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冲
一九五七年布尔什维克革命胜利纪念活动述论*
许 冲
1957年10月至11月,基于国际国内政治发展的多重需要,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在纪念活动的谋划实施上,通过宣传苏联领导人访华为活动预热、通过提升规格展现对活动的重视、通过搭建平台促进中苏两国纪念交流、通过多种活动形式确保纪念效果是其鲜明特征。在纪念主旨的政治表达上,阐发十月革命伟大意义、肯定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主张社会主义阵营团结、鼓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是其重点聚焦。在纪念价值的历史呈现上,中共借此建构革命记忆、协调国际关系、塑造政党形象、开展政治动员,从而确保此次纪念活动政治功能和社会价值的充分释放。
十月革命;纪念活动;中苏关系;政治仪式
Abstract: From October to November 1957, based on its various needs for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 political development, the CPC commemorated the fortieth anniversary of the victory of the October Revolution. In the planning and implementation of the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 the CPC publicized the forthcoming visit of Soviet leaders to China as a prelude to these activities, raised the standard of the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 to indicate their importance, established a platform for communications, and held a variety of events to ensure the effects of the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 all of which had their own distinct features. In the political presentation of the commemorative subject, the focus was to elucidate the great significance of the October Revolution, affirm the experience of socialist construction in the Soviet Union, advocate the unity of the socialist camp, and encourag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 In the historical manifestation of its commemorative value, the CPC constructed a revolutionary memory, coordinate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haped the image of the political party, and carried out political mobilization, thus ensuring a full release of the political functions and social values of the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
纪念俄国十月革命胜利是中共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其中,1957年的纪念活动至为“庄严和隆重”*《筹备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 人大常委会和政协常委会根据中共中央建议决定 隆重纪念并成立筹备委员会》,《人民日报》1957年9月27日。,在中共纪念活动史上极具典型意义。是什么原因造就如此高调而盛大的纪念活动?此次纪念具有哪些与众不同的特点?它的政治旨趣和社会功能又分别是什么?对此,实有做历史考论与学术梳理之必要。
关于1957年纪念十月革命的原因,中共开宗明义地指出:对于目前的世界和中国而言,严峻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发展形势和反对帝国主义斗争的需要,轰轰烈烈的反右派斗争和开展马克思列宁主义、社会主义问题宣传教育的诉求,使得“纪念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56页。。作为中共纪念旨趣的正式表达,这一解释带有鲜明的即时性特点,符合在号召继续秉承十月革命道路和旗帜的基础之上,表达服务国内国际“现实生活”的纪念方向。但是,任何即时性的纪念旨趣,无不源于历时性的社会政治问题的累积,中共之所以强调“很有必要”利用好纪念十月革命40周年的机会*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6页。,看重的是重大政治庆典的“问题解决”功能。
实际上,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并非止于遵循“逢十”大庆的纪念传统或一般性的外交礼仪,而是有着特定的历史机缘和现实诉求。对此,可从是年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庆祝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的通知》中一窥端倪。细究该通知的独特之处,无疑在于专门发布多篇重要文章,作为做好此次纪念工作的“精神”依据*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6页。。如此举措,在中共历次纪念十月革命的部署中属于特例,而且所列文章均带有明确的政治指向性,关涉国内外政治生活中一系列重大现实政治议题。再从撰写和发表背景、成文内容、现实诉求出发,具体分析其中三篇核心文章,1957年隆重纪念十月革命的深层背景或历史缘由即可跃然纸上。
中共中央发布的第一篇参考文章是《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此文系中共对苏共二十大“明确的但也是初步的”态度表示*《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557页。,主要是为应对赫鲁晓夫在未经事先商量的情况下发动“突然袭击”,批判斯大林这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导致各兄弟党“出现严重混乱”*吴冷西:《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新华出版社,1995年,第4页。,以及在中国国内各地干部群众、知识分子、民主党派和工商界人士中引发“吃惊和迷惑”、“混乱思想”和种种“揣测”等状况*参见新华社编《内部参考》1956年2月25日至4月4日各期相关内容。。为此,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在谋篇布局时聚焦于两点:一是“充分表示共产主义最终要胜利的信心”*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20页。;二是“独立思考,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际相结合”,“找出在中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557页。。因而在最后的成文中,中共中央充分肯定十月革命的世界意义和苏联取得的伟大成就,并着重阐明:苏联开辟的无产阶级专政道路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实际“担负着历史上最伟大、最困难的任务,面对着历史上情况最复杂和道路最曲折的斗争”*《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人民日报》1956年4月5日。。此语意在表明: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是客观存在的,犯错误也是在所难免的,共产党人要善于总结十月革命以来的经验教训,以便能够坚持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反对主观主义的领导方法,展开反对教条主义的斗争,特别是要能够在1957年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之际,做到对共产主义前景“四十而不惑”*参见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第19—20页。。
