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梅
如果一个人总是质问自己干的事情有无价值,他或她受管束的程度就不会太大,我想,领导一般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无奈,我就是这样的人。连续几天的官员身份工作之后,我突然觉得作秀已实在不太相宜,于是,决定回县上去看母亲。拿起电话,给母亲拨了过去,那边的声音是喜悦的,回县上吗?嗯。好,明天早晨回来吧,我给你炒鸡。不用,两人炒啥鸡?呵呵,还是炒啊。挂断了电话。心里一下就由不久前的惶惑变得踏实。回家,就是回县上,是我奔跑的一个方向。
从察布查尔县到巩留县,每天往返一趟班车,蓝色的,平时人很少,就显得空荡荡的。上车之前,我给老公挂了电话,告诉他要回县上。他说,你回家跟我说干吗,没有必要嘛。我说,怎么没有必要,不是说我是你的人吗,你的人的行踪自然是要知会一下的。那边嘿嘿笑了,好,去吧,怎么去?我说坐线路车去,很方便,坎乡那边通车了,两小时就到。他说,怎么,你们单位不派车送你去?我说干吗要送?他说,以前不都是送的,还接你回去,现在不管不问不就显得你没地位,不受重视?我有些哑口无言,还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人若是被觉得无用,尤其曾经很有用,那种失重感和无所依傍总会有的。我只好回答,人家都忙,哪有时间送我?若是当时他知道我还得扛着行李徒步走到车站,估计还会有些反应的。老公却说,行了,那些都不重要,回去吧。
没想到,今天车上竟然坐满了。当我气喘吁吁地走向车站,车子已经出来走到了十字路口。我赶紧挥动手臂,示意要乘车。车上的管事的往路边摆摆手,意思是过了红绿灯。我满面笑容跑了过去。车门开了,意外,只剩下最后一排挤着的一个座位,那位子说有就有,说没有也是合适的。管事的见我一高大女子,挤在一群人中间看着有些别扭,就让我坐了售票员的位置,就是那种大巴车门口,低于座位和司机师傅的地方,距离车门最近。我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坐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车子这时已经开始走了,从巴给街朝东往良繁场方向驶去。我还是别扭,有点抢占别人地盘的感觉,坐得低了,牛仔裤就显得有点紧,拉拉裤子,握了握手。刚才还有点小雨的天,这会竟然阳光明媚。坐在正对窗户的我,看来得一路上与太阳为伍了,加上前面跑得有些急,汗开始冒了出来。晒了一会,抬头看见有遮阳布,自作主张地往下拉了一点,没想到司机师傅迅速扯动绳子全部升了上去,开始还有一点垂度的,嘴里嘟囔着挡住了他的后视镜。我就更不好意思了。含糊地说了一句,你这一路都得晒着,真辛苦。也没什么回应。没办法,只有拿出眼镜戴上,感觉好了一些。
车子刚到良繁场,就有人在路边挥手,看车子没有停的意思,我便主动摆手回应,表明不拉人了。这样过去了好几拨。只听后面一个回族女的说道,把那可怜的,就这么一趟车,也坐不上咧。今天的车上基本是穆斯林,大都是回家走亲串友的,因为过节,穿着都很光鲜,脸上也多了几分急迫。电话响了,是那回族女人的。只听她扬着嗓子告诉那边,我今儿个走孔留咧(地方上总是把“巩留”说成“孔留”),明儿个浪夯一天,后个往回走。现在就在车上念。你在哪儿念,乌鲁木齐,嗯嗯。你说饿家兄弟黑娃么,黑娃就是饿妹子找的男的,就是就是。你就在那咳好好治疗,好好治疗。电话通的时间不长,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可能有病,正在医院,不管怎样,过节了,心情总是好的,大家能串门就串门,不能的,也打个电话问候一番,都是情意。
一会,车子就到了海努克。一个民族乡,过节的人多,路上挡车的频次一下就多了起来。管事师傅叫停了车,招呼挡车的人上来,一呼啦上来六七个,迅速填满了过道上才摆的小座位。我更加庆幸自己能有个栖身的地方。不过,上来的人很高兴,今天总是能走成了。后面有个声音,就是,可怜的,上不来就没法走咧。是那个回族女人。一定是家里的一把手,听着性格不错。路边有个维吾尔族小伙,头上戴着酷酷的太阳帽,骑着三轮摩托,车上装满西瓜。他倾斜着身子坐在座位上,丝毫不担心生意如何的样子,一手拿手机,不像打电话,倒像是在看什么信息,很出神。车子从他身边喇叭震天呼啸而过,他竟然浑然不知,看来这信息已经把他的魂勾走了。
没想到,坎乡的人更多,等车的都快站到路中间了。管事的就说,问问是到哪儿的,反正前面三岔口有六个人要下车的。车子停了下来,却没想到一拨人涌向车门,足有七八个。管事的直摆手,不行不行,车满了,拉不下了。却没几人理会,车门开了就是希望。站在车门口的我,似乎找到了在乌鲁木齐挤公交的感觉,那样的义无反顾。坎乡是民族乡,维吾尔族占绝大多数。眼看着无法阻拦,管事的就说,好吧好吧,上吧上吧,不过都得蹲下,前面有派出所。
我对管事的充满了感激之情,是他让我有了位子,让我今天能回家。也是他,在买票的时候,把窗子的遮阳布往下拉了一点,正好挡住太阳的强光。现在,他好心地把这么些回家过年的人塞上车,是冒着被罚款的危险的。这条路,就这么一辆车,能到雅马图,当地人都叫野马渡,过去确实是只有马和船只才能过去的地方。记得雅马图大桥通车的那天,县上很多人都去看这盛事。妈妈也带着我们去了。我坐船的最初体验就是在这里。那天人很多,我们吃了顿抓饭,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车子顺利地到达了雅马图,后面就有人喊,野马渡下念,显得很急迫,管事的就说,好,好。一呼啦下去了六七个,后面立马宽敞起来。过了野马渡,就是巩留的地界。到六公社,我终于离开偏座,回到了乘客位,顿时感觉舒服许多,腿也放展了,也不那么晒了。四处看看,才发现这车子一定许久没有打扫,窗户周围尽是黑黑的泥渍。后面传来要塑料袋的声音,估计是晕车的。我的旁边就是垃圾桶,这让我和塑料袋一起有了不妙的联想。到了七乡车站,有人下车,一个着红衣的维吾尔女人手里拎着呕吐物,下车,扔进前面的小渠,吐了一口什么,转身没事人似地又上了车。我是知道晕车的难受滋味的,若搁在我身上,那一定是浑身无力的,这女人却没事人样,佩服。其他拿了塑料袋的,估计也是一样,却都是无声无息。
终于到了县城,管事的在前面轻轻问了一句,是去“天恒”吗?我赶紧说是。车子停了,我感激地拿起包,道了谢,回家去了。虽没多少话,我却知道他是回县上的班车的老板,他也知道我是要回家的。这种默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