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茂 鲜于浩
(本文作者 李茂,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讲师;鲜于浩,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成都 611756)
济南惨案与留守中央统战策略的调整
李 茂 鲜于浩
在白色恐怖和“左”倾关门主义导致城市工作举步维艰的局面下,留守中央抓住济南惨案造成国内阶级状况变动的契机主动调整统战策略,建立“工人统一战线”扩大统战联盟、运用“曲线”方法领导群众开展斗争,扩大党的群众基础和发展城市工作。这是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中共中央在实践上突破“左”倾关门主义的一次重要探索,为党摆脱城市工作困境、扩大统一战线、推动民众运动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留守中央;济南惨案;统一战线
留守中央是中共在莫斯科召开六大后,为继续领导国内革命斗争而成立的临时性中央领导机构,由李维汉、任弼时和罗登贤三人组成留守中央委员会继续指导国内党的工作。该机构于1928年4月2日成立,4月28日开始正式运作,9月2日结束其历史使命*李茂:《留守中央组成人员及其运转时间考证》,《兰台世界》2015年第1期。。此后在党的历史上再未出现过此类机构,即使在国际共运史上“留守中央”也是独特的。目前学术界对这段历史研究甚少,仅有寥寥数篇文章。其中以对留守中央的产生、成员构成及业绩的概括性介绍居多。*参见叶心瑜:《中共六大留守中央研究》,《中共党史资料》2008年第3期;孙国林:《空前绝后的中共留守中央》,《文史天地》2010年第10期;华满荣:《党史上的“留守中央”》,《福建党史月刊》1991年第7期。仅有个别学者对留守中央时期的具体工作进行研究。有学者考察了留守中央领导土地革命斗争的实践,提出留守中央肯定和支持井冈山根据地的斗争、宣传井冈山根据地的斗争经验,为毛泽东党内地位的提升、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开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李茂、鲜于浩:《论留守中央对毛泽东和中国革命新道路的支持》,《毛泽东思想研究》2015年第5期。有学者研究了该时期的白区工运,指出留守中央从党在白区面临“敌强我弱,敌合法我非法”的现实出发,利用合法手段开展工人运动,其做法符合当时白区斗争实际、值得肯定*黎霞:《试论1928年留守中央关于白区工运的策略》,《史林》1994年第1期。。还有学者就留守中央应对“济南惨案”的具体政策进行了探讨,认为留守中央采用“加入国民党所组织的反日团体、联合各类工会与小资产阶级等较为灵活的手段恢复与扩大党在城市的力量”*黄昊:《“济南惨案”与中共留守中央的应对策略》,《党史研究与教学》2014第2期。。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推动了留守中央研究的深入,但就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问题尚未有专论加以阐释。
众所周知,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共临时中央执行了错误的“左”倾关门主义政策,导致统战联盟大大缩小,革命力量被严重削弱。在此情况下,留守中央接手了党中央的领导工作。虽然它存在的时间较为短暂,但所处时期却极为微妙也甚为关键。一是中国革命由高潮走向低潮,城市工作环境发生根本改变,统战策略亟须调整;二是党内依然面临“左”倾冒险主义、革命力量薄弱的困境;三是在留守中央开始运作之初即逢济南惨案爆发,全国民众自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日运动,国内政治局势由此发生重大变动。从机构正式运作开始,留守中央就面临党内外的严峻挑战。
留守中央抓住济南惨案造成国内阶级关系分化变动的契机,将统战策略的调整作为改造党、扩大群众基础的重要抓手,一是提出建立“工人统一战线”,将联合对象由工农城市贫民扩大到中小资产阶级、国民党中的革命分子;二是运用“曲线”方法,利用公开组织进行合法斗争,争取群众、巩固基础,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留守中央形成了新的统战策略,较为正确地解决了党在革命环境发生根本改变的情况下如何争取群众、开展革命斗争的问题。这是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中共中央在实践上突破“左”倾关门主义的一次重要探索,对纠正党内“左”倾冒险主义、摆脱城市工作困境、打开局面有积极意义。同时也彰显了留守中央成员极大的政治勇气和强烈的历史担当。但是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受到共产国际和六大中央的严厉批评,对“左”倾关门主义的系列突破均被一一否定。而后来的事实发展充分证明了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是合乎实际的,它与刘少奇在白区的工作策略有诸多相通之处。有鉴于此,本文拟对济南惨案与留守中央统战策略的调整作历史考察,借以抛砖引玉,就教于方家。
