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以來中外學術界先秦諸子 研究的現狀及未來走向*

2017-01-27 15:16高華平
诸子学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世紀中國思想

高華平

先秦時期的“諸子”概念並不是對“學者先生”的稱呼,而是一種爵位或官職;先秦時期人們對不同的學術群體和學派只稱“百家”,而不稱“諸子”。“諸子”概念起自漢代劉歆的《七略》、班固的《漢志》,其内涵指與“六藝”(“六經”)相對的“諸子”著作。此後中國的學術界,先秦諸子學一直是被作爲傳統“四部”之學中的“子(部)學”而加以研究的。19世紀以來,隨着“西學東漸”,中國學術也被時代的大潮帶入了現代學術的行列,先秦諸子學以其内容與西方“哲學”概念的近似首先被劃入“中國哲學”學科的範圍;接着先秦諸子的學術思想又因其屬於“中國思想史”中“先秦思想史”的重要内容而進入到歷史學科的領域,先秦諸子的文章則因其屬於“中國文學史”中“先秦諸子散文”而進入到文學學科的領域。這就形成了現代中國學術史上特有的一種現象,同一學術研究對象,同時被文、史、哲等多學科圈進了自己的領地,而且長期並行不悖;而且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種狀況也不會改變。改革開放以來,隨着國人的民族文化意識的覺醒,“中國傳統文化熱”和“國學熱”此起彼伏,中國國内的先秦諸子研究更加受到了人們的重視;而在海外和西方,原本只屬於諸子“九流十家”中組成部分的儒家哲學思想和道家哲學思想研究則可謂“兩枝獨秀”,幾乎成外國人眼中“漢學”或“中國學”的代名詞。爲了更簡明清晰地梳理20世紀以來國内外先秦諸子研究的學術發展和現狀,下面我們分四個方面進行綜述。

一、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中國文學史中的先秦諸子研究

(一)

