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入世的历史回眸

文/王晓琨

中国入世的历史回眸

文/王晓琨

2001年9月17日日内瓦时间下午5：20，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在宣布中国工作组结束历史使命后，敲响最后一锤。会议大厅顿时响起热烈掌声。

喜中有忧，忧中有喜

由于普遍预测9月11日至13日在瑞士日内瓦举行的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第18次会议将是中国入世谈判的最后一次会议，各国媒体将视点转向莱蒙湖畔的世贸组织总部。会议开始前，有关中国即将入世的报道突然增多，西方媒体着意渲染中国、美国和欧盟在保险市场准入问题上的争论，使人对中国能否如期入世增添了悬念。

9月11日，记者提前半小时来到了位于洛桑大街的世贸组织总部准备采访10点召开的中国工作组第18次会议的第一场非正式会议。只见谈判大厅前已经黑鸦鸦地站了许多人，见到我们乘坐的外交车开进院子，他们一拥而上，摄像师的镜头对准了我们一个劲儿地拍。直到看见我们也拿着摄像器材，你推我撞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误会，我们都是同行。10点30分，中国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出现，顿时，从世贸组织总部老楼到谈判大厅之间20米的道路被记者拥塞，龙永图只能在人墙中缓慢前行，最后不得不由保安人员开路。各国记者七嘴八舌地问话，而一贯侃侃而谈的龙部长这回可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本想大有收获的外国记者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

当天下午，我们制作了会议开幕的新闻，准备卫星传送到北京。已经通知台里有关部门接收，这时突然接到代表团的电话说：情况有些变化，先不要急着发新闻，并让我赶到会议现场详述。由于节目制作时间和卫星传送时间都已经预定好，我们只能兵分两路，一路按时去电视制作公司制作和传送节目，我去了会议现场。等了好久，我才见到急匆匆跑来的使团官员，他告诉我会谈并不如想像的乐观。紧接着，下午又传来了美国被袭击的重大消息，会谈前景蒙上阴影。会议开幕的消息没有发出去，我们都有点遗憾，特别是看到外国、港台和国内一些媒体大报特报这一消息。这时，我接到了龙永图副部长的电话，他请我们中央电视台记者到常驻团经贸处会面。

经贸处驻地在一幢离世贸组织总部很近、新落成的建筑里。据介绍，这里将来就是中国常驻WTO使团的办公地点，设计上是中西合璧，颇有些中国江南建筑的特色。龙部长下榻的居室外就是波光粼粼、碧波荡漾的莱蒙湖。龙部长说：“会议开幕当天记者太多，我完全被包围了，没有看到你们；再说，形势不像当初想像的那么乐观，对方立场相当强硬。我不能对外界说什么。”他指着外面的湖光山色说道：“我们现在是在轻松优美的环境里谈论沉重的话题。”不过，龙部长对我们说，各方对达成协议都抱着积极的态度，美国代表团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而放弃与我们的谈判，他们继续留在日内瓦，这就是富有诚意的表现。龙部长还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墨西哥即将和中国签署双边协议，这样，在双边谈判领域，最后一个问题即将解决。

中国与墨西哥在双边谈判上取得突破，给沉闷的局面带来了清新气息。就在龙永图副部长给我们吹风后的第二天，中国与墨西哥签署了协议。中央电视台以最快的速度发回了消息。

美国被袭，谈判突变

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大厦和华盛顿五角大楼被恐怖分子袭击的“黑色星期二事件”给正在瑞士日内瓦世界贸易组织总部进行的WTO中国工作组第18次会议蒙上阴影。

9月11日下午3点，中国工作组会议照常在世贸组织总部的谈判大厅举行。美国谈判代表团团长贝德与美国新任驻WTO女大使林奈特・黛丽无疑是本次会议仅次于中国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的明星。本次会议能否如外界所期待的那样完成中国工作组的历史使命，发给中国跨入世贸组织大门的通行证，很大程度上要看中美两国在市场准入问题上的谅解和共识，而不幸的是，本已形成的共识又为某个小问题所困扰，在上午的会议上，中美有些相持不下。

