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贵
国际货币与金融体系的洗牌之日,某种意义上也是美中之间博弈白热化之时。
在“憋”了整整一年之后,美联储主席耶伦再次敲下加息锤子,宣布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上调25个基点到0.5%至0.75%的水平。
美国祭出加息“新政”,是基于本国经济基本面和全球经济格局变迁趋势做出的决策。表明美国为应对2008年发生的严重金融危机而采取的一系列修复动作已完成了历史使命,亦预示着美国对本国经济体系获得的内生性增长动力的自信,更向世界其他强势经济体发出一种强烈信号:美国依然主宰着全球经济与货币政策的走向,全球资本与财富配置权依然掌握在美国手中。
美联储加息剪羊毛,美国最怕的是全球范围内的金融觉醒
在特朗普即将入主白宫的关键时期,耶伦引领美国步入加息周期第二阶段,其出发点与归宿,毋庸置疑,是以美国国家利益为首要考量的。但放眼世界,美国能剪的羊毛也不多,中国恐怕是其重点劫掠对象。
这不,在美元加息的传导机制下,人民币汇率随之大跌,一些媒体甚至用“狂泻不止”来形容加息对人民币汇率的挤压效应;而在债券市场,由于受美联储加息影响,当日早间中国10年期国债期货跌幅达2%触及跌停,5年期国债期货跌1.2%触及跌停。央行随即启动快速反应机制。
与此同时,美国公布总统经济报告,宣称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全球资金形成对美股的赶集,美股随之扩大涨幅。看来,耶伦加息的剪羊毛效应依然不容忽视。
但美元体系再强大也有其虚弱的一面。人口只有3亿、经济总量只有世界四分之一的美国无论如何也不能覆盖世界经济的边界。只是由于美元霸权的存在,各国不得不把辛辛苦苦赚来的美元流向美国市场,而美国国内产业政策的限制又十分严格,这部分美元大多只能投向虚拟经济领域。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类似“庞氏骗局” 的资金流动模式:
美国不必通过实体经济来创造利润,就可用新投资者的钱支付老投资者的利息;只要中国等投资者流向美国的资金链不断裂,美国就可以寅吃卯粮,而且还过得挺滋润;而当大量外国美元流入美国资本市场四处寻找可靠代理人的时候,就会钻进早已等候多时的华尔街金融寡头设计的各种所谓金融产品中。
按照美国的逻辑,美元作为储备货币是要付出相应成本的,因此,美国多印一点钞票很正常。如果把美元比作“XO”,喝的时候可以适度加水加冰,那么这个量肯定不能无限度。问题是美国现在差不多把美元当做可以无限加水加冰的“XO”。
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霸道,二是无赖。对于即将上台的特朗普政府为整固美国经济可能采取的各种手段,世界各国决不可麻痹大意。
做过太多亏心事的美国最怕的是全球范围内的金融觉醒,最担心的是新兴经济体国家会有一天起来闹“金融革命”。
美国知道,国际货币与金融体系的洗牌之日,某种意义上也是美中之间博弈白热化之时。
因此,美国对影响不断扩大的上海合作组织一直怀有浓重的戒心,即便是对较为松散的“金砖五国”机制也耿耿于怀。更别说中国推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具有替代色彩的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金融公共产品了。
美国真正担心的是,一旦中国完成了工业化,并建立了相对完善的金融服务体系,则参与国际治理意识不断上升的中国,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中的诉求恐怕决不满足于对既有美元本位的小修小补,而是基于已有的经济力量,积极谋求参与国际货币体系建设乃至重建货币与金融体系。
华盛顿不会轻易放弃美元本位,人民币“入篮”释放变革信号
假如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的诞生要建立在现有美元体系的瓦解之上,则构建新的国际货币体系过程中的冲突将异常激烈,甚至是诱发大规模国际对抗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对长期处于占优策略独享“铸币税特权”的美国来说,放弃美元本位无异于出让超级大国地位。这是包括美国总统在内的美国利益代表者断难接受的。
只不过,目前看到的都是一些力量变迁趋势。且不说美元体系暂时难以崩溃,即便美元不断收到病危通知,也并不代表可能的接班者欧元、日元抑或人民币能够迅速补位。
回顾过去几年中国在全球金融分工地位的变迁态势,尽管以美国为主导的西方大国在不损害自身实际利益和话语权的情况下,将其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一小部分投票权让渡给中国等新兴经济体,但作为西方国家特别看重的“私属领地”,金融和军事一样都是他们不可失去的最后优势。