我國最早的中國哲學史研究,可追溯到20世紀初京師大學堂及其後北京大學的“中國哲學史”教學,如陳黻宸約完成於1914—1915年的《中國哲學史》和《諸子哲學》講義,就給馮友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因該書當時並未正式出版,故而幾無影響。1916年謝無量正式出版《中國哲學史》一書。此書第一編上、下(篇)對先秦諸子儒、道、墨、法、名、雜六家及代表人物的思想做了較全面的論述,基本奠定了現代中國哲學史研究先秦諸子學的格局。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出版於1919年。雖然它只出版了上卷,但它一反以往經學研究的立場,改用西方的觀點(杜威的觀點)研究先秦諸子,把儒、道、墨諸家置於平等的地位,特别是它對墨家和名家講得較爲深入,出版後影響很大。馮友蘭的兩卷本《中國哲學史》是現代中國第一部完整的《中國哲學史》。它的第一篇出版於民國十九年(1930),全書出版於民國二十二年(1934)。它將先秦哲學稱爲“子學時代”,視爲一個時代的“哲學精神”。馮書也一改前人叙述中國哲學史必自三皇五帝始的慣例,直接從“子學時代”開始叙述。儘管由於受學術分科的限制,馮書只論先秦諸子的哲學思想,而略於人物事迹的考述,對先秦諸子“家”、“派”的源流和比較研究都有所忽視。但此書對先秦諸子學的論述已佔到全書的一半,其對先秦諸子儒、墨、道、名、法之學的論述十分深入,尤其是論先秦儒家、墨家及名辯家。而且,它還以專章論“戰國時之‘百家之學’”,點面結合,詳略得當,可謂是一部全面論述先秦諸子學的專著。馮氏書中的論述立場,“很讚賞中國古代的理性主義”,尤其是先秦儒家和宋明理學(張岱年語),故馮氏被人列入“現代新儒家”之一。在同時代,學術界還出版了鍾泰的《中國哲學史》(1929)、范壽康的《中國哲學史通論》(1931)以及稍後張岱年的《中國哲學大綱》(講義完成於1937年,1958年正式出版)等“中國哲學史著作”。鍾書以“學案體”的形式論及先秦諸子,范著被稱爲中國哲學史上第一部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爲指導寫作的中國哲學通史。范書以“子學”等同於“先秦時代的哲學”,凸顯了其“歷史主義和批判精神”;張書側重於哲學邏輯範疇的考察,對先秦諸子學雖有論述,但不成系統,影響也不及胡適和馮友蘭。1949年新中國建立後,在蘇聯“馬克思主義觀點”的影響下,中國大陸包括先秦諸子研究在内的中國哲學史研究,受到了嚴重干擾。特别是“文革”時期的“批林批孔”、“評法批儒”,看似也在先秦諸子研究的範圍,實際上是把學術思想批判混同於或上升爲政治批判,即使那些認真從事學術研究的《中國哲學史》著作,由於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史觀的僵化教條理解,把日丹諾夫的哲學史定義變成絶對公式,也多用階級鬥争和“唯心”、“唯物”兩軍對壘的簡單模式解説先秦諸子,即使是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新編》這樣的著作也不例外。這一期間的中國哲學史研究成果,以1963年出版的任繼愈主編的《中國哲學史》影響最大。此書第一篇的第四、五兩章和第二篇的第一至第十一章,以大篇幅論述先秦諸子學。第一篇的第四、五兩章將老子和孔子的哲學思想放在“中國奴隸社會哲學思想産生和發展”中加以論述;其他諸子學派的人物,則放在第二篇的第一至第十一章中加以論述(這個分期實際是沿自侯外廬等的《中國思想通史》),其論述雖對自老子、孔子、墨子、宋鈃、尹文、莊子、孟子到惠施、公孫龍、後期墨家、荀子、韓非等先秦諸子人物的哲學思想都有較詳細的分析,但由於其寫作中堅持階級鬥争和“唯心”、“唯物”觀點先行的原則,故此書有強烈的獨斷論傾向。另外,此書不重對先秦分“家”分“派”的研究,故其先秦諸子學研究只見對一個個單獨的“諸子”思想論析,而似乎不見某一“家”或“派”的哲學思想,更不知其有何發展演變。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中國哲學史的研究步入了新的征程,蕭萐父、李錦全主編的《中國哲學史》(1982)率先打破此前固有的叙述模式,以“中國哲學歷史發展中的固有的‘圓圈’”爲綫索梳理中國哲學史,以“早期稷下道家在《管子》一書中保留的”“‘精氣説’的宇宙觀和‘静因之道’的反映論”爲“這一時期哲學運動的邏輯起點”,而認爲荀子“以‘解蔽’的方法……把百家争鳴中的哲學勞動成果都作爲一個個必要的認識環節而納入自己的哲學體系”,“標誌着這一時期哲學發展的終結”。從某種意義上説,這應該是中國現代學術史上第一次真正把先秦諸子學作爲一個整體加以研究的實例。馮契的《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1983),是此時出現的另一部以探求我國民族思維特點和哲學思想邏輯發展規律爲目標的中國哲學史研究著作。此書“第一篇先秦”幾乎直接從先秦諸子寫起,以“儒、墨、道、法諸子的興起”和“百家争鳴的高潮”作爲先秦哲學思想的重點,認爲此時“諸子蜂起,百家争鳴,(中國)哲學進入了哲學家建立體系的時代”。這實際也是把先秦諸子學當成了中國哲學發展上的第一個邏輯圓圈。近三十年來,隨着中國哲學史研究的深入和研究成果積累的日益深厚,特别是“中國哲學史”學科教材建設的需要,以“中國哲學史”爲書名的各種通論性的著作不斷湧現。劉文英、張立文、馮達文、郭齊勇、劉學智、楊國榮、詹石窗、鄭洪峰等個人、北京大學等高校“中國哲學教研室”、“馬工程《中國哲學史》編寫組”等集體編寫的《中國哲學史》,都産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其中有的著作,如馮達文、郭齊勇主編的《新編中國哲學史》,對先秦諸子哲學思想的論述,注意結合儒、道、墨、名、陰陽諸“家”的思想以論孔、老、墨、莊、孟“諸子”的哲學,特别是在汲取了前人成果的同時,兼采出土文獻來探討早期儒家的學説,具有引人注目的特色。與此同時,在中國港臺地區,除“海外新儒家”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等人在其中國哲學史論著中以“新儒家”立場對先秦諸子的研究外,勞思光的《新編中國哲學史》(1980)第一篇“先秦哲學”,以“基源問題研究法”論述中國思想及儒、道、墨、法諸“家”學説,具有較爲廣泛的影響;近年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教授曾春海的《中國哲學史綱》(2014),援引儒道兩家出土文獻的新材料以論説先秦諸子,亦較有特色。

總體來看,20世紀以來的中國哲學史著作,都對先秦諸子學有自己的論述,但都側重於其哲學思想的邏輯分析,而少有文、史、哲結合的深入探討;多論諸子個人思想,而少有重點在諸子某“家”某“派”思想的綜合考察。因而,重複的叙述多,而獨創之見少。

(二)