会议开始后，记者们照例被请到外面等候。天空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阳光，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谈判大厅。没过多一会儿，会场内外出现了骚动。会议厅外，正在静静守候的记者们纷纷离去，有的接电话，有的跑去看电视或上网，美国记者特别激动，好像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会议厅的大门打开，有人匆匆离去。当看到有中国代表团的人走出来时，我赶紧上前打听。来人悄悄地告诉我，美国确实发生大事了。他向我描述说：起先，会议还在继续上午的审议和辩论，中美两国正唇枪舌剑，忽然见人走到贝德团长和黛丽大使前咬耳朵，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惊诧之色，黛丽大使和美国代表团的一些人还流下了眼泪。这下，其他与会人员如堕五里雾中。很快，美国谈判代表团向会议宣布，美国国内遇到了极大不幸，世界闻名的纽约世贸中心大厦和华盛顿五角大楼发生爆炸，成千上万的人伤亡。鉴于事件重大，美国代表团已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吁请会议主席提前休会。

贝德和黛丽大使带领美国代表团快步走出会场，他们完全不理会等候在外的记者们的呼喊，匆匆登车离去。参加会议的各国代表也三三两两离开会场，大家谈论的都是刚刚发生在美国的事情。原来设想中国工作组要开夜会，加快审议进程，结果反而提前休会。记者们猜测纷纷：有的说会议议程要改变；有的认为，会议可能要长时间推后。许多记者都已经安排了13号以后的工作和采访，包括我们报道组的人员，已经预定了回程的飞机票。大家都在默默祈祷，希望会议能够按期进行。在焦急地等待了一天半以后，13日下午，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召开了临时会议，决定将原定13日召开的工作组正式会议推迟到17日举行。

柳暗花明，终达共识

当地时间9月14日下午，中国常驻日内瓦使团经贸处的官员告诉我，5点钟在WTO总部的谈判大厅，中国工作组将举行一次非正式会议，继续进行因美国被袭事件发生后一度中断的中国加入世贸的多边会谈。

当天下午4点半我来到了会谈地点，架起摄像机，然后注意记录发生在会议厅周围的情况。来自世界各大媒体的记者、中国和中国香港的记者们聚集一堂，互相在打探消息。

从下午5点到6点，全体会议一直没有开起来，各国代表都在私下磋商。这是国际会议的惯常做法，在大会辩论或表决之前，大量的工作是在桌面下进行的。作为本次会议难点之一的中美关于保险问题的争论，也是靠密集的私下磋商一点点攻克。

9月14日，中国工作组非正式会议的第一轮多边谈判于当地时间傍晚7点左右结束，晚上10点继续开会。

由于中国入世的多项附件是15年来逐渐积累的，时过境迁，新老文件在内容、文字、语气等的表述上不尽相同，拿不准或有疑问的要反复核对和辩论，有的需要请示国内，审议文件工作进展非常缓慢。会议厅里，各国经贸代表频频磋商。为了抢消息，记者们一见到官员出来，就围上去打探进展情况，来人都说，再过10分钟或再过一刻钟就会有结果。就这样记者们等了数十个十分钟，终于听到会议厅里传来热烈的掌声。一位中国官员兴奋地告诉我：“谈判全部结束。当吉拉德宣布这一消息之后，全场鼓掌，外国代表们纷纷走到中国代表团席前握手。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也到主席台前，向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世贸组织副总干事以及工作人员们握手致意。”

参加谈判的各国代表涌到隔壁的咖啡厅，将早已准备好的香槟打开。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和欧盟常驻WTO大使贝肯博格，热情地将香槟倒进龙永图和中国常驻日内瓦使团团长沙祖康大使的杯子里，大家相互碰杯祝贺。面带疲惫之色的龙永图副部长接受了我的采访，他在谈到中国为加入WTO历经15年努力的时候感慨地说：“我们经历了这样一个漫长的历程，不过，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历程当中，我认为并没有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因为整个谈判过程实际上是我们中国了解世界也是世界了解中国的一个过程。”龙永图说：“这样一个进程已经对我们中国的改革开放，特别是对我们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产生了重大的推动作用。这样一个进程是值得的，大家都学到了许多东西。”外国代表们则纷纷祝贺中国即将加入世贸组织，快乐之情溢于言表。欧盟驻WTO大使贝肯博格对我说：“中国加入WTO以后，能够从多边贸易体系里获得益处。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印度驻WTO代表则表示：“印度同样是很大的发展中国家，而且是中国的邻国，我们始终支持中国加入WTO，因为中国加入WTO不仅有利于发展本国的经济，同样对印度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有好处。”

