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料发现：九 ·一八事变究竟何时发生

文范丽红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馆长、研究员）胡 月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馆员）

新史料发现：九 ·一八事变究竟何时发生

文范丽红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馆长、研究员）胡 月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馆员）

九·一八事变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大的历史事件，它既是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开端，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序幕。长期以来，国内外学者对九·一八事变专题的研究论著层出不穷，但对九·一八事变爆发的时间至今仍莫衷一是。目前，国内外主要存在三种说法：一种是1931年9月18日夜10时许；一种是夜10时20分；另一种是夜10时30分。本文主要通过新发现的日本史料，通过对九·一八事变过程的梳理，考证九·一八事变爆发的准确时间。考证九·一八事变爆发的时间，对于剖析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的目的，揭露九·一八事变爆发的本质，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造成时间混乱的原因

九·一八事变爆发时间上的出入，主要是由于关东军为掩盖事实真相，有意制造混乱所造成的。

1931年9月18日夜晚，关东军按预谋在沈阳北部的南满铁路制造爆炸事件，随即日军独立守备队与中国军队开始交火，至翌日清晨，关东军完全占领沈阳。

事变爆发后，关东军立即切断沈阳与外界联络的所有通讯手段，封锁通往关内的一切交通道路，先发制人，大造舆论，谎称“华兵爆破铁路，引起中日两军大冲突”。19日上午9时，关东军便在沈阳城到处张贴以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名义发布的《日本军司令官布告》，首先诬指“九月十八日午后十点三十分时，中华民国东北边防军之一队，在沈阳西北侧北大营附近爆破我南满铁路，驱其余威，敢然袭击日本军守备队，是彼开始敌对行动，自甘为祸首”，以此来掩饰其发动事变的目的。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舆论哗然，媒体人开始向世界报道此事。19日凌晨1时，香港《大公报》记者从北宁（天津）铁路局获悉沈阳的消息后，在当天的要闻版面上做了独家报道：“昨夜11时许，有某国兵在沈阳演习夜战，城内炮声突起，军民颇不安。”成为国内媒体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最早报道。但由于日军故意封锁消息，歪曲事实，中国方面对该事件细节掌握不够充分。

9月20日，《盛京时报》才开始连续报道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和经过。“18日晚间，北大营一部分官兵炸毁柳条沟附近之南满铁路，因而引起中日两军之大冲突”，“18日满铁南行第十四次列车通过后，于午后11时许，在北大营西方，突有中国正规军，依将校指挥之下，爆炸南满铁路，并向日本守备巡逻兵一齐开枪攻击，该守备兵对之立即开枪应战使华军遁走于北方”。作为日本经营的报纸，又身处事变发生地，自然要秉承关东军旨意，让其报道被赋予了权威、详实的色彩。通过报道不难发现，该报在叙述事件的发起和时间时，舆论上巧妙引导世人，强调事变由中国军队挑起，表明日军的军事行动纯属“被迫自卫”。由于关东军占领沈阳城内重要的交通和通讯机关，加之当时信息传播手段落后，国内其他报纸获悉此消息已经是9月20日以后。《国闻周报》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报道：“日军于18日夜11时许，开始进攻，一般所闻之第一声巨响为11时15分，盖用炸药轰炸南满铁路长春线柳河铁桥之声，该桥距沈甚近，即日方所指为被北大营吾军炸毁者。”

关东军炸毁铁路后，对现场进行封锁和警备，禁止任何人进入。铁路炸毁后，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简称“满铁”）的保线科人员曾三次到现场查看，均遭拒绝，翌日清晨才被准许进入现场，实施铁轨修复作业。尽管中国媒体人无法深入爆炸现场查看和取证，但各报纸在舆论报道上还是很大程度还原了事变的真相，揭露了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但因为当时中国人的注意力还主要集中在19日清晨日军侵占沈阳城这一事件上，而不是18日夜晚柳条湖段南满铁路的爆炸案上，所以当时各报纸报道的消息几乎都是11时日军向中国军队发起进攻时的消息，而对铁路爆炸时间无人提出质疑。