現代中國學術界最早出現的“中國思想史”著作,可從章太炎《國故論衡》《國學講演録》等和梁啓超的《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這類著作算起。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古史辨派”則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基礎性研究工作。1942年侯外廬先單獨完成了《中國思想學説史》,40年代末又開始撰寫《中國思想通史》,至1957年與趙紀彬、杜國庠等合作完成了五卷本《中國思想通史》,這可以説標誌“中國思想史”作爲一個學科正式在中國大陸學術界的建立。20世紀50年代,還有錢穆的《中國思想史》(1952)和楊榮國的《中國古代思想史》(1954)出版。侯外廬等人的《中國思想通史》影響很大,其《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以“中篇”和“下篇”超出三分之二的篇幅,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和方法,綜合先秦諸子的哲學思想、邏輯思想、社會思想及社會思潮進行論析;其論儒、墨思想皆分前期和後期,顯示了出對諸子學派思想發展演變的重視。而楊榮國的《中國古代思想史》則明確地以階級和新舊勢力對立來論述先秦諸子思想,代表了當時較激進的學術思想觀點。錢穆的《中國思想史》認爲“每一思想家之生卒年代及其師友淵源、生活出處以及時代背景,均爲研究思想史者必須注意之專案”,但或許是因爲其《先秦諸子繫年考辨》一書已詳於諸子生平事迹和時代背景的考辨,故此書中探討先秦諸子思想時僅強調中國思想傳統與西方的區别,並以之論孔子、墨子、楊朱、孟子、莊子、惠施與公孫龍、荀子、老子、韓非諸人的思想特點與成就。20世紀80年代至今,中國大陸影響較大的中國思想史研究著作,早期有李澤厚的《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和張豈之《中國思想史》(1989)等。李著其實是一部論文集,其中的《孔子再評價》《墨家本初探》《孫老韓合論》《荀易庸記要》爲先秦諸子研究專論,分别論述了孔子思想“仁”内“禮”外的結構、墨家思想小生産勞動者的特徵、孫老韓辯證法思想的異同和荀《易》《庸》思想的一脈相承之處。李著注重考察先秦諸子思想的内在聯繫和差異,但並無對先秦諸子的全面研究。張豈之主編的《中國思想史》初版於1989年,近年又進行了修訂,並與人合撰有多卷本《中國思想學説史》(2007)。張氏主編的這些中國思想史著作中的先秦諸子學研究,將孔子與儒家、墨子與墨家團體、老子與道家學派結合起來考察,而且注重社會思想和社會思潮的研究,是對侯外廬等老一輩學者的學術傳統的繼承。張豈之《中國思想史》之“先秦編”論析了孔子、墨子、老子、孟子、莊子、名辯思潮、法家韓非等學派或思想,特别是其《中國思想學説史》以“儒學篇”、“墨學篇”、“道家篇”、“法家篇”、“名學篇”、“縱横家”等論述先秦諸子思想學説,具有以“家”或“派”論先秦諸子學的意識。近年在中國思想研究領域影響很大的,是葛兆光的《中國思想史》一書(第一卷初版於1998年)。葛著在研究先秦諸子時重視諸子思想發生的知識背景、信仰背景,這是過去的哲學史、思想史著作常常忽略的,比如其論述諸子學興起的背景,重視王官之學的失守,士階層的上升,思想與權力的分離,禮儀中制度與意義的剥離等,更接近諸子學興起的真實狀況。但該書對先秦諸子的論述並不全面。另外,南京大學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組織編寫的《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對先秦諸子人物老、莊、孔、孟、荀、墨等皆有專書研究,只是這些“評傳”都不屬於對先秦諸子分“家”分“派”的研究。在臺灣地區,韋政通的《中國思想史》(1979)是一種影響最大的中國思想史著作。此書作者不僅詳盡闡述了先秦諸子學術思想的發展歷程,探討了孔子、墨子、老子、莊子、惠施與公孫龍、孟子、荀子、韓非子等人的思想,其稱春秋戰國時代爲“子學時代”,則明顯是吸收了馮友蘭的觀點。該書評價各家持客觀立場,是其所長;但其論諸子百家實亦只見“子”而不見“家”。

(三)

現代中國文學史中的先秦諸子研究,可追溯到20世紀初竇警凡、林傳甲、黄人受西方、特别是日人影響編寫的《中國文學史》教材。時至今日,據保守的估計,各種以“中國文學史”(含“中國文學批評史”、“先秦文學史”)命名的著作和教材,早已在千種以上,學術界已有許多學者在研究“中國文學史學”,並已出版多種《中國文學史學史》和《二十世紀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史》之類的著作。在以往的中國文學史著作中,只有胡雲翼、鄭賓予、劉經庵等少數學者,因持“純文學”觀點而將先秦諸子排除在“中國文學史”研究的範圍之外。自20世紀40年代劉大傑《中國文學發展史》出版以來的中國文學史研究著作,基本都將先秦諸子作爲中國古代文學中的“先秦文學”部分加以論述。在20世紀50至80年代,中國學術界影響最大的是游國恩主編的四卷本《中國文學史》(1963);近二十年間影響最大的則應數郭預衡《中國古代文學史長編》,章培恒、駱玉明的《中國文學史》(1996)和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1999年初版,2005年修訂)等。此數種中國文學史皆以“諸子散文”的概念論先秦諸子文章,偏重於闡釋先秦諸子文章在語言、詞采、論説方式、人物形象等方面的文學成就,尤其集中在《孟子》《莊子》《韓非子》《荀子》諸書文學成就的考察上。而其中出版最晚的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在討論先秦諸子文學時,格外注重先秦諸子文學與先秦文化的相互關聯。

總之,在現代以來的中國文學史研究中,學者們大多注意對先秦諸子文學形式特點的探討,充分肯定了先秦諸子的文學成就,但這些研究也往往缺少對諸子文章的文學特徵和文本形式與諸子思想内在關聯的深層探討,幾乎使中國文學史中的先秦諸子研究成爲孤懸於先秦諸子思想研究之外的一塊“飛地”。

