广州更是长期处于一口通商的地位。有明一代,海禁甚严,曾规定“片板不许入海”,但广州几乎从未被禁过,尤其是嘉靖元年(1522)撤销浙、闽市舶司后,广州更获得一口通商的地位。即便三口并存时,“宁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广州通占城、暹罗、西洋诸国”,[16]其他两处也远没有广州精彩;今人所艳称的海上丝绸之路,许多时候是广州在唱独角戏。因此明清以后,广州之所以“岢峨大舶”云集,“番夷辐辏”,是因为其不仅是广东的港口,更是中华帝国的港口,它“吞”入的洋货,不是广东一地所能消化,需要输往内地;它“吐”出的华货,也不是广东一地承担得了,需要内地提供。与汤显祖同时代亦是其友的王士性说:“大庾岭……道路险狭,今为张曲江所凿而开者,江、广百货所由地也。”[17]是这一情形的最佳观察和概括。
万历八年(1580)以后,这种贸易需求应该更为强烈。因为绕过美洲南端横渡太平洋的西班牙马尼拉当局,为生丝、丝织品、棉布等中国商品找到一条通往墨西哥的贸易航路——太平洋丝绸之路,这就是驰名于历史、持续两百多年之久、沟通菲律宾与墨西哥之间的大帆船贸易——运去的是以丝货为主的中国商品,运回的是墨西哥银元;同时也从澳门销往印度的果阿,再转销欧洲。[18]
在这一背景下,江南丝绸,便纷纷南下,其它诸多商品,亦复如是。于是江、浙商人就“窃买丝绵、水银、生铜、药材一切通番之货,抵广变卖,复易广货归浙,本谓交通,而巧立名曰‘走广’”。[19]不独江浙,其他省份也在纷纷“走广”。明代著名作家冯梦龙有一篇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说,蒋世泽随丈人罗公走广:
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小字兴哥,乃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氏。父亲叫做蒋世泽,从小走熟广东,做客买卖。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九岁……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倒走过三代了。那边客店牙行,都与罗家世代相识,如自己亲眷一般。[20]
今人梁嘉彬说:“据该小说所载,可推知此事在明英宗重祚天顺二年(1458),广东当时已有“集天下商贾之势”。[21]“走广”又称“走粤”。曾于隆庆元年(1567)督管两广军务的张瀚(1510—1593)观察道:“贾人趋厚利者,不西入川则南走粤,以珠玑金碧材木之利,或当五或当十,或至倍蓰无算也。”[22]更早的嘉靖间人邱云霄在《枯柯记》中也说:“巨贾人,姓王氏,吴中人,走粤好商外国物,故能辨物。”[23]
与此同时,“广货”也成长为重要的外销内输的品牌。因为独特的口岸优势,明中叶以后,靠近广州的顺德作为珠三角桑基鱼塘的最典型地区,成为最主要的产丝区,并繁衍出18种行当:丝缎行、什色缎行、元青缎行、花局缎行、伫缎行、牛郎纱行、绸绫行、帽绫行、花绫行、金彩行、扁金行、对边行、栏杆行、机纱行、斗纱行、洋绫绸行等。但这仍然远远不能满足广州出口丝货贸易的需要,所以得大量收购长江三角洲苏、杭地区的生丝作原料,纺织更好的粤纱;加上利用国外进口的苏木和紫矿等新式染料进行印染,因此“粤缎之质密匀,其色鲜华,光辉滑泽”,“金陵、苏、杭皆不及”。[24]屈大均也说:“广之线纱与牛郎绸、五丝八丝、云缎光缎,皆为岭外京华、东西二洋所贵。”[25]另一种广东土产——铁器——也成为走广者北带的紧俏广货,如明人霍与瑕说:“两广铁货所都, 七省需焉。每岁浙、直、湖、湘客人腰缠过梅岭者数十万, 皆置铁货而北。”[26]因此, “走广”大军在携货南下后,也大量携带广货返程北上。
当时的经济中心在江南,而贸易尤其是外贸的中心在岭南,江西则以其地理之便,成为连接沟通江南与岭南当然的通道和桥梁。早在永乐年间,为官江西的安徽歙县人唐文凤,即对此有敏锐的观察和生动的表述。他在一首题为《清江镇》的诗里,纪录了他对地处广东与江浙商贸通道上的江西吉水清江镇,因广货贸易带来的繁华景象:“镇市清江上,居民栋宇连。淮盐堆客肆,广货集商船。草色春迷地,波光暖浸天。凌晨征棹发,万灶起炊烟。”[27]在这条商道上相对贫瘠的地区,广货则几成仰食之资。如明中叶江苏吴江人史鉴(1434-1496)说:“南安(今江西大余)居岭徼下,郡小土瘠,而广货所由,细民仰荷负为食,大姓则居积致货不赀。”[28]与汤显祖同时代的王临亨也说:“忆昔由金华过括苍度一岭,高险倍之,而以僻,故其名不传。此岭独以横载南北,为百粤数千里咽喉,犀象、珠翠、鸟绵、白氎之属,日夜辇而北以供中国之用,大庾之名遂满天下。”[29]
