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华,奚江琳
(1. 北京大学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 陆军工程大学军队营区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南京 210045)
军事工程遗产概说
孙 华1,奚江琳2
(1. 北京大学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 陆军工程大学军队营区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南京 210045)
军事工程遗产属于遗产功能分类的一个类型,是军事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本身又有点状、线状和点线结合的军事工程遗产3类。军事工程经历了从史前时代到现代的漫长发展历程,随着军事思想和武器装备的进步,从普通的城堡边墙到星形棱堡、再到地堡战壕,各个时期不同类型的军事工程遗产是军事技术史和战争史的宝贵物质例证。中国杰出的军事工程遗产,点状遗产,如涵盖了中央都城至基层县城的“中国明清城墙”;线状遗产,如横亘中国北方农牧区之间的万里长城;点线结合的遗产,如川渝的南宋抗蒙山城体系等,都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情感价值。
军事工程;军事遗产;文化遗产
Abstract:Military engineering heritage is an important sub-type belongs to the military heritage, based on the functional classificationa. There are three types of military engineering heritage, punctiform, filiform, and point-line combination type. With the progress of military thought and weaponry, military engineering structure has experienced from prehistoric time to modern time. From ordinary castle wall, bastion fortress,to bunker trenches, it varies from period to period, represents valuable material examples of military technology and witnesses the history of war. China has numbers of outstanding military engineering heritage. City Wal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represents punctiform heritage which distributes from the central capital to county town. The Great Wall represents the filiform heritage which lines between the northern agricultural and pastoral areas. And the mountain system in Sichuan and Chongqing that built to defend the Mongolian army represents the point-line combination heritage. All of these heritages contain plenty of historical value and emotional value.
Key words:military engineering; military heritage; cultural heritage
