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漫戈
(西安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065)
【文学艺术研究】
娥川主人创作观探析
——从《世无匹》谈起
伏漫戈
(西安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065)
娥川主人的创作观彰显道德劝惩意图,他在《世无匹》中,把正反两类人物的两种品德、命运加以对比,目的是通过展示尚“义”和负“义”的不同后果,告诫世人弃恶扬善。娥川主人之所以突出小说的道德劝惩作用,原因在于他对世风浇薄、道德沦丧的现实深感忧虑,作者在《世无匹》中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世风浇薄、道德沦丧的现象及原因,并提出改变现状的办法。因作者刻意强调道德劝惩的意义,造成人物形象失真的缺憾。
《世无匹》;娥川主人;创作观;道德劝惩
娥川主人是清康熙年间的小说家,其生平事迹不详。著有《生花梦》《世无匹》《炎凉岸》。
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古代作家在创作“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之所造”[1]的小说时,格外重视小说的道德劝惩作用,力求其作品有裨于世道、有益于人心。凌濛初说:“最有益的论些世情,说些因果,等听了触着心里,把平日邪路念头化将转来。这个就是说书的一片道学心肠……”[2]曹雪芹云:“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3]与此相应,批评家也多从道德劝惩的角度肯定小说的价值。俞樾赞扬《阅微草堂笔记》:“专为劝戒起见,叙事简,说理透,不屑于描头画角……”[4]学憨主人评价《世无匹》:“即书中伦常交至,祸福感召,又能惩创逸志,感发善心,殊有风人之旨寓乎间。此书之有裨于世道人心不少,即曰稗官野史,亦何不可家弦而户诵。”[5]学憨主人的论述揭示了娥川主人看重小说的道德劝惩作用的创作观念。
娥川主人的创作观强调小说的道德劝惩作用,这一理念在《世无匹》中得以充分体现,《世无匹》主要借助宣扬“义”来展现作者的道德劝惩意图。
(一)赞美扶危济困、知恩图报的义举
《世无匹》中描写的“义”主要体现为扶危济困和知恩图报两种美德。作者宣称扶危济困、知恩图报乃“人情之常”,是“本分中应行的事”,呼吁世人身体力行。
作者把干白虹当作扶危济困的典范。干白虹“义气激昂”,“遇有不平之事,挺身救援”,因此成为远近闻名的义士。干白虹乐善好施,别人向他借钱只收回本金,不要利息。如果无法偿还,就把借据给他,本金也不要了。他送钱给穷乡亲,送药给看不起病者,无钱办理后事者,一切费用由他全部负担。干白虹的义行不胜枚举:救活冻僵的陈与权,并竭尽全力帮助他;送银子救助因还不起债务打算寻死的戚宗孝夫妇;鼎力相救落入恶棍手中处境危险的曾九功未婚妻;发配山东时,不忍驿夫受剥削、被虐待,挺身而出教训驿丞毕癞头。
娥川主人主张扶危济困者应该具有无私忘我的胸怀。干白虹对陈与权真心实意,无微不至,凡事由他做主,一切为他着想,生怕他不满意。他为陈与权娶妻,聘金丰厚,婚礼排场,承担所有花销,处理所有事务,不让陈与权操一点心。为了让曾九功和陆小姐团圆,干白虹慷慨解囊相助。曾九功中计,营救未婚妻失败,赎金被骗,干白虹不顾危险,杀死暴无忌救出陆小姐,又护送曾九功和陆小姐逃出京城,并赠送大量银子,为他们解除后顾之忧。干白虹为陈与权报仇,打死了刘天相,不料戚宗孝被诬陷为凶手,在严刑逼供下,戚宗孝屈招,被判斩首,干白虹自首说明真相,勇敢承担责任。
作者认为扶危济困不应该计较受惠者是否忘恩负义。虽然,干白虹把陈与权当朋友,竭尽全力帮助他,但是,干白虹的种种“义举”不仅没有感动陈与权,反而滋长了他的私欲。陈与权趁干白虹发配山东之际,利用干白虹妻子对他的信任,用卑劣的手段霸占干家产业,致使干白虹的妻儿无处安身。对于陈与权的恩将仇报,干白虹既不生气也不后悔,丝毫不放在心上。