“走广”最勤的恐怕非江西人莫属。隆庆、万历间人叶权在其记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的《游岭南记》里说:“江西小民秋收毕,悉过梅岭就佣,广东地暖,可省寒衣,开春二三月复归东作,岁岁如之,广东人谓之使郎。”[30]这种使郎,也可谓“走广”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吧。此外,汤显祖还有一个堂伯(叔)殁葬于时为广州府属邑东莞:“今上辛卯夏,余以言事尉海北。冬,道南海,过哭再从父墓东莞焉。抚友人祁衍曾之孤,遂如罗浮。”[31]汤显祖的父辈祖并无做官的,不可能宦游至此,那是否也是走广至此的呢?成长于走广必经之地和广货流通集散之地,也可谓汤显祖与岭南的一种夙缘吧。此外,在王朝时代,中国的对外贸易一直是朝贡贸易或以朝贡贸易为主;在明代,主管朝贡贸易者为礼部。因此,汤显祖入仕以后,从北京观政时起,大多数时间呆在礼部,虽非直接处理朝贡事务,亦必对当时的海外贸易及“走广”现象了然于胸;他后来震惊于广州的外贸繁华,并绕道作澳门之行,当与此不无关系。
诚如的同年好友兼儿女亲家刘应秋所言:“岭徼山川有灵, 假重奇游, 一经品题, 便称佳丽。”[32]意思是岭南山川有灵,是在等待汤显祖来题咏,以便成为佳丽名胜。果然,他一踏足岭南,得江山形胜以及风俗人情之助,便诗兴大发。九月初从家乡江西临川出发,至月底翻越梅岭进入广东,再从保昌(今南雄)下水之后,途经曲江(期间登岸往游南华寺)、乳源、英德、翁源、清远、三水、佛山,十月初七小雪前后到达广州城(至十一月初七从罗浮山下来乘船赴澳门,刚好一个月,除去东莞之行,也有二十多天,停留时间之长,除生长求学和仕宦之地,无逾于此;遍游广州东西南北,作诗二十余首,也不可谓不多)。时值当时的“秋交会”,洋商夷舶及各省商人客船云集,繁华盛景,令其极为震撼,写下了堪称表现广州的最佳诗篇:“临江喧万井,立地涌千艘。气脉雄如此,由来是广州。”[33]完全抛开以山水地势来表现气脉的传统,而代以市井尤其是外贸的极度繁华,确实别具只眼;并说自古以来就是样。这真是说出了广州最独特的一面——广州是两千多年来差不多一直保持对外开放的唯一的城市,特别是在明代,由于防倭等形成的海禁,广州长期处于一口通商的独特地位,形成了明代版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局面,“走广”也成为时谚。“走广”最重要的一端当然是作为经济中心的江浙,汤显祖在南都南京作官,对此当然会有体认;他的家乡处于这两端的桥梁上,自然更是早有体认。所以,这首诗,看似有些突兀,实则伏脉深远。
关于诗中所咏广州之井,可以多说几句,因为向来有人认为广州井水不堪饮,如此,则何来这临江万井?如明叶权说:“广城近海,潮直至城下,地斥卤与松江同。《广州记》晋时尝导山泉入城给民,旧迹今不可寻,惟粤秀山下关王庙中有古井,颇美可饮,余俱咸恶。余以冬月至,犹可。若暑天,则不能堪矣。”[34]这还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事。但后汤显祖十年到广州且驻留了三个月的王临亨则说:
宋时,浮丘道士邓道立以广城水俱咸苦,欲以万竿竹为筒,络绎相接,于二十里外蒲涧山引水入城,以供民汲。仍于循州置良田,令岁课租五七千,买竹万竿作栰下广州,以备抽换。时苏长公在惠,以道指语广守,如法行之。余谓此法殊拙,不知何以得当于长公?且余居广城三月,水亦在在可饮,岂地脉有时变耶?[35]
难道叶权去后几十年地脉就改变了?或者因汤显祖之歌咏而改变了?!颇堪玩味。
在历史想象以及现实感召下,汤显祖在广州和以广州为中心,更加流连忘行。他游览了广州西边属邑南海的小金山(今属里水镇,已消失),作《小金山同陈浔州冷提运送军府夜酌四首》:
偶尔出城郭,扁舟潮上时。
浪花寒雨钓,林竹莫烟炊。
过酒窗初湿,鸣舷坐欲欹。
金山不应小,浑觉润州移。
岭外无摇落,江中有暮潮。
市楼悬入艇,山阁倚萦桥。
似小金山近,无多碧海遥。
兴来江楚客,长得夜闻箫。
赤海中流合,金山小景开。
梧云看暝接,桂瘴得寒回。
鹤向吟随去,鸥轻浣欲来。
桄榔垂一醉,微月下池台。
一官能自冷,十月晓衣轻。
水市悬渔影,山厨伐竹声。
杯怜椰子细,酒得寄生清。
细雨炎荒外,今朝学送迎[36]。
