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
摘 要:木心散文中的悲观主义色彩突出,主要体现在对人性的悲观,对现代文艺创作的悲观,对人类文明现状的悲观,对生命的悲观等方面。他始终站在怀疑的、悲观的角度对这个世界进行批判,他又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关键词:木心 散文 悲观主义
木心生于乌镇富庶之家,少时受过良好的文学与艺术熏陶,在惨遭“文革”摧残后,奔赴大洋彼岸,定居美国并周游欧洲各国,晚年回到故乡乌镇居住。他的作品涵盖小说、诗歌、散文等文体,其中,散文在他的创作中占有极大的比重。读木心的散文总能从中体会到悲观主义的味道,或悲于去国久矣,或悲于生命与智慧之不平衡,或悲于人类文明之毁灭,或悲于人性之丑陋,抑或悲于前人文化之不复,等等。正如木心自己所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悲观主义者。所谓悲观主义,有叔本华“追求人生目的和价值是毫无意义”的敏感悲观主义,否定生命,消极而虚无,也有尼采的直面惨淡的人生,在不完美中体验完美,在痛苦与毁灭中体验快慰的强力悲观主义。而木心散文中的悲观主义则更倾向于尼采的悲观主义。
一、对人性的悲观
木心的散文多是发表犀利独到的议论与见解,对于人性的批判,更是入木三分,直击要害而引人深思。在《步姿》中,他向万能的主诉说着人性的丑恶、自私、虚伪。人们宁愿把德行、慧能、爱心藏起来,宁可霉烂殆尽,也不愿意施舍分散。人们都在演技拙劣地用表情、语言做戏,因此作者只好借步姿辨贤与不孝,借跫音来知善恶愚智。在《同在》中,人类在战争中把鸽子当作战争的工具,在害怕战争时又把鸽子当作和平的使者,在四福音书上鸽子是上帝的圣灵,在人类的嘴巴与广告上鸽子又是佳肴。在人类幻化的鸽子形象中,从古至今,从西方到东方,人类本性都是幻想虚构、贪婪饕餮、刁钻而以利益为重的,千百年来从未变过。笨人自诩聪明时的傲慢、星期六华盛顿广场男人和女人都像要就地做爱的样子、只认衣衫不认人的上海人,无不显示出木心对于人性的悲观看法,这种悲观并不是对人性的绝望。如何看待这世间数十亿的人,木心持这样的一种态度:以法官和情郎的混合态度来对待,即以审判和爱的态度来看。即使木心在审判着恶劣的人性,悲伤于丑恶的人性世界,然而正如《卒岁》中所说:“怨恨之深,无不来自恩情之切”,同样批判之深,无不来自于他对人性的关怀之切。
二、对现代文艺的悲观
木心生于长于古朴典雅的南方之镇,少时生活精致,自幼受到良好的文学与艺术教养,使得他有着高贵的气质与精神,他曾在“文革”时期,遭受心血被毁的磨难,生理与心理都受到了非人的待遇,“文革”时期不堪摧残而自杀的人太多,然而木心却倔强地活了下来,他活下来的理由就是为了艺术。他说:“古人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我是朝闻道,焉甘夕死——以‘死殉道易,以‘不死殉道难,我择难。”这种用自己的生命来追求艺术之道的精神,让其一生与经典作家为伍,追求着高贵、洁净的文学与艺术。这种精神体现在其散文上就是文章的精致与高贵,绝不流俗于他人。木心眼中的文学与艺术是高贵的、纯洁的,因此,20世纪这个在木心看来不见赧颜羞色的世纪,文学创作力与鉴赏力日益衰退,文学作品内里干瘪,徒有其表,文学旁观者还在一边喝彩,盲目从众。而艺术作品亦是如此,20世纪艺术作品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脱离现实,鉴定家只做鉴定的工作,该朽的和不朽的同在,收藏者把该朽的奉为瑰宝。木心对现代的文艺是悲观的,悲观得让他觉得全球从此停止造作艺术,倒会气象清澄些。《风言》中他批评现代文学的过度自由和修辞,以及忽略内涵、大而无当。中国五四的文学作品尤不成熟,文学作者在“西风东渐”中过度崇尚西方文化,丢弃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导致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不适直至今天,而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现代文学迎来了春天。评论家也日益西化,而且还自认为现代文学是最好的,毫无批判意识。目前撰成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在木心看来也大抵只是“文学封神榜”“文学推背图”。对于艺术,现代人更是持着实用主义的态度去看待,人们与艺术的关系到了“什么都能领会,什么都不能领会”的份上,着实可悲,可悲的让人痛心疾首。然而在悲哀于20世纪现代文艺时,木心没有高高在上地批评,也没有捶胸顿足、无计可施随之心灰意冷,他对于现代文学与艺术还是提出了建议:对于文艺批评家,要冷静、热诚,要有善于骂见鬼去吧的潇洒,也要有怆然而涕下的泼辣;而文学家要重过去,要重现在和未来,尤其要重未来,以世界的、历史的眼光去看区域的、实际的事物,追求“雅”也要有个限度,逾度的雅是不可耐之俗,才能、心肠、头脑,缺一不可,天性又唯一之重要,等等。
三、对人类文明现状的悲观