《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是中共中央开列的第二篇参考文章。此文是为应对苏共二十大“捅了娄子的后果”而写就的。苏共二十大以后,波匈事件和铁托的普拉讲话接踵而至,由此引起“全世界出现反苏反共高潮”,“帝国主义幸灾乐祸,国际共产主义队伍思想混乱”*吴冷西:《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第16页。,国内也因此“狂风四起”,“把一些人吹动摇了,思想混乱”*《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5页。。对此,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决定依据“形式上面向国内,实际上面向世界”的方式,续写《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以便“好好总结一下社会主义究竟如何搞法”,号召和团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第40、23、39页。。经过集思广益,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聚焦于解答什么是世界革命的基本规律和共同道路,为什么非斯大林主义化就是非马克思主义化,怎样反对沙文主义、教条主义和修正主义,如何分清是非敌我和从团结走向团结等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所以在最后的成文中,中共中央以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立论,既总结概括十月革命道路的基本内容,又提出正确认识和对待斯大林错误的方法,同时还就反对教条主义、修正主义和加强无产阶级国际团结的重要性进行了各有侧重的阐述。经过此文的集体撰写与公开发表,中共履行了(由毛泽东提出的)为苏联革命和建设两个阶段进行“辩护”的“义务”,十月革命也作为“带有时代特点的国际现象”和“整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财富”,继续构成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从必然到自由”的重要参照物*参见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第78—79页。。
基于上述两文的“铺垫”,中共中央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作为第三篇参考文章。它是在前述两文关于矛盾问题“一般地论述”和“原则的说明”基础上,对“国内方面的事,并且关于人民内部的矛盾究竟如何解决”的继续探索与深入思考*《毛泽东传》第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573、1587页;《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第81页。。事实上,无论在成文背景与内容上,抑或在现实诉求与文章价值上,此文均可谓“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因为由苏共二十大引发的非斯大林化和波匈事件,使毛泽东认识到国内外矛盾的客观性和复杂性,特别是它有可能导致已取得胜利的新生政权出现“大乱子”,而执政党政策错误、作风不正和脱离群众是出现各种矛盾的根本原因。经过相互比鉴,毛泽东对于中国是否会发生匈牙利事件尤为敏感,意欲通过妥当的方法加以预防或化解。至于解决之道,他寄望于开门整风,即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总的题目”,进行“既严肃认真又和风细雨的思想教育运动”和“恰如其分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运动”*《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第141、143页。。而作为“一年多来”中国“新的历史经验”和“国际共运的历史经验”的总结,《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虽存有“同原讲话精神不协调的论述”*《毛泽东传》第4册,第1672页。,却为新的“国家政治生活的主题”提供了有效指导。特别是在1957年夏季全党整风开始转向反右派并有逐渐扩大化倾向之际,依据此文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实际上寄寓了中共更为现实而急迫的政治期待。
经过梳理,我们可以理解为何在既定的纪念主旨(宣传十月革命的伟大国际意义和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巨大成就及贡献)之下,中共在纪念通知中特别强调要“保卫”十月革命道路、巩固和加强“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以及驳斥资产阶级右派反苏、反共、反社会主义、反马列主义的谬论,皆因“这是关系我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根本利益的问题,也是我国人民崇高的国际主义责任”*《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7页。。言及于此,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历史缘起,可以概括为如下两个层面:
一是“解疑释惑”,为推进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凝神聚力”。其关涉的核心问题,表面上是遵从传统的外交礼仪和政治情感,周期性地纪念十月革命胜利,实际涵括了如何认识和应对苏共二十大及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并从本质意义上直面还要不要学习苏联、如何学习苏联的现实问题,以及如何开辟具有中国民族特点的社会主义道路等根本性问题。实际上,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绝不止于在重要的纪念节点抑或历史抉择的关键时刻,“习惯性”地回溯新中国社会主义道路选择的起点*参见项佐涛、孔寒冰:《十月革命与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选择——解读中国人的十月革命观》,《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而是立足于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之后的客观实际,为全面建设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确立新的思想坐标,回答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任务、主要矛盾是什么等重大问题。借助“十月革命”这一特殊的政治符号,利用纪念活动创设的政治仪式,中共既可以实施政治表达,也能够展开理论诠释,还可以进行社会动员,1957年隆重纪念十月革命的内因即在于此。
二是“排忧解难”,力促社会主义阵营“勠力同心”。就1956年至1957年的国际形势而言,社会主义阵营面临的主要忧患困难同样是由苏共二十大所引发的苏联内部危机、苏共在社会主义阵营威信降低、社会主义国家和兄弟党内出现思想恐慌、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局势震荡,以及西方帝国主义国家趁机攻击等问题。值此关键历史节点,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完全不止于纯粹表达对苏方的历史尊重和现实敬意,而是意在据此厘清中苏关系以及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趋势,切实维护苏共的政治权威和苏联的国际地位,最终目的则是借此实现中苏友好同盟关系的长期稳固,确保社会主义阵营关系协调、方向明确、信心坚定、力量团结。可以说,如何充分释放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的表达功能、感染功能、凝聚功能和强化功能*参见陈金龙:《新中国初期的纪念活动与国家形象建构》,《新视野》2012年第4期。,关系到共同历史记忆的建构、积极政党形象的塑造、党际国际关系的协调,这是中共隆重部署此次纪念的重要外部缘起。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共纪念十月革命的历程,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949年至1957年,纪念热度与日俱增,规格渐高、发动愈广、效果日佳,为后期所无法企及;从1958年至1967年,纪念活动因中苏关系的变化“盛极而衰”,一度沦为批判“苏修”或“苏帝”的政治工具;从1968年起,相关纪念主要凭依中苏友好协会等非官方组织,并逐步变为单纯的辅助性外交庆典。其中,1957年中共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实际达到了新中国纪念政治的顶峰,这从当时纪念活动谋划和实施的基本特征上即可看出。
