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忠
(广西柳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广西 柳州 545005)
崇福寺考实与“王世则读书高岩”辨误
刘汉忠
(广西柳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广西 柳州 545005)
广西鹿寨县雒容镇高岩在北宋熙宁年间已建有禅宗崇福寺,但未见载于宋至明《舆地纪胜》《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等地理总志,以及明清民国时期《广西通志》《柳州府志》《雒容县志》和新编《鹿寨县志》。根据岩内宋代石刻题识,可考证出崇福寺及其制度,并考证出旧志所载“王世则读书高岩”之说为误传,读书岩中者实为宋代柳州文化名家王之才等人。
高岩石刻;崇福寺;开堂演法疏;王世则;王之才
高岩位于距鹿寨县雒容镇政府驻地西南3.5千米处,属石灰岩溶洞,山形横亘。高岩洞口在距地面约20米高处,东南向。岩体自下而上分为三层,分别为观音岩、龙盘岩、白象岩,通称高岩。观音岩以供奉有观音菩萨而得名(现为“高岩禅寺”大殿),通往山体另一端。最高处20余米,宽约15米,长40余米。岩外斜磴可上龙盘岩,以形似游龙得名。宋代称为“厨岩”。熙宁年间经人工疏凿,痕迹仍在。右通白象岩,以石壁浮形如象得名,《寰宇通志》记载“有石如象形”。白象岩在北宋熙宁年间被称为“上岩”(详《重修高岩厨门记》),之后出现“白象岩”之称。
笔者自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五至其地,游观之余,间记壁间题刻。崖壁分布自北宋至晚清题刻共20处,另有当代2处不计。观音岩石刻14件。进入观音岩数米处,左侧为崇祯四年(1631)仲春知县郭元佐“天然大厦”四字碑石。右侧有“天启甲子孟夏吉日囗村黄仁达、仁福等囗石门,舍白银乙两玖”题刻,为天启四年(1624)捐银兴建“石门”的题记。观音岩腹壁题刻有:万历四十六年(1618)端阳洛容知县蔡某与友人游观题诗①乾隆《柳州府志》卷20《秩官》载,蔡腾蛟是福建海澄举人,万历年间任雒容知县。乾隆《雒容县志》记为建宁人,未知是否此人。。陈珣题诗款“康熙岁在己丑九日赐进士第文林郎知雒容县事贵州施秉县事陈珣题。”陈珣,字特庵,贵州施秉人,康熙三十二年(1694)进士,旁为“洛江门生崔赐僣和”诗。又有康熙五十七年仲春“内阁中书侍授雒容吏”陈以缙诗:“大兄特庵宰雒邑,以次擢少常,缙复奉命来兹,偶游瞻石壁,敬步原韵”。又“游高岩七律二首”,光绪二十五年(1899)花朝日武生沈兆禄题。叶田主与众丁编钱定约立规,题款“康熙三十七年戊寅十二月十九日立碑”。岩腹尽处,右为天启三年(1623)龚重光题诗。其右为捐银米“功德主”题名,记岩内寺庙供养“三宝”“三清”“玉帝”“文殊”“普贤”“观音”等,供养人身份有“弟子”“会首”十数人不等。此浅刻小字,漫漶难辨,未见年款,与龚重光题诗凿刻边框一致,刻制年代同时或相近。左壁题刻:“王相公墨迹”为绍兴初年王安中诗,“修山韦道宝上石”①党丁文编撰《广西历代名人名胜录》(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68页)不辨“开堂演法疏请”与“王相公墨迹”的关系,将上石时间误系为淳熙四年。。又淳熙四年(1177年)“开堂演法疏请”,题名者王光祖等,上石者韦道宝。乾隆《雒容县志》卷4《山川》记载“石壁刻有请柘公长老疏②“请柘”,《鹿寨县域旧志》校改为“清祐”。,不确。郑献甫诗,款题“辛巳(1821)孟冬象江郑小谷”,右为马平李永维诗。宣统三年山左刘文楷“万古长春”题刻。