诗的开头说他“偶尔出城郭”,说明汤显祖在广州城待的时日不短,也说明广州城对他的“诱惑”不浅。他是乘船往游,望之即喜——“浑觉润州移”——将其视为润州(今镇江)名胜金山的移置。王临亨亦曾游此,并曰:“清远而下,渐廓为平原,夹岸无名山足寓目者,越三日而始得小金山。小金山者,本名灵洲,以踞江心,视润洲具体而微,故名。”信然。又曰:“昔苏长公谪昌化军,经宿此洲,忽悟前身是德云和尚,为题诗赋寺僧,由此灵洲之名满天下。其地不过江中一滩耳。顾其阳,木棉花盛开,的如凝脂。其阴有环翠亭,匾即苏公手笔也。”[37]汤显祖《小金山次苏长公韵》当作于此:
夕阳烟雨片江开,滟滟寒潮自去来。
我亦桄榔庵下客,明珠海上寄莲台。[38]
但小金山必不至如王临亨所述之无奇,毕竟是当时的羊城八景之一,名曰“鳌峰耸翠”,而且也有更多的渊源。阮元《广东通志》说:“山在会城西北七十里,以灵气所钟,故名。而郁水周遭,洵一方山川之胜,为五羊八景之一,曰鳌峰耸翠。其山根如鼎足。宋方信孺有‘更须题作小金山之句’,后人因曰小金山。”[39]方信孺全诗曰:“东南佳气盛衣冠,楼阁翚飞缥缈间。疑是落星湾下见,直须题作小金山。”而衣冠气盛之说,则出自晋人郭璞:“灵洲山,在南海。(《南越志》)肃连山西十二里,有灵洲焉。其山平原弥望,郭景纯云:‘南海之间有衣冠之气者,斯其地也。’”[40]郭璞乃道教史上非常著名的人物,还是游仙诗的鼻祖;这应当是吸引崇道的汤显祖往游的重要因素。而且在汤显祖的前朝正德乙亥年(1515)仲夏,还发生了一件与小金山有关的轶事:“钦差镇守两广征蛮将军太保武定侯郭公世臣以公事自苍梧下五羊,经此胜而登焉,俯察地脉,指曰:‘此穴可井,而有甘泉。’住持定禅凿之,味甘而冽。咸曰此太保泉也。”[41]因闻而往见,也是自然之理。惜小金山风光今日几近荡然——郁水已沦为西南涌,山头也已被削至仅十来米高;有心人曾根据史料绘制了复原古图,犹资想象。[42]
诗中所咏“椰子杯”、“寄生酒”等岭南物珍也令汤显祖倍感觉欣喜。特别是寄生酒这种历史名酒,在明代也是闻名遐迩。汤显祖同时代的张萱(约1553-1636)说:“五岭之外,绝无佳酝。近游宦者宴会皆嗜苍梧寄生酒。”[43]探花出身、官至国子监祭酒的陶望龄则为之着迷:“今日何园句,能无忆少陵。迷人寄生酒,匝地月支藤。莲褪鱼吹粉,苔深石减稜。轩窗随面面,寒竹影层层。”[44]黄汝亨(1558-1626)更是珍之宝之:“向从欧阳生奉答一书,继承长者青眼,寄生酒之惠,至今枯肠载润也。”[45]在广州亲尝过寄生酒的王临亨则曰:“寄生酒产自粤西,采寄生酿之。色纯白而味清旨。然多以烧酒羼入,令人不能豪饮。粤东供贵客多用之。民间所用土酒到处不佳,而高凉尤恶,稍可入口者通衢酒耳。大都茶酒二味,粤人全不解美恶。”[46]由此可见即在广州,纯酿的寄生酒是难能可贵的。
因为酒缘,汤显祖与新朋旧友赋诗言别时,便首首有酒。《戏别冷提运》曰:“宦迹他乡薄,生香别署遥。翠欹椰子叶,红动美人蕉。酒色寒犹兴,春心老不销。盐花金盏里,还赴粤西邀。”[47]鲁司理子与则是老朋友了,七八年前其由京出理广州时汤显祖曾作诗相送,如今则是被别:“目送雷阳外,心销赤海旁。壶觞荐潮汐,花木送炎凉。桂死何劳蠹,兰生应自妨。少年能泣玉,乡国似南漳。”[48]鲁子与是一个清正的循吏,后来汤显祖在《为士大夫喻东粤守令文》中还对其大加表彰:“见仕如周广州启祥、周廉州宗武,其人亦已久矣,而士大夫至今传其清;鲁司理点、董郡丞志毅,其官不复然矣,而士大夫每见讼其清。”[49]《别陈浔州》当然也离不开酒:“何自船同夕,偏过酒涉旬。明珠沧海客,春色武陵人。草树他乡别,风烟一处亲。清浔好白石,吾欲向栖真。”[50]
在广州时,他还去了有“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著名光孝寺:“菩提岂无树,天竺有灵僧。色与波罗翠,香随檐卜凝。根芽初佛满,花叶几人能。密意经三绕,无劳问葛藤。”[51]“菩提岂无树”,写的是惠能公案事,兹不赘。光孝寺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不止佛光,更是景色:“拜朔台前春色深,碧云江上几沉吟。霏红腻绿莲花女,抽尽芭蕉一卷心。”[52]除念着光孝寺的芭蕉,汤显祖更念着光孝寺的波罗树;许多年之后,送人南下广州,还劝人要折取归种。[53]《夜坐柬倪司理,时恤刑在广》:“丹笔夜良苦,寒虫灯下鸣。为官向南斗,只合注人生。”[54]也当作于广州。