1.通过宣传苏联领导人访华为纪念活动预热。1957年4月15日,应国家主席毛泽东的邀请,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来华进行友好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邀请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访问我国的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57年第4期。。此次来访的背景十分特殊,前文已经述及:一是苏共二十大揭批斯大林,引发社会主义阵营思想混乱;二是波匈事件爆发,造成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激烈震荡。有鉴于此,中共中央认为:“根据目前国内外情况”,有必要利用苏联元首访华的机会,“普遍地、大规模地进行关于加强中苏友好、加强社会主义国家团结的宣传工作,以显示中苏两国人民的伟大友谊和亲密团结,并使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受到一次深刻的国际主义教育”。为此,中共中央特别印发《关于进行中苏友好宣传工作的通知》,外交部也着手制定《接待苏联伏罗希洛夫主席工作计划纲要》,据以做好“极为隆重、热烈、诚恳、亲切”的接待、欢迎和宣传工作。*《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26、28页。
伏罗希洛夫抵达时,党和国家领导人悉数前往机场迎接,并邀请他在全国人大常委会扩大会议上发表讲话;其重点参观访问的城市,少则安排几万人,多则组织上百万群众夹道欢迎,北京、上海等还分别举行10万人和25万人规模的欢迎大会,伏罗希洛夫均到场并发表演讲*参见《北京十万群众集会欢迎苏联贵宾 伏罗希洛夫主席热情演说不断引起欢呼的高潮 毛泽东主席领导全场高呼“苏联中国团结万岁!”》,《人民日报》1957年4月19日;《人民广场上一片红旗和鲜花 欢呼声震天动地 上海二十五万市民集会欢迎伏老 刘少奇委员长领导群众高呼苏联中国人民伟大团结万岁》,《人民日报》1957年4月24日。;在中央一级的重要媒体上,围绕伏罗希洛夫生平、苏联建设成就、学习苏联经验、加强中苏友好和社会主义各国团结等宣传要点,集中刊发大量社论、评论和背景资料*据统计,伏罗希洛夫访华期间,《人民日报》共刊登图文142篇(幅),其中社论4篇(1957年4月15日、16日,5月5日、26日),党政军群主要负责人讲话、署名文章11篇,伏罗希洛夫演讲、致辞或发言10篇,照片57幅(不包括画刊1期、漫画1幅)。在此基础上,人民出版社通过系统整理伏罗希洛夫的生平简介,访华期间的讲话、演说、报道与特写,《人民日报》发表的社论,以及中央和各地方负责人的讲话等内容,于1957年10月结集出版《永恒的友谊——伏罗希洛夫主席访问中国文集》,作为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重要宣传品。;甚至在部署“五一”国际劳动节相关庆祝活动时,中央也要求结合伏罗希洛夫访华内容(例如,北京市在庆祝口号中增加“伏罗希洛夫主席万岁”),重点宣传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和中苏友好等问题*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30—31页。。
可以说,伏罗希洛夫访华自始至终都从属于中苏关系、国际共运等宏大政治议题*1957年伏罗希洛夫访问中国,是对1949年毛泽东访问苏联的礼节性“回访”,实际上由毛泽东本人提出,意在为其二次访苏(参加庆祝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庆祝大会和莫斯科会议)做程序性“铺垫”。参见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第95页。,因而在外交礼宾的规格、群体仪式的分量、新闻舆论的营造等诸多方面,均得到中方“空前绝后、匪夷所思”的礼遇*李景贤:《我所知道的苏联-俄罗斯政要》,东方出版社,2015年,第109页。。这既是对苏联媒体有关此次访华将在中国掀起“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中苏友好的运动”预判的证实*参见《欢迎,伏罗希洛夫主席今天来北京! 刘晓大使陪同前来,姬鹏飞副部长到伊尔库次克迎接》,《人民日报》1957年4月15日。,更是对即将到来的十月革命纪念活动提前实施的政治预热、仪式操演和主旨宣介。
2.通过提升规格展现对纪念活动的重视。中苏双方以及各社会主义国家和兄弟政党高度重视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9月15日,《真理报》全文刊发苏共中央宣传与鼓动部和苏共中央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共同草拟的“纪念伟大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1917—1957)”宣传提纲*《苏联纪念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宣传提纲》,《人民日报》1957年9月17日。。仅仅六天后,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庆祝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的通知》,提出:本年度的纪念规模“应当比往年为大”,全国各地的宣传活动“从国庆节以后即应开始”,以便利用一个月时间“比较集中地进行各项纪念宣传活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7页。。细察不难发现,中共中央此次发布通知的时间,超前于历次十月革命纪念活动的文件(通知、指示、意见、办法等),后者下发的常规日期一般在10月中下旬;所设定的纪念规模创历次之最,既大大超越1953年的“一般的规模”,更有别于1958年的“适当规模”*《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册,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587页;《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122页。;此外,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的通知将整个纪念活动提前一个月,并未安排在传统的“中苏友好月”(11月7日至12月6日),其根本目的在于与中国国庆纪念的热烈氛围直接衔接。
不仅如此,根据中共中央的建议,全国人大常委会和全国政协常委会于9月26日举行联席会议,决定成立由刘少奇担任主任委员的“中国人民庆祝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筹备委员会”,负责“统一部署各项有关工作”*《筹备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 人大常委会和政协常委会根据中共中央建议决定隆重纪念并成立筹备委员会》,《人民日报》1957年9月27日。;由中苏友协总会先行拟定纪念办法和宣传计划,报请中央同意并批转执行的传统做法,则被暂时弃置。这也足见中共对此次纪念活动的重视程度。随后,“筹委会”第一次会议做出决定,除传达中共中央提出的宣传内容和纪念办法外,还专门向各民主党派和人民团体的中央机关发出建议,提请根据联席会议决议精神,并参照中共的纪念通知,向所属组织发出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具体办法的指示*《全国将展开十月革命纪念活动 中国人民纪念十月革命筹委会作出决定》,《人民日报》1957年9月28日。其他相关部署参见1957年10月5日《中国青年报》、7日《工人日报》、8日《大公报》和《光明日报》。。10月23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庆祝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纪念办法〉补充规定的通知》,就11月7日纪念活动当天悬挂国旗、省市以上党报发表纪念社论,以及招待苏联专家等具体问题做进一步规范*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60页。。