龙盘岩壁右侧高处石刻1件:北宋熙宁四年(1071年)“野叟张森”《重修高岩厨门记》。
白象岩题刻5件:岩口自内而外斜立,最高处篆书“高岩”二大字,小字款“熙宁四年二月初一日”、“洛容邑簿李京书”。《寰宇通志》“上有两字如篆不可识”、嘉靖《广西通志》“上有两字不可识”即指此。其下近岩内斜面刻“白象岩”三大字,上首刻“嘉定丙子(1216)六月既望转运判官方信孺书”,下题“修武郎权发遣柳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事郑肃立”,“守岩道者善合、道宝上石”。岩内右壁《县西山高岩有三洞乃成诗留题于壁》诗,作者张森,可知刻于熙宁年间。诗以反书上石,为特例。又《乙巳春岁首春一日访高岩山》诗,刻石行文自左往右,此式见于宋代石刻。左侧石壁有捐修题识:“弟子欧阳戭修砌岩门石梯,意为永立后嗣。丙戌五月一日。”年代未详。查阅自宋至今总志、通志、府志、县志等,记载高岩题刻三五件不等,府志、县志“艺文类”偶录诗文两三篇不等。
《重修高岩厨门记》涉及北宋时期高岩崇福寺史实,至关重要,然自北宋起,存世之总志、明清《广西通志》、乾隆《雒容县志》、民国《雒容县志》、新编《鹿寨县志》等均未记载。题下有小字“桂林秦思庆刻立”。文云:
崇福寺西有山曰高岩,居僧相继焚修,废兴不一。其岩有三,中曰厨岩,东有石巷,通出上岩佛像堂,路隘且暗,昼行秉烛。西有石门,瞰近下岩,洞口险峭,人莫能登。寺僧文珏以己资命匠疏凿,易隘为广,光莹四彻,奥室一新,石甃厨门,列成阶级。三岩贯通,上下无阻。迹其经始,由珏然也。住岩僧善能亦命工缘山麓而上,层甃鳞级,通于洞口。厥功既就,宜可书。时钜宋熙宁四年辛亥三月十五日,野叟张森述谨记。
小师童 行师智 太原王详书。
乾隆《柳州府志》卷31《艺文》收录其文,题款有省略之处。
《县西山高岩有三洞乃成诗留题于壁》(下题“野叟张森书”):
穿云登赏几忘还,何处神仙景可攀。
好是高岩三洞府,一时攒在县西山。
《乙巳春岁首春一日,洛容令尹董瀚仲容因职事寓崇福,欧阳绪椿谟槐、潘溱诏中、周士谦、王椿年、畿九成相拉访高岩山。王德璘携茶一啜,濡笔以识岁月云耳》(题刻前小字“修山智道识”):
首春熙万国,职事寓崇福。
士辈来相顾,邀我访岩谷。
高岩颇奇特,上有仙墨迹。
昔仙隐其间,于中有所得。
按:此诗另见于乾隆《雒容县志》卷17《艺文》。考“乙巳”为治平二年(1065),“崇福”之称见于熙宁四年(1071)《重修高岩厨门记》,“智道”即前文之“行师智”,“令尹”为宋代县令习称。嘉庆《广西通志》“职官表”未记载董瀚。
据“崇福寺西有山曰高岩”一语,可知北宋时高岩东南处有禅寺名“崇福”,当为倚岩麓而立。《重修高岩厨门记》载厨岩“通出上岩佛像堂”(上岩即白象岩),岩中另立佛堂,应与崇福寺合一。此南方禅寺选址的通常做法,与柳州天宁寺、寿圣寺情形相同。“居僧相继焚修,废兴不一”,则立寺年代为时久远,参考佛教传入广西的时间以及柳州区域佛寺建立的史迹,崇福寺初立于唐末五代,至迟为宋代初年。熙宁年间,崇福寺已成为官员民众礼佛之地,高岩遂成游观胜地,情形可见于题刻。僧人于是缘山麓层甃鳞级,又疏凿岩间通道,以便登览。此与建炎改元初柳州《天宁寺重修游山路记》所述情形亦相同,为当时游观风气使然。《乙巳春岁首春一日访高岩山》载“因职事寓崇福”,寺院可接待游客小住,亦与柳州天宁寺情形相似。
南宋时期,高岩禅寺仍然存在,并有开堂演法之举。淳熙四年(1177)“开堂疏请”石刻略有磨蚀。题刻“昭州”二大字,转行小字“新住持西山福圣禅寺祐公长老为国开堂演法祝延圣寿者”,后为大字疏文:
古伏以直风久寂,邪解竞驰,祖令高提,当仁不让,便好逢场作戏,不须韫宝深藏。伏惟祐公长老具眼禅宗,间生法器,手中杀活,得古人陷虎之机,舌底纵横,有丈夫冲天之气。杖锡鼎至,钟鼓更新。愿开不二门,举似第一义,请升猊座,大振潮音,先炷金炉一瓣香,仰祝枫宸万年寿。谨疏。
淳熙四年十二月
迪功郎权昭州军事推官林亦卿押
迪功郎权签书昭州军事判官厅公事刘瑞押
通直郎权签遣昭州事王光祖押
高岩祐公 小师道宝上石
最后一行题款“高岩祐公”后空两字位,“小师”后有两三字原空。道宝即韦道宝。“小师”指受戒未满十夏之僧侣,或僧人谦称,或指年轻出家人,此处指韦道宝。
延请住持开堂演法在唐末五代已经出现,宋代以降相沿不替。《祖庭事苑》卷8《开堂》记载:“今宗门命长老住持演法之初,亦以谓之开堂者,谓演佛祖正法眼藏,上祝天箅。又以为四海生灵之福,是亦谓之开堂也。”《中华佛教百科全书》“指新任命之住持于入院之时,开法堂宣说大法之仪式。”开堂仪式主要包括住持接疏、拈疏,由维那宣疏,住持升座后拈香就座,并说开堂功德等内容,然后下座送官员等程式。程式偏重于开堂祝寿、祝圣、祝国功能,则称“开堂祝寿”“开堂祝圣”“为国开堂”;重视讲经说法,则称“开堂说法”“开堂演法”“开堂传法”“开堂示众”;强调拈香,则称“开堂拈香”;强调法嗣传承,则称“开堂嗣法”“开堂续灯”。高岩开堂疏请称“为国开堂演法、祝延圣寿”,则为祝寿兼演说经义。
至于“昭州新住持西山福圣禅寺祐公长老为国开堂演法祝延圣寿者”一语,不能仅就字面理解。“西山”位于何地,是否张森诗《县西山高岩有三洞乃成诗留题于壁》之“西山”?“福圣禅寺”是否“崇福寺”改名?①禅寺改名在宋代为普遍情形,如唐代柳州灵泉寺在宋崇宁年间改称“天宁万寿禅寺”,复于绍兴七年改称“报恩光孝禅寺”。主持禅寺开堂演法者向来为当地官员②如嘉定七年柳州报恩寺举行开堂仪式,镌刻《报恩光孝禅寺开堂疏》,题名者即柳州知州、司户参军、推官、判官等。,而洛容为柳州属县,何以请昭州州官王光祖等人主持?必待决此疑惑。
王光祖,字仲显,睢阳人。嘉庆《广西通志》卷20《职官表八》记载其“淳熙中知昭州。”此前王光祖曾任柳州知州,嘉庆《广西通志》、乾隆《柳州府志》均失记。淳熙元年范成大等四人在桂林龙隐洞的题刻残文,有“王仲显”之名,七星岩“范至能率祝元将、王仲显、游子明、林行甫、周直夫、诸葛时酌别碧虚,时淳熙乙未廿八日”,即淳熙二年(1175)正月范成大将赴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任时所题。此时王光祖正任柳州知州,书证见于范成大《深溪铺中二绝,追路寄呈元将、仲显二使君》诗:“贺州归去柳州还,分路千山与万山。把酒故人都别尽,今朝真个出阳关。”此以任官地称其人,“贺州”即贺州知州祝元将,“柳州”为柳州知州王光祖。今鹿寨会仙岩“睢阳王仲显”题刻为淳熙元年(1174)孟秋刻石,柳州马鞍山仙弈岩“王仲显偕家属纪游”为淳熙二年九月九日题刻,即王仲显在柳州任上所题。
至于“西山福圣禅寺”在昭州(今平乐县),今存最早且惟一书证见于南宋《舆地纪胜》卷107《昭州》“景物上”之“西山”条。“景物下”之“天绘亭”条记载:“《夷坚志》云广西昭州最为瘴毒之地,而山水颇清婉,郡圃有亭名天绘。建炎中郡守李丕以与金国年号同欲更之,乞名于寓公徐师川,久而未得。有范某者为易曰清辉,已揭榜,徐谒李,同坐亭上,少焉策杖于四隅,视积壤中有片石,班班如文字然。命取涤之,乃邱濬所作记,其略云:予择胜得此亭名曰天绘,取其景物自然也。后某年月日当有俗子易名清辉者,可为一笑,考命之日不差。今亭在西山福圣寺。”又见于本卷《十咏诗》“斜日山西寺,晚见天绘亭”之句。由此证明“祐公长老”为西山福圣禅寺的住持,接受邀请至崇福寺开堂演法,此行为柳州知州王光祖与高岩佛寺之因缘而促成。