汤显祖围绕广州东部南海神庙有一组诗,徐朔方先生笼统地视为谪赴徐闻道中作,实际上可以更准确地说,是在赴罗浮山途中,顺道先去了一趟南海神庙,期间感而有作。从《湛林》说起:“昨夜骑羊驿,今朝鹿步来。百年无湛子,闲杀钓鱼台。”[55]骑羊驿即五羊水驿,是广州往增城、惠州、潮州等粤东驿路的起点;[56]湛子即湛若水,增城县人,即是说往增城方向走。《波罗庙》诗说:“不到东洲驿,来朝南海王。虎门熛赤气,龙阙动朱光。铜鼓声威汉,金碑字隐唐。炎池堪浴日,今夕看扶桑。”[57]东洲驿即东洲水驿,在增城县东,也是说往增城方向走。罗浮山在过了增城的博罗,增城也沾边占份。据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也是往游罗浮山的必经之驿:“广东城至惠、潮二府水陆路:五羊驿-百廿里增城县东洲驿-九十里东莞县黄家山驿-八十里铁冈驿-七十里苏州驿-四十里惠州府归善县欣乐驿-百里水东驿-五十里莫村驿(博罗县)……”。[58]
只是诗人没有从五羊驿径抵东洲驿,而是中途转向南海神庙;南海神庙在今广州东南的黄埔区,距广州城八十里,与增城近在咫尺。波罗庙即南海神庙,以其临波罗江故。铜鼓即唐高州太守林霭所献,金碑即韩愈所作的《南海神庙碑》。[59]
汤显祖之所以中途谒游南海神庙,不仅因为广州始终是最重要的朝贡贸易口岸,南海神庙的历史遗迹及其殊丽风光,也是重要的诱惑。南海神庙供奉的海神,自隋建庙后,历代皆有敕封:唐代册封为广利王;宋代先后加号洪圣、昭顺并加王冕九旒;元代最重海外贸易,加尊广利灵孚王;明代也不例外,朱元璋虽重农抑商,并设海禁,却先于洪武三年(1370)正式封其为南海之神,洪武六年又赐黄金香盒,堪称有明当世重要的历史胜迹;《波罗庙》诗中所咏及、因之留下大量的历代名人碑刻和题咏,也别具吸引力。[60]同时,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加上长期的营建,南海神庙便成为一方名胜。比如神庙旁的浴日亭,三面环水,亭冠其巅,前鉴大海,茫然无际,为观日出绝佳处,长期列为羊城八景之首,称“扶胥浴日”或“波罗浴日”。综此,汤显祖慕名往游,则在情理之中。
汤显祖的南海神庙之行,也隐示了即将的澳门之行。首先,南海神庙本身即广州海外贸易的产物。其次,所题咏诗篇,观察的重点在于“贾胡”。如《达奚司空立南海王庙门外》所咏的达奚,即当年错过归航的朝贡贸易使者。从《波罗庙》诗结句,知汤显祖夜宿浴日亭,故接下来有《宿浴日亭因出小浪望海》,只是不知浴日亭如何可宿。诗写所见外夷商船:“嶴舶自吞吐,楼橹成烟墟。飞金出荧火,明珠落鲸鱼。吾生非买胡,万里握灵糈。”但也表明此行非去澳门,而是去罗浮:“晻霭罗浮外,传闻仙所庐。玉树如冬青,瑶芝若栟榈。阳乌不日浴,昼夜更扶舆。丹穴亦不炎,好风常相嘘。白水月之津,一饮饥渴除。徐闻汝仙尉,去此将焉如?”[61]
另,《南海江》诗:“病余扬粤夜,伏槛绕云烟。阁道晴穿屐,溪潮夜出船。时时番鬼笑,色色海人眠。舶上兼灵药,吾生倘自全。”[62]当出发之后,在到南海神庙之前所作。因为《广城二首》显示,汤显祖小雪前后到达广州;后面有纪行诗题显示是年的冬至为十一月初七,那小雪为十月初七,而其抵罗浮为十月晦日(最后一日)。那么,他呆在广州城二十多天,非同寻常;毕竟罗浮山是他梦寐以求之地,岂能迟迟不行?若其生病,则甚合情理,也合诗句“病余扬粤夜”之说;他在《小金山同陈浔州冷提运送军府夜酌四首》中说“偶尔出城廓”,也才有合理解释。当也是因为生病,才会致于汤显祖逗留广州如许时日而只得诗数首(组)。而其趁潮夜行,也与《波罗庙》诗“昨夜骑羊驿”之说合。因为夜行,所以从启程后有一诗,直到抵达,始有一诗,合情合理。否则,以汤显祖的才情和性情,绝不止于一诗。
早在1963年初,时任中国剧协主席的田汉即在诗中先后写道:“徐闻谪后愁无限,庾岭归来笔有神”;“柳垂横浦岭梅香,若士南归写丽娘”。庾岭即大庾岭,广东与江西的交界之地;横浦即浈水,从广东回江西的必经之途。两句诗的意思是说汤显祖从岭南回去之后,写起《牡丹亭》来,有如神助,而在笔者看来,最具神采之处,不在于杜丽娘,而在于柳梦梅这一典型广州籍的岭南才子形象的塑造。
首先人物原型方面,汤显祖有许多岭南故交,单是与他同年中进士的就有6人;诗文所见,他在南京任上也结交了不少岭南籍的朋友,如官至光禄寺卿、后来编纂了万历《广东通志》的郭棐、“南园后五子”之一的著名诗人欧大任,以及前兵部尚书翁万达之子等。在这种交往中,汤显祖深深感受到,远离朝廷的岭南士子,在“清时选法似图龙”的现实之下,无论科举还是做官都很吃亏,以致“瘴岭人材多伏骥”。[63]虽然深怀同情,也是十分无奈,唯愿其“握中悬璧自生光”。[64]通过与他们的交往,都或多或少影响到《牡丹亭》人物的塑造,但最具原型特征的,非他中进士出仕之前相交的挚友——东莞人祁衍曾莫属。他是个至情至性、豪放不羁的人。二十三岁才开始折节读书,万历四年(1576)即中举,但进士老考不上,游兴却不减,并因此而与汤显祖结缘。