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
黑精灵
□张爱国
文教授中风后,记忆力大减,往往转个身就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更糟糕的是还废了一条腿,无法独自行走。文教授老伴死得早,女儿虽然算得上自己的一条腿,但她有自己的工作,还有即将到来的结婚、生子,文教授知道这不能也不应该指望太久。
去年春天的那个下午,女儿照例将文教授送到潜河公园后就上班去了。文教授坐在一条长椅上看书。天渐渐暗下来,按说女儿应该来接自己了,但女儿却遇上急事,一时来不了。百无聊赖中,文教授看到一条半大的狗,乌黑,干瘦,浑身粘满花糊糊的垃圾,怯怯地走过来。文教授立即闻到一种说不清的气体,喝一声。狗大惊,跑了。
河边的路灯亮了,女儿还没有来。文教授默默地坐着,呆呆地看着欢快流淌的潜河,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弃儿。那条流浪狗又来了,蹲在文教授脚下,静静地。文教授又要赶它走,但就在他抬起那条健康的腿要踢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两只眼睛,亮亮的,黑豆一般,幽幽地注视着自己。文教授的心一颤:它是在可怜我吗?抑或,它也是在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而感伤?文教授顺势将那条腿轻轻地落在狗的头上,又好玩似的擦了擦。那狗立即发出顺从的唧唧声,还伸出舌头柔柔地舔舐文教授的脚踝。
反正也是无聊,文教授用手撑着台阶,挨到水边,向那狗招着手,亲切地叫道:“黑豆,黑豆,你过来。”那狗竟然听话地走到文教授身边。文教授坐在台阶上,给它洗澡。
等女儿赶来的时候,文教授和这条被他称作黑豆的流浪狗俨然是一对老朋友。
黑豆比女儿好用多了:文教授坐在沙发上,需要什么,叫一声“黑豆”,指指或者比画一下,黑豆就立马“拿”过来。特别是半年后,黑豆就长得小牛一般,高大、健壮,文教授行走时,它就直起身,头抵撑着文教授的右腋窝,两条前腿抱着文教授的腰。如此,文教授仿佛有了三条腿,虽然走起来有点慢,但稳稳当当。
有了黑豆,女儿不久后就放心地结了婚,过她的小日子去了。
这个周末,女儿带着小外孙回来探望文教授,舒舒服服地吃了文教授和黑豆给她做的午餐后,就邀上闺蜜去逛街。文教授忙了一上午,也累了,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睡。
酣睡中,文教授听到黑豆在耳边吠叫,还抓打他。文教授有些不高兴,心想调皮也不能声音这么大,手脚这么重啊。可黑豆的叫声越来越急躁,动作也越来越粗暴。文教授知道出事了,睁眼一看,卧室外火光一片。文教授下床的同时就抓过枕巾,在床头柜上的鱼缸里一按,一搓,捂上口鼻,又端起鱼缸,连带着里面的鱼,往黑豆身上一浇,架起黑豆往外走。
火源在客厅里,是因为文教授睡前忘了关闭烘小外孙尿布的电火桶引起的。文教授和黑豆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但女儿放在那儿的两大包衣物也烧了起来,挡住了出路。文教授看向四周,没有可以扑火的工具,他知道自己是过不去了,于是狠狠推开黑豆,叫道:“黑豆,快,快跑!”黑豆听话地跳过那堆火,用前腿熟练地打开门,跑了。
火势越来越大,文教授正为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而悲叹时,黑豆又回来了,嘴里衔着一根棒槌,跳过火堆,站到文教授手边。文教授拿过棒槌,打灭了那堆火。黑豆立即又撑起文教授,走出门外。
门外跑来了几个人,蹿过来,架起文教授就跑。文教授大叫着:“黑豆,我的黑豆……”一看,黑豆却掉转身,箭一般地射过门口又重新燃起的火堆,蹿进家里。文教授要转身追去,却被人紧紧地抱着。
房子里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文教授瘫软在地,绝望地哭叫着:“黑豆黑豆,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
黑豆又出现在门口了。透过浓黑的烟雾,门外的人看到,黑豆的身上已燃起了火,嘴里却叼着一个包裹,像黑色的精灵,跳了出来。
人们急忙从黑豆嘴里接过包裹,一看,竟然是文教授三个月大的小外孙。文教授这才想起,小外孙刚才就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睡觉,只是被他忘记了。
孩子几乎没有受伤,黑豆却烧伤严重。
“黑豆啊黑豆,我只是收留了你,你却用命来回报我,救我两条命啊!”文教授抱着气息奄奄的黑豆,泪流满面,“黑豆啊,你叫我如何才能回报你……”
(原载《文学少年》2015年第12期 安徽刘颖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