纵观此次纪念活动的部署,谋划之早、规模之大、要求之高,在中共纪念十月革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这就为“庄严、隆重地”庆祝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伟大节日,以及“普遍、深入地”做好纪念宣传工作奠定了政治基调和组织基础*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6页。。
3.通过搭建平台促进中苏两国纪念交流。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是社会主义阵营的盛事,中共既高调组织国内的纪念活动,又积极参与苏联的纪念活动,同时搭建内外双向联动的平台,借此促进中苏两国人民的纪念交流。
首先,从国内具体活动来看,经过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的建议与鼓动,中苏友协、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全国工商联、各民主党派、解放军和文化艺术部门等均发出纪念通知或指示,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成为重要的“政治任务”,在各个领域中被全力执行,全国上下掀起此起彼伏的纪念高潮*参见《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8日、9日各版内容。。仅在11月6日一天,北京市就有18000多人参加庆祝大会,刘少奇和苏联驻中国大使馆临时代办顾悌克夫在会上发表讲话,周恩来、朱德、陈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各民主党派、工商联和社会组织负责人全部出席。在其他省市和地区,相关庆祝活动也基本与此类似。
其次,就参与苏联活动而言,毛泽东在伏罗希洛夫访华之前即收到苏方邀请,因而从10月6日起多次召开会议,讨论赴苏参加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庆典事宜,并审阅和修改《在苏联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庆祝会上的祝词(草案)》,最终于11月2日率中国代表团前往莫斯科。在苏联参加纪念庆典期间,中国代表团先后拜会苏共领导人,拜谒列宁和斯大林陵墓,出席各种招待宴会以及观看红场阅兵和群众游行,毛泽东还作为外国嘉宾第一个在庆祝大会上发表讲话。*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第216、224、230、233、236页。
再次,从双边交流方面来说,在国家和政党层面组团赴苏庆贺之余,11月2日、5日和7日,中国科学院代表团、中国劳动人民代表团和中国军事友好代表团启程赴苏,与苏联人民一道参加十月革命纪念盛典*参见《中国科学院代表团赴苏》,《人民日报》1957年11月2日;《赴苏联参加十月革命节庆祝典礼 中国劳动人民代表团启程》,《人民日报》1957年11月5日;《我军事友好访苏代表团赴苏》,《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11月3日和4日,吉林省和内蒙古自治区代表团也分赴海参崴和赤塔,开启地方政府间围绕纪念活动的交流*参见《吉林省代表团去海参崴》,《人民日报》1957年11月3日;《内蒙古自治区代表团 赴赤塔参加庆祝典礼》,《人民日报》1957年11月4日。。而作为礼尚往来,苏联各界人民代表团于11月8日到访北京,参加我国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活动,并参观访问上海、杭州、广州和武汉等城市*参见《参加中国人民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纪念活动 苏联各界代表团到京 中苏友协总会副会长吴玉章欢宴全体团员》,《人民日报》1957年11月8日。。
由此,基于国家纪念、高层造访、地方交流的多元纪念互动,构成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的基本格局,也逐渐成为中共政治纪念的常规与惯例。此后,中国还派出了劳动人民观礼团(1958年)、中苏友协代表团(1959年)、党政代表团(1960年和1964年,由刘少奇、周恩来等人率领),苏中友好协会也在1960年至1965年间多次访华,互相参加对方的十月革命纪念活动。
4.通过多种活动形式确保纪念效果。经过民主革命时期的大量纪念实践,中共已经形成较为成熟的纪念文化和实施策略。待到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时,中共在政治庆典的安排、纪念主题的宣示、外交礼仪的处置、群体氛围的营造等方面,均可谓驾轻就熟。
其中,会议纪念是1957年纪念活动的核心形式,主要涵盖庆祝大会、“代表性的庆祝会”和一般性的纪念会(或报告会、讨论会)三个层次,并安排中央负责同志(如刘少奇、朱德等),各直辖市、省会和中等城市党委第一书记(如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市市长彭真*参见《在北京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 彭真市长的开幕词》,《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以及地方和各类组织机构的党委负责同志(如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参见郭沫若:《纪念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科学通报》1957年第21期。),分别作报告或发表讲话*参见《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7页。。文字纪念是宣示纪念主题的核心渠道,此次纪念活动沿用了中共传统的文字纪念方法,如持续性地刊登国际国内纪念通讯*据统计,从1957年4月3日刊登《纪念十月革命四十周年 苏联将出版许多重要文件》起,至12月26日刊发叶剑英的《西行杂诗》止,《人民日报》进行了为期近九个月的持续报道。,大量编制出版纪念性宣传品、书籍、专刊或文集*1957年10月中旬至月底,仅中苏友好协会总会就编译了《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特辑》《苏联》《学习苏联人民勤俭建国的精神》等三本书籍,并会同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编写了《伟大的苏联四十年》《苏联的工业建设》《苏联的农业》《苏联的科学》《苏联的文教事业》《伟大的中苏友谊》等六本画册,还邀请蒋兆和、张光宇、周令钊等人创作以“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万岁”“沿着十月革命的道路胜利前进”“建设共产主义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中苏友好团结万岁”“社会主义底最后胜利是完全和绝对可以保证的”为主题的宣传画,编印供各地展览和街头橱窗使用的照片数百套。参见《为迎接十月革命四十周年 中苏友协编制大量宣传品》,《人民日报》1957年9月24日。,集中刊发社会各界知名人士撰写的纪念文章、回忆录和诗歌*据统计,1957年10月、11月,《人民日报》每月分别刊登国内各界知名人士撰写的纪念文章46篇、83篇,“十月颂歌”14首、26首,“节日的怀念”(含“友谊的花朵”)回忆文章7篇、13篇。,转发、摘编或发表国外纪念口号和社论等*据统计,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期间,《人民日报》累计刊发苏共中央庆祝十月革命节纪念口号1次,转载苏联报刊纪念社论和发表本刊编辑部纪念社论9篇。。此外,致敬电文也是一种独特的文字纪念形式,是表达纪念态度和政治主张的基本方式之一。仅11月6日一天,就有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共中央向苏联人民发去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贺电,以及周恩来、宋庆龄与钱俊瑞、郭沫若、赖若愚、蔡畅、李四光等人,分别以外交部、中苏友协总会、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全国科联负责人的身份,向苏方对应机构或领导人发送致敬贺电*《庆祝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人民日报》1957年11月6日。。文娱活动是渲染纪念氛围的重要依托,主要形式包括放映苏联电影、开展体育竞赛、举办文艺作品展览、编演苏联经典剧目、举行纪念晚会或集会,以及开展民族大联欢等,仅首都各界就有多达百万人参加此类纪念活动*《高歌颂赞十月革命节 首都百万人卷入庆祝热潮》,《人民日报》1957年11月5日。关于各种形式的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参见《人民日报》1957年11月1日至13日各版内容。。此外,为了达到最佳纪念效果,从中央到各省市以及社会基层组织,大多综合运用上述纪念方式或方法,据以歌颂十月革命道路,赞美苏联建设成就,肯定苏联对华援助,畅想中苏美好未来。此举对从整体上营造纪念氛围、强化纪念效果发挥了独特作用。