有一次在浪游福建武夷山、江西庐山白鹿洞后,困于南昌,作文乞食,自然是文采照人,汤显祖一见倾心,遂成莫逆;[65]汤显祖就喜欢至情至性的人,柳梦梅就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祁衍曾还有许多至情至性的表现。如为迎接挚友叶春及,曾专门在罗浮建造了一座迟叶庵。他对女人尤其至情至性。汤显祖有诗说他:“男儿生不遇风尘,酒妇人中顿此身。一掷蛾眉能百万,看君似是有心人。”[66]安身立命于醇酒妇人,一掷千金,在所不惜,与《牡丹亭》中柳梦梅因痴情于杜丽娘,不惧杀头之罪为其掘墓还魂之举,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故汤显祖以“有心人”嘉许之。可见他们甚为投契,愈益深挚。可惜祁衍曾在汤显祖南贬前一年因病去逝。汤显祖为此悲伤不已,屡屡形于辞章,曾专门去东莞探望并抚慰其遗孤;北归途中,在肇庆看见一把像祁衍曾用过的刀子,也大发悲音,作《粤装偶见祁羡仲刀子》诗以寄慨。[67]因此,以祁衍曾作为原型之一,是合情合理合逻辑的。
由于“清时选法似图龙”,意即只选拨出一些空谈“图龙”“屠龙”之术而并没有实际才干的人来,僻居一隅以务实见长的岭南才子们要想“悬璧生光”,真是戛戛乎难哉。这让我们联想到《牡丹亭》中面海而生的柳梦梅追求“海上鹏程便”的方便法门。当然这不是北上求试要走海路,而是喻指要从广州作为唯一通商口岸的海外贸易入手,于是有了澳门的“谒遇”——拜谒钦差识宝使臣苗舜宾。其实当时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功能,也正是为朝廷特别是皇室收宝。柳梦梅谒遇成功获得资助一路北上“献宝”。在“耽试”一出,柳梦梅论战守和三策的出奇制胜,便是对“图龙”选法的反讽,也显示了岭南才子务实的能耐。本来,金兵南下,宋室危难,皇帝问政于应试士子,是战、是守,还是和?那班“图龙”之士,主和者拟之为“里老之和事”;主和者喻以“女子之守身”;主战者更是“胡闹”,借易经阴阳之说,比之为“老阳之战阴”。柳梦梅的对策“可战可守而后能和。如医用药,战为表,守为里,和在表里之间”。乍看起来虽也有些“滑头”,可他紧接着解释并强调:“若止是和呵,小朝廷羞杀江南。便战守呵,便銮舆略近神州。”[68]阵阵之词,足令闻者动容。其实这也正体现了汤显祖“历落在世事,慷慨趋王术。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69]的事功理想,当然也可以视为其自身的投影与寄怀;而投影到一个岭南才子角色中去,则更反映出他深切的岭南情怀。
其次从戏剧发生的情境也凸显了岭南特征。《牡丹亭》改编自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中的柳梦梅是后任成都籍知府的衙内,而在剧中,“柳梦梅”三个字,都有了岭南的特征:“柳”,虽然托名柳宗元的后裔,但是数代之后,且甫登场一句“寒儒偏喜住炎方”,早已经是地道的广州人了;“梦”则《惊梦》一曲,杜丽娘上场即说:“晓来望断梅关, 宿妆残。”[70]——她跟柳梦梅的故事还没有发生,就望断南安府邸南面的古梅关(属广东南雄),定调岭南了!“梅”也特指化了:汤显祖一生好梅花,但大部分咏梅诗,都写于岭南,尤其是罗浮山。罗浮山更有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宿梅花下,梦得美人来的香艳故事,那真一个“柳”“梦”“梅”的故事了。苏东坡也曾对“柳梦梅”的故事着迷。他在《(绍圣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中说:“松风亭下荆棘里, 两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叩门。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先生独饮勿叹息, 幸有落月窥清樽。”[71]羡慕着赵师雄呢!遂有《再用前韵》,继有《花落复次韵》,最后由物及人,由人及己,填《西江月》一阙,怀念已逝的爱妾朝云,堪称生死“梦”与“梅”。[72]
汤显祖到达罗浮山时,真是梅花开放的季节,惹得他欲大作梅花美人梦。他夜宿朱明馆,一边饮酒,一边仰望天河,浮想联翩:梅花梅花您快点开放,我也想要做一个梅花美人梦——“夜酒朱明馆,参星倚户开。梅花须放蚤,欲梦美人来。”[73]可是,只梦见了蝴蝶,或许因为洞中太潮湿,美人并没有来,我只能孤独地向梅花倾诉——“洞中隐风雨,梦蝶愁飞举。美人湿不来,暗与梅花语。”[74]但无论如何,他愿痴痴地守望这一梦境——“消息梅花月,归舟兴不忘。”[75]由此,人们也可以说柳梦梅的形象中,有汤显祖代入的影子,那就更妙了。