《大明一统志》所记平乐“天绘亭”故事同于《舆地纪胜》,但删除“今亭在西山福圣寺”一语,所记寺观没有福圣寺,可见明代已无存。明崇祯年间曹学佺《广西名胜志》卷3《平乐府》记载“天绘亭”时,在引用宋代旧志“今亭在西山福圣寺”文后加上了“考亦不存”之语。亭已不存,寺更无论。宋代“西山福圣寺”因《舆地纪胜》一语存史,与高岩“开堂疏请”相印证,又以此考出住持“祐公”,由此可知史实考证需参合多重证据之重要。
宋代佛教事业与住持制度密切相关。禅林不断分化,形成甲乙住持院、十方住持院和敕差住持院三种,后取消敕差住持院。甲乙住持院实行师徒相承世袭制,从属一定宗派,很少更改;十方住持院则由各方公请著名僧人住持。十方住持的寺院经济有着自身特点。非十方住持的寺院,其财产全部或绝大部分由僧众自行筹集,十方住持院的收入则较多依靠官府筹集。南宋《庆元条法事类》记载,原为甲乙住持的寺院因“毁坏寺观不能兴葺者”,可按十方住持之制由官府另定主首,从而获得官府资助。广右(即广西)禅寺改十方住持制的时间不一致,但多在北宋时期,如柳州灵泉寺(即天宁寺),王安中《新殿记》有“元祐三年(1088),始以柳州灵泉寺为十方”的记载。熙宁年间,崇福寺僧人修治疏凿费用仍由寺僧“以己资”,是否已实行十方住持制度,不能确定。但官方与佛寺之间的往来,或者从官府得到相关扶持,从官员“因职事寓崇福”一事可知。《重修高岩厨门记》有“寺僧文珏”“住岩僧”“小师童行师智”,此即修行僧,但未见(或题刻残缺)住持僧即寺院主管僧的题名。至于淳熙四年迎请昭州福圣禅寺祐公长老为高岩住持开堂演法时,佛事活动已呈现出官方色彩,即佛门重大仪式活动需由官方认可,显然已实行十方住持制,反映出崇福禅寺的社会地位。崇福寺自熙宁年间至嘉定年间,一直得到僧人维护,先后有“修山智道”“修山韦道宝”“守岩道者善合、道宝”。
佛教事业的兴盛与士大夫的大力提倡很有关系。随着儒释融合,士大夫禅悦之风甚炽。柳州为朝廷安置贬官之地,南宋绍兴初王安中寓柳时居住于天宁寺,行游至高岩题诗刻石,嘉定间转运判官方信孺游观之地多与佛事相关。两宋之交中原板荡,百姓流离,大量人口南迁移居广西各地。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云:“人当得意之时,不觉宗教之可贵也,惟当艰难困苦颠沛流离之际,则每思超现境而适乐土,乐土不易得,宗教家乃予心灵上之安慰,此即乐土也。故凡百事业,丧乱则萧条,而宗教则丧乱皈依者愈众,宗教者人生患之伴侣也。六朝五代,号称极乱,然译经莫盛于六朝,五宋即昌于五季,足见世乱与宗教不尽相妨,有时且可扩张其势力。”①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M].北京:中华书局,1962.柳州佛教在南宋时达于极盛,正与彼时官民流离而希冀皈依宗教之文化心理有直接关系。另一方面,禅宗以禅定作为宗教修持重要途径之一,僧释往往选择山林胜地以清静潜修。觉浪禅师语录云:“世语天下名山僧占多。非僧占也,世人自有所系,不能到耳。即今五岳群峦,穷海绝岛,不是龙蛇之所蛰,即鬼怪之所栖;不为逃亡之所依,即奸盗之所伏。自非离尘拔俗,不求声色货利之人,忘形死心,弗恋恩爱名位之士,安能孤踪只影,入无烟火之乡,涉险跻危,造不耕织之地乎!”①觉浪全录卷24[M].僧释拓殖本领极强,刻苦耐劳,敢于冒险犯难,往往一瓢一笠即可行脚天下。凡人以为荒野之地,僧释视为修持乐地,因此往往有开辟草莱之功。唐宋时期广西文化之传播,政治势力未到之地,宗教势力恒先达之。随着佛寺建立,虽远处山野之区,士夫民众慕名而来,于宁静之域,求证问果,禅寺也因此成为一地文化景观。高岩崇福寺之兴,自不能出此因素之外。