清除中共领导的赤色工会和群众组织、控制民众运动是国民党分共清共的重要举措之一。从上海四一二政变到广州四一五反革命政变,再到武汉七一五政变,国民党统治区域内各革命工会领导机构纷纷被封闭和解散,各地赤色工会、工人团体均遭国民党禁止、破坏,国民党在各大城市成立御用工会。为了控制工运,国民党将“工人很小的斗争……都指定是共产党的争斗,认为是大逆不道,都要遭军队警察严厉的禁止和压迫。所以每一次工人的争斗总是工会被封,领袖被捕,大批开除争斗的工人”。*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工会历史文献(1927.8—1930.3)》第2集,工人出版社,1958年,第19页。革命工会处境极其艰难,完全失去合法存在的条件,残酷的白色恐怖使工人革命力量遭受严重损失。国民党一边镇压革命工会,一边采用改良主义手法钳制工运,缓和尖锐的劳资矛盾。1928年国民政府从中央到地方颁布了系列法令和条例,如《劳资争议处理法》《工会组织暂行条例》;在上海、武汉等工商业城市制定实行《职工待遇暂行规则》《职工服务暂行规则》《武汉市暂行工厂条例》《北平特别市工人休假暂行规划》等,对劳动时间、雇用期限、工资额度、工伤抚恤、女工童工雇用、节假日等方面进行规范;同时国民政府成立劳工司、各省市成立社会局专理全国劳动行政事宜,包括劳工调查统计、劳资纠纷调解、工会登记与调查等。国民党采取两手政策控制工人运动、争夺工人群众,压缩中共在城市的生存发展空间。
与此同时,以瞿秋白为首的中共临时中央执行了错误的“左”倾关门主义政策,将可以争取的力量排斥在外。一是错误地将蒋介石政权等同于民族资产阶级政权,将民族资产阶级从统一战线中排除出去。二是错误地划分小资产阶级成分,导致统战联盟极大缩小。中共八七会议把小资产阶级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汪精卫为代表反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政治家”,对其“实行革命的斗争”;另一部分由国民党左派和手工业者、商人、学生、店员,及城市贫民构成,可与之联合但要防范其“必然”的动摇性。*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250—251、258—259页。在南昌起义和进军潮汕失败之后,中共临时中央认为国民党仅有的左派分子是“零星散乱”的,“临时的,不可靠的,不坚决”的,其余的已经背叛革命*《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370页。。随后在11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临时中央又将店东商人等划入上层小资产阶级,提出要对其实行“革命的群众的独裁制”,并将贫民苦力群众定性为“小资产阶级群众”。*《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458页。至此,小资产阶级范畴近乎等同于“三阶段”论之苏维埃革命阶段的联盟对象——城市贫民。中共临时中央对民族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及其革命性的误判导致统战联盟极大缩小,统战工作重点从之前注重“上层”转变为注重以工农城市贫民构成的“下层”。
三是在白色恐怖之下错误地采取“左”倾冒险的斗争方式来开展革命、争取群众。大革命失败之后,在白色恐怖下如何组织和领导群众斗争对中共来说是一个新问题。中共临时中央没有认识到革命环境已经发生根本改变,斗争方式也应随之转变,潜入群众隐蔽力量、利用合法斗争发动群众积蓄力量。相反,临时中央要求党做“勇敢坚决牺牲”、“奋斗到最后一点一滴的可能”,认为斗争“愈坚决愈剧烈”就愈能领导小资产阶级。*《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254、259页。党要实现革命的领导权,不仅需要率领同盟者向共同的敌人作坚决斗争,而且还要取得胜利。同时要给予被领导者以物质利益,至少不能损害其利益。遗憾的是,临时中央没有认识这一点。伴随统战策略的转变,中共临时中央实施了以建立赤色工会来组织群众进行革命斗争的城市工作政策。中共排斥一切非革命工会,拒绝利用合法形式开展工运,认为要“坚决肃清职工运动中机会主义的余毒”,要从“脑海中洗去一切妥协,退缩和军事投机对国民党幻想等反革命思想”,“坚决地做发展与巩固秘密工会的工作”。*《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508、511页。中共以赤色工会领导工人在城市开展了英勇的斗争,但多遭到残酷镇压而失败。
在城市敌我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依靠党的力量已无法改变城市工作困境,而“左”倾关门主义政策又将大量的中间阶级排除在统一战线之外,加剧了城市工作的困难。中共遇到的是群众“消极的和甚至敌对的态度”*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474页。,城市工作举步维艰。为此,中共要争取群众、推动革命的发展,调整统战策略、转变城市工作政策势在必行。