第三,是戏剧人物的岭南标签。柳梦梅一出场,就是“寒儒偏喜住炎方”,以及“我也是广州学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委婉表达了对自己岭南身份的认定和对故乡广州的热爱。杜丽娘在《惊梦》中“望断梅关”之后,《寻梦》也是寻向罗浮边,见梅子磊磊可爱,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76]岭南、罗浮与梅花,就是杜丽娘梦中人柳梦梅的标签。《骇变》一出,陈最良发现杜丽娘坟被挖,第一反应是:“知道了,柳梦梅岭南人,惯了劫坟。”[77]至《耽试》一出,对策罢,面对表彰,柳梦梅自豪地说:“小生岭南之士。”[78]《索元》一出,先借一老旦之口,给柳梦梅贴定岭南标签:“天下人古怪,不像岭南人。”接着《香柳娘》一曲则把柳梦梅与番鬼等量齐观:“[贴]什么柳状元? [众]番鬼哩。[贴]不知道。[众]地方报哩。”[79]从历史真实讲,无论宋与明,番坊只在广东,而且“番鬼”也是一种广式的叫法。在终出《圆驾》,杜宝说不过柳梦梅,便对其进行带地域歧视的人身攻击:“正理,正理!花你那蛮儿一点红嘴哩!”立即遭到柳梦梅的反击:“老平章,你骂俺岭南人吃槟榔,其实柳梦梅唇红齿白。”[80]槟榔,在那个时代,是最富特色的岭南标签之一。可以说,越到后来,柳梦梅越淡化托名柳宗元之后这一自占身份,越以自己作为岭南人而自豪;这也可以视为汤显祖对岭南那份美好的情感和祝愿。
综上,柳梦梅是地道的岭南才子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纵观中国小说史及戏剧史,柳梦梅不仅是第一个正面光辉的岭南人物形象,也堪称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有鲜明而强烈的地域色彩的典型人物形象。诚如我的朋友胡文辉先生所说:“一个江西人到广东走了一趟,回去后就让一个广州仔做了明朝第一男主角。”
注释:
[1][69][明]汤显祖《三十七》,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409页。
[2][4][明]汤显祖《遂昌新作土城碑》,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三五,第1613页。
[3][明]汤显祖《答李舜若观察》,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五,第1802页。
[5][清]雍正《处州府志》卷十七。
[6][清]光绪《处州府志》卷二八。
[7][12][明]汤显祖《答山阴王遂东》,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六,第1852页。
[8]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六,第1860页。
[9][明]汤显祖《与钱简栖》,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七,第1943页。
[10][明]汤显祖《答门人桂仲雅》,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九,第2011页。
[11][明]汤显祖《答陆学博》,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七第,1903页。
[13][明]袁宗道《与汤义仍》,《白苏斋类集》卷一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207页。
[14]余英时《漂流:古今中外知识人的命运》。刘再复《〈西寻故乡〉》序,香港天地图书公司,1997。
[15][明]邹迪光《汤义仍先生传》,转引自毛效同《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第82页。
[16][清]张廷玉《明史》,清乾隆武英殿刻本,卷八十一志第五十七,岳麓书社,1996,第1164页。
[17][明]王士性《广志绎》卷四,中华书局,2006,第279页。
[18]樊树志《晚明大变局》,中华书局,2015,第2-3页。
[19][明]胡宗宪《筹海图编》卷十二《行保甲》,四库全书本。按:胡宗宪此书初刊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此际“走广”之势应当更烈。