二、 專門的先秦諸子研究

中國學術史上專門以“先秦諸子”爲研究對象進行研究工作的,可以説自先秦以來即已有之。《莊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已肇其端;至西漢劉《略》班《志》,“諸子”之名始定,而從目録學角度研究“先秦諸子”,遂成此後兩千多年中國學術之一大部類。即使劉勰論文,亦不能不專設《諸子》之篇。但由於“先秦諸子”不盡合經學,而極爲“踳駁”,間“雜詭術”,故唐、宋、元、明,歷代除文獻編纂著録涉及諸子之學外,其餘幾湮没無聞。至清代乾嘉諸公,先因“以子證經”,發明經義;既則經世致用,復興古學,溝通中西,使先秦諸子研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子書的校勘、注釋、輯佚、“平議”等,都取得了極大的成就。王念孫、汪中、俞樾、王先謙、孫詒讓等等,無不在先秦諸子學研究上成果斐然。進入20世紀以後,承晚清諸子學研究之餘緒,加之經世圖強的時代風潮和西學的刺激,先秦諸子之學顯示出極其興盛的面貌。章太炎、梁啓超可謂此期先秦諸子學研究的先驅。章太炎1906年即發表了《諸子學略説》,平議先秦諸子學説;數年後出版《國故論衡》,並於同時各地講演“國學”之際,專論先秦諸子哲學。梁啓超的《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中“(中國學術)全盛時代”亦專論先秦諸子之學。此時,於北京大學主講“中國哲學史”的陳黻宸則有《諸子哲學》講義傳世。陳氏的《諸子哲學》對先秦諸子包括老、莊、列、管、商、韓、墨、荀以及屈原和《吕氏春秋》在内的先秦諸子的哲學思想皆有論述,其中尤以老子思想研究值得關注。20世紀20至40年代間,出現不少著名的先秦諸子研究學者和專著,有陳鍾凡的《諸子通誼》(1925)、劉汝霖的《周秦諸子考》(1929)、陳柱的《諸子概論》(1930)、高維昌的《周秦諸子概論》(1930)、嵇文甫的《先秦諸子政治社會思想述要》(1932)、吕思勉的《先秦學術概論》(1933)、羅焌的《諸子學述》(1935)、羅根澤的《諸子要略》(1934)、錢穆的《先秦諸子繫年考辨》(1935)、王遽常的《諸子學派要詮》(1936)、胡耐安的《先秦諸子學説》(1936)、李源澄的《諸子概論》(1936)、郭沫若的《十批判書》(1945)杜守素的《先秦諸子思想》(1946)、蔣伯潛的《諸子通考》(1946)、杜國庠的《先秦諸子批判》(1948)等。然就其學術研究的廣度和深度而言,我認爲仍應首推錢穆的《先秦諸子繫年考辨》和郭沫若的《十批判書》二書。錢著屬於一部從歷史考據學立場研究先秦諸子的專著,該書“以諸子之書,還考諸子之事”,以古本《竹書紀年》訂《史記》之誤,不僅對先秦諸子的學術源流與生卒年代有了一個細緻的考證,重建了先秦諸子的學脈,而且也考訂了許多戰國時代的重要史實,澄清了不少問題,奠定了戰國史的研究基礎。該書研究先秦諸子學,在考辨的全面和系統上來講,應該是空前絶後的。當然,由於缺少直接史料以爲證據,錢氏的考辨主要采取了博綜傳世文獻和“理據”的方法,既有不少地方囿於前人的成説而曲予回護(如以老子爲太史儋、詹何即《莊子》中的任公子、墨子生於孔子卒前十年、楊朱晚於墨子等);而且由於他没能采用新的出土材料,他考證的某些結論已被地下出土的新材料所否定。郭沫若的《十批判書》則是先秦諸子思想研究方面的典範。該書對先秦諸子儒、墨、道、法、雜等衆多諸子學派的哲學、倫理、政治等思想進行了全面研究,特别是對諸子思想的源流和演變予以了前所未有的深入探討。作者的思維極其活躍,常能透過歷史的蛛絲馬跡,發現諸子學派思想上的内在聯繫。如他以前期法家人物多屬儒門出身、莊子“維繫了老聃的正統”、墨學“盈堅白”和“離堅白”兩派即是《墨子》書中的《經上》《經説上》和《經下》《經説下》兩派、吕不韋的雜家“對於各家雖然兼收並蓄,但卻有一定的標準: 主要是對儒家道家采取盡量攝取的態度,而對於墨家法家則出以批判”等等。在這些地方,可以説都是他的天才創見,爲常人所不及。當然,郭書在不少地方,想象過於豐富,論證不够嚴密,有些結論(如以《老子》爲環淵所作等)是經不起推敲的。另外,在這一時期還有些重要的先秦諸子研究成果,即發表於《古史辨》中的一批考辨性的論文,在當時的先秦諸子研究中也頗具代表性。其中,羅根澤於20世紀30年代發表的一些先秦諸子研究的主要論文,收入《古史辨》第四册(即《諸子叢考》)和第六册(即《諸子叢考續編》)中,在學術界影響頗大。羅氏的這些專題論文,除了數篇“通論”、“通考”之外,依次對墨家和名墨、老莊、孟荀、名家、小説家、法家商君和慎到等諸子進行考論。在這些考論中,如對荀子遊歷年代和《管子》一書的考證,已爲大多數的學者所認可;特别是其《戰國前無私家著作説》之長篇大論,材料豐富,論證嚴密,經過羅氏此論證之後,“戰國無私家著作”説已成定論。1949年新中國建立之後,先後出版了多種有關先秦諸子的研究著作,如劉及辰的《先秦諸子的思想方法與思想體系》(1951)、杜國庠的《先秦諸子的若干研究》(1955)和《先秦諸子思想概要》(1955)、胡耐安《先秦諸子學説儒道墨三家評介》(1958)以及羅根澤彙集了自己在《古史辨》第四册(《諸子叢考》)和《古史辨》第四册(《諸子叢考續編》)中的論文而編成的《諸子考索》(1958)等。其中杜國庠的《先秦諸子的若干研究》和《先秦諸子思想概要》二書,以馬克思主義方法對於公孫龍子、荀子、韓非等先秦諸子學説進行思考,著重在探討先秦諸子思想的來龍去脈,各家的思想體系構成,以及各學派之間的淵源關係。又如他“抑孔揚墨”、高度重視《荀子·成相》等,都能給人以啓發,在當時具有較大影響。但此時的先秦諸子研究,整體上並未達到20世紀上半期的水準。20世紀六七十年代,則由於特殊的政治原因,出於嚴肅學術立場的先秦諸子研究幾乎完全中止,直到80年代改革開放後才逐漸恢復正常。80年代出版的先秦諸子研究著作主要有高亨的《諸子新箋》(1980)、金建德的《先秦諸子雜考》(1982)、童書業的《先秦七子思想研究》(1982)、劉毓璜的《先秦諸子初探》(1984)和張少康的《先秦諸子的文藝觀》(1981)等。這些成果,基本上可以看成是對五六十年代先秦諸子研究的一種恢復和承續,有的甚至是作者更早論文的結集。90年代以來到21世紀這二十多年間,中國的先秦諸子研究則可以説進入到了一個興盛發達的新時期。