对于受人帮助的弱者来说,“义”就是知恩图报。《世无匹》描写了两种报恩方式:一种是挺身赴死挽救恩人生命,一种是为恩人排忧解难。戚宗孝不忘干白虹的救命之恩,当他被无罪释放而干白虹即将受刑时,戚宗孝执意要替干白虹抵罪,但知府驳回他的请求,戚宗孝认为自己偷生世间是不义之举,便毅然触柱而死。曾九功也尽己所能为干家排忧解难,报答干白虹的恩情。曾九功出差途中,遇到寻亲不遇的干浚郊,把他带到北京,送进国子监读书。又设法到南雄当知府,惩治陈与权,发还干白虹家的产业。
(二)抨击恩将仇报、恃强凌弱、见利忘义的不义之举
为了突出“义”,《世无匹》描写了负义之人的“不义”之举,“不义”在《世无匹》中体现为恩将仇报、恃强凌弱、见利忘义。
《世无匹》中刻画了两个恩将仇报的恶人:一个是背弃亲人的刘天相,另一个是辜负朋友的陈与权。
刘天相是陈家嗣子,在替陈家料理家务之际,把陈家的积蓄占为己有,气死了养父。作为嗣子,他把养育自己几十年的养父母弃如陌路。陈与权试图讨回家产,刘天相行贿当道,以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陈与权的生员资格。陈与权衣食无着,求告刘天相,刘天相置之不理。
陈与权为人自私、贪婪、无耻。他住在干白虹家中,享用奢靡,傲慢无礼。干白虹不愿坐视无辜者替自己抵罪,陈与权却认为干白虹已经把刘天相的路费都给了戚宗孝,既然戚宗孝用了赃银,就应该承担罪责,干白虹不必可怜他。干白虹帮助曾九功,陈与权心怀嫉妒。干白虹为陈与权打抱不平而被发配山东,临行前,干白虹向陈与权告别,陈与权看到干白虹披枷带杻,成了囚徒,害怕羞没了举人体面,吩咐家人说自己进城去了,避而不见干白虹。陈与权从金丽蓉处骗来账本,将田产另立户名,房屋换了租契,把干家的产业变成自己的。随后陈与权又诬赖金丽蓉杀人,借此霸占了金丽蓉的房子,使金丽蓉和儿子无家可归。
暴无忌是京中土豪,他恃强凌弱,为非作歹。陆家因罪籍没,陆小姐“入官为婢”,暴无忌冒充陆家宗亲,赎回陆小姐逼她做妾。曾九功请求暴无忌放过陆小姐,暴无忌提出以一千两赎金作为交换条件,当曾九功去赎陆小姐时,暴无忌骗了银子,却不放人。戚仲礼是见利忘义之徒。他当船家时,与王八串通,骗了两个客人的货物。戚仲礼不愿与王八分享不义之财,趁王八不备,把他踢到河里淹死,戚仲礼独吞了货物。
(三)“义”与“不义”的强烈对比
“义”与“不义”在《世无匹》中形成鲜明对照,正是在这种对比中体现了道德劝惩的价值。
在《世无匹》中,作者创造了两类人:一类是干白虹、干浚郊、戚宗孝、曾九功等正面人物,另一类是刘天相、陈与权、戚仲礼、暴无忌等反面人物,这两类人物的品德迥然不同。在对待陈与权的问题上,可见刘天相和干白虹的善、恶与邪、正之别。刘天相和陈与权是兄弟,刘天相不择手段地侵占了陈家的财产,对穷愁潦倒的陈与权不予怜恤,反而加害。由于刘天相的陷害,陈与权丧失了通过科举步入仕途的机会。陈与权走投无路,四处哀告求援,刘天相毫不体恤,使陈与权几乎冻死在荒山雪地。干白虹与陈与权素不相识,却把他供养在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为他花费巨资娶妻。为了陈与权能考中秀才,干白虹打点考官,事情败露干白虹被人告发,几乎在狱中丧命。为了陈与权取得举人的功名,干白虹倾其所有,长途跋涉,不畏艰辛,甚至甘愿冒坐牢的风险去疏通关系。干白虹仗义疏财,帮助受难者从不吝惜钱财,戚仲礼却见利忘义,用欺诈和杀人的方式谋财。同样是受到干白虹救助的人,陈与权对干白虹的恩德不仅不感激,反而对干家财产垂涎欲滴,时刻觊觎,最终强占了干家所有产业,逼得金氏母子流离失所。戚宗孝并没有从干白虹那里得到多少好处,却知恩图报,挺身替死。曾九功也以帮助干白虹之子考取功名、惩治陈与权、收回干家产业的方式报答了干白虹的大恩。暴无忌一味害人,干白虹一心助人。对于陆家的不幸、曾九功和陆小姐的遭遇,暴无忌毫不同情,他威逼陆小姐就范,又利用曾九功不谙世情的弱点,骗了银子却不让陆小姐与曾九功团聚。干白虹怜悯曾九功和陆小姐的处境,先慷慨解囊,后杀死暴无忌救出陆小姐,又赠送千金,并为他们筹划未来。