军事工程遗产,顾名思义,是历史上主要用于防御敌方进犯、保护自己有生力量而构筑的建筑物或构筑物的遗留。作为文化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军事工程遗产属于遗产功能分类的一个遗产类型,它是军事遗产的最主要组成部分①军事遗产包括不可移动的军事工程遗产和可移动的军事设备遗产两大类,二者共同构成了军事遗产的统一体。只不过军事设备通常不会长期安装在军事工程上,一旦没有军事需求就要拆除并集中保存,尤其当军事工程废弃以后,就不会再有武器装备。因此,几乎没有拥有完备的军事设备的军事工程遗产。,与农业遗产、工业遗产、商贸遗产、交通遗产等属于同一分类体系。由于古往今来的战争,交战双方往往表现为主动进攻方和被动防御方,进攻方往往凭借的是人员数量、武器装备、后勤保障和作战指挥,通过机动作战获取局部的优势,以克服敌方的抵抗,通常不会花大力气构筑永备性质的工程设施;而防御方为了弥补各个要地兵员和装备的不足,往往要将主要资源投入到强化要地防御方面,也就是在边境或要地构筑城防设施,使敌方能够知难而退或粉碎敌方的进攻。因此,军事工程遗产通常都是战争防御方的产物,表现出强烈的军事防御性质。由于冲突与战争是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如影随形的东西,是人类社会政治的延伸和继续,人类遗留下来的军事工程遗产也相当丰富。这些军事遗产有的巧妙地利用山形水势,有的体现出深邃的设计构思,有的反映了工程的宏大壮观,不少还是历史上重大战役的发生地和著名人物的所在地,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现实价值、情感价值即纪念性价值。它们不仅对于历史研究具有重要的作用,对于缅怀历史,用历史上的英雄和伟人激励后人,用历史上的大事和悲剧警示后人,以弘扬人类共荣和世界和平这一永恒的主题,无疑也具有一定作用。
人类社会发展到新石器时代晚期以后,随着人口的繁衍,社会的复杂化,一些强邦大族的形成,一些区域开始出现了对资源的争夺和控制,族群之间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为了防御其他族群的袭扰和掠夺,有的族群开始利用自然地形地貌营建易守难攻的邑聚,那些无自然险阻可以利用的平原地区的人们,他们就在自己聚落周围兴建防御的环濠和围墙,从而出现了早期的防御性质的城邑。史前时代的环壕聚落和筑墙城邑的遗址,就是我们所知的最早的具有一定军事防御要素的遗产。
在一个自然地理或经济地理区域中,如果一个聚落感到威胁开始兴修防御性设施,就会带来示范效应,其他聚落也会开始模仿,甚至想方设法营建更大规模或更加复杂的防御工程,这时就会发生某一区域内纷纷兴建具有防御性质城邑的现象。史前的取土工具还很笨拙,要在聚落周围挖掘环绕的深濠已是一项很大的工程,要用这类工具取土伐木夯筑起突起于地表的宽大城墙,就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就需要组织本聚落全体人员有序地参与,有时还需要组织其他邑聚的人们前来协助,从而推进了社会的复杂化、组织化和国家化的进程。中国大约在仰韶时代晚期开始,在黄河中游的中原腹地出现了早期的城邑,这就是河南郑州西山古城。这是一座有环形的内城内濠和外濠的城池,城的南半部已被河水冲毁,城内尚存数以百计的房屋和一座夯土台基,其年代在公元前3300—2800年。从那以后,中原地区陆续出现了山西襄汾县陶寺、新密古城寨和新砦、登封王城岗、河南郾城县郝家台、淮阳县平粮台、平顶山市蒲城店、辉县孟庄、温县徐堡等多个古城[1]。与此同时和稍后,在晋陕高原地区,也出现了大量的石构山城。这些石构山城一般都位于河沟附近的山梁上,有的规模相当大,结构还很复杂,是社会复杂化到一定高度后的产物。在这些山城之中,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是石峁遗址。遗址地属陕西神木县的高家堡镇,位于洞川沟汇入黄河支流秃尾河的地方,处在台塬梁峁之上。城址由外城、内城、宫城(皇城台)三重组成,城墙和城台都依山形地貌用石块垒砌,城门有两侧墩台、外拦门墙、内拦门墙,结构相当复杂;城墙有凸出与外墙的墩台,这些墩台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当时远射程的弓箭完全可以在两墩台间实现交叉打击,这无疑是我国发现最早的马面[2-3]。这种在一个地理区域内,城邑由少及多,又由多到少,从多个分中心到唯一的中心都城,反映了从邦国林立到夏朝统一的社会发展历程。