需要指出的是,熙宁以后的旧志如《舆地广记》《舆地纪胜》《舆地胜鉴》等均未记载崇福寺,自后失载无闻。明初《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未记,明嘉靖、万历、清康熙、雍正、嘉庆《广西通志》,乾隆《柳州府志》未记,乾隆《雒容县志》、民国《雒容县志》未记,新编《鹿寨县志》附录的“寺庙”亦未记。失记原因何在?宋代广西经制州一级多纂修志书,然柳州旧志久佚,仅存片断于《舆地纪胜》。此书“景物”(包括山川、寺观)中未涉及“高岩”或“白象岩”,亦未记洛容县佛寺。宋时广西佛教已较为普及,各州县多有佛寺兴建,柳州所属马平县、柳城县多至数寺,可证之于《舆地纪胜》。当时若有文献记载,理应采录。元祚短且未见修志。明前期地方奉朝命编纂志书,或奉命呈送前代旧志,“高岩”“白象岩”入录《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而此时高岩崇福寺或久已缺载于文献,仍未有记。
由宋入元、明的数百年间,有关高岩佛事的文献记载未详。然从佛教传承关系而言,似未断绝。惟此时岩外寺院无存,寺名无考,佛寺移入观音岩,以岩为殿。万历四十六年洛容知县蔡某与友人游观题诗、天启三年龚重光题诗、崇祯四年知县郭元佐“天然大厦”碑石,以及清代自康熙至清末的诗文题识,都略及佛事。天启四年捐建的“石门”、年代不详的捐银米“功德”题名,更是高岩有寺庙的直接证据。见于旧志的记载亦不少,乾隆《雒容县志》卷4《山川》记载下岩(即观音岩)“内供大士”。民国《雒容县志》卷4《山川》记载:“(白象)岩左有观音岩,向祀观音诸神偶像。民国二十一年(1932),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警卫团驻雒,因人民迷信,摧残偶像。”如今仍以岩为殿,称“高岩禅寺”。因时代变迁、文献无考,明清时期高岩的佛寺与宋熙宁、淳熙年间的佛寺是否有继承关系,无法确定。需要说明的是,乾隆《柳州府志》所载雒容县东北85里西眉山的崇福禅寺是清代雒容县的另一寺院,与宋代高岩崇福禅寺无关。
关于北宋太平兴国八年(983)状元永福人王世则读书于高岩的说法,就笔者所见,最早为康熙《广西通志》卷6《山川·雒容县·白象岩》所载:“在城西南七里许,岩有石白如象形,王世则常读书于此。”嘉庆《广西通志》卷98《山川·雒容县·白象岩》引用李绂修雍正《广西通志》的记载:“宋状元王世则尝读书于此。”乾隆《雒容县志》卷4《白象岩》记载“上岩相传宋状元王世则读书处”,又有“石壁刻有王相公诗”之语。乾隆《柳州府志》卷4《山川》明确指出“石壁刻世则诗”。乾隆《雒容县志》尚以“相传”存疑,新编《鹿寨县志》则将“高岩”坐实为“宋代文人王世则(永福人)曾在此幽静之地,攻书深造,后中状元”②。此说不仅见于旧志,且盛传于民间。乾隆《雒容县志》卷16《艺文》记载清人《春日游白象岩叙》:“附城之白象岩,则以王状元世则读书而传也。”郑小谷题壁诗亦有“摩岩分写状元诗”之句,此类题咏连篇累牍见于乾隆《雒容县志》、民国《雒容县志》、新编《鹿寨县志》所录。当今新修志书相关部类、相关出版物概莫能外,均持此说。然而源于清代旧志之记载,虽凿凿其辞,实为误传。
一、在康熙《广西通志》记载王世则读书于高岩之前,前代旧志如《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嘉靖《广西通志》、万历《广西通志》在采录“高岩”时均无此记载,清康熙年间汪森《粤西文载》卷14《山川·雒容县》仍未载,因此可以确定,王世则读书于高岩无前代史传依据。要之,明清之际文献毁损严重,清初采录所谓王世则读书高岩事迹入志,辗转因袭,遂有积非成是之势。此远隔宋代数百年出现之传说,不可据信。
