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之死

2017-01-19 03:42马文秋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21期
关键词:毒瘾猎鹰

◎马文秋

猎鹰之死

◎马文秋

我20岁那年,为了参加一次全国性的摄影比赛,决定到青海柴达木盆地拍摄一些作品。抵达格尔木市后,市摄影协会的老刘想安排我在市郊拍摄,但我执意要到戈壁滩上拍摄有特色的原始风光。老刘拗不过我,便同意了。

吉普车颠簸了两个多钟头,到了一个叫乌图美仁的村落。老刘把我领到一个熟识的牧民家中。男主人桑布,一个皮肤黑红的壮年汉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老刘嘱咐他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桑布爽快地说:“请放心!以后就让桑力奇跟着你吧!绝不会出问题!它咬死的狐狸比你见过的还要多!”

桑力奇是桑布家驯养的猎鹰。走出碉房,桑布打了个唿哨,一只有着灰褐色羽毛的苍鹰便飞来了,落在了桑布的前臂上。它身形瘦削,羽毛柔滑而蓬松,翅膀硕大有力;尖喙似钢钩;眼神机警,透着一股灵性和杀气!从看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它。

以后的一个多星期,桑力奇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它对我犹如对主人般忠诚。我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除了高原晚霞,其他项目早就完成了。

接下来我打算深入那仁郭勒河谷荒原中去。临行前夜,桑布摆上酒宴为我饯行。喝着高粱酒,啃着羊腿,桑布为我讲述了桑力奇的故事。

原来,桑力奇是一只野生草原苍鹰。两年前,它被几名野生动物走私贩活捉。猎鹰深受南亚一些国家上层社会的欢迎,价格奇高。他们给桑力奇强行喂食大麻,让它染上毒瘾,桑力奇几次寻机逃走,均因毒瘾发作而不得不自行返回魔掌。后来,走私贩在格尔木市机场被查获归案,桑力奇得救了。然而,由于遭受虐待,桑力奇的健康已受到极大损害。野生动物收留中心认定其很难存活,欲予以淘汰。桑布是个驯鹰行家,闻讯前往探看,他认为年龄尚小的桑力奇还是可以成才的,便把它带回了家。经过一年多的精心调养、驯化,桑力奇完全戒除了毒瘾,恢复了往日的雄风,成为一只猎鹰。桑力奇对桑布也比对一般的猎鹰要忠诚百倍。

我听完后颇为感慨。随后我带上行装进入那仁郭勒河谷腹地。桑力奇也恪尽职守,好几次为我驱赶逼近的灰狼和毒蛇,真是最负责任的保镖。

一天中午收工后,我采集了一些绛红色的野果吃。不料,它们具有相当大的毒性,午休时我进入了半昏迷状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桑力奇的尖叫声惊醒了,也稍稍恢复了一点知觉。我吃力地朝帐篷外爬去,向外一看,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恍惚中,只见一条大沙漠蟒蛇正伏在五六米远的地方!

曾经听桑布讲过,这里的沙蟒个头不算太大,但吞食能力惊人,经常伤害羔羊和小孩儿。我当时不以为意,不料今天真的让我给碰上了。

这条大沙蟒下半身盘成一团,蛇头高高昂起,双颚咧得老大,开叉的舌头如火苗一般乱抖。桑力奇羽毛乍起,怒气冲冲地在低空中向它示威。

一般情况下,蛇是怕鹰的。当地的沙蟒一般都很小,体长不超过2.5米,虽然能吞下两倍于体重的猎物,桑力奇却能将其制服。但眼前这条沙蟒太大了,体长4米有余,扁圆的身子直径超过15公分,它的块头占有明显的优势,自然不会惧怕桑力奇。桑力奇见无法杀死沙蟒,便想把我叫醒,让我逃跑。但我当时中毒较深,无力支配四肢,最多只能勉强爬行,想尽快逃脱是不可能的,而沙蟒却近在咫尺。

桑力奇的鸣叫已显得嘶哑,它看到我迷茫、无力的眼神,像是明白了什么,显得慌乱起来。大沙蟒抓住时机,又朝我逼近了一米多。

我已经闻到沙蟒呼出的腥臭气味,这时,只见桑力奇突然一个俯冲,向阴冷的蛇眼啄去!它要与大沙蟒决战到底!

大沙蟒躲闪不及,头皮被啄掉了一块,待它提高了警惕,桑力奇随后的几下都落了空。我能看出,桑力奇不得不与那巨大的蟒口保持着一定距离,每次啄完就迅速闪开。因为沙蟒具有不可思议的吞吸力,一条2米长的沙蟒最骇人的纪录是把3米外的一只沙鼠吸进嘴里。眼前的沙蟒体重相当于桑力奇的10倍,毫无疑问,桑力奇随时可能被卷进蟒口!

桑力奇仍与沙蟒周旋着,但对它来说,这分明是一种拼死的消耗。沙蟒在地上,以逸待劳;桑力奇却要不停地在半空盘旋,以免沙蟒威胁我的安全。

已经适应了恐惧的我不禁突发奇想:眼前这惊险的场面千载难逢,不拍成照片太可惜了!我吃力地取出相机,调焦、调光圈、调快门速度……也许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就在我准备就绪的两分钟后,便上演了那最惨烈悲壮的一幕!

桑力奇飞向高空中,静静地滑翔起来,可能是太累了,要歇一下。大沙蟒也放松了下来,呼呼直喘。

突然,桑力奇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向巨大的蟒嘴冲去!

它冲入蟒嘴的一刹那,先用爪子猛击其下颌,几乎与此同时,弯曲而又坚硬的利喙深深地扎进了蛇脑,桑力奇在用身躯、用生命做最后的一搏!大沙蟒双唇合拢,夹住了桑力奇的半个身子,但它已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身陷蟒口,已不可能挣脱的桑力奇仍扇动着一只翅膀,一只爪子在蟒嘴里狠命地乱抓!

我惊呆了,右手猛地摁下快门,拍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我最忠诚的朋友桑力奇,一只草原猎鹰,为了救我,最终被穷凶极恶的沙蟒吞噬,临死前它也为自己报了仇,沙蟒的脑袋几乎完全溃烂了,鲜血淋漓。

我真真切切地目睹了全过程,全身发抖,泪流满面。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恢复了行动能力,立刻起来赶回乌图美仁,和桑布一起又回到了那仁郭勒河谷。

我俩撬开蟒嘴,掏出了桑力奇的遗体。它已被严重腐蚀,面目全非。我们安葬了它,在坟前,桑布流下了热泪。

那张我为桑力奇拍的最后的照片命名为《猎鹰之死》,在比赛中夺得了金奖。

我怀念桑力奇,如同怀念一位远在天国的亲人!

(原载《头条》2016年4月上福建吕丽妮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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