“文革”时期的那场灾难,为了活下去以后再能作画,木心忍痛亲手毁了自己累积下来的杰作,“以不死殉道”。对于千百年前的人类古老文明被毁,木心是最能体会到其中的悲痛的。而现代的人们对于文明的态度及毁坏,让木心对人类文明的现状充满了悲观情绪。《两个朔拿梯那》中,象征忠贞、智慧、懿德的丹麦美人鱼的头颅在二十年前就被锯走了,并且至今没有破案。而今木心又听闻美人鱼的右臂被两个十八岁的暴徒所锯走,他的内心是无比悲痛的,不想说话,不想看书,音乐也免了,只愿丹麦没有废除死刑,严惩毁坏文明的暴徒。而哥本哈根的警方却相信暴徒是醉酒失误锯下的,并释放了他们,木心再也忍不住骂了句“该死的哥本哈根警察局”,骂完后觉得这件事是这个时代造成的,可见其内心对于这个世纪的人们虐待文明的悲愤之情。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木心站在哈德逊河旁,怀古伤今,想起了泰雷兰德“只有生活在1789年以前的人才懂得生活的甜蜜”,幻想着河对岸的各个时代的建筑在水里的倒影,而现实中河对岸什么都没有,文明已不复,不禁悲从中来,慨叹前人的文化随其生命消逝,只剩下一些如倒影般的想象,然而想象又是不持久的,怎能不让人伤悲。在《烂去》中人们得意洋洋地为蒙娜丽莎添配威廉的胡髭;大卫变成了推销员,抱起电吉他,人们亵渎神圣而以此为乐,人类千百年来形成的古老文明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与尊重,受尽了后人的玩弄。木心只能悲悯而又直白地描述:人类的历史是多情到无情的,多情可以转无情,而无情转多情就像烂了的果子一样,一直烂下去。虽然木心对人类文明的现状如此悲观,然而正如《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所说:“我总得直起身来,满脸赧颜羞色的接受这宿命的倒影,我也并非完全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这里颇有点古希腊悲剧的精神,尽管无法逃脱先天的神定的命运,但仍然积极努力地想要摆脱。“谁不是凭借甘美的绝望,而过其自鉴自适的一生”,这句话是对他一生的诠释。
四、对生命的悲观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生命是极滑稽的,因为它那样地贴近死”。这几句话已经可以看出木心对生命的悲观。儿时逃学、看戏;青春岁月回避现实、一味梦想;中年被幽禁,后来飞离亚细亚。蓦然回首,一生都在逃避,而灾祸又无时不在。木心对自己的一生做了这样简短的自述,然后发现自己是一个很好的悲观主义者,尽管人生灾祸何其多,但是自己终于没有被灾祸所击垮,即使在生命中最艰难的囚徒岁月,仍然能一盏桅灯下,不停地作曲。虽然自己一直在逃避灾祸,然而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待灾祸的积极态度。木心的散文经常描写生活中偶然碰到的人与事,思考人生、生命与社会环境的关系。在《真的》中,木心悲悯那些赶程上班的人毫无主见,为有主见的利己主义者服役,上班上班上班,人们失去了自由,理想主义者还以为自己永远拥有理想。然而理想正如世界各地的旖旎风光是存在着的,但旖旎的风光有多少人去看的?在上班中,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有多少人抛开周围的束缚去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呢?这正是木心对现代人生活的反思,深刻地揭露了现代人快节奏生活的本质,平淡的语言却是对人生最深刻的叩问。《恒河·莲花·姐妹》中木心感叹:这个诞生了先知的地方却“穷极无知,穷极无赖,穷极无耻”,难道是先知独占了智慧,只剩下愚昧给芸芸之众?先知的话唯有智者方能懂,然若真有智慧之人,不也跟先知一样,被这个社会给网死?智慧与生命是如此的不平等。阉人“姐妹”生活得惨无人道,在木心看来,他们是如此的愚昧、荒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他们死了却要“立葬”,以盼望死了灵魂能升天,他们死也不屈服,尽管这看起来是可笑的。然而生命就是这样,尽管悲观厌世看破红尘,但依然如常人那样,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涉入这个智慧与生命不平等的世界。
木心散文中的悲观是其对这个世界的思考与悲悯,他敬仰魏晋时期的名人,又对希腊有着故乡般的情结,“文革”时期遭受的那场劫难,一生漂泊在大洋彼岸的经历等,让他始终站在怀疑的、悲观的角度对这个世界进行批判,而他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他悲观,但同样乐观地活着。
(本文指导教师:韩德星)
参考文献:
[1] 本文引用均出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木心散文集《哥伦比亚倒影》(2006年1月)、《美琼卡随想录》(2006年6月)、《爱默生家的恶客》(200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