1928年4月底瞿秋白、周恩来赴莫斯科筹备六大,28日留守中央正式开始运作。5月3日日军捣毁中国外交机关,残杀国民政府山东外交特派员蔡公时及署内工作人员,屠杀济南民众,制造济南惨案。济南、上海、南京、广州、北平、浙江等省市民众、机关团体、商会,海外华侨自发掀起反日运动。但国民政府退让应对,严格管制各地反日活动:学生不得“罢课、结队游行及检查商货”;*济南市档案馆编:《毋忘国耻:济南“五三”惨案档案文献选辑》,济南出版社,2003年,第144页。工人禁止罢工,妇女、青年等“须依本党的计划”一致行动进行和平抵制,甚至连反日“标语、口号、图画”也须用国民党中央所颁发者,其重点在“严防共产党的煽动言论与捣乱行为”*《毋忘国耻:济南“五三”惨案档案文献选辑》,第149—150页。。国民政府的妥协外交受到民众的批评和抵制。济南惨案外交后援会代表团发表宣言、通电,批评国民党“外交政策之太妥协、太软弱,实亦为受辱之一大原因。又加以唯一外交后盾之民众运动又未恢复,故惨案发生之后,无形中便不啻更加助长倭奴气焰”,要求国民党“恢复民众运动”“对日经济绝交”“行革命外交”。*《毋忘国耻:济南“五三”惨案档案文献选辑》,第190页。济南惨案造成国内政局重大变动,客观上为中共调整统战策略、转变城市工作提供了契机。
留守中央接手工作之初仍将建立赤色工会视为党在城市建立群众基础的根本工作,策略依旧是联合下层群众、“打倒”上层工会领袖*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175页。。但是在济南惨案爆发后,留守中央注意到了国内阶级关系由此发生的变化,在5月7日指示福建临委,在反日运动中小资产阶级已开始动摇,应该去争取他们*中华全国总工会编:《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档案出版社,1985年,第244页。。
5月9日,留守中央公开发表《告全国民众书》表明中共对济南惨案的态度,同时发出党内第45号通告“五三惨案后的反帝斗争”。一是分析惨案之后的国内形势,指出:由于国民党处置惨案“屈服软弱”,民众及小资产阶级对此不满,已经出现“左倾的趋势”。二是批评党内轻视小资产阶级反帝运动、拒绝与其合作的错误思想,要求各地尤其是济南、青岛、南京、上海等党组织要领导工农群众积极加入“公开的反日团体”,通过罢工罢市罢课、经济绝交等“实际斗争”以发动广大群众扩大反帝浪潮。三是郑重地向全党指出:这是一次唤起民众力量,由“民众自动恢复一切民众运动,取得城市的集会结社自由”,恢复党的群众基础和扩大党在小资产阶级中影响的“机会”,党目前的“任务”就是将小资产阶级从资产阶级影响之下“拉开”,“乘机争取”他们。*《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196—198页。这是留守中央在济南惨案之后向全党发出的第一份正式文件,提出联合小资产阶级,参加公开组织、采用和平手段开展斗争,其统战策略的调整已现端倪,是具有“政治意义”的一举*《郑超麟回忆录》(上),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284页。。
尽管留守中央敏锐地觉察到济南惨案是中共调整统战策略、争取民众的有利时机,但也意识到许多党组织被完全破坏,有些地方虽有组织,在过渡到秘密环境下工作还没有走上正轨。所以,不得不指出“这一反帝运动,确实被国民党所领导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11页。为此,留守中央在5月18日、25日连续发出三份党内通告,向全党作出调整统战策略、转变城市工作重点的指示。
第一,批评各级党组织在白色恐怖之下没有转变工作方式和组织形式,还在用“‘国共合作’时代的旧方式去应付秘密环境下的新工作”。明确指出目前党“最重要的任务”是“运用公开机会”团结广大群众,将公开工作与秘密工作结合起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01页。第二,郑重指出通过建立赤色工会来发动群众开展斗争是行不通的。以赤色工会领导群众斗争的方式在白色恐怖之下已经被“打得粉碎”,城市职工运动“陷于彷徨的歧途散漫无组织的状态中”。党“严重的缺点”就是在城市中脱离群众、“没有基础”,对群众“绝没有领导的作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14、217页。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党犯了“无结果的空想主义”错误——把“工会与党混淆”、“幻想过高一做便要干起暴动来”、硬干不成便消极不干、忽略日常小的经济斗争、不去争取国民党控制下的工会群众等,各级党部务必克服之,否则“将来工作更受困难”。*《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19页。第三,批评党内提出诸如大干一场、“由反帝发展到暴动夺取政权”或“冷视”反日运动等错误主张和行为,指出这是不要群众的“冒险主义”和“完全不干”的放任主义,这样做只会导致群众力量被“打得落花流水”和“消灭”反日运动。明确指出党参加反日运动“绝不是”要武装暴动夺取政权,而是通过反帝运动来“复活城市的群众运动”、扩大党的基础。*《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11—212页。第四,提出在白色恐怖之下各级党组织应运用“城市群众的统一战线”加入国民党领导的反日团体取得公开地位、运用“工人联合战线”在国民党工会及黄色工会中活动,简而言之,尽可能地团结和争取广大群众*《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13—214页。。