正反两类人物的命运也截然相反。扶危济困的义士、有恩必报的君子,或得道成仙,或死后旌表,或官运亨通。虽然扶危济困曾给干白虹带来牢狱之灾,让他的家人流离失所,但是,他最终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干白虹妻贤子孝,家业振兴,结局美满。在干白虹服刑期间,十五岁的干浚郊不惜荒废学业,历尽艰辛去山东寻亲。在曾九功的帮助下,干浚郊考中进士、选为翰林院编修,因为年轻有为博得龙颜大悦,奉旨与美貌、高贵的欧阳小姐成亲。之后官至文渊阁学士。干浚郊的美满结局是他行孝的结果,更是他父亲处处扶危济困的回报。干白虹的妻子、儿媳受一品封诰,干白虹赠礼部尚书,九十岁时悟道成仙。干家的后代子孙人丁兴旺,功成名就。干家的产业也在曾九功的帮助下,如数追回。戚宗孝的义勇行为赢得了善报,干浚郊为他修坟安葬,建立牌坊,又从戚氏宗族中为他立嗣接续香火,并送田产给戚宗孝的继子。曾九功的所为也获得嘉奖,他归隐后,天子敬重他品德高尚,仍召回内院,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恩将仇报者、恃强凌弱者、谋财害命者皆死于非命。丧尽天良的刘天相受到惩罚,在赴任途中,被干白虹用铁棍打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恩将仇报的陈与权遭到恶报,曾九功到南雄后,以侵占他人财产、为害乡里等罪名,革除了陈与权的功名,并把他驱逐出境。陈与权栖身于破草庵,靠行乞苟延残喘。最终被刘天相索命,突发大病,当晚暴亡。贪婪、狠毒的戚仲礼遭受“天谴”,得恶疾痛苦死去,而且一场大火,把他家里所有的东西烧得一点不留。戚仲礼谋财害命,不仅自己不得好死,而且殃及儿子。其子因负债累累,拖欠官粮,被打得遍体鳞伤,痛不欲生,夫妇二人上吊寻死。作恶多端的暴无忌被干白虹砍死。
通过上述比较,作者告诫世人力行扶危济困的义举、心存知恩图报的善念,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反之,恩将仇报、恃强凌弱、见利忘义则下场可怕。
娥川主人为什么要在《世无匹》中强调道德劝惩的作用呢?在小说第一回,他开宗明义地道出了本书的创作意图:
当今人心险仄,得恩不知。求其知轻识重,能不负心者,举世之间,百不得其一二。且忘恩负义者,其罪犹小;至于转眼抹心,恩将仇报者,其情更为可恨。盖人无恒心,贤不多见,以致世风日漓,人情多伪,反复变迁,虚嚣险恶,为善者少,而为恶者多……这回小说,特与天下良善人鼓舞其本心,为天下昧理人设立个榜样。要使人勇于为义,速于去非,知善之可嘉,恶之当改,人人做个忠厚长者,则世道不可返古耶?[6]
这段话揭示了娥川主人的创作观彰显道德劝惩作用的原因在于他不满世风浇薄、道德沦丧,希望借助小说拯救世道、匡正人心。作者在《世无匹》中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世风浇薄、道德沦丧的现象及原因,并提出改变这一现状的办法。
(一)揭露官场腐败
官场腐败是世风浇薄、道德沦丧的突出表现和主导原因,作者对此予以层层揭示。
反映了恶吏依仗权势欺压弱者的现实。临清驿丞毕癞头,克扣驿夫口粮,并令其子在外放私债,盘剥利息。他逼迫驿夫为自己种地,稍不满意,便棍棒相加。一个驿丞尚且如此嚣张,其他官员的跋扈可以想见。作者不仅描写了官吏的恃强凌弱,而且揭示了他们敢于为非作歹的原因。刑部书办暴无忌,逼迫陆小姐为妾,又坑骗了曾九功一千两银子,曾九功质问暴无忌倚仗哪衙门的威势,就不怕王法吗?暴无忌得意地炫耀自己在部里十几年,所有衙门都有熟人,随便曾九功到哪里告状,还得死在他手里。《世无匹》中官员徇私、破坏国家制度的情况极为普遍。阴泽的弟弟参加会试,阴泽让其门生提拔弟弟,门生因恩师嘱咐,不敢违抗,就给恩师亲属露题,阴泽的弟弟轻而易举金榜题名。御史欧阳健就任广东学政,段学夫收取干白虹四百两银子,凭借与欧阳健的同年之谊,使陈与权进了学。干白虹丢失了与段学夫交易的议单,被人告发,欧阳健、段学夫等被押解上京。欧阳健的同僚夏时负责审理此案,他有意袒护欧阳健,暗中帮助他们。由于夏时从中斡旋,欧阳健、段学夫等人无罪释放。
如实揭示了权力和金钱进行肮脏交易的现象。司礼太监专权,肆意贪赃枉法,侯叔子面谒司礼太监疏通关系,司礼太监收了干白虹一万两银子,卖给陈与权一个举人头衔。孙秀卿出身低微,发财后遭人嫉妒,被几个恶少以叛逆的罪名告到官府。知县想从孙秀卿身上得到好处,威胁要把他重办。孙秀卿送给知县一千两银子,知县得钱后,孙秀卿的官司便不了了之。刘天相通过攀附、钻营,中了举人,又买通当地官员革除了陈与权的生员资格。在河工告匮、朝廷大开恩例之际,刘天相以万金买来广州府通判的职位。