因此,尽管西方已经默认世界经济力量正在向东方转移的事实,并乐意看到中国成为国际经济体制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但他们只是想把中国纳入由其主导的国际组织和国际论坛中,绝不会轻易允许中国挑战既有国际经济准则。
可见,新兴经济体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热望的重新界定国际金融机构的职能,或重新构建体系至少在短期内还是概念上的图景。参与主体多元化的国际金融体系短期内亦很难建立。
例如,亚洲的主要货币尽管已很少钉住美元,但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国际交易,不论是贸易结算货币、银行间外汇市场的交易货币还是主要的储备货币,仍主要以美元支付,这既反映了大多数货币都还不能充分自由兑换的缺陷,也反映出亚洲国家和地区之间的贸易和交易,其开票和结算都偏好美元,而不是亚洲自己的货币。
但是,全球货币金融领域的公共产品由目前的单极霸权向均势结构变革是大势所趋。美国可以推迟这一天的到来,但无法改变趋势,已经超期服役的美元迟早会有退役的一天。
改革的下一个时间窗口既需要重大事件的发酵,更有赖于比肩美元的货币杠杆的出现。2016年10月1日,人民币正式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SDR)篮子。中国由此在迈向全球顶层分工领域过程中初步获得了与国家经济实力相匹配的货币地位,这是1944年以来全球货币格局变迁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它向全球央行发出了可增持人民币作为其官方外汇储备的信号。
作为美元可能的替代者,人民币国际化将是全球货币体系变革的最大红利
自现代金融体系形成以来,只有英镑和美元先后真正完成了国际化并成为全球各自时期的主导货币。今天作为全球第二大货币的欧元及30年前一度雄心勃勃的日元,其实均未真正完成国际化。欧元尽管是拥有近20万亿美元大经济体的货币价值符号,但因存在致命的设计缺陷,很难像美元和英镑那样成为主导性货币;日元则早已失去可以追赶美元的时间窗口。
如今,代表着新兴经济体工业化和金融开放与发展成就的人民币,加入国际储备资产俱乐部,并初步获得了部分计价功能,这至少在三个层面上向全球经济与金融体系发出了如下信号:
其一,这标志着来自新兴经济体的货币在既有的国际货币秩序中获得了体系性的承认;
其二,这表明中国在某种程度上已开始承担起全球经济体系的担保人角色;
其三,全球货币体系将由于人民币加入SDR而启动三边均势格局变迁之路。
人民币首先代表的是中国10万亿美元经济圈的货币价值符号,当然,对于致力于成为全球产业与资本强国的中国来说,其着眼的还有东亚、东南亚乃至中亚等地区高达20万亿美元超级经济圈内人民币的影响力。而且,随着中国经济和贸易体系的不断延伸,尤其“一带一路”倡议的逐步落实,人民币将成为周边国家和地区广泛接受的贸易伙伴、投资货币乃至储备货币。目前,人民币已成中国第二大跨境支付货币,全球第五大(有时候第六)支付货币。可以说,人民币已基本确立了作为重要贸易货币的地位。
无疑,人民币由贸易结算货币向国际投资与计价货币演变进而迈向全球主要的储备货币的时间跨度会很长,从美元和英镑演变的时间周期来看,或许需要20年左右。
一旦人民币开始承担全球货币体系的关键角色,那就意味着在本轮较为漫长的全球金融体系变迁中作为变革动力的重要推动者,中国必须在这个进程中建成现代化金融体系与多层次且发达的资本市场。
而中国自1994年以来的金融改革,以市场化为改革取向,加快金融业对内改革与对外开放步伐,放宽市场准入,稳步推进利率、汇率市场化,逐步推进人民币资本项目下可兑换等,已经在制度层面、技术层面和人才培养层面取得显著进展。
从全球货币变迁史看,无论是英镑还是美元,之所以能成为全球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货币,就在于英国和美国先后具备了举世无匹的生产能力、密布全球的贸易体系和以伦敦、纽约为代表的金融交易与配置中心以及相应的金融制度文化。另一个不可忽视的支持条件是英美两国为捍卫货币霸权而先后打造了全球性海军力量。相形之下,中国在上述四方面的体系建设尚不完善,尤其在金融制度文化与全球性海军力量支撑方面差距很大。
作为独特新兴大国,中国金融发展战略的设计与执行,包括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必须建立在制造业竞争优势稳固、贸易价值链不断提升以及主动掌握金融安全的基础上。中国推出的“中国制造2025”计划、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及扎紧金融安全篱笆的相关举措,也是非常理性的战略安排。而这些,正是稳定人民币汇率预期的必修课。
作为美元的“高价值目标”和可能的替代者,人民币国际化将是21世纪上半叶全球货币体系变革的最大红利,中国固然要避免重蹈日元与欧元覆辙,但只要保持经济改革与发展的理性,只要未来十年保持6%左右的有效增长,稳守债务安全底线,人民币的世界图景注定值得全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