可以说,作为统摄全国的重大政治庆典,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真实地反映出中苏关系正处于“蜜月期”的历史背景。而在超前预热的政治铺垫下,中共秉持成熟的纪念策略与方法,不仅设定了超越以往的纪念规格,还搭建了行之有效的纪念平台。这样做既符合国人的日常观念和社会期待,也有助于纪念活动的主旨表达与功能释放。
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既是出于特定的历史缘由,也因寄托了特殊的政治期待。究其核心要义,主要是为了借助纪念活动发掘十月革命及其开创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内容”,据以赋予自身的“全部生活”以现实的“价值和意义”*参见〔美〕保罗·康纳顿著,纳日碧力戈译:《社会如何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0页。。其着意表达的根本纪念旨趣主要体现为如下四个方面:
1.阐发十月革命伟大意义。列宁指出,十月革命的胜利之所以能够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打破坚冰、开通航线和指明道路,主要因其“基本特点所具有的意义,不是局部地区的、一国特有的、仅限于俄国的意义,而是国际的意义”*《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2页。。因此,每逢重要的纪念节点或历史周期,阐发十月革命伟大的国际意义始终是中共纪念表达的核心旨趣,更何况是在风波诡谲的1957年。
具体内容方面,一是高度评价十月革命对人类解放事业的意义,强调它“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占世界1/6的土地上“建立了没有人剥削人的社会”*《在苏联最高苏维埃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会议上 毛泽东同志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虽然只在俄国一国的范围内取得胜利,但是开辟了整个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刘少奇:《在北京各界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结束了人类社会的前史”*周恩来:《回答苏联“国际生活”杂志——关于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对世界和中国的影响的问题》,《新华半月刊》1957年第23期。,最终照亮了“各国人民的共同的走向新世界的光明大道”*《十月革命万岁!社会主义万岁!》,《人民日报》1957年11月6日。,使人们进一步确信“无产阶级必然能够战胜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必然能够战胜资本主义,被压迫民族必然能够战胜帝国主义”*《在苏联最高苏维埃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会议上 毛泽东同志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二是充分肯定十月革命对世界各国无产阶级解放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的意义,强调任何“忽视或者不认真研究俄国革命的经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必将陷入或是教条主义或是修正主义的错误*《在苏联最高苏维埃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会议上 毛泽东同志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而40年来社会主义运动在亚欧各国的胜利,民族独立运动在亚洲、非洲、中南美洲“空前广泛的发展”,以及资本主义世界工人运动的“很大的发展”,已然证明这些“巨大的根本性质的变化”均同十月革命的胜利“直接关联着”*刘少奇:《在北京各界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三是反复申明十月革命对中共及其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的意义,指出:“中国的先进分子在十月革命的影响下,按照苏联共产党的榜样建立起来和发展起来”*周恩来:《回答苏联“国际生活”杂志——关于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对世界和中国的影响的问题》,《新华半月刊》1957年第23期。,进而逐渐成长为中国革命的领导者,推动中国革命成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十月革命帮助“中国人民找到了彻底解放和繁荣富强的道路”*《毛主席在苏联的言论》,人民日报出版社,1957年,第2页。,“中国人民革命的胜利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是沿着十月革命的道路取得的。我们从来就把中国人民革命看作是十月革命的继续”*《我们的心向着莫斯科》,《人民日报》1957年11月3日。。
可以说,正是基于上述集中的政治表达和权威的理论阐释,十月革命对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的伟大意义,才在中共主导的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中得以全面而系统的阐发。
2.肯定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早在有关加强中苏友好宣传工作以及谋划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通知中,中共中央就指出:“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我们要学习一切国家的先进经验。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学习苏联的先进经验”,因为它是“苏联人民在苏联共产党领导下,保卫和发展了十月革命的成果,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获得了伟大的胜利”的经验总结*《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27、56—57页。。对此,除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多种场合的政治肯定外,国内的权威媒体和学术刊物也依据各自的传播优势集体发声,从多个层面阐发苏联建设的成绩与经验。如10月8日至11月29日期间,《人民日报》使用每日第5版和第6版两个整版,以翔实的内容集中报道40年来苏联的建设成就,全面总结其在工业、科学、教育和文化等领域创造的先进经验,高度肯定苏联人民在人类征服自然界的伟大进程中开始了如同十月革命一样的新纪元。
不仅如此,为了进一步说明苏联建设经验对于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指导意义,《人民日报》邀请多位全国劳动模范“现身说法”,表达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经验及援助的感佩,如全国农业劳动模范李顺达对西伯利亚山区农民建设经验的成功借鉴*参见《学习苏联建设山区经验 金星社粮食丰产牲畜兴旺 李顺达给苏联“红星报”写信》,《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1日;李顺达:《学习苏联 建设山区》,《人民日报》1957年10月31日。、吕鸿宾对苏联巩固和提高农业合作社经验的有效吸收*参见吕红兵:《沿着苏联农民的道路前进》,《人民日报》1957年10月22日。,全国工业劳动模范李永对苏联铁路运输技术及经验的积极采纳*参见李永:《苏联先进经验是我们的方向》,《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7日。、王崇伦对苏联支持中国钢铁工业建设的由衷肯定*参见王崇伦:《鞍钢每项成就都是中苏友谊的结晶》,《人民日报》1957年10月23日。,等等。此外,国内重要学术期刊《学习》《新建设》《教学与研究》等也频发纪念专论,或以翔实的数据呈现十月革命以来世界两大体系的此消彼长,尤其是苏联生产力和工业生产的高速发展,以及它对世界殖民体系的瓦解作用*参见杨德:《从一些数字看十月革命胜利以来的世界变迁》,《学习》1957年第21期。;或从理论上阐释苏联经验的核心内容,如优先发展重工业,通过勤劳节俭积累建设资金,开展有计划的国民经济建设和培养工人阶级技术干部,等等*参见郑平:《永远跟着苏联前进》,《新建设》1957年第11期;苏星:《坚定不移地学习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教学与研究》1957年第11期。;或通过总结中苏两国在经济战线、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斗争特点,说明我国要想完全巩固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以及在经济、政治战线上战胜资本主义,务必要结合本民族的特点来学习苏联人民取得的基本经验*参见云光等:《学习苏联经验,在三条战线上把我国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纪念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教学与研究》1957年第11期。。