对当权者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现状极为不满。戚孝宗被人冤枉,以抢劫杀人的罪名判处死刑。若不是更换知府,他不可能被释放。因“已被前官判定案卷,又经详宪奉旨,若知府不换新官,干白虹纵欲救他,这知府如何便肯担差,触上台之怒,做个昏聩的考成?”作者对官场黑幕的揭露可谓入木三分。
指出官场腐败是导致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戚宗孝连年拖欠漕粮税,由于难以忍受沉重的剥削和官府的酷刑,夫妻二人上吊自杀。曾九功中了暴无忌的奸计,打算到官府告状,干白虹认为衙门弊端丛生,即使暴无忌被问罪加刑,也能轻易摆平,一个懦弱书生,不是他的对手。陈与权恩将仇报,金丽蓉力想去告他,又担心陈与权有财有势,自己势单力薄,好比麻雀与老鹰斗,根本斗不过他。
(二)展示人性弱点
人性自私、贪婪的弱点与世风浇薄、道德沦丧相互影响,作者对此进行了充分描写。刘天相作为陈家嗣子,在陈与权出生后,担心自己无法占有陈家产业,便采取不正当手段把陈家所存箱篋全部搬走,把田产、房屋的契券霸占,然后自立门户。不仅如此,刘天相还对养父忤逆不孝,对兄弟百般欺凌。干白虹的慷慨诱发了陈与权的贪欲,陈与权对干白虹家的财产觊觎已久。当干白虹发配山东后,陈与权便精心策划,将干家田产、房屋偷偷变成陈氏产业,并且把金氏骗出金家祖宅。为了掠夺干家剩余的财产,陈与权又以杀人罪胁迫金氏,逼使金氏母子流落他乡,最终把干家全部财产据为己有。戚仲礼摆渡时,看见两位湖广客人的货物值数千金,遂垂涎三尺,起了不良之心。戚仲礼与伙计密谋,把一个客人骗到无人处,推到枯井里,让另一个客人去救,他们俩带着一船货物逃走。戚仲礼极为贪婪,不愿意把货物分一半给伙计,就设法把伙计踢进河里淹死,又把货物拿到外地变卖。戚仲礼用这些不义之财买田置产,发家致富。临清驿丞剥削驿夫、司礼太监卖功名都是因为贪财。由此可见,作者认为自私和贪婪是损害个人操行、破坏国家法度的祸根。
(三)探寻匡正世风和道德的方法
如何改变世风、匡正道德呢?娥川主人提供了两种办法:一是让义士除恶扬善。由于官场腐败,正义无法通过法制得到伸张,于是,作者创造了干白虹这个典型,试图让他铲除邪恶,维护正义。干白虹杀刘天相的主要原因不是为陈与权报私仇,干白虹认为刘天相身为读书人,不孝敬父母,不关爱幼弟,礼义廉耻丧失殆尽。为了替士人争些体面,遂打死了刘天相。暴无忌霸占他人妻女,情理难容,干白虹杀死他替朝廷维护了国法。干白虹教训毕癞头,也是为被压迫的驿夫鸣不平。二是依靠榜样的力量感化其他人向善弃恶。干白虹扶危济困的义举,极具教育意义,戚宗孝被干白虹的无私所感动,激于义气以身殉义。得到干白虹救助的曾九功,主动帮助身处困境的少年。侯叔子十分钦佩干白虹,当干白虹的家人没有路费时,他资助钱财。周氏收留金丽蓉母子也是受干白虹的影响。然而事实证明,依靠少数人维护正义,凭借道德典范的教育作用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黑暗的世道、丑恶的人性,陈与权的所作所为和他的下场就说明,惩恶扬善还必须依靠健全的法律制度。
娥川主人的创作观过分强调小说的道德劝惩功用,这对作品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即主要造成《世无匹》中的某些人物形象失真。
(一)人物的行为有悖于人物性格
为了宣扬扶危济困应该具有无私忘我精神的观念,作者违背人物的主导性性格特征,让人物去做他不应该做的事。
其一,干白虹用行贿的方式帮助陈与权。干白虹平生任性而为,不以名利为念。然而,他竟然先行贿段学夫,帮助陈与权进学,后又通过钻天光棍侯叔子,送巨款给太监,为陈与权买举人。一般有羞耻心的人尚且不屑于此,更何况侠义之士。如果说干白虹想帮助陈与权自立,那么,就应该鼓励他用功读书,靠正当途径求取功名,而不是用破坏国家法度、损害自己名誉的下流手段骗取功名。
