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升 (首都师范大学 100048)
电影《驴得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分析
于家升 (首都师范大学 100048)
许多看过影片《驴得水》的观众都纷纷表示感到压抑,对于看惯了爆米花式的好莱坞电影和国产青春都市片的观众来说,突然面对被撕去了面纱的残酷现实确实会让人感到手足无措。但现实终究是现实,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电影营造的天鹅绒里。银幕上知识分子的形象往往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孙校长等人走梁漱溟先生的改良主义道路,积极从事乡村建设的同时,乡村更多的成为一种工具,一个想象的乌托邦。所谓的乡村教育实验也更多地成为精英知识分子逃避现实的一种自我救赎和自我崇高,残酷的现实、信仰的缺失和知识分子本身的软弱性也注定了乌托邦的最终幻灭。本文试图结合具体的历史文化语境,通过文本分析来探究中国知识分子形象,并对其背后的深层社会原因进行尝试性探索。
《驴得水》;知识分子;乡村教育
导演周申自己说:“这个戏不是在说中国乡村教育、民办教师的问题,而是在说知识分子的问题。”11942年几位老师怀揣着改变中国农民的“贪、愚、弱、私”的美好愿望,来到高原搞乡村教育实验。但是由于吃水困难和经费紧张,校长谎报一头驴为驴得水老师,来骗取工资弥补学校经费。后来教育部特派员来调查驴得水的事,校长带领众人秉持着做大事不拘小节的准则,利用坑、蒙、骗的手段让铜匠冒充驴得水。后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出校长的控制,在“美好愿望”的驱动下他们不断的自我妥协,降低底线,知识分子的本性也渐渐的暴露无遗。
知识分子是拥有权力的,只是这种权力是统治阶级赋予的。布尔迪厄说:“知识分子其实是统治阶级中被统治的一部分。他们拥有权力,并且由于占有文化资本而被授予某种特权,但相对于那些拥有政治和经济权力的人来说又是被统治者。”2在强权面前知识分子并没有反抗的能力,尤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知识分子的权力更是微弱的。越刚硬折断的也就越彻底,这里用在周铁男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敢爱敢恨,心直口快,天不怕地不怕的教师周铁男,也不过是圈养的家犬,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狮子与狼,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当象征权力的子弹擦过他脸颊的那一刻,他也就彻底的服软了,拜服在权力的脚下,成为权力的追随者和马前卒。
周铁男说:“他们手里有枪,他把我打死了继续强奸一曼姐。我只有先混进去,我先卧薪尝胆,等我以后有了能力、有了权力,抓住他们的把柄,我再治他。”这其实符合许多知识分子的想法,也成为他们“曲线救国”的借口,特派员的秘书想必便走的这条道路。只是他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们还不明白,等到将来有一天他们真的掌握了权力,拥有了身份时,他们也会变得像曾经的当权者一样。因为你在这个权力场中,便只能按照权力场的规则运转,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朱光潜先生在《谈美•谈修养》中写道:“青年们常喜欢把社会一切毛病归咎于站在台上的人们,其实在台上的人们也还是受过同样的教育,经过同样的青年阶段,他们也曾同样地埋怨过前一辈子人。由此类推,到我们这一辈子青年们上台时,很可能地仍为下一辈子青年们不满。今日有理想的青年到明日往往变成屈服于事实而抛弃理想的堕落者。”3影片中的其他几个老师,也无不被权力所左右,在枪面前所有人都选择了妥协,所谓的知识分子脾气也不过是限定在当权者容忍范围内的自吹自擂。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处世哲学和善于遗忘,得过且过的特性。说到底还是源自其本身的软弱性,是知识分子面对强权妥协退让的托词。孙校长崇尚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导致了无原则的一味忍让,最终致使张一曼被剪发羞辱,最后自杀,女儿孙佳也差点面对嫁给铜匠的悲惨命运。孙佳是影片中唯一一个“干净”的人,如同《雷雨》中的周冲一样,对世界有着天真的想象,认为世界就是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从孙佳孩童般的视角看待成人的社会,告诉我们过去的如果让它过去,未来只会越来越糟。当校长他们若无其事地又像最初那样聚在一起开会打气,仿佛让人觉得一切终于过去了的时候,锐利的枪响却提醒着我们:一切都不再一样了。一曼用她的死告诉大家所谓的乡村教育实验不过是知识分子自我想象的一场幻梦,那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成了知识分子自欺欺人的假象和辛辣的讽刺。