新時期這種先秦諸子學興盛發達的標誌,一是研究先秦諸子學的著作和論文數量巨大。除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郭齊勇、吴根友的《諸子學志》(1996,2015年以《諸子學通論》再版),黄開國、李剛、陳兵的《諸子百家大辭典》(1998)等之外,21世紀這十多年間,即有李玉潔的《先秦諸子思想研究》(2000)、朱志凱的《先秦諸子思想研究》(2002)、饒龍隼的《先秦諸子與中國文學》(2002)、馮鐵流的《先秦諸子學派源流考》(2005)、黄朝陽的《中國古代的類比: 先秦諸子譬論》(2006)、趙懷仁的《先秦諸子思想擷英》(2007)、常森的《先秦諸子研究》(2008)、陸建華的《先秦諸子禮學研究》(2008)、劉義緒的《天人視界: 先秦諸子發生學研究》(2009)、劉學的《先秦諸子思維研究》(2009)、易中天的《先秦諸子百家争鳴》(2009)、林曉平的《先秦諸子與史學》(2009)、孫開泰的《先秦諸子精神》(2010)、王澍的《先秦諸子新探》(2011)、高正的《諸子百家研究》(2011)、鮑鵬山的《先秦諸子十二講》(2012)、李中華和周桂鈿等的《諸子源流》(2012)、黄堅的《思想門: 先秦諸子解讀》(2013)、張曉芒的《先秦諸子的論辯思想與方法》(2014)等衆多著作。這還並不包括各種學位論文和報刊刊發的論文。新時期先秦諸子學研究興盛發達的另一個標誌,是現階段的研究已不限於以往對諸子哲學倫理學和邏輯思想、社會思想的論析,而已伸展到文藝思想、教育思想、經濟思想、政治思想、管理思想以及軍事、環境、養生等許多全新的領域,這些先秦諸子研究,視角多元,千姿百態,豐富多彩。如任海濤的《先秦諸子政治法思想萌芽研究》(2012),從法律角度對諸子進行思考,對於各諸子學派的人性論、民主決策、保護與限制權力等問題進行了專門研究。林存光主編的《先秦諸子政治哲學研究》(2006),則從政治哲學方面對先秦諸子進行了深入思考。樊國華的《先秦諸子與管理哲學》(1991),是從管理學方面探討先秦諸子的專著;饒龍隼《先秦諸子與中國文學》(2002)是從文學視角對先秦諸子進行的研究;王成的《先秦諸子領導思想的現代解析》(2006),則對先秦諸子的領導思想作了現代詮釋。其他如路新生的《先秦諸子與現代行銷》(2003)、蔡澤華的《先秦諸子經濟思想述評》(1999)探討先秦諸子的經濟思想,胡順萍的《先秦諸子的大自然觀》(2010),趙麥茹的《先秦諸子經濟思想的生態學闡釋》(2010)等,則從生態學的角度闡釋研究先秦諸子。另外,近年來文學研究界的楊義教授花了大量精力開展其“先秦諸子發生學研究”,在學術界形成了相當的影響。新時期先秦諸子學研究興盛發達的第三個標誌,是先秦諸子“九流十家”中的許多“家”或“派”,特别是儒、道、墨等數“家”,皆已有十分深入持久的研究,以至於形成了許多專門之學,如研究老子的“老學”、研究莊子的“莊學”、研究孔子的“孔學”(此後研究範圍差不多已延伸至整個儒學)、研究孟子的“孟學”、研究荀子的“荀學”等等。有關先秦諸子儒、道、墨數家研究的學術發展史,迄今爲止已有多種“中國儒學史”、“中國老學史”、“中國莊學史”和“中國墨學史”問世,故此處對其研究現狀不另綜述。