1932年，陈觉在《“九·一八”后国难痛史资料》中首次对日方报道的时间提出了质疑，“按日军自行拆毁南满路轨之时间为18日午后10时30分，而日人机关报《盛京时报》，9月19日上午6时半之号外，大书为11时。日人欲诬为中国军队拆毁路轨，但进攻沈阳在先，而拆毁路轨则在后，日人弄巧成拙。”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国内史学界开始对九·一八事变进行研究，但这一时期的研究多数缺乏在详实史料的基础上作深入的研究，尚未对事变爆发的精准时间加以考证。

日军夜间偷袭，中国军队疏于防范，导致东北民众陷入极度混乱中，尚未来得及对事件脉络进行梳理，加之事变爆发后日军故意封锁消息，中国方面对事变爆发的准确时间无从考证，导致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对九·一八事变爆发的时间叙述，可谓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各国档案文献的解密及其当事人的回忆供述，九·一八事变真相逐步被披露，并发掘、整理出一批十分具有学术价值的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文献资料。通过对中日第一手资料及战后新公布的史料进行梳理和分析，围绕着九·一八事变问题，史学工作者提出了许多新的观点。1981年，易显石、张德良等学者在《“九·一八”事变史》中首次提出“10时20分”之说，对中国史学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1986年该书被译成日文并在日本出版发行，也对日本的一些学者起到了启示性的作用，并继承了这一说法。到目前为止，易显石、张德良等学者的“10时20分”之说在中国史学界几乎成了定论，只是还缺乏充分论据进行分析和解读。

而日本方面，10时30分之说占主流。据初步分析，主要是由于日本关东军的“第一报”造成的。9月19日1时07分，奉天特务机关发出的第一份军机电报，送到日本参谋本部，对事变的发起作了如下的报告：“18日下午10时半许，在奉天北部北大营西侧，暴戾的中国军队破坏满铁路线，袭击我守备兵，与赶到的守备队一部发生冲突。据报告，奉天独立守备第二大队正向现场出动（奉第二百零五号）。”之后，9月19日上午日本外务省收到的来自奉天总领事馆的电报，19日清晨见于日本国内报纸的18日当晚的奉天发电讯稿，其情报源均来自奉天特务机关。按理说，日本军部中央了解真相的人也为数不少，但关东军在其军方内部还作如此虚假的报告，无非是为了把假戏演得像真的一样，以免泄露真相。但是，从此10时30分之说，被日本舆论界和学术界以讹传讹，谬传至今。

关东军自行炸毁南满铁路，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其主要目的是为日本出兵东北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事实的真相，而是“被炸”这件事的本身。

九·一八事变究竟何时发生？

众所周知，九·一八事变是日本“以谋略制造机会”的行为。1931年9月18日晚，驻虎石台独立守备第二大队第三中队的河本末守中尉，以巡视铁路为名，率领部下数名沿南满铁路南下，向柳条湖方向前进，在距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西南约800米的柳条湖路段的铁路路轨上，引爆小型炸药，炸毁了小段铁轨，并制造假现场，污称中国军队破坏铁路并袭击日本守备队，以此为借口，一直埋伏在附近的独立守备第二大队川岛第三中队进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这就是九·一八事变爆发的真相，也是九·一八事变的开端。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事变的发起涉及两个重要的时间点：一个是日军炸毁铁路的时间，一个是日军进攻北大营的时间。这两件事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日军炸毁铁路，以此为借口，进攻北大营，向沈阳城发起总攻，这是一个周密而完整的计划，也是事变的完整脉络。