知识本身就是一种权力,所以知识分子是带有权力的。拥有知识的知识分子和无知的农民之间也存在着事实上的不平等。影片中铜匠和他老婆是典型的农民形象的代表,铜匠衣着破烂,头发脏乱,带着认为照相会短命的无知,铜匠老婆同样被塑造成满脸麻子的泼妇形象。这种对农民形象的刻板化塑造和有意贬低,彰显了知识分子的优越和启蒙的必要性。铜匠假扮驴得水老师,由农民身份变为知识分子身份的前提是洗澡,剪发,换上象征着知识分子身份的中山装。暗示了农民身份只有通过“净化”后才能由野蛮愚昧步入到知识分子的文明行列。
铜匠第一次装扮成驴得水老师的时候仅仅拥有了知识分子的外在形象,并没有拥有知识内核,所以他本质仍然是一个愚昧的农民形象,一个被知识分子们利用的工具。铜匠在看过校长送他的几本书和被孙佳辅导一个暑假后,接受了知识的洗礼。虽然仍然穿的破烂,但是已经敢于向泼辣的妻子反抗,其本身已经初步建立了现代文明的价值观。只是在被一曼骂为牲口时,其所拥有的知识完全成为他发泄个人愤恨,攫取个人利益的工具。他摆弄茶具时透露出玩弄权力的精明;学会利用特派员的权力来制衡关系;他让别人打骂一曼时的拍手称快;都凸显了知识作为权力成为发泄个人私欲的工具。铜匠在拥有知识后暴露出人性的丑恶,也暗示了改良主义乡村教育道路的失败。
孙校长和其他几位教师来到高原搞乡村教育实验,并不是怀着纯粹的改变中国农民贪、愚、弱、私的教育理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有所谓的污点。孙校长的大儿子投奔了延安,也便造成了其家庭成分问题;裴魁山帮原来学校采购教具时吃回扣;周铁男打过系主任;张一曼生活放荡,存在生活作风问题。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污点来到乡村搞教育实验,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逃离现实。乡村成为逃离的工具,一个避难的场所。乡村教育实验也更多的是他们自我崇高,自我救赎,自娱自乐的乌托邦。影片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学生的影子,学生被符号化成为一种象征。为应对教育部特派员的视察,校长要求老师带领学生们阅读、练字、打打篮球。作为校长他却不知道当时学生们已经放假了,这说明校长并不上心于学校的教学和管理,所谓的乡村教育实验也并没有带着其崇高的光环。在获得三万元法币的资助后,校园里布满了霓虹灯,购买了唱片机,他们在灯火辉煌和曼妙的歌声里蹁跹起舞。乡村教育实验的理想成了他们逃离现实后自我编织的梦幻,他们在这种乌托邦式的梦幻里自我沉醉,翩翩起舞。
影片最后象征着美好的七彩弹力球滚落山坡,理想终被残酷的现实打败。孙佳的出走象征着梁漱溟先生从乡村入手,以教育为手段来改造社会的改良主义道路行不通。投奔延安这“光明的小尾巴”也并不是简单的为了过审,其实也是中国知识分子选择了用暴力革命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道路。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银幕上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与现实的中国语境有着必然的联系。导演周申把剧中知识分子不断妥协退让,没有共同坚守的底线归结为信仰的缺失。他说:剧中人把“理想”、“理念”、“信念”错当成信仰,但那些究竟不是真正的信仰。信仰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但起码能给向善之人一个可靠不变的指引和底线。同时,没有信仰也就无法真正的面对死亡,无法面对死亡的人只能着眼于眼前利益,不可能有更高的情怀和自我牺牲的精神。90年代以来伴随着中国商业化和世俗化的进程,精英知识分子再次被边缘化,全民进入消费主义时代。对娱乐和消费的过度追求填充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人们对发展自己的精神生活丧失了兴趣。同时社会的世俗化和商业文化带来的消费主义和娱乐精神消解了精英知识分子的神圣化,其所携带的启蒙功效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中逐渐式微。全民陷入了一场信仰缺失的危机中。
注释:
1.石鸣.《<驴得水>:一个乌托邦的破灭》,《三联生活周刊》,2012(43).
2.【法】布尔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包亚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85.
3.朱光潜.《谈美•谈修养》.北京:群言出版社,2014(10):111.
[1]石鸣.《<驴得水>:一个乌托邦的破灭》,三联生活周刊,2012年43期.
[2]布尔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包亚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85.
[3]朱光潜.《谈美•谈修养》,群言出版社,2014.111.
[4]王琦.《“曲线救人”——评话剧<驴得水>》,宜宾学院学报,2016,16(9)
于家升,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影视文学系2015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