其二,干白虹用抢劫来的银子救人。干白虹听到戚宗孝夫妇企图自杀,想救助他们,就回家取银子。半路上遇到陈与权的仇人刘天相,干白虹打死刘天相,拿了刘天相的银子,去救戚宗孝夫妇。他没有告诉戚宗孝夫妇银子的来历,结果给戚宗孝引来杀身之祸。干白虹做这样的事,并非头脑简单,虑事不周。因为干白虹在救陆小姐时,对救人的各个环节以及他们将来的生活,都做了细致周到的安排。拿赃银救人,事后又不说明情况,连累别人被判死刑,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干白虹还能称得上是义士吗?
其三,义士干白虹把小人陈与权视为“知己”。如果说陈与权极其狡猾,干白虹被蒙蔽而认敌为友,尚情有可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世无匹》中,作者借助陈与权与干白虹的对话、交往直接刻画陈与权的性格。比如,干白虹真心为陈与权,由于疏忽招致官司,陈与权却指责干白虹有意陷害他。戚宗孝被人冤枉,即将受死,干白虹非常内疚,陈与权却认为戚宗孝罪有应得。干白虹帮助落难的曾九功,陈与权心怀不满。干白虹请陈与权一起与曾九功结拜,陈与权加以拒绝。这些情节足以证明陈与权是个自私、贪婪的人。干白虹不但不反感陈与权的不义想法和做法,反而把陈与权视为“知己”。可见,干白虹以陈与权为“知己”,不是由于没有认清陈与权的真实面目。在正常情况下,一个热心为人,仗义疏财的豪杰是不可能和陈与权这类人成为“知己”的。
(二)人物的性格前后矛盾
为了宣扬扶危济困不应该计较受惠者是否忘恩负义的看法,人物的性格出现前后冲突的现象。主人公干白虹的性格被割裂为爱憎分明、古道热肠与不辨是非、冷酷无情的截然对立。
首先,干白虹由热情变为无情。当干浚郊向父亲哭诉陈与权欺凌他们母子的种种恶行时,欧阳健“早已怒得眦裂发指”,干白虹却“正如浮云流水,无足介怀,略不发恼”,这是一副非常冷酷、丑陋的嘴脸。然而,在此之前,侠骨柔肠的干白虹不仅对落难的陈与权、戚宗孝、陆小姐充满同情,而且曾经既为美女的表演动情,又被曾九功的痴情感动,表现得十分多情。可是,前后对照,干白虹判若两人。
其次,干白虹由爱憎分明变为是非不分。干白虹对待两个恩将仇报者的态度截然不同。陈与权多行不义,对此曾九功义愤填膺,干白虹却说:“我想男子汉立身天地,不过行我素志,畅我幽情,豪放决裂,一瓢长醉,便足尽我平生,何必孳孳计利,蓄怨怀恩,自寻烦恼之障?况资财乃身外之物,流行于世,我用亦可,彼用亦可,那见得毕竟是谁得?”曾九功惩治陈与权,干白虹对此表示不满。陈与权死后,干白虹“将陈与权尸骸具棺盛敛,买地安葬,广植松楸。另建一所观音庵,托个僧人,照管坟墓,侍奉香火”。干白虹的这些言行不仅是非混淆,而且虚伪得不尽人情。干白虹曾经爱憎分明,当陈与权控诉刘天相的不义之举时,干白虹“不觉怒发冲冠,横眉擦掌道:‘这厮忘恩负义,昧尽良心,尚自列于荐绅,不如速死。’”干白虹与刘天相狭路相逢,为了替读书人争些尊严,便用大铁棒打死了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刘天相。此时的干白虹充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气概。干白虹对陈与权的厚爱,与他杀刘天相的行为是矛盾的。既然钱财“我用亦可,彼用亦可”,那么刘天相霸占了陈家产业,陈与权就不应该斤斤计较。刘天相虽然不仁,陈与权也不必“孳孳计利,蓄怨怀恩”。干白虹收留了陈与权,陈与权一日三餐美味佳肴,遍体衣衫绫罗锦绣,十几个仆人轮流服侍,享用极其奢靡。在这种情况下,干白虹又替陈与权报仇,杀死刘天相,岂不是与自己的“素志”“幽情”背道而驰吗?
为了展示扶危济困可以泽被子孙的好处,作者让干白虹的儿子中进士、做京官,在设置这些情节以体现善恶有报的意图时,一个真孝子被扭曲成一个口是心非的假孝子。干浚郊是一个把天伦看得比功名富贵更重要的孝子,当他母亲以不要荒废学业为由劝阻他到山东寻父时,干浚郊慷慨激昂地说:“若父子不相谋面,虽腰金衣紫,要他何用!”小小年纪只身到异乡寻亲,费尽千辛万苦,经历千难万险,历时一年时间走遍通都大邑、穷乡僻壤,直至盘缠用光、衣衫褴褛、鞋底磨穿。然而,遇到曾九功之后,在父亲生死未明、母亲不知道自己行踪的情况下,干浚郊却跟随曾九功到北京,并且在国子监用功读书准备乡试。作者刻意地展现劝惩意图,导致了干浚郊的行为前后矛盾。