事实上,上述有关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多维表达,实际秉持了《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的基本观点,即“苏联革命和建设的基本经验是一个伟大的成功”,“反映了人类社会发展长途中的一个特定阶段内关于革命和建设工作的普遍规律”,“是各国无产阶级为了取得胜利都必须走的共同的康庄大道”*《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人民日报》1956年12月29日。。尽管毛泽东曾审慎地对此做出批注,认为苏联经验还需要在未来中国建设事业方针正确性的检视中进一步证明*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第58页。,但在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热烈氛围中,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得到了中方充分而积极的肯定。
3.主张社会主义阵营团结。经过“多事之秋”的1956年,来自中共和毛泽东的声音对于处在旋涡之中的苏共,以及处于惊惶之中的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和兄弟政党来说,无疑具有“理论和道义”的双重价值*参见沈志华:《毛泽东、赫鲁晓夫与一九五七年莫斯科会议》,《历史研究》2007年第6期。。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时,国际国内对于此种声音的政治期待显得尤为迫切*参见刘晓:《出使苏联八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第50—51页;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第95页。,因为它既有助于表达“巩固和发展中苏两国的友好合作”的愿望,更有助于主张“巩固和加强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57页。。因此,在指向国内民众的纪念表达中,中共中央强调:“强大的苏联已经成为捍卫世界和平的最坚强的堡垒”,“巩固团结和日益壮大的社会主义阵营,已经成为世界局势的决定因素”*刘少奇:《在北京各界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若寻根究源,无外乎三点:一是由于十月革命铲除了阻挠“一大部分人类走向和平及进步的主要障碍”*宋庆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和人类争取和平和进步的斗争》,《人民日报》1957年10月29日。;二是源于“苏联对和平事业的忠诚和它的和平政策的优越性”;三是因为“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胜利,乃是对世界和平和人类进步事业的巨大贡献”*张闻天:《为和平奋斗的四十年》,《人民日报》1957年11月2日。。而在面向苏联人民的官方致意中,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是“捍卫世界和平、维护国际正义、支持人类进步事业的伟大的堡垒”,中苏联盟则是“人类历史上国家之间最伟大的联盟”,“为加强中苏两国的团结,为加强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为争取世界的持久和平,为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贡献着力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 国务院 中共中央 向苏联人民祝贺伟大的十月革命节》,《人民日报》1957年11月6日。。进而在苏联直接面对参加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大会的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和兄弟政党时,毛泽东郑重地提出:“增强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各国的团结,是一切社会主义国家的神圣的国际义务。”*《毛主席在苏联的言论》,第9页。
可以说,中共的上述纪念主张,对外因应了苏共与赫鲁晓夫的既定诉求,对内则契合了自身的纪念初衷与“精神”根据。就前者来说,《苏共中央关于克服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决议》早已言明:“在新的历史情况下,共产国际和共产党情报局这样的工人阶级国际组织停止了自己的工作”,但“各国工人阶级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思想团结和兄弟般的团结尤其是必要的”*《苏共中央关于克服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决议》,《人民日报》1956年7月6日。。就后者而言,中共在精心谋划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庆典之前,即已向党内明确传达“进一步改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增进以苏联为中心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的重要指示*《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4册,第27页。。不仅如此,作为中苏关系史上“一个重大的政治行动”,毛泽东亲赴莫斯科参加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庆典,如此高规格的政治参与绝非只为一般化地颂扬“十月革命开辟了国际关系中的新纪元”,而是要把“莫斯科兄弟党国际会议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进一步唱响中苏友好合作和社会主义阵营团结的时代强音*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第96页;乔冠华:《十月革命开辟了国际关系中的新纪元》,《人民日报》1957年11月11日。。
4.鼓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中共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并非完全基于外发性的诱因与诉求,纪念活动本身所具有的政治动员与思想教育功能,对于鼓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特别是推动国内的整风运动、反右派斗争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工作,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此,在纪念活动的实施过程中,一方面,除了肯定我国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继续学习苏联建设经验外,还特别强调要学习苏联人民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究其要义,十月革命胜利40年来苏联取得的建设成就,足以“证明人世间的乐园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靠光荣的劳动创造出来的”;而我们既然要以苏联为学习榜样,“就必须学习苏联人民这种对待劳动的正确的社会主义态度,就要学习他们这种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千家驹:《学习苏联人民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庆祝伟大的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6日。。