由以上對學術界“專門的先秦諸子研究”現狀的綜述,我們可以看出,現代以來“專門的先秦諸子學研究”的成果雖然很多,但真正在學術史上能够標誌一個時代學術發展高度的成果則並不多見;近三十年來的先秦諸子呈現出多元發展的態勢,但許多從新的視角研究先秦諸子的著作都帶有“跑馬圈地”的性質,在研究的深度上有待進一步拓展。對儒、道兩“家”的研究,在整個先秦諸子學研究中是成果最多和最爲成熟的領域。

三、文獻整理、期刊出版、學會交流等先秦諸子研究活動

可能有受清光緒年間整理諸子文獻出版《百子全書》《二十二子》等叢書的啓發,現代學術界以整理出版先秦諸子文獻的形式參與先秦諸子研究之風甚烈。20世紀30年代,由國學整理社輯、世界書局出版了《諸子集成》,共彙集先秦至漢魏的諸子著作校本和注釋本二十八種;中華書局則於1954年、1956年和1959年三次重印此書。自1983年開始,中華書局開始編纂出版《新編諸子集成》,歷時30年,至2013年止,共出版諸子校注著作40種60多册(其中先秦諸子著作25種,輯入高明《帛書老子校釋》,則開網羅出土“先秦諸子”文獻先例)。1998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四川大學古籍所編輯的《中華諸子寶藏》第一輯——《諸子集成補編》。近年中華書局又開始了《新編諸子集成續編》的編纂出版工作。臺灣地區學者嚴靈峰力求網羅更多老、莊研究資料,以一人之力編纂了《老子集成》和《莊子集成》,開現代“集成”某一諸子研究資料之風。進入21世紀以後,隨着中國政府對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投入的加大,各種大型先秦諸子學著作整理與研究工程紛紛上馬。先是中華宗教文化交流協會、華中師範大學編纂出版《老子集成》總計15卷、1100萬字,收録自戰國至1949年關於《老子》的傳本和注疏本265種(含簡帛《老子》)。隨後,山東大學開始《子海》編纂、華東師範大學開始《子藏》編纂。《子海》編纂第一期成果——《子海珍本編》(第一輯)包含大陸卷124册和臺灣卷50册,已經出版。《子藏》編纂的首批成果《莊子卷》共搜輯先秦至民國時期《莊子》文本及校勘、注釋、研究著作303部;《子藏》第二批成果包括道家部的《鬻子卷》《列子卷》《文子卷》《關尹子卷》《鶡冠子卷》《子華子卷》《亢倉子卷》以及法家部的《韓非子卷》等12個系列,收入了相關諸子學古籍672種。北京大學《儒藏》編纂中心主持的《儒藏》工程,其所收著作中先秦原始儒家的資料所佔比重並不大,但它的完成無疑可將有關先秦原始儒家的研究資料網羅殆盡。《儒藏》工程中的《儒藏精華》2014年已出齊178册,由四川大學古籍所編纂的《儒藏·史部》也已出齊七輯274册。這些大型先秦諸子文獻整理工作,爲學術界更全面深入的先秦諸子學研究提供了極大的文獻便利。與之相應,各種研究諸子學的刊物也不斷刊發先秦諸子研究(不限於先秦諸子研究)的最新成果。如《孔子研究》《管子研究》和陳鼓應主編的《道家文化研究》、郭齊勇主編的《儒家文化研究》、方勇主編的《諸子學刊》等。儘管以上各種以資料整理爲宗旨的文獻編纂(集成)有的貪大求全,並無多少整理研究成分,其編纂體例多采用《四庫全書》的分類法,把數術、方技、醫藥、兵書等一概收入;有的又多爲漢魏子書而非先秦諸子著作;各種號稱“諸子學研究”的刊物,所發表的論文範圍也十分廣泛,而主要並非先秦諸子研究的内容。但這些文獻整理的成果畢竟爲先秦諸子學提供了文獻資料的便利;衆多刊物的出現,也很好地推動了先秦諸子研究的開展。另外,包括各種以孔、孟、老、莊研究或“先秦諸子研究”爲名的研究學會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定期或不定期地召開不同規模的學術研討會,發表最新的研究成果,這對加強學術交流、活躍學術氣氛也起到了積極作用。