[20][明]冯梦龙《古今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第1-2页。
[21]梁嘉彬《广东十三行考》,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第59页。
[22]《松窗梦语》卷四《商贾纪》,中华书局,1985,第87页。
[23][清]黄宗羲《明文海》,清涵芬楼钞本,卷三百七十八·记五十一。
[24][清]沈廷芳《(乾隆)广州府志》卷四引《(嘉靖)广州志》,转引自黄启臣《明代广东的海外贸易》,《中国经济史研究》1990年第4期,第120页。
[25][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五《货语·纱缎》,中华书局,1985,第427页。
[26][明]霍与瑕《上吴自湖翁大司马》,《霍勉斋集》卷二十《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第747页。
[27][明]唐文凤《梧冈诗稿》,载程敏政《唐氏三先生集》卷二十三,明正德十三年(1518)张芹刻本。
[28][明]史鉴《故中宪大夫江西南安府知府汝君行状》,《西村集》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
[29][明]王临亨《粤剑篇》卷四《志游览》,中华书局,1987,第96页。
[30][明]叶权《贤博篇》,中华书局,1987,第47页。
[31][明]汤显祖《东莞县晋黄孝子特祠碑》,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三五《玉茗堂文》之八,第1605页。
[32][明]刘应秋《与汤若士》,毛效同《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第202页。
[33][36][明]汤显祖《广城二首》,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2、653页。
[34][明]叶权《贤博篇·游岭南记》,第46页。
[35][明]王临亨《粤剑篇》卷一,第63页。
[37][明]王临亨《粤剑篇》卷四《纪行二》,第98页。
[38]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4页。苏诗当为《题灵峰寺壁》:“灵峯山上宝陀寺,白髪东坡又到来。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犹记妙高台。”[清]查慎行《补注东坡编年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四十四。
[39][41][清]阮元《广东通志》,清道光二年(1822)刻本,卷一百、一百一。
[40][宋]祝穆《方舆胜览》卷三十四“广东路”,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2]佛山日报记者束维《消逝的里水金山古寺》(佛山日报记者周春图),新浪广东佛山频道http://gd.sina.com.cn/fs/2015-01-14/105325258.html。
[43][明]张萱《疑耀》,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刻本,卷五。
[44][明]陶望龄《过何泰华园分韵四首》其二,《歇庵集》,明万历刻本,卷二。
[45][明]黄汝亨《与邹南皋先生》,《寓林集》,明天启四年(1624)刻本,卷二十九。
[46]《粤剑篇》卷二《志时事》,第78页。
[47][48][明]汤显祖《戏别冷提运》,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5页。
[49]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三十六,第1631页。
[50][明]汤显祖《陈浔洲》,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6页。
[51][62][明]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69页。