更何况我国虽然基本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但国家建设的任务异常繁重,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矛盾与缺陷还广泛存在,凡此种种均需要全国人民继续发扬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予以克服。另一方面,根据国际国内的客观实际,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除可以高举十月革命旗帜和保卫十月革命道路外,也是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良机。为此,中苏友协总会提出,要在纪念活动中“向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进行一次普遍深入的有关马克思列宁主义和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宣传教育”,以便增强建设社会主义的信心*《在全国各地和各界人民中 掀起纪念十月革命的热潮 中苏友协、总工会、团中央、妇联、民建和工商联等分别发出通知》,《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全国总工会力推纪念活动“结合厂矿企业的整风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来进行”,借以在社会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教育宣传中“提高职工的觉悟水平和劳动热情”*《中华全国总工会的通知》,《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团中央、青联和学联更是力主通过此次纪念活动的开展,在青少年中形成有关社会主义制度、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道路的正确认识,特别是从中认清国内外阶级斗争形势,借以粉碎资产阶级右派反苏、反共、反社会主义、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谬论,取得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社会主义革命的彻底胜利*《团中央、青联、学联的通知》,《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民建中央和全国工商联也强调,纪念活动要“使工商业者不是在口头上而是在思想上认识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认识到右派分子错误言论和罪恶阴谋的极大危害性,“从而提高对右派分子的斗争意志和增强改造政治立场的决心”*《民建中央和工商联的指示》,《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
国内社会各界的纪念旨趣虽各有针对,但万变不离其宗。究其根本,均因当时认为,我国虽在1956年完成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但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远未胜利*参见刘少奇:《在北京各界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而要彻底地完成这一重大历史任务,实有必要借助盛大的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仪式,来进一步诠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性,证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表达坚持党的领导、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道路的重要性。与此同时,借鉴苏联社会主义革命成功经验,学习苏联人民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反对教条主义、宗派主义、自由主义和修正主义的错误思想,也需要在纪念活动中施以社会化的阐释与鼓动。此次纪念活动的社会政治价值即在于此。
由上可见,1957年中共纪念十月革命的基本旨趣,有历史维度的肯定,有现实层面的主张,有对外的诚意表达,有对内的深入鼓动。事实上,正是上述多维纪念旨趣的系统表达和强力主张,最终为充分释放十月革命纪念活动的价值功能创设了基本前提。
作为一种成熟的社会政治活动方式,纪念活动在民主革命时期即已成为中共表达政治主张、协调党际国际关系、整合社会力量和建构政党形象的有效载体。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一政治文化传统得到进一步发扬。在1957年这个“历史的十字路口”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对于中共及其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以及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来说,均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功能。
1.建构革命记忆的重要途径。作为一场重要的政治仪式,1957年国内开展的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是中共建构与强化革命记忆的重要渠道。事实上,无论是基于建构主流意识形态认同的需要,还是出于开展现实秩序合法性叙事的目的,十月革命在中共领导的革命和建设事业中,均是极具根基性情感的记忆资源。
中共首选通过十月革命见证人之口建构历史记忆,如推出《红旗飘飘》丛书“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特辑”,集结20位中国籍和6位苏联籍红军战士的回忆史料,呈现中国人参加十月革命和苏联国内战争的英雄事迹,据以见证“中苏八亿人民深厚崇高的兄弟情谊”的历史根基*《红旗飘飘》第4集,中国青年出版社,1957年,第1页。此外,在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期间,《人民日报》《新华日报》《知识就是力量》《近代史资料》等类型多样的报刊还开设“节日的怀念”“中苏友谊”“在十月的旗帜下”“肩并肩地前进”“报刊选辑”等专刊、专号或专栏,据以缅怀革命历史,建构共同记忆,共叙中苏友谊。。同时,中共还立足于政治领袖和社会精英的集体叙事*具有历史比较与镜鉴价值的纪念文章,当属各民主党派和全国工商联负责人黄炎培、陈叔通、马叙伦、沈钧儒、李济深、许德珩等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十月革命纪念专论。参见《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1日、12日、13日、18日、19日、21日相关内容。,以十月革命复述者的视角再现历史和建构记忆,着力借助苏联历史告诉国人:“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的道路是每个国家的劳动人民摆脱被压迫、被奴役的地位,而走上独立富强道路的唯一保证。”*陈叔通:《十月革命的光辉照耀着我们前进的道路》,《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2日。除此之外,运用各种文化艺术形式重塑历史,也是中共建构和强化历史记忆的重要方式,包括翻译出版具有思想性及艺术价值的苏联文学名著*具有代表性的著作主要有《毁灭》《铁流》《恰巴耶夫》《静静的顿河》《苦难的历程》《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等。参见《出版苏联文学名著中译本》,《人民日报》1957年9月26日。,以及将十月革命重新搬上舞台、银幕、橱窗和画册*参见《电影戏剧界怎样纪念十月革命节?》,《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2日;《纪念伟大的十月革命节》,《人民日报》1957年10月17日。,艺术地再现这场革命及其开创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等等。
上述种种,涵括了有关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历史场景、现实省思和未来憧憬,并在与社会群体仪式的紧密结合中,赋予十月革命历史本身以真实感和丰富性,充分彰显了中共“历史地”选择十月革命道路、“现实地”选择学习苏联经验的客观必然性。此点对于中共整合社会意识、凝聚群体意志和获取政治认同具有重要意义。
2.协调国际关系的重要媒介。中苏关系是中共需要协调的最为重要的国家关系和党际关系之一。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是中共运用“庆典外交”协调中苏关系的重要举措。
