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
花蕾渐大。有的太骄傲,翘上天花板了。
室内枝头干掉的花。完整花朵,剪枝插瓶。
干花烈香,比怒放于枝头,过而甚之。枝头色泽为粉,干花为紫。照片拍不出其色。
偏爱清丽的花,犹爱雪白与浅绿,有近十个品种。可惜叫绿茶的被狗吃了。一大片的雪白大花,可以抵达热烈和奢华。
花繁,腻了。全部喀嚓剃光头,扔院里去。
不是心狠。乍暖还寒,花需要在低温里歇歇,休养生息。否则会开到百病入侵,虚脱而死。
园中花架已成。爬满对开两架。众蕾急促,深沉,密如鼓点。
有两种花,忍不住想再晒一下。它们正在日光中燃烧。唯有晨昏四时近距离观察,方能稍得其美,得其明暗、盛衰之变。
第一种的名字已有被污之嫌,叫人间天堂。第二种叫祭典,日本玫瑰。拍下它们,我有信心,它们比花商的宣传图漂亮得多。
这些花也会进入人心。心中万花欲怒,让人觉得自己跟它们一样力大无穷。
但人心是假的。无力,没劲。
今天诸事不理,坐看花开。饮茶发呆。
事哪有完。想想这世界没你努力,它并不减分毫。
方便面
方便面
一桶方便面,店里4块,景区10块。价格变了,品质一样。
我想到的是偏居各地尤其小城、乡野的写作者,和大都市尤其京城的写作者。对前者而言,不必抱怨你方便面卖不出去。如果放得过期了,坏了,那说明果然是易朽品。
相比在大地方的众声嘈杂,偏居者更能获取写作时的静气。
想象力
想我喜欢想象力飞扬的文字,视想象力为文学第一要。想象力也是人类最重要的,它使人类进步。想什么才能来什么,想到飞才能有飞机。唉,我爱的犬类没想象力或想象力有限,它们不怎么进步。自由也非第一要,比如孤独而难以驯化的豹,它进步也有限。
能张扬想象力的便是好文字,管他诗、散文、小说。想象力不可空穴来风,须有依托,便是行文前要博览的来由。有人诟病文章信息量庞大,驳杂涉典多,实为谬论。
一根刺
吹捧久了,吹捧者和接受吹捧者都会产生幻觉,以为一切是真的。
但迟早会露馅。这句话,放在所谓文坛比较合适。有时很简单,像庞大的气球,一根刺就完事。
丈夫悲
四 十
人过四十,想做什么赶紧去做,想说什么尽管去说,不必理会他人如何想。
因为好日子不多了。如果你仍然纠缠于应酬和妥协,那么可能:
1.你喜欢应酬。
2.你胆怯,害怕独自安排自己的时间。
3.如果以上原因都不是,那么恭喜你,至少还有一种可能是属于你的:四十年来你已经习惯了种种扭曲,以致把应酬和妥协等等当成生活常态。你一边诅咒它,一边又离不开它,简直像是喜欢它了。
有些人身处高位,或腰缠万贯,似乎自己挺牛逼。他们昼夜应付社会事务,把这些玩意当生活,完全丧失了遵循内心生活的需求。可怜滴,亲爱滴,你们可还能倾听到自己内心微弱的呼喊?
挺 好
作为一个写作者,几十年来,我的确没有刻意去赚钱,连用钱去赚钱的事都厌弃,比如还有些钱我绝无可能去赚。我也没有刻意去追求某个职位(生过此心但很快放弃)。我也没有刻意对抗时代。
但是我觉得过得挺好。即便在最潦倒的时候,我也能觉出内心的勃勃生气。人各有境遇。但朋友们,何不停下想一想呢。我们不是毛驴,被诱得不停地转。
文 言
最近读的几本书废掉我5支做眉批的铅笔,其中包括齐邦媛的书。也许是秋天使人如此矫情、敏感和脆弱,这书读得人泪不断涌出来。
我在想一个老太太,如何还有心力写如此让她心痛的文字。
一个人的经历、家世固然重要,但我想,没有足够的古典文学背景,不能传达出如此痛感。又想到龙应台的话:“没有文言这把钥匙,你就是对世界目盲。”
讲 究
旧年看章怡和先生不如烟,何等神往。
今日却愈来愈小觑那书中所述、俯仰可见的种种讲究,而更爱简单和节制。素朴之中,自有大美。
治 心
自立秋起,草木即现黄叶,逐渐增多。秋之杀气会一夜间席卷天地而来,晨起觉眼前空荡,万物已凋零。
我喂养花木,乃是因置身其中,每每能暂忘尘世的不堪、内心的寂寥和世人的龌龊。我爱它们。
古人意在治天下,我无此志,一生只求治自己内心。半生已过,还经常不能治服,羞愧兼沮丧。
长 羞
上世纪至今,我民百年努力归零,原地踏步甚或倒退。当年要宪政今无宪政,五四要民主自由今亦无。人权无长进,甚或不如向前;国民愚昧、奴性深重,而失向前之纯朴,未必及得以前;举国黯然,堪称国士者几无。
在这大背景下来考察我等弄文之辈的文字水准、思想水准和各自付出的担当,我辈可以长羞矣。
秋高天远,丈夫甚悲。临屏一叹。
去践行
种点花
竭力主张写作者种一点花。如此可以随时感触到美的细节。审美触角在晨昏随花摇曳、随花伸展,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花,写作中一个重要的意象。我现在越来越不能忍受有人写花那么远距离地,抽象地,概念化的。就写一个花字,那花简直是塑料花。或再写一个什么什么花。得多傻逼才能那样写啊。只是以花设喻。当代有多少写作者,对笔下物事一知半解或毫无了解,胡编乱造,包括好多所谓名家。吹牛皮的功夫却是渐长。