四、 國外的先秦諸子研究

近代以來西方對中國先秦諸子的研究,始於對《論語》《老子》等先秦諸子經典的翻譯。但基本屬於儒、道哲學思想研究的範圍,真正屬於對先秦諸子進行綜合研究的成果,則並不多見。近代在英國最早出版的《論語》英譯本,是由詹姆士·雷吉(Janmes Legee)1893年的譯本。20世紀以後,阿爾思沃爾·華萊(Arthur Waley)出版於1938年、劉殿爵(D.C.Lau)出版於1979年的《論語》譯本,品質較高。1990年以來又先後出版了許多新的譯本,如1998年安樂哲(Roger Ames)和羅思文(Hen Rosement)的合譯本、2003年E.思格蘭德(E.Slingerlamd)的新譯本,就影響較大。近三十多年來,美國學者郝大維、安樂哲、陳漢生、芬格萊特、受奥斯丁等用西方德性倫理學的視角來研究研討先秦儒學,並使之成了當前西方儒學研究中“佔主導地位的模式”;他們側重於研究先秦儒家關於“天”、“道”、“仁”、“德”及“義”與“利”、“性善”與“性惡”等一些具體哲學概念和具體哲學問題,喜歡在這些問題上進行論證和争論。美國哲學家芬格萊特的《孔子: 即凡而聖》(1972),還有郝大維和漢學家安樂哲合著的《通過孔子而思》(1987),都是這方面的代表作。西方學界對先秦道家的研究,則始於對《老子》一書的翻譯。西方最早的《老子》譯本出現於英國,1898年保羅·卡爾斯(Paul Carrs)的英譯本《道與德的經典: 中英對照老子〈道德經〉》出版;20世紀初先後又有海星格、老活爾特·高爾恩、沙畹等人的英譯本。1944年賓納的《老子論生命之道》,已是翻譯與研究並重;1990年耳舒拉·吉恩的《老子〈道德經〉: 有關道及其力量的一部書》、1994年米凱爾·拉法格的《道與方法: 對〈道德經〉的推理的探討》,在英國學術界都影響較大。著名的中國科學技術史家李約瑟的《道家與道教》一書,收入《中國科學技術史》卷二《科學思想史》,産生了廣泛的學術影響力。1913年法國神甫戴遂良所著二卷本《道教》出版,該書第二卷爲《老子》《列子》《莊子》三書的法漢對照本,這是法國最早出版的先秦道家著作的法文譯本。20世紀70年代以來,則以劉家槐、梅底西斯、克婁德拉、賀碧來等人的《老子》譯本影響最大。法國著名漢學家伯希和著有《〈老子〉和〈莊子〉書裏的聖人與神秘經驗》一文,並於1963年出版了《老子與道教》一書,對推進法國的道家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德國的道家道教研究被稱爲“漢學中的漢學”。德國漢學家衛禮賢1911年即發表了《道德經》的德譯本,接着又出版了《老子及道家》一書。史懷特在1940年前完成的《中國思想史》一書,對孔子、孟子、墨子、楊朱和老子、莊子、列子思想一一進行了論析,他稱老、莊、列思想爲“道家神秘主義”;後來德國的學者,仍喜歡從神秘主義角度研究道家道教。1991年霍姆斯·庫恩出版的《中國早期的神秘主義: 道教傳統中的哲學與救世學》一書,其中第七章以老莊爲中心,從理論和現象學上分析了中國的神秘主義。此外,西歐的荷蘭、瑞典等國,也出版了以其本國語言翻譯的《老子》等先秦道家著作譯本。

由於處於“漢字文化圈”之内,東亞的日本、韓國的先秦諸子研究歷史更爲久遠。日本從兒島獻吉郎的《諸子百家考》(1931)到原富男的《先秦諸子百家争鳴時代考》(1981),長期有一個以考據學研究先秦諸子的傳統,只是這一傳統現已逐漸消失殆盡。19世紀末到20世紀60年代前日本人所寫的《支那哲學史》和《中國哲學史》,1967年赤塚忠等編寫的《思想史》等,都有對先秦諸子重要學派和人物的論述。70年代以後,由於受西方學術的影響,日本學者對儒教和道教研究的興趣超過了對先秦諸子的研究。在這些研究中,孔、孟、老、莊雖不是中心,但都有涉及。武内義雄的《儒教精神》(1982)、小野精一等編著的《儒教思想》和福永光司的《莊子: 古代中國的存在主義》,影響較大。但這些研究即使就其中所涉及的先秦諸子學而言,也存在溝口雄三所説的“頭腦裏没有中國的中國研究”的偏頗。

從總體來看,國外的先秦諸子學的研究,大多集中於儒、道兩家,且早期都始於對《論語》《老子》的翻譯。由於有美籍華人陳榮捷、杜維明等“海外新儒家”人士的提倡與推動,近數十年來,美國的儒家研究顯然要比道家研究更爲熱絡。對於儒家,西方的研究者側重於“德性倫理”的哲學層面對具體哲學概念和問題進行探討;對於道家,則愛從生命哲學、存在主義、現象學和神秘主義等方面解讀《老》《莊》。歐美學者研究先秦諸子思想主要有兩種態度: 一種以美國學者史華慈(B.Schwartz)爲代表,“更喜歡把中國人看成和我們自己一樣”,從中西文化的各種相似性出發來研究中國先秦諸子的思想;另一種以英國學者葛瑞漢(A.C.Granham)爲代表,從“中文與印歐語言之間文化概念體系及結構差異”出發來研究先秦諸子思想。史華慈和葛瑞漢二人的成果也被視爲現代西方漢學界的巅峰之作。史華慈的名著《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1985)是其集大成之作,他以西方文化爲背景,對先秦主要思想流派如儒家、道家、墨家、陰陽家、法家等進行了細緻的分析,並以此與西方文化進行比較與對話,從一個新的角度對中國文化的元典作出了新的闡釋。他認爲中國的先秦諸子都有“一種高瞻遠矚的傾向,一種追問和反思,一種新型的積極的視野和通見”,這就是“軸心時代”人們共同的“問題意識”。葛瑞漢的名著《論道者: 中國古代哲學論辯》(1989)一書,被李約瑟稱爲“這是我迄今所見有關中國古代哲學流派的最使人興奮和最具洞察力的描述”,也是一部集中研究先秦諸子思想——先秦諸子思維方式的專著。在書中,葛瑞漢認爲先秦諸子各家的全部思考,都是要對正在經歷的“天命秩序崩潰”作出自己的回應;而諸子各家思想辯論的焦點都是圍繞着“道在哪裏”,而不是像西方思想家一樣關心“真理是什麽”。——這實際也是葛瑞自己所關注的焦點——“邏輯的命運”與“理性的證明”。當然,西方學者的另一些關於中國哲學和中國思想史的通論性著作,如美國學者H.G.顧利雅的《中國思想: 從孔夫子到毛澤東》、美國學者費正清的《中國: 傳統與變遷》以及《劍橋中國上古史》等,也都對先秦諸子學有一些較全面的論述。一些西方研究者探討先秦諸子的視角往往比較獨特,如美國學者艾蘭以隱喻理論研究先秦諸子,得出了中國古代“所有的哲學範疇都起於水的隱喻”的結論;比利時學者戴卡琳從政治論辯學的角度研究《鶡冠子》一書,認爲這“是一部注重論辯藝術的著作”;而加拿大學者森舸瀾則認爲,“無爲”是貫穿中國早期思想發展史的一條主綫,是孔、孟、老、莊等先秦主流思想家共同的精神理想,等等。對個别比較冷僻的先秦諸子著作,西方學者的興趣似乎超出了中國學者,如對《鶡冠子》一書,西方先後有哈克曼、李約瑟、佛爾克、高本漢、諾伊格鮑爾、威廉姆斯、葛瑞漢、戴卡琳等人做過專門研究。但由此也同時顯現出了西方學者的先秦諸子研究的優長與不足,即他們往往以自己的思維習慣來論述先秦諸子思想,長於理論分析而幾乎無法結合先秦的歷史文化背景進行實證性和綜合性研究。