大约到了青铜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在传统的农业区域,统治着较大地方的农业国家已经形成并获得相当程度的发展,不同等级的早期城市已经在这些区域纷纷建立。与此同时,在不适应农业发展的干旱或半干旱地区,那些以打猎和放牧为生的族群,也逐渐掌握了马的驯化、金属冶铸、车辆制作的技艺,结成了联系松散却具有强大军事能力的游牧国家。这些游牧国家,觊觎着邻近定居农业国家积累的财富,经常组织所属部落入侵农业国家,除了劫掠散居的农村聚落外,还攻破一些聚集着较多财富的城市,席卷财富甚至青壮年人口而去。从此,有草原荒漠方向边界的农业国家,其国家权力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组织国家的各种力量,抵御并反击游牧国家的袭扰和入侵。游牧国家往往没有固定的城市和聚落,当他们面临外来军事力量的打击时,有着很广阔的避让空间,农业国家聚集的军事力量,即使深入草原地区,也难以捕捉到打击的对象,往往无功而返。因此,在自己国家边界地带修筑连绵的军事防御工程,就成为许多古代农业国家当然且无奈的选择。西方古罗马时代为了防御北方蛮族入侵,在当时的北方边境先后用土石修建的古罗马长城体系,中国自战国以来为了防止游牧族群而在北方农牧交界地带,用泥土夯筑或砖石垒砌的万里长城,都是在这样历史背景下的产物。
随着兵器技术和军事科学的进步,热兵器开始广泛用于战争之中,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都有了更加强大的克敌手段。先前为了抵御进攻方抛石机的打击而修建的横向城墙等设施,可能已难抵御大口径身管火炮发射的金属炮弹的轰击;先前为了防止攻城方用弓箭等远射兵器压制城头守军而采取的女墙设计,也已难以抵御密集火枪子弹的压制。砖石构筑的高大的城堡,包括高耸的塔楼和连绵的护墙,面对火炮的攻击已经不是那么可靠。有鉴于此,当时的军事工程学家开始降低防御性城堡的高度,将城堡设计得比较靠近地面,并将城堡所有外侧的防御墙体都设计成相连的梯形和角形,这样就避开了火炮相对较平直的弹道,减少敌方火器的有效射击面积,消除了己方火器的射击死角,并可使己方火力向敌方交叉打击,增加城墙和城堡的防御纵深,从而使自己的城堡主体能够尽可能脱离敌方火炮的射程,保障城内守军和居民的安全[4]。这种多边或多角形的低矮城堡就是16世纪出现于意大利,后经法国著名军事工程师沃邦(Sé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1633-1707)改进发展的棱堡②棱堡(bastion)是指一种突出于城墙或要塞主体的多边形堡垒,我国明清时代通过传教室已经知道并尝试修筑过这种堡垒,当时有“锐角台”“凸角”等多种汉译名称。[5],已经登录《世界遗产名录》的法国沃邦堡垒群(Fortifications of Vauban),就是这类棱堡发展到高峰的代表。
军事科技总是一个时代发展最快和最为领先的科学技术,就在棱堡普遍兴建后不久,火炮技术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到了19世纪后期,流线形的空心装药弹取代了实心的圆形金属弹,从炮尾装弹的后膛炮取代了从炮口装弹的前膛炮。射程远、威力大、精度高、射速快、且有多种弹道方式的新型火炮层出不穷,即使是低矮的棱堡也不再能有效抵御攻方强大的炮兵火力,守方的军事工程师们除了被迫加厚加强堡垒的墙体外,更将暴露在地面上的城堡墙体进一步消除,以地下和半地下的空心堡垒作为火力撑点,以连绵的战壕或坑道将这些支撑点联系起来,形成了类似地上塔楼与护墙组合的地下筑垒体系。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堑壕战”,协约国与同盟国双方通过绵密的地下防御工程,防守方大都成功地遏制了进攻方的突破,给进攻方造成大量人员和装备的损失,从而导致一战后法国投入巨资在东部的德法边界兴建马奇诺防线(Maginot Line),迫使德国在二战时不得不避开马奇诺防线,从另外的方向绕道攻入法国,使该防线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从此,兼具机动、防护、火力的装甲兵成为陆战的主角,军事筑垒工程逐渐成为战争的辅助,失去了先前的光辉。
在人类长达数千年军事防御工程的发展历程中,每个国家和地区几乎都会产生战争与和平交替出现的现象。战争年代在强大敌人的威胁下,处于防守一方的人们,唯恐自己躲避战火处所的防御设施不够牢固,总是利用战事之间的空闲时间不断地加厚、加深、加高、加固自己的城防。我国南宋抵抗蒙元的重要山城重庆合川区钓鱼城,在36年坚守之中,就持续不断地在完善自己的城防工事,考古发现的南东一字城断面显示:外墙分3次包石,一次比一次石块更大、更厚,这就反映了战争期间守御者强化城防的不懈努力[6]。不过,作为通常的非专门的军事工程遗产,如那些构筑有城防设施的政治或经济城市,城市的防御设施只在战时才有作用,在长期没有战事的和平年代里,那些给敌人制造攻城麻烦的守城工程,也会给居住在这些城市的人们出入城市和日常生活带来一些不便。故每当承平时期,人们都不大关注和维护城防设施,有意拆除或破坏妨碍交通和生活的城防设施,这已成为一种常态,从而使得本来最常见的设防城市,也就是具有防御功能的综合性城市遗产,大多都消失无存,许多历史城市都只保存有孤立的城门或角楼,以及小段的城墙和城壕。
