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华
古人聪明,“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又是秋末冬初季节,秋雨渐凉,寒风逼近。“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街道旁,公园里,山坡上,各种各样的落叶多了起来。除了不落叶的松树、柏树外,北方所能见到的其他树木,比如槐树、椿树、杨树、榆树以及那些苹果树、梨树、杏树、核桃树等等都渐次落下了叶子。这些树木历经了又一个寒暑,在心里多了一圈可贵的年轮。在过去的季节里,它们或者给人类带来眼睛渴望的繁茂绿色,或者为人们送来身体需要的浓郁阴凉,或者给人世奉献味蕾亲近的香甜果实。现在,它们的叶子开始飘落了,好像在告诉人们,它们累了,该休息了,该为新一轮生机养精蓄锐了。古人赞扬落花有情有义,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想,这句话用在落叶身上也是很恰当的。
我在吉林市看过松花江畔十里长堤上的高柳,在九门口东的辽宁看过芷江河边栽下没几年却已枝条依依的新柳,在秦皇岛人民公园看过围湖而植的健柳,去英国旅游也曾慕名到过剑桥,在剑桥河边看到过被徐志摩写进诗里的“金柳”。徐志摩吟诵道:“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那次,我流连剑桥河畔,驻足桥端,从各个角度仔细观赏那些身姿各异、郁郁葱葱的柳,体味诗人彼时彼地的情愫。
可是,我注意到,“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深秋季节,柳树却沉静而淡定地不动声色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它的细叶密布的枝条在秋风中摇曳,一如春天和夏天,近看如少女的披肩长发,柔软轻逸;远看柳枝弯垂处,一团团,一球球,似烟似雾,如西天晚霞,如蓝天云朵。
柳的倩影总在我心头荡漾,引我思索。我不明白,何以草木衰败,景色萧条,在深秋以致初冬的寒风中,抑或在一场大雪过后,柳叶却照旧依偎在枝头而久久不肯落下,致使柳枝依然婆娑起舞,姿态袅娜呢?于是我在心中问柳叶。
你是不忍落下吗?那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剪裁出的你细细的身姿,在枝条上生长了一季,你与母体朝夕相伴,并从中汲取丰富营养,从而营造了碧玉妆成、万条丝绦的美景。你与树干树枝早已结成一体,你不忍脱离枝干飘忽而去,柳叶,你是心怀感恩吧?
你是不敢落下吗?凄风苦雨虐杀万物,草木疏离,你是怕落地后,顷刻由绿变黄,在风中翻滚,在足下碾轧,而使母体难过,因而要在母亲的怀抱里多停留些时日、多陪伴些时日吗?还是怕自己随风飘落,致使枝干失去包裹,而更加寒冷呢?柳叶,你是心系他人吧?
你是不甘落下吗?在你经受寒冷考验的时候,松柏等本不落叶的树木依然从容不迫,笑看人间,金银木上的红色小果实还在那里闪闪发光。柳树本就是落叶的树种,不能与之抗衡,这你是知道的,可是你还要挺上个把月来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柳叶,你是心藏梦想吧?
柳叶一如既往地随枝摆动着,没有回答我的追问。
我不知道是枝干舍不得柳叶,还是柳叶舍不得枝干。枝与干,叶与枝依旧缠绵,依旧相依,依旧倾诉着衷肠,吟唱着心曲,谱写着浪漫,呼唤着心底的柔情。
人们赞赏菊花,在蕊寒香冷的飒飒西风中开放,傲雪凌霜;人们仰慕梅花,在已是悬崖百丈冰的飞雪早春绽放枝头,笑迎百花;人们歌颂松柏“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四季常青。人们也赞扬柳,但大多是把它作为春季里特有的景物进行描写,或者把它作为不忍离别的意象加以比拟,于是有了许多诸如“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的诗句。
可是我要说,柳,在它妩媚柔软的身躯里并不缺乏内在的持久与刚强、沉稳与勇敢。那在雪地上挺立着的丝绦飞扬的倩影不就是生动的写照吗?
于是我似乎明白了,有时,低调彰显高昂,柔弱印证坚定,细小蕴含强大。念及此,我想起了西北作家陈忠实文章中的一株柳树,他赞扬“这是一株柳,一株在平原在水边极其普通极其平常的柳树。这是一株神奇的柳树,神奇到令我望而生畏的柳树,它伫立在青海高原上。”随处可见的柳都是神奇的,都令我望而生畏!
今年的柳叶必定会落下,来年的柳叶一定能长出。只是年年月月叶相似,月月年年柳不同啊。
我喜欢柳。
(编辑 王玉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