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武 军
训政理念下的革命文学*
——南京《中央日报》(1929—1930)文艺副刊之考察
张 武 军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组织策划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对抗革命文学和“左联”,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称其为“反革命”或“右翼文学”。近些年来,不少学者着眼于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层面,对南京国民政府文艺有了新的定位,然而,曾经投身于国民大革命的国民党人,如何从革命文学转向民族主义文学,值得我们认真分析。考察1929—1930年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及文艺副刊,不难发现:革命和革命文学仍然占据绝对主导,民族主义只是革命文艺的修饰和前缀;训政理念下的革命文学才是国民党文学的内在理念和根本方针,而诸如三民主义文学、民族主义文学只是其表现形式。
《大道》; 《青白》; 训政; 革命文学
1949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文学研究和文学史书写,把1928年开始的左翼文学树立为30年代文学主潮,或干脆以“左联十年”或“左翼十年”来命名。大家要么忽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的文艺理念及文学活动,要么把其斥为和革命文学相对立的反革命文艺。上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现代文学研究界的“重写”思潮,有关国民党文艺研究的禁区也有所突破。尤其是1986年,《南京师大学报》刊登了一组有关国民党右翼文学研究的文章:《关于开展“国统区右翼文学”研究的若干问题的思考》(秦家琪)、《从〈前锋月刊〉看前期“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朱晓进)、《从〈黄钟〉看后期“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袁玉琴)、《国民党1934年〈文艺宣传会议录〉评述》(唐纪如)。这组专题论文的发表,预示着有关国民党的文学研究将迎来巨大突破,文学南京也势必成为研究界的一个重要话题。作为突破研究禁区的系列论文,论者仍在传统革命文学史观的逻辑下展开论述,不过,他们的问题意识,尤其是对未来进一步研究该命题的构想,特别值得我们关注。这组系列论文提出了研究国民党右翼文艺的两大议题:首先是怎样知己知彼地研究和阐述“国统区右翼文学的产生、演变过程”,如何把握“国民党的文艺政策和策略”;其次是对国民党的民族主义文艺和民族国家关系问题的涉及,尽管论者对国民党的民族主义文艺基本持否定性的评价,但无疑为后来的研究开启了新方向。事实也是如此,此后研究南京国民政府文艺基本上围绕着上述两大议题展开,即国民党文艺统制问题以及民族主义文艺和民族国家形象建构问题。
毫无疑问,民族国家话语的引入,为南京国民政府文艺的重新定位提供了新的可能。只要我们稍稍清理一下既往的研究思路,就不难发现,在告别过去的革命文学史观的同时,学界基本确立了现代性研究范式。有关现代性的理论可谓众说纷纭,而把民族国家建构和现代性关联起来则是备受关注的一种研究思路。刘禾曾提出:“‘五四’以来被称之为‘现代文学’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民族国家文学(着重号为原文所有。笔者注)。这一文学的产生有其复杂的历史原因。主要是由于现代文学的发展与中国进入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刚好同步,二者之间有着密切的互动关系。”*刘禾:《语际书写:现代思想史写作批判纲要》,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第191—192页。很显然,在民族国家建设这一命题上,我们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南京国民政府,不管我们是否同意“黄金十年”的说法,南京国民政府对现代中国的形塑则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建国方略最重要的文宣领域,则有国民政府和官方明确主导的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和思潮。因此,超越过去简单的意识形态对立,进而从民族国家建构的角度来考察南京国民政府的文艺,无疑为这一命题开拓了无限宽广的研究空间,文学南京的意义也被凸现出来。
倪伟在其代表性论著《“民族”想象与国家统制——1928—1948年南京政府的文艺政策及文学运动》的前言中,明确提到:“我认为,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是20世纪中国研究的一部分,它应该紧扣住中国的现代性来展开论题,探讨中国特殊的现代性是如何在文学的创作、生产以及演变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也即是说中国文学的现代性是如何得以实现的……我个人更感兴趣的问题是文学与现代民族国家建设之间的关系,即文学是如何被整合进民族国家建设的方案之中的?它在民族认同或是民族意识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把现代文学放在民族国家建设的大背景下加以审视,可以使我们对20世纪中国文学获得一种新的认识。正是基于上述思考,我选择了南京国民党政府的文艺政策和文学运动作为我的研究课题。在我看来,南京国民党政府在其统治时期所制定的文艺政策以及策动的文学运动,在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对付左翼文学的,完全是出于政党意识形态斗争的需要,但是再往深里想,这一切又是和国民党所制定的建国纲领紧密关联的。换言之,国民党政府所推行的文艺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其建国方略在文艺领域里的具体实践。由此入手,我们可以对文学与现代民族国家建设之间的互动关系展开具体的分析,从一个侧面揭示中国现代性艰难而独特的展开过程。”*倪伟:《“民族”想象与国家统制——1928—1948年南京政府的文艺政策及文学运动》引言,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9页。