专门化的军事工程遗产,如果从形态上来看,有点状和线状两大类。点状军事工程遗产是为了以点控线或以点控面,以防止敌方进入或占据某一地区的防御设施的遗存。历史上那些位于险要关隘海口,且专门驻守军队的关城、城墙和炮台,那些修筑在易守难攻的山头半岛,主要用于战时坚守的城邑、堡垒和水寨,都属于点状军事工程的遗产。线状的军事工程遗产,往往是前人沿着某一需要防御区域的边界修筑的延绵的防御设施。这些军事工程在配备了防守军队后可以拒敌于国门之外,或防止敌人进入自己的要地。历史上那些在农牧或山川过渡地带修筑的防止游牧或狩猎族群袭扰的长城边墙,那些沿着国家和区域边界挖掘的延缓敌方军队行动的长濠鹿砦,以及近代战争在一些重要区域修建的连绵的堑壕等筑垒地带,都可归属线状军事工程遗产的范畴。不过,点与线本来就是相对的,即使一个并不很大的城邑,它的一面城墙也是线形的,更不要说不少军事工程遗产本来就是既有堡垒,又有联系堡垒与堡垒间的长墙或战壕,是点与线相结合的复合形态。点状与线状军事工程遗产的区别,不在于是否有连续的筑垒工程,而主要的在于:点状的军事遗产是周边封闭的环形全方向的对外防御工程,线状的军事遗产则是不封闭的仅有一两个对外方向的防御工程。
军事防御工程,最讲求利用地形地貌,以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以点状的城堡而言,平原地区无险可守,筑城就要深挖城壕,再将挖掘起来的泥土堆筑在沟壕的内侧,使得壕沟更难以逾越。为了加大防御纵深,有些城堡还挖掘了多道环绕的城壕,或修筑了多重相套的城墙,以加大防御纵深;因而点状军事工程遗产可以防御圈的多寡,再细分为若干类型。而在有自然地形地貌可以利用的山区,城堡要么修筑在一面山坡上以取得居高临下之势,要么修筑在四面陡峭的山顶之上以悬崖作为天然城墙,要么利用平面呈环形或半环形连绵群山修筑防御设施,这样也就形成了山坡类型、山顶类型、环山类型等不同的军事工程遗产。
军事工程遗产不是专门为了纪念某人某事修建的纪念碑,它主要是为了抵御敌对人群和国家攻击,防卫自己免遭敌方侵害的建筑物和构筑物。然而,由于军事工程遗产在历史上往往曾有重要的政治家和军事家驻留,或者在军事工程遗产区域内发生了重大的历史事件,从而使得这些军事遗产在它本来的功能之外,又具有了纪念性的意义。从而军事工程遗产又可根据是否有纪念性,划分为只有单纯历史价值和兼有情感价值的两类。具有后一类价值的纪念性军事遗产,国外著名的如以色列的马萨达遗址;国内如合川钓鱼城遗址。马萨达堡(Masada)是古犹太国希律王于公元前30年建造的避难堡垒型宫殿,城堡位于犹地亚沙漠中,四面绝壁的孤山上。犹太人反抗罗马的起义爆发后,公元70年罗马军团攻陷耶路撒冷,一部分犹太人撤离到马萨达堡上,依靠险要的防御堡垒、完善粮水储备系统,在此坚守了3年,最后在犹太教逾越节这天才集体殉难[7]。马萨达守御者宁死不屈的精神成了犹太人苦难和坚守的象征,据说现代以色列军队新兵入伍都要到这里来缅怀先烈,宣誓马萨达不会再次陷落。我国重庆合川区的钓鱼城是南宋末期构筑的抵抗蒙元入侵的山城,城堡位于嘉陵江3条干支流的汇合处,以三面环绕的江水为外郭,以四面绝壁的钓鱼山为内城,10余万南宋军民依托着这奇险的山城和可以机动兵力的江河,在这里坚守了36年,直到南宋灭亡后才献出城池。尤其是公元1259年,钓鱼城守御者在统帅王坚的带领下,击退了蒙古大汗蒙哥亲率的蒙军主力的围攻,并使蒙哥死于钓鱼城下,直接和间接地影响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8]。从此,钓鱼城遗址也就具有了历史的纪念意义,抗日战争时期的郭沫若还曾设想以钓鱼城为题材编写历史剧,以激励抗日军民坚持抗战的意志[9]。
中国幅员广大辽阔,自然地理复杂多样,历史上有许多因内部冲突、外族入侵、改朝换代引发的战争,遗留下了大量的军事遗产。这些军事遗产,有的已经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如长城、高句丽都城及王陵的山城、土司遗址的海龙屯,有的已经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或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钓鱼城、明清城墙、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以及海防遗迹等。这些重要军事遗产,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情感价值和纪念性价值,应该加强保护,使之永久存留下去。