鄙人尤为推重身体力行的写作者。我尚在学习中。
去践行
千军万马,不敌一颗种花的心。
多位朋友赞美我种的花。但园艺我只是爱好者,差得太远,着实当不得。
仅以小众聚集优秀作家和作品,非我所愿。有所倡导并自己首先身体力行之,乃我小志。举世为文之风骨丧尽,而卖弄小技巧小情趣。鄙人愿率先发沙哑嘶吼难听之声。
今见满微信飞传种种对不民主、社会不公的内容,并见种种牢骚。多少人发完牢骚,继续龟缩入陈腐的规则之中,该谄媚的谄媚,该钻营的钻营。发那种种牢骚,何如亲身去做一点具体而微的小事,去做一点点小的改变。
不更事
一棵花最好的年华,开得有些仓促凌乱,像慌慌张张的青春。再开也就败了。
它太像人在少不更事的年纪。少不更事的美,是最真切最动人的美。
开丑了
这些越来越嚣张、越来越满不在乎的花,要长上天花板了。
硕大的芳香的花朵也会开上去。
有时我真渴望它们赐我力量。有时我这般厌倦。
我种花,有人会激赏那些花,但显然,更多时候我种给自己看。我心醉神迷于他们开落的状态,像迅疾的无数次轮回。他们也像我在时间中所历的事那样迅疾。
偶尔我写文章。大多数只写给自己。它们狂乱,密集,思辨,读来令人窒息,呈一路狂奔的状态。偶尔拿去示人(当然指给纸刊),偶尔有人不懂。偶尔我也会愤慨,大呼一声:傻逼。
当然,偶尔傻逼是我。一朵花憋足劲,却开丑了,也是有的。但它仍然是朵花。
奥斯汀
本世纪最伟大的园艺家大卫奥斯汀,我视若神灵。英王室人员与之合影,会视为荣耀,默克尔等当世权要,与他合影会喜不自胜,但在我国,他只能被称作农夫。
我之族人审美,已降至匪夷所思。自然审美向来是第一位的,是根是本,远在文学、音乐、绘画之上。园艺之道曾为多少朝代人狂热研究。唐时洛阳花开,人倾城而出观花(见白居易诗,白诗朴实不夸张),几欲疯狂。现在那些积累都丧尽。乡村城镇化成运动,天下故乡沦丧,国人连对泥土的那点原始感情也将丧尽。
美短暂
每天不在微信里发花,我真的有点难过。他们开不了几天,美好就那几天,然后就消失了。像美人一度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永远消匿。这是今天新开的花,树上的。有一棵树我嫁接活了六个品种。它们乱糟糟急着开,像一边跑一边掐架。
印刷术
印刷术的发明,有时可视为灾难。国内每年出版物量大到惊人,业内人士也悲叹9成以上是垃圾,只有价格无价值,现在是经常连价格也没有。
很遗憾,我在成名作家中不断发现档次不高且不能再提高的资深文学爱好者,只是文学爱好者,获多少奖有个屁用。整整一个时代,多少灰烬将随风吹散,无影无踪。
我曾直斥一些所谓著名作家不过是著名文学爱好者,因为其写作缺乏最基本的良知、道德勇气和对社会关注度,他们麻木,怯懦,钻营逐利,为小利而更加麻木和怯懦。恐怕连他们自己都知道却同时恐惧承认,他们在作品中探讨那点虚伪的人性是不靠谱的。他们只是本时代的文字工匠,
所谓流行读物,大抵都是因自身价值远不及其传播广度和所得价格所致。它像塑料袋一般飞得很高,一边飞一边哗啦作响。
它如此嚣张,我冷眼看着。清楚知道它不会占有时间深度。一阵风过去,塑料袋就不见了。
在乡间
一大早,被麻雀吵醒。觉有1000只麻雀站在耳朵上猛叫。迷迷登登推门出院,却一只也看不见。天色已灰灰地亮。
带臭蛋来水库玩,水库已干,荒草萋萋。扫兴。
汉诗云: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每回故乡,都觉内心生动起来。然而故乡……有一种毁坏无微不至,非我力所能拯救。天下无处不在毁坏。
晨露晶莹,草香扑鼻,以致我不舍得抽烟。有柏蒿、巴结草。有两种儿时常见,却忘了名字。要请教村民。
晋南植物丰茂,胜过太原以北太多。晋南蒲剧雅到要唱“风吹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晋北只能扯着嗓子哭天抢地,吼满是荤词儿的民歌。
差太远了。晋北之寒,唯烈酒杀之。晋南却满眼葱茏,而仍然四季分明,不致像南方眉毛胡子长到一起不能分辨。唐人说:“桂林无落叶。”我的花若种在此地,大概越冬无须保护。
家附近另一水库。好歹有水,干涸处百姓种了玉米。村人说,黄河的水引来了。有的村已用黄河水浇地。
夜晚在村外散步。路灯下有某物。可能是我兜里手机音乐惊着了它,它突然站起来,一只长耳朵耷拉着。
它吓着我了。它蹦蹦跳跳钻路边草丛时,我才意识到那是一只野兔。兔子现在并不怕人。
唯在乡村,你对哪怕一滴水的观察和体悟,才能到前所未有的透彻和深刻。况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