綜合以往的國内外先秦諸子學研究,可以看出已有的先秦諸子研究的三個基本特點: 其一,以往國内外的先秦諸子研究,對先秦諸子作爲一個整體進行全面研究的成果,其數量明顯不及單獨研究儒、道、墨、法、陰陽、縱横、名、農、雜、小説等“九流十家”者;而在研究儒、道、墨、法、陰陽、縱横、名、農、雜、小説等“九流十家”者中,研究墨、法、陰陽、縱横、名、農、雜、小説等“九流十家”的成果,不僅在數量上遠不及研究儒、道“顯學”之多,而且在研究的廣度和深度上與前者相比也是望塵莫及的。造成這種研究局面的原因,可説是極其複雜的;改變這一研究局面,更絶非是短期内所能做到的;但這無疑説明了今後先秦諸子研究的首要目標和主要努力方向——即我們的研究應著眼在先秦諸子的“綜合研究”上,是對先秦諸子作爲一個整體進行全面、系統的研究,而不是再爲以往的研究模式錦上添花。其二,以往的國内外先秦諸子研究,不論是整體研究先秦諸子者,還是單獨研究儒、道、墨、法者,其成果皆以固態的平面的研究較爲多,而動態的立體的研究較少。實際上,在先秦時期不僅不存在固定不變的某家學説,即使是孔、老、墨、孟、荀在世時,諸人的思想也並非是一成不變的。這就告訴我們,除以往的那種思想的邏輯分析、學理考察之外,從學術演變、地域文化、歷史淵源等文、史、哲多學科多層面綜合研究先秦諸子是一條創新之路,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還原”先秦諸子,建構一部豐富的、整體的和鮮活的中國先秦思想文化史。其三,以往的國内外先秦諸子學研究,特别是近年國内的先秦諸子研究,在以資料整理爲宗旨的文獻編纂(集成)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而真正精深的專題研究工作則相對較少,尚未出現那種標誌學科發展新高度的里程碑式的成果。故未來學術界的先秦諸子研究的目標,既不必再框定在文獻編纂整理方面,在研究上也不一味貪多求全,再做一些淺層的重複研究;而是要清理出先秦諸子研究領域的若干重要理論問題,以問題爲中心進行深度研究。另外,在先秦諸子研究領域國外的漢學界也取得了一些較爲重要的成果,可以給我們以有益的啓示;但先秦諸子研究的對象——先秦諸子學是屬於中國傳統的學術(“國學”),所以國外學者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可以作爲參考和借鑒,但我們應該更好地發揚中國學術的優秀傳統,使未來的先秦諸子研究真正形成具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學術成果。

未來的先秦諸子研究應該是在充分吸收了現有先秦諸子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針對當前學術界先秦諸子研究的現狀而展開的,它必將極大地推進我國學術界在該領域的研究進程,使我們的先秦諸子和先秦思想文化研究取得重要進展。同時,未來的先秦諸子研究應實行文、史、哲多學科綜合研究,這不僅有利於打破當前學術研究中、特别是在先秦諸子研究領域的學科隔閡和已有的僵化模式,極大地深化學術界對先秦諸子哲學思想的研究,而且對時下中國的文、史、哲各學科,特别是“國學”學科的建設具有直接的促進作用。

[作者簡介] 高華平(1962—),男,湖北監利人。文學碩士、哲學博士。現任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在《中國社會科學》《哲學研究》《文學評論》《文學遺産》《文獻》等刊物發表論文120多篇,出版學術著作1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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