在中国的点状防御的军事遗产中,规模最大且最为常见的,当然是历代王朝为了有效地行使治权而在全国各地兴建的各级建制城市。建制城市从京城向下,如果按照明清时期城市的行政级别,大致包括了省城、府州城(包括明代的卫,清代的道等)和县城三级,这些城市一般都有防卫用的城墙、瓮城、城楼、马面、敌台、城壕等防御设施[10]。然而,建制城市往往是历代沿用的,由于近现代汽车等交通工具使用后城防设施对交通的阻碍,更由于现代城市扩展后城墙等城防设施对城市发展的约束等原因,绝大多数原先有城防工程遗留的历史城市,其破败不堪的城防工程遗存都已被拆除而不复存在。以至于现代古代城墙完好、历史街区尚存的平遥古城,都要作为世界文化遗产来保护;而城防设施基本保存的江苏南京、安徽凤阳明中都和寿县、辽宁兴城、浙江临海、陕西西安、湖北荆州和襄阳的城墙,也以“中国明清城墙”的名义列入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不过,在中国边远的多山地区,也就是历史上一些地方政权或中央政府实施间接统治的区域,其古代设防城市多修筑在山上,当这些地方政权瓦解或“改土归流”后,不少不大适宜承平时期居民生活的山城就被废弃,其城堡遗址往往还基本保持。例如已经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高句丽王城遗址,除吉林集安的国内城属于平地城外,五女山城和丸都山城都属于防御色彩很重的山地城[11]。再如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3座土司司城遗址,也都属于依山设险的山城,其中贵州汇川区的海龙囤是宋至明代播州土司的夏季司城和战时堡垒,城位于陡峭的高山绝顶上,从山下至山上层层据险立关,易守难攻,当年明军调集20余万大军镇压末代播州土司反叛时,围攻海龙囤3个多月,才从后山艰难攻入[12]。
在中国的线状防御的军事遗产中,最著名的是万里长城。长城又号边墙,是古代中国在不同时期为抵御北方游牧族侵袭在沿边修筑的规模浩大的军事工程。工程始于战国时期,形成完整的北方边境防御体系是在秦汉,以后除了北方草原族群入驻中原建立的王朝外,北朝和明代都有大规模的增补重建。早期长城的保存状况不佳,现存的长城遗迹主要为明长城。有明一代,因都城靠近边境,为了防止蒙古残部袭扰,极其重视长城防御工程的建设,先后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诸镇,再加上偏头关和固原,号为“九边”。明代王士性《广志绎》说:“九边延袤几八千里,墩台关口,联以重墙,亦犹长城之遗而讳其名耳。”他将明长城以山海关为分界划分为东、西两路,山海关以东至开原再转至的鸭绿江边的九连城地段,称之为“辽阳边路”。山海关以西的长城,划分为蓟州边路、宣府边路、大同边路、延绥边路、宁夏边路、甘肃边路6段。蓟州边路从山海关向西,直到明朝北京之北。这里的长城倚山补筑,参差弯曲,拱卫京师,至关重要,故有些地段修建了外、中、内三重城墙和众多城堡,驻扎了大量的军队,号为“蓟州大边”。宣府和大同二边,也就是宣大边路,该边路北面正对广阔的蒙古草原地带,是九边防御的重点,也有外、内两道主要的城墙。延绥边路,大致以毛乌素沙漠南缘为界。宁夏边路,主要地段在毛乌素沙漠与腾格尔沙漠之间,将黄河谷地农区夹在中间。甘肃边路东起兰州金城关,直至长城的最西端嘉峪关,除东段有内外两道城墙包裹陇东外,其余地段基本上沿着河西走廊北缘向西。这是目前世界上距离最绵长、延续最久远、体系最复杂的古代线状军事防御工程的遗产,已有若干地段已被登录为世界遗产。
至于点线结合的军事遗产,可以纳入的有南宋四川的抗蒙山城防御体系。南宋端平二年(1235年),蒙古大举攻宋,宋蒙战争全面爆发。蒙古军战斗力极强,南宋苦心经营的秦岭防线崩溃,蒙古军长驱入川,一路上势如破竹,包括四川首府成都在内的大半州县先后为蒙古军攻掠。为了守住四川这个上游屏障,南宋王朝开始注重四川地区的防御,开始利用山河之险筑城设防。淳祐三年(1243年),南宋王朝将四川军政中心“四川制置司”治所由成都迁至重庆,并在四川境内3条纵向大江以及三江汇合后的横向大江沿岸险要的地点修筑山城和水城,将当时无险可守的州城和县城迁到这些山城和水城中去,以遏制蒙(元)军骑兵优势的发挥[13]。