如前所述,苏共二十大之后,苏方急需中方支持,特别是就“欧洲的问题”提供意见*参见《毛主席率代表团到达莫斯科》,《参考消息》1957年11月4日。;而与此同时,中国在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也急需苏方提供更多援助,帮助建设和巩固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基于此,中共以最高规格组织和参与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既表达对十月革命道路的高度认同,也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和经验做出充分肯定,借此为苏共提供最为直接的政治支持,维护“以苏联为首”的政治权威与阵营格局。作为回应,中共既获得了苏联政府和苏联人民的诚挚谢意*参见《苏联各界代表团离北京回国 安德烈耶夫团长写信向我国人民表示感谢》,《人民日报》1957年11月28日;《加强社会主义阵营威力 建设共产主义光辉大厦 苏联电谢我国对十月革命的祝贺》,《人民日报》1957年12月6日;《苏联对外文协和苏中友协 函谢我国人民的祝贺》,《人民日报》1957年12月25日。,也得到了苏共中央及其领导人的高度肯定*参见《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纪念文集》,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4—7、41—44、46、48、50—51、55页。,同时还收获了各社会主义兄弟政党的“最高敬意”*参见《杨尚昆日记》(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287页。。特别是在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期间及之后,经过充分的互动、交流与沟通,中苏双方在国际政治、科学文化和军事技术等领域达成一系列合作共识。诸如莫斯科会议的顺利召开和两个宣言的最终发布,中国科学院和苏联科学院为期五年的科学合作协定、1958年科学合作议定书的签订*参见《为两国科学发展开辟广阔前景 中苏签订科学合作协定》,《人民日报》1957年12月13日。,中苏海军关于购买“五型舰艇”*“五型舰艇”,即五种型号的战斗舰艇,包括导弹常规潜艇、中型鱼雷潜艇、大型和小型导弹以及水翼鱼雷艇。的“二四”协定的最终签署*参见《肖劲光回忆录(续集)》,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第172—182页。,均与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活动所营造的良好政治氛围直接相关。相应地,苏方也认定自己在此过程中“又一次显示了苏联在全世界劳动人民心目中的不可动摇的威信”*北京大学苏联东欧研究所编译:《赫鲁晓夫时期苏共中央全会文件汇编(1953年3月—1964年10月)》,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274—275页。。由此可见,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对于中共协调中苏关系具有特殊价值。
3.塑造政党形象的重要契机。十月革命是中共最为倚重的政治符号之一,对它的纪念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象征意义。特别是作为塑造政党形象的有效载体,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既体现了纪念仪式操演者的内在诉求,也有助于纪念活动社会功能的有效释放。可以说,通过缅怀历史、表达敬意、肯定成就和鼓动学习,十月革命的“历史内容”得以社会化传播,中苏两党的政党形象也借此成功地实现了“互构”。其中,中共经过对十月革命的历史叙述、理论阐释和政治评价,系统展现了苏共作为十月革命的领导者、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开拓者、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推动者的光辉形象*参见许立群:《共产党的领导是社会主义胜利的决定性条件》,《新华半月刊》1957年第22期。;而经过对中国革命和建设历程的历史溯源,中共作为十月革命道路的继承者、践行者和创新者的政党形象也得以全面呈现*参见康生:《中国革命是伟大的十月革命的继续》,《新华半月刊》1957年第23期。。
从宏观层面分析,借助十月革命的政治符号和纪念仪式,中共对与之相关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思想理论和革命实践等,进行了较为客观、积极的态度表达,反映了中国共产党人基本的历史观、文化观与价值观,这对于塑造中共尊重历史、善待历史的政党形象具有积极意义。而在微观层面上,无论对于获取民众对社会主义的道路认同、理论认同和制度认同,还是对于消解国际国内政治战线、思想战线上的诸多矛盾、冲突和难题,作为中共执政初期最为盛大的纪念活动之一,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均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价值。
4.开展政治动员的重要载体。纪念活动所具有的感染性、传导性和人本性特点,是其成为实施政治动员有效载体的主要依据*陈金龙:《毛泽东与纪念活动的政治功能表达》,《现代哲学》2009年第1期。。毋庸讳言,中共对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的隆重纪念,无论是在纪念时间、纪念空间的维度,还是在纪念符号、政治仪式和纪念方法层面,均达到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高层次与水平,这足以保证纪念主旨的顺畅表达和纪念效能的充分释放。
特别是经过前述最高级别的“筹备委员会”的权威号召、国内重要报刊纪念文章的诠释鼓动,以及党政军群组织负责人、社会贤达和模范人物的集体呼吁,全国上下纪念十月革命的社会情绪和舆论氛围被充分调动了起来。以高度的热情和实际的行动开展纪念活动*参见邓初民:《用实际行动庆祝伟大的节日》,《文汇报》1957年11月6日;郭玉恩:《以实际行动纪念十月革命节》,《人民日报》1957年10月31日;黄炎培:《用更高度的热情结合实际行动来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人民日报》1957年11月6日。,尤其是“采取联系中国实际的正确的学习态度”*刘少奇:《在北京各界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1月7日。,学习苏联各项先进经验和科学技术,学习苏联人民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借以“更加谦虚谨慎,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努力把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争取经济、政治、思想各个战线上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彻底胜利”*刘宁一:《劳动人民代表团访苏报告》,《人民日报》1957年12月8日。,“以便更快地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拥有现代化工业和现代化农业的社会主义国家”*《十月革命万岁!社会主义万岁!》,《人民日报》1957年11月6日。,迅速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心声和奋斗目标。
可以说,中共借助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来开展政治动员,既容易引起历史的共鸣,也符合国人的政治情感,更有利于借此表达政治主张、整合社会力量和达成发展目标。
综上所述,1957年中共隆重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历史缘起并不是单向度的,处置方式亦超乎常规。实际上,中共着意于历史与现实的有机统一,力图借助于特定的社会政治仪式来表达多元纪念旨趣,彰显和释放此次纪念活动的社会政治功能。
(本文作者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广州 510631)
(责任编辑 赵 鹏)
AReviewofChineseActivitiesin1957CommemoratingtheVictoryoftheBolshevikRevolution
Xu Chong
K27
A
1003-3815(2017)-08-0052-13
*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共产党纪念活动史的文献整理与研究”(15ZDB044)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