[52][明]汤显祖《忆光孝寺前看蕉花作》,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二一,第1288页。
[53][明]汤显祖《山阴刘冲倩粤行祈子口号》:“自昔游光孝,波罗树色青。君行宜折取,归种小兰亭。”载徐朔方编《汤显集全编》诗文卷二O,第1257页。
[54][57]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7页。
[55][明]汤显祖《湛林》,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1页。
[56]骑羊驿,即五羊水驿,在番禺县,明洪武二年(1369)设。见杨正泰《明代驿站考》(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第58页。
[58]据杨正泰《明代驿站考》(增订本),第55页。
[59]杨正泰《明代驿站考》(增订本),第272页。
[60]碑刻之中,可以韩愈为代表。他有《南海神庙碑》,见阮元《广东通志》卷一百四十五“建置略”二十一;亦见《昌黎先生文集》卷第三十一,宋蜀本。题咏之中,可以苏轼为代表。苏轼南贬时,也曾慕名前往,并作《浴日亭一首(在南海庙前)》:“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坐看暘谷浮金晕,遥想钱塘涌雪山。正觉苍凉苏病骨,更烦沆瀣洗衰颜。忽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见《苏文忠公全集·东坡后集》卷四,明成化本。
[61]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一一,第659页。
[63][明]汤显祖《送梁兴古暂归东莞,并寄袁萃霞贵竹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四,第249页。
[64][明]汤显祖《送卢少从马平归东粤》,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十,第571页。
[65][民国]叶觉迈《东莞县志》,民国十年(1921)铅印本,卷五十九。
[66][明]汤显祖《送祁羡仲访琅琊丁太仆》,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七,第391页。
[67]诗曰:“桂瘴来时青气深,七星岩畔宝刀沉。交游半百逢生死,燕市悲歌一片心。”徐朔徐朔方编《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二一,第1280页。
[68][78][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2755-2757页。
[70][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十出《惊梦》,第2638页。
[71][宋]王十朋《东坡诗集注》,四部丛刊景宋本,卷十四。
[72][宋]苏轼《东坡词》,明刻宋名家词本。
[73][明]汤显祖《至月朔罗浮冲虚观夜坐》,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之十一,第664页。
[74][明]汤显祖《罗浮上帘泉避雨蝴蝶洞,迟南海崔子玉不至》,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之十一,第665页。
[75][明]汤显祖《出朱明观》,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诗文卷之十一,第663页。
[76][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2648页。
[77][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2745页。
[79][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2799页。
[80][明]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汤显祖集全编》戏曲卷之三,第2815页。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