综上所述,娥川主人的创作观突出道德劝惩意图,这一创作理念通过《世无匹》的主题、情节、人物得以体现。作者出于挽救世道人心的责任,借助小说的道德劝惩作用,希望世人弃恶扬善。由于过分强调道德劝惩的意义,《世无匹》的人物形象受到损害。对娥川主人的创作观加以研究,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儒家思想对古代小说的影响。
[1]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1745.
[2] 凌濛初.二拍[M].长沙:岳麓书社,1988:559.
[3]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6.
[4] 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3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39.
[5] 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1649.
[6] 刘莲丽选注.明清中篇小说选[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465.
[责任编辑 张 敏]
Analysis of Erchuanzhuren’s Creation Concept——From aboutShiWuPi
FU Man-ge
(SchoolofHumanities,Xi’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Xi’an710065,China)
Echuanzhuren’s creation concept manifested his intention of moral admonishment. In hisShiWuPi, he compared the moralities and fates between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 characters so as to warn the common people to promote morality and discard wickedness by presenting the different consequences between exercising morality and discarding morality. The reason why Echuanzhuren highlighted the effect of moral admonishment lay in that he deeply worried about the lack of and decline in public morality and ethics at that time. In hisShiWuPi, he exposed this phenomenon and its cause from different viewpoints, putting forwards some countermeasures. He overemphasized the significance of moral admonishment, so there were defects that the characters in his novel appeared to be somewhat unreal.
ShiWuPi; Echuanzhuren; creation concept; morality and admonishment
I207.41
A
1001-0300(2017)02-0117-06
2016-12-10
伏漫戈,女,甘肃天水人,西安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