二、王世则世居之地在永福凤巢山(原名华盖山),与宋代洛容县高岩无涉。宋代《舆地纪胜》卷103《静江府》、明清《广西通志》、清代《桂林府志》、清代《永福县志》有关王世则的传记均无读书于高岩的记载。万历《广西通志》卷27《王世则传》记载:“世则所居前临长江,后枕华盖山,松林秀茂。”卷4《山川》“永福县”条记载:“凤巢山,旧名华盖山。建隆间凤来巢,闻于朝。凿其巢石,得美玉,乃改今名。岭有池曰玉液池。”(明)曹学佺《广西名胜志》卷2《凤巢山》载“其下即王世则故居”。康熙《广西通志》卷5《山川·凤巢山》有“凿巢下得美玉以进,后王世则大魁天下”之语。又见于明正德间包裕《王状元祠堂记》:“宋状元王世则,桂之永福人也,世居华盖山下。隋大业间,有凤巢于山顶,百鸟群集。宋建隆初,凤复来巢,因改华盖山为凤巢山,而公应瑞生焉。”至今王世则故居尚能指认,新编《永福县志》第十九编载:“永福县学宫,唐朝初年建于县城东关外的仪凤铺。宋淳熙六年(1176)迁到凤山南麓王世则故宅(今交通局办公处)。”王世则断无舍世居之地而“常读书”于高岩之理,殆可论定。
近期笔者赴永福考察王世则史迹。凤巢山今称凤山,环山麓尽为民居建筑,旧志所云胜迹,不免改观。至山顶处有澄心寺,与寺僧接谈,传说山间有“状元岩”。新编《永福县志》载:“山腰东南有状元坪,正南有状元石,石上刻‘碧梧翠竹’四字。西南有状元岩,岩壁刻‘王李二状元读书处’。这些地方相传为宋代王世则和李珙文武两状元读书的地方。”①永福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永福县志[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6:485.古代士人读书讲学常于山间胜地,王世则世居凤巢山下,读书于山间岩厦处,本属自然。然此文武状元岩显然出于后人附会,称之“相传”似可,旧志并无记载。
三、王世则读书高岩之说由“王相公墨迹”推衍而来。此诗作者与王世则无涉,实为王安中绍兴初年流寓柳州游观高岩时的题刻②刘汉忠.宋代王安中书法传播之迹考述[J].广西地方志,2013(3).。诗刻横180厘米,高55厘米,字径2寸见方,真书,上首题刻“王相公墨迹”,诗后有“右高岩立春日”一行,署“初寮书”,后小字“修山韦道宝上石”。“初寮”是王安中的字,“相公”为宰相尊称。诗前“王相公墨迹”一行字为刻石者书题。王安中的岭南诗文集宋刻本久佚,此诗最早引录见于宋人周煇《清波杂志》卷6,题为《象州上元》:“王初寮履道《象州上元》诗:二年白玉堂,挥翰供帖子。风生起草台,墨点澄心纸。三年文昌省,拜赐近尺咫。红蓼盼御盘,金幡袅宫蕊。晚为日南客,环堵隐乌几。朝来闻击鼓,土牛出城市③“城市”,石刻作“虚市”。。幽怀不自闲,欲逐春事起。安得五亩园,种蔬引江水。”该诗又见于乾隆《柳州府志》卷37所引佚名《高岩立春日》,民国《雒容县志·艺文》作“宋王殿撰正言高岩题壁”,误系作者。
四、乾隆《雒容县志》卷15《流寓》云:“王世则,永福人,宋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及第。罢官后读书于白象之上岩。岩深邃而黯黑,一小巷广二尺许,神像俨存,即当日读书处也。下岩石壁有立春诗及清祐公长老疏。邑人至今艳称之。”并特加按语云:“《省志·列传》王世则,永福人,太平兴国八年状元及第。淳化初,以右正言使交州。还朝,条事迹及山川形势上之,进直史馆。以请立许王为储贰,太宗怒,谪蒙州。至道二年,徙知永州。其诗题云‘乙巳岁首春一日’则真宗之咸平八年矣。奉旨召还,怡情山水,事未可知。