事件发生后，关东军发出的密电均统一口径，强调爆炸铁路的时间是10时30分，这是日军诬陷中国军队炸毁铁路的时间，一是为了渲染日本“无辜”的形象，二是为日军发动军事行动寻求“光明正大”的理由。关于当时现场的情形，当时与河本末守中尉同行的第三中队今野褜五郎上等兵和与今田新太郎大尉同行的见津实上等兵在战后道出了真相。见津实说：“战斗开始后立即进入兵营，当时川岛对今田说：‘已经没有问题了！’。”想必此时，柳条湖事件的策划者也为其阴谋得逞终于松了一口气吧！

翌日，日军占领沈阳后，立即在沈阳城内张贴出以本庄繁名义发布的《日本军司令官布告》，左上角清晰地印有红色的“关东军司令官之印”，而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接到中日两军冲突的电报后，凌晨3时半才携幕僚从旅顺出发，约8个小时候达到射阳，此时沈阳已经完全落入日军之手。在短短数小时内，记录着所谓事变爆发真相的布告就出现在沈阳城街头巷尾，从一侧面证明，《日本军司令官布告》是在关东军最后确定肇事的时间、地点、方法，以及事后处理等后印制出来的，是为了军事行动成功后的舆论宣传方面所做的万全准备。由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关东军计划发动军事行动的时间就是9月18日当晚的10时30分。既然日军决定了发动军事行动的时间，那么爆炸南满铁路的时间就会受到限制，也就是说，河本末守无论如何都要在10时30分之前将北大营西侧的铁路弄响，再以“日军自卫”为名，迅速向北大营中国驻军发起试探性进攻。

由此可推断出，10时30分，是日军计划发动军事行动既向北大营驻军发起进攻的时间，而不是九·一八爆发的初始时间。另一方面，通常像这样大的军事行动，一般会制定在准点或者半点，这样有利于计划部署及调动军队等一系列组织行动。从这一层面也可以证明，10时30分进攻北大营这个时间也是准确的。

那么，日军炸毁南满铁路的时间到底是几点呢？

今野褜五郎说：“来到地点后，河本就告诉我们说现在要让第十四次列车（快车）翻车。确认列车即将接近后，河本从军用挎包里取出炸药放到铁轨上。这期间，我们躲在5米远的地方，警戒中国方面动向。河本一声‘趴下’，爆炸声响起。可是，爆炸后列车安全通过了。”时任沈阳站副站长的前田乔战后也证实：“开往大连方向的第十四次列车按照预定时间到达沈阳站。满铁木村理事乘这辆列车赴大连，当时正执勤的我到站台送他，之后军方来了电话传闻铁路被炸。”

据史料记载，当晚自长春开往大连的第十四次快车，是在爆炸声刚过开过去的，并于10时30分抵达奉天站。从位置关系上看，当时铁路爆炸地点距离沈阳站7.5公里，按行车时间约七八分钟计算的话，炸毁铁路的时间大概在10时20分左右。

事变发生6日后即9月24日，独立守备第二大队长岛本正一负责向国内外报社记者说明事件经过，并向在场的记者分发了军方印制的《向国内外报社记者说明北大营附近日中两军冲突的真相》的说明材料，主要介绍事件的发起及其后日军的军事行动。9月25日，日本东京《朝日新闻》早报上报道了说明会的情况。“奉天24日，园田特派员发爆炸现场采访报道”：“……10时25分（岛本正一）接到紧急通知的军用电话”。今野褜五郎也证实，在成功炸毁铁路后，河本立即命令今野褜五郎上等兵和齐藤金市一等兵“报告中国军队炸毁了铁道”！按照河本的命令，今野褜五郎跑步前往柳条湖分遣队，齐藤金市一等兵跑步前往埋伏在文官屯附近的川岛中队。

从当时的位置关系看，铁路爆炸地点距离柳条湖分遣队约1.5公里，距离北大营西北角附近的川岛中队约2公里。按照士兵1分钟跑三四百米的距离计算的话，大致应需要五六分即可。由此可推测，日军爆炸铁路的时间也应该是10时20分左右。

通过对日本史料进行多方面的考证与分析，我们认为日军炸毁柳条湖段南满铁路的准确时间应该在10时20分，向北大营发起进攻的时间应该是10时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