留守中央批评党内“左”倾错误,明确指出在白色恐怖之下通过建立赤色工会开展非法斗争来争取群众、进行革命斗争的道路已被实践证明是走不通的,郑重地向全党提出了转变工作方式、利用公开组织开展工作以团结争取广大群众的重要任务。
城市工作在留守中央积极地推动之下渐有起色。上海5月30日及6月3日举行两次示威,“竟有数千工人学生群众参加……高呼打倒卖国的国民党等口号”,在党内外产生较好影响,展现出了“‘四一二’以来的新气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63页。。山东省委6月的工作报告提到他们的反日活动受到群众和警察的同情与支持,日常经济斗争把工人群众号召组织起来了且获得胜利,工人斗争踊跃。省委“坚决地认为现在及最近的两月内是山东党的工作,职工运动要打下一点基础的时候”,制定了职工运动策略,突出反帝和工人经济斗争*《毋忘国耻:济南“五三”惨案档案文献选辑》,第59、64、66页。。
在国民党北伐进程加快、反帝运动继续发展的形势下,6月至8月间留守中央根据当时的斗争实践进一步完善了统战策略和城市工作政策,其主要内容集中体现在第54号通告《国民党军阀打下平津后的形势和深入反帝运动复兴城市工作问题》、第59号通告《关于反帝工作的指示》和《关于城市农村工作指南》中。
第一,突出反帝斗争的重要性,强调把反帝运动与统战工作、民众运动联系起来。针对地方党部孤立看待反帝斗争甚至轻视、不参与的错误观点,留守中央指出反帝斗争是阶级斗争的“一部分”,是民主革命的“主要任务之一”,要把反帝运动与党的各项工作联系起来。党要改变当前困难局面、争取群众、复兴城市运动,“最合时的路线”就是开展反帝运动,并以此为契机“改造”党——转变党的组织形式、工作方式以适应新的革命环境*《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04、270页。。
第二,郑重提出运用“曲线”方法开展斗争,明确了斗争策略。留守中央总结了大革命失败以来领导群众斗争的经验教训,深刻地指出党存在“两种错误倾向”——用“恐怖手段”、“武力”等方式“胁迫”群众斗争和把“罢工暴动”当成斗争目标,“而忽视小的能够争取群众的斗争之发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21—522页。留守中央客观地指出,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条件下,党目前“还没有力量以C.P.的名义公开的领导群众运动”,党需要“潜伏在群众”之中,唯“愈能深入群众,则愈能取得群众而愈能建立党在群众的基础”。*《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70—271页。因此,党要采用“曲线”方法开展斗争。一是斗争纲领应“很切”工人实际,极富“耐心”地用“说服”的方式通过“日常细微的斗争”来组织发动工人,因为唯有“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发动小的斗争取得小的胜利”才能扩大群众战线。*《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04、508、522页。二是宣传、鼓动要注意策略,要把党的纲领要求和党的策略宣传区分开。就策略而言,党应根据群众的觉悟程度和迫切要求来制定能够立即发动群众斗争的口号,通过领导群众参与切身利益相关的斗争、从国民党反动的具体事实中来逐步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增强他们对党方针政策的理解,更加明确反国民党的意识、决心和勇气。宣传鼓动“不限定用C.P.的名义,最好用民众团体的名义,或不用名义亦可”*《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64、274页。。三是建立党的群众组织不要局限于赤色工会,像“工厂代表会、俱乐部、甚至进香会、兄弟团等”都可以,活动方式尽可能“公开或半公开”。*《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第283页。
第三,正式提出建立“工人统一战线”*《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70页。,明晰党的统战新策略。在前期建立城市群众统一战线和工人联合战线的实践基础上,留守中央提出建立工人统一战线,将联盟的范畴从工人拓展至中小资产阶级、国民党中的革命分子。一是联合工人的范围扩大。除党领导的赤色工会外,黄色工会甚至是反动工会,只要有群众的工会党就应“按其性质与内容的差别,而切实运用统一战线策略”,这正是运用统一战线策略的“根本意义”所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75、519页。。二是提醒全党“深刻注意”中小资产阶级的统战工作,联合“一切中小商人,学生,自由职业者以至国民党中的革命分子”,“竭力赞助”中小资产阶级一切“反帝国主义争斗,民权争斗,以至日常利益的争斗”。*《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18、561、562页。三是提出开展统一战线不仅有“下层群众联络”,而且还可以利用“上层机关接洽”,通过“监督和影响”的策略争取右派工会领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19—520页。