从而构建起了以重庆城为中心,以岷江和长江沿线的乐山九顶城、泸州神臂城、奉节白帝城为基干,以长江支流沱江、嘉陵江上的金堂云顶城、阆中大获城、南充青居城、梁平梁山城等为支撑的防御体系。该体系以山城水寨为防御要点,以大江大河为交通线路,点线结合,相互策应,重点部署,梯次配备,具有一定防御纵深。这些南宋的山城尽管在元军占据后都遭到破坏,但遗址仍在,格局犹存,是具有世界遗产潜质的重要军事遗产,其中的合川钓鱼城遗址已经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随着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提高,以舰船运载的海上军事力量,投入兵力和火力高度集中,且飘忽不定,很容易形成对陆上防御军事力量的局部优势。这就如同早先草原骑兵与农区步兵的关系一样,农业国家的军队就很难防御草原国家机动性很强的军队,陆上国家军队要在漫长的海岸线防御海洋国家舰队的侵扰,也面临着诸多难题。将重要的沿海岛屿要塞化以防敌方利用,在江河入海口两侧构筑炮台拦阻敌方舰船深入内地,并在重要沿海城市附近海岬构筑炮台,保卫城市免受地方舰船打击,就成为有海疆国家的当然选择。中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又有多条东西向的大江大河注入东面的大海,随着航海业的发展和海上军事强国的崛起,自明代开始,中国的海防压力陡然增加,开始陆续在沿海修筑对海防御工程。这些海防工程始于明代早期,思想观念上沿用了古代长城以城墙为主体、连接沟池障碍和外围关堡等构成线式防御体系的思路,以卫、所的城池为主体,与堡寨、墩台、烽堠相结合。这些海防工程大多已经融合在今天的沿海城市之中,遗留下来较为著名的有:山东的蓬莱水城、广东深圳的大鹏所城等,前者是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海上丝绸之路”的遗产区域之一。明代晚期,随着西方殖民者在中国沿海活动日益频繁,东北后金的崛起及其随后的侵扰,明王朝的海防和陆防压力陡增,一些受西方思想影响的士大夫在引进西洋火炮的同时,也提倡采用西洋筑城术建造新型防御工程[5]。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我国的海防工程开始向新型的炮台要塞防御体系转变,重点是在沿海岛屿、水口和要地构筑炮台要塞,从而构成整体边海防工事。现存海防遗址中重要的有:控制海口的虎门要塞、闽江要塞、大沽要塞,保护重要军港的旅顺要塞,有保护海岸的厦门要塞、烟台要塞,以及江防要塞等。这些近代边海防工程遗产因年代较近,构筑坚固,且偏离城市或在军事禁区,遗址一般保存较好。它们见证了近代中国的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等,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纪念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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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on Military Engineering Heritage
SUN Hua1, XI Jianglin2
(1. Center of Protection and Research of Cultural Heritag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2. Center of Protection and Research of Military Camp Cultural Heritage, The Army Engineering Univers ity of PLA, Nanjing 210045, China)
K29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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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华(1958-),男,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考古学及文化遗产保护。E- mail:bjsunhua@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