从中国工作组成立即担任主席、已担当此职14年的瑞士常驻WTO大使吉拉德，虽然频频举杯，但当记者采访时又出言谨慎。这位一头白发、身材不高但行动矫健的主席，在中国入世问题上一贯谨言慎行，不到最后一刻，不轻易表态。毕竟，中国工作组还将在9月17日举行一次正式会议，向世贸组织所有成员汇报工作组的工作和多边谈判的成果。只有大家再没有疑义，认可中国工作组的报告，完成中国工作组的历史使命、卸下主席的职务之后，吉拉德才会回首往事、展望未来。这位从不愿接受采访的大使已经当场答应在17号会议结束那天接受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

一锤定音，胜利在望

由于9月15日凌晨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已经结束了实质性谈判，达成了全面共识，9月17日的工作组正式会议已经没有了悬念。但是各家媒体还是云集会场外，进行各显神通的新闻战。

以往，记者们不允许进入会场，只能在会场外苦等；正式会议举行的时候，虽允许摄影、摄像记者进到会场里面拍摄几分钟，但主席吉拉德一敲小锤子，记者们马上就得退出。为了能拍到中国入世谈判结束的历史性镜头，中央电视台报道组必须想办法留在开会现场。为此，我们与工作组进行了“入世报道”的反复交涉，最后双方在坚持“基本原则”的基础上达成了妥协。这个妥协是：我们不能留在开会的现场，但是可以进入会场楼上的同声传译间，隔着密封的玻璃拍摄。这虽然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距离太远、角度太俯，加上机位固定，镜头太单调，更主要的问题是录不上现场声音。我们必须再想一个补救办法，派人“现场偷拍”。说是“偷拍”，实际上是明着拍，而且就在吉拉德主席的眼皮底下拍，就看这位一贯严格执行“清场”政策的主席是否真的毫不客气了。所幸的是：吉拉德主席大概了解我们的心情，他对在开会现场举起的摄像机第一次熟视无睹。

决定中国入世命运的世界贸易组织中国工作组第18次会议最后会议于当地时间9月17日下午3点30分开始，首先由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主持，逐项表决中国工作组报告书、议定书以及各项附件。这项议程进行得很快，所有文件全部顺利通过。会议决定，将这些文件提交世贸组织总理事会审议。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法律文件还将提交世贸组织部长级会议审议通过，在完成必要的法律程序后，中国将正式成为世贸组织成员。

表决议程结束后，中国代表团团长、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用流利的英语致词，他说：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重要日子，它标志着中国入世谈判的最后结束。龙永图回顾和总结了中国15年的入世历程并对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形势作了展望。在龙永图发言后，世贸组织各成员国纷纷发言对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谈判的完成表示热烈祝贺，期待着与中国在世贸组织中进行合作，希望中国在成为世贸组织成员后，为加强多边贸易体制做出自己的贡献。当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宣布：中国工作组完成了各项工作，结束其14年零6个月的历史使命，并象征性地敲响最后一锤后，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各国代表们纷纷上前与中国代表握手拥抱，共贺成功。

在随即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穆尔高度评价了中国入世谈判成果，他认为：这是世贸组织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是世界各国经济合作的重要时刻。他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将使全球受惠，对疲软的全球经济能够起到激励作用，所有国家，不论贫富，都将从中得到利益。中国入世将对完善世界多边贸易体制发挥重要作用。穆尔说：中国是一个经济巨人，中国入世将使全球经济更具竞争力。

吉拉德先生自1987年3月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成立起就担任主席职务。此时此刻他一改过去不苟言笑、谨言慎行的形象，与中国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热烈握手拥抱，并第一次当众大声说：“我希望中国尽早加入WTO吉拉德说：“如果说15年前，我对中国代表团的工作效率心存疑问的话，那么经过这样漫长的历程，我已经亲眼看到一支高素质的、思想解放的队伍在中国成长起来了，这支队伍将肩负重任。”吉拉德认为在他任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主席的14年中，从未对谈判丧失过信心，正是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代表们的决心和耐心，促成了最终令各方都满意的成果。他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已是指日可待，预祝中国在世贸组织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当天晚上，中国常驻日内瓦使团新任团长沙祖康大使在使团摆宴，为我参加WTO谈判的全体人员包括记者庆功。我们非常想和大家欢聚一堂，但是这个时间正是我们编辑新闻节目和进行卫星传送的时刻。结束工作的时候已是9月18日凌晨两点，空旷的湖边吹来勃朗峰雪山的晨风。万里之外，国内千千万万的观众，大概已经在收看我们从日内瓦发回的消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