留守中央不遗余力地推动全党转变统战策略,成效颇为明显。上海工运一改广州暴动之后的“消沉状态”,在济案之后“已经趁势复兴”。*《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6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79页。“工人们主动跟着共产党走”,商人和知识分子等阶层也改变了对中共的态度,意识到只有中共才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共产国际驻华代表阿尔布列赫特对此予以积极评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474—475、537页。。
通过对留守中央调整统战策略的梳理,可以看出留守中央吸取了党“左”倾关门主义政策以来的惨痛教训,较为正确地分析了济南惨案发生之后国内各阶层革命态度的变化。从党在城市群众基础薄弱的现实出发,抓住反帝运动蓬勃发展的契机提出建立工人统一战线,大大地拓展了联合的对象。同时,要求各级党部纠正“左”倾错误斗争方式,开展曲线斗争。尤为可贵的是,留守中央不是单纯地调整统战工作,而是将统战策略的调整与新形势下党组织的整顿、建设以及工作方式的转变联系在一起,已经触及对党的“左”倾政治路线、组织路线的反思和调整。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较为正确地解决了党在革命环境发生根本改变的情况下如何争取群众、开展革命斗争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大革命失败以来中共日趋严重的“左”倾关门主义,对党正确处理反帝斗争与阶级斗争、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毋庸讳言,留守中央对建立广泛统一战线的认识没有超出20年代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对资产阶级的理论认识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表现在统一战线策略上依然带有“左”的思想痕迹,仍将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中华革命党等中间党派视为最危险的敌人予以排斥打击*《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76—277页。,其统战重点由下层向上层转变的程度不够,未能实现上层统一战线与下层统一战线的双重奏。
留守中央对统战策略的调整为中共突破“左”倾关门主义的束缚开辟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但是受到了共产国际的严厉批评。共产国际认为留守中央“工作策略路线或政治路线是非常右倾错误的”*李维汉:《回忆与研究》(上),中共党史出版社,1986年,第259页。,在反帝斗争中“把城市小资产阶级最广大的阶层吸收过来参加斗争”是“机会主义现象复萌”*〔俄〕米夫著,王福曾等译:《米夫关于中国革命言论》,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41页。。中共六大提出的革命任务基本上是正确的,对后来中国革命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但大会对中间阶级的作用、反动势力内部的矛盾缺乏正确的估计,所以,六大中央领导人回国之后批评留守中央在“战略上有严重的错误的偏向”:高估反帝斗争的重要性,错误地主张“用反帝运动来拥护阶级斗争的复兴”;建立统一战线是错误的、宣传鼓动犯了“机会主义”错误、领导斗争有“等待的观念”“和平发展的偏向”等*《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85、598、600—602页。。留守中央对“左”倾关门主义的系列突破均被一一否定。
在对待反帝运动上,共产国际、六大中央与留守中央的思路有根本分歧。济南惨案引起国内各阶层重大变动,社会各界自发掀起反帝运动,国内主要矛盾表现出由阶级矛盾向民族矛盾转变的趋势。中共各级组织在反帝运动中暴露出一系列的问题,总体来说是党的组织形式、工作方式、斗争策略等没有适应已经根本改变的革命环境。基于以上两点,留守中央将反帝运动视作改造党、争取群众、复兴城市工作、为争取阶级斗争的胜利积蓄力量的有利契机,而整个环节的关键即是统战策略的调整。
与之相反,六大中央认为反帝运动仅是阶级斗争的一环,只有“阶级斗争广大的发动,才能促进反帝运动的高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601页。。六大中央指出:资产阶级都没有革命性,是最危险的敌人,要坚决打击;黄色工会、国民党御用工会的上层领袖最具欺骗性,不能与他们联合;与国民党争夺群众的“正确策略”是建立赤色工会,党“必须极力发展”之;宣传鼓动不能因为群众的觉悟和接受程度就降低党的要求去迁就群众,每一次斗争“必须宣传党总的口号”,加紧扩大日常斗争、“无所畏惧”地争取群众自由、公开赤色工会等*《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85、596—597、600、608页。。按照六大中央的“左”倾策略来开展斗争,其结果不难想见。是年11月28日六大中央向共产国际报告:三个月来党的工作存在严重弱点——党的主要口号没有深入群众,群众不敢接受党的政治主张,赤色工会“少而弱”,反帝运动“被资产阶级领导去了”,“党不能在群众中起到核心作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716—718页。。