然诗之首四语,即题中所云洛容令尹董瀚仲容因职事寓崇福,欧阳某某等相拉访高岩山之意也。今崇福不知所在,二诗亦似因游而作。其为读书于高岩,难以臆断。总之名贤所历,千古争传,姑纪之,以俟后人之考正也。”“深邃而黯黑,一小巷广二尺许”,是否能容状元读书姑且不论,时间具体为“罢官后”,实为牵合所引诗“乙巳岁首春一日”而得:即将“乙巳”定为“真宗之咸平八年”,而咸平年号只有六年,应为景德二年(1005),与太平兴国八年(983)则相合。然“乙巳岁首春一日”诗与王世则无关。根据“怡情山水,事未可知”“其为读书于高岩,难以臆断”“名贤所历,千古争传,姑纪之,以俟后人之考正”诸按语,实可见按语者于此事弃之不舍,姑记之以存疑。
读书高岩者另有其人,即宋代洛容县进士王之才。王之才的史实最早见于南宋《方舆胜览》卷38《柳州》所载:“《进士题名》记:柳有巷谈,两过南宫,雁行侍从,为张亚卿、王之才登科设也。”乾隆《雒容县志》“科举”中失录王之才,“张亚卿传”中有“与同郡王之才齐名”之语;民国《雒容县志》“科举”中未记,“列传”载有王之才。王之才读书于高岩最早见于景泰《寰宇通志》卷107《柳州府·山川》“洛容白象岩”条所载:“昔王之才、王谔兄弟子孙读书于此。”天顺《大明一统志》卷83《柳州府》“洛容白象岩”载:“昔张鉴、王之才、王谔尝读书于此。”嘉靖《广西通志》卷12《山川志》所载同于《大明一统志》。王之才、王谔传记见于乾隆《柳州府志》卷25《乡贤》。王之才,庆历二年(1042)进士,官至工部侍郎。王谔,嘉定元年(1208)进士,绍定间任兵部侍郎。王梓材、冯云豪《宋元学案补遗》记载王之才于仁宗时出任韶州知州,敏而有材,修葺州学,常与学生讨论并讲解,奖掖秀异之士。县人读书于风景胜地高岩,顺理成章,记载虽出于明初通志,而其源则来自宋元旧志,事实无可置疑。
《寰宇通志》卷107《柳州府》“科甲”条收录有宋代洛容县籍进士王之才、王谔、张亚卿、潘通、欧阳吾、陆汉卿、贾昌时、欧阳方、王观国、秦名虚、李信、熊祐、甘陶、雷升卿、秦弥高、陆琚、张友谅、杨世谦18人,以一县而言,人才之盛为广西之冠。宋代士人读书讲学,颇受禅宗僧释择选山林胜地之影响。两宋二百余年间,王之才、王谔兄弟及子孙辈读书讲学,与崇福寺修习僧释共处一地,成为宋代广西文化风尚之佳证。
广西地方志考察组赴美国国会图书馆考察交流
2017年6月20日,应美国国会图书馆的邀请,自治区地方志办公室副巡视员王艳珍一行3人赴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国家档案馆等考察交流广西地方志、年鉴、古籍文献和档案存藏等情况。考察组先后深入美国国会图书馆主题展厅、藏书厅、亚洲文献部,搜寻、查阅馆藏的广西历代方志、年鉴和古籍文献,学习借鉴图书馆在保护和利用地方文献方面的经验。在座谈会上,双方就广西文献资源网络数字化共享问题进行探讨。考察组还给图书馆赠送明《(万历)广西通志》整理影印本和《广西古建筑志》《广西之最》《广西简志》等。自治区地方志办公室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韦晓、古籍整理处处长韦韩韫参加考察。
(自治区地方志办公室 韦韩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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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34X(2017)04-005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