六大中央的“左”倾统战策略与第三时期理论有密切关系。1928年夏,共产国际六大提出了“第三时期理论”,错误地认为资本主义即将崩溃和新的革命高潮即将到来,共产国际的斗争任务和策略随之发生全方位的转变。共产国际指出:各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是保卫苏联、利用革命形势发动无产阶级革命;策略是打击社会民主党特别是其左翼、开展反对工会上层的斗争、摆脱改良主义工会建立赤色工会,统战工作重点要转移到建立下层统一战线,实行阶级反对阶级的方针等。共产国际没有意识到各国无产阶级面临的首要任务是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排除日益猖狂的法西斯进攻的危险,而不是加紧阶级斗争迎接所谓即将到来的直接革命形势。
制造济南惨案是日本实施其侵华国策的一个重要步骤,摆在中国无产阶级面前的重要任务是建立广泛的反日统一战线。与共产国际六大同时期并且在国际全程深度参与下召开的中共六大,虽然正确地指出党的总路线是争取群众,但是在第三时期理论的指导下,中共是不可能建立广泛反日统一战线以实现争取群众之目的的。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被否定是必然的。
中共土地革命战争的斗争实践已充分证明,留守中央的统战策略不是右倾机会主义,而是根据国内主要矛盾的变动,从城市工作的现实出发做出合乎实际的策略调整。它与被高度评价为党内策略思想“模范”的刘少奇在白区的工作策略思想有诸多相通之处,即“尽可能利用公开合法手段”开展群众工作、党的组织要深入群众“长期地隐蔽力量”,要根据“当时当地的环境和条件”、“群众觉悟的程度”、可接受程度等来确定斗争的口号、要求和方式等。*《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79—980页。试想,如果六大中央沿着留守中央统战策略的思路继续探索,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城市工作局面很有可能将是另一番景象。
(本文作者 李茂,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讲师;鲜于浩,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成都 611756)
(责任编辑 黄和谦)
TheJi’nanMassacreandAdjustmentstotheUnitedFrontStrategybytheRemainingCPCCentralCommittee
Li Mao amp; Xian Yuhao
Under the situation that the white terror and the left closed-door policy made it difficult to carry on work in the cities,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Sixth CPC National Congress seized the opportunity resulting from the Ji’nan massacre that had brought about changes for the domestic classes to positively adjust the united front strategy, to promote the building of a united front of workers to enlarge the united front coalition, to use “curved” methods to lead the masses to carry on the struggle, and to enlarge the CPC foundation of the masses and develop urban work. This was an important occasion for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to break through the “Left” closed-door policy in practice during the early days of the Agrarian Revolution and to made a positive contribution for the party to resolve the plight of urban work and to expand the united front and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ass movement.
D231
A
1003-3815(2017)-10-007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