之所以如此详细援引倪伟专著的前言说明,不仅因为这一著述是南京国民党政府文艺研究的代表性成果,更在于倪伟的这种研究视角、研究模式,为这一领域的研究者所普遍采用。其他涉及国民党文艺的博士、硕士论文,例如北京师范大学钱振纲的博士论文《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研究》(2001)、复旦大学周云鹏的博士论文《“民族主义文学”(1927—1937年)论》(2005)、湖南师范大学毕艳的博士论文《三十年代右翼文艺期刊研究》(2007)、华东师范大学牟泽雄的博士论文《(1927—1927)国民党的文艺统制》(2010)、南开大学房芳的博士论文《1930—1937:新文学中民族主义话语的建构》(2010)等等。这些论文大都着重论述国民党政府文艺政策和民族国家建构,也都共同指向一个文学思潮,即民族主义文艺运动。
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是20世纪30年代文坛的一件大事,相关研究著述已相当丰富,参与的社团和人员考证也较为详尽*参见钱振纲:《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社团与报刊考辨》,《新文学史料》2003年第2期。,这一运动的官方背景已成学界共识。但是,有关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如何成为官方的文艺政策和运动,大家却语焉不详。 1930年6月1日在上海成立的前锋社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的公布,正式标志着国民党官方民族主义文艺思潮和运动的展开。可问题在于,从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到1930年六七月间这段时间,南京国民政府的文艺政策、理念和文艺活动究竟有些什么?有关这一点,学界鲜有人讨论,或一笔带过。很多关注南京国民政府文艺的著述虽说以1928年为起点,但实际上大都从1930年明确的民族主义文艺政策及运动出来之后才谈起,并以此回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的文艺理念。不少学者认为,1928—1930年这个时期正展开革命文学论争,而国民党官方完全缺席: “在1928年‘革命文学’的激烈论战中,新生的国民党政权,实际上是处在一种尴尬的边缘位置,既不能控制和引导论战的走向,亦不能提出一个有力的对抗话语。”*赵丽华:《〈青白〉、〈大道〉与20年代末戏剧运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年第1期。倪伟也这样提到:“‘革命文学’口号的提出,引出了一场激烈的文学论战,当时有影响的代表性文学刊物,像《语丝》、《小说月报》和《新月》等,都被卷入了这场论战。由于论战各方缺乏必要的理论准备,又加上囿于宗派主义的门户之见和个人意气之争,‘革命文学’论争并没有达到应有的理论水准。论战各方坚执己见,互相攻伐,上演了一场争夺文学话语权力的混战。尽管如此,这场论战却在客观上扩大了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使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得以迅速地传播开来。令国民党人颇为难堪的是,在这场爆热的文学论战中,他们竟然无从置喙,提不出什么独到的见解和主张,当然就更没有能力来引导和控制这场论战的走向了。”*倪伟:《“民族”想象与国家统制——1928—1948年南京政府的文艺政策及文学运动》,第6页。
其实,不论是在1928年之前还是在1928年之后,国民党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革命的大纛,然而不少论及南京国民政府文艺政策和文艺运动的著述,却基本只关注国民党文艺中的民族主义文艺思潮而无视其对革命文学倡导。这样的论述主观预设了南京国民政府与革命文艺的绝缘,并由此框定了国民党相关文艺与民族主义文学的天然联系。
认为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伊始在文艺上,尤其在革命文学论争中毫无作为,这种观点本身就是基于对革命和革命文学的简单化理解、狭窄化认知。过去,我们一谈革命文学,总是和共产党人或倾向共产党人的左翼关联起来,这显然来自后人的刻意建构和有意遮蔽。其实自 20世纪20年代以来,革命就是一个各家竞相追逐的神圣事业。历史学者王奇生认为,从 1920年代以来,革命从过去的国民党的“一党独‘革’到三党竞‘革’”。三党是指最有影响力的三大政党,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中国青年党:“1920年代的中国革命,本是一场由不同党派、群体以及精英与大众所共同发声(赞成或反对)、组合(推动或抗阻)而成的运动。我们有必要尽力‘复原’和‘再现’那个年代里不同党派‘众声喧哗’的状态。”*王奇生:《革命与反革命:社会文化视野下的民国政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68页。1927年之后,三大政党之间革命的理论和宣传较之过去更加多元,尤其各政党内部因对大革命的不同态度裂变为不同派别,革命的声音更加“喧哗”。
各大政党、各种派别众声喧哗的革命声音,是我们理解20世纪20年代以来革命文学丰富性与复杂性的基本前提,也是我们重构革命文学历史谱系的基本依据。而报纸副刊,尤其当时颇有影响的《中央日报》及文艺副刊,是我们“复原”和“再现”那个年代“众声喧哗”革命声音的最好依据。例如,武汉《中央日报》副刊上积极倡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见张武军:《国民革命与革命文学、左翼文学的历史检视——以武汉〈中央副刊〉为考察对象》,《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5期。,这既表明国共两党曾经在革命文学上高度一致,也说明并非到了1928年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才蓬勃兴起,才扩大影响。上海《中央日报》副刊可谓“革命与反革命”、“红与黑”交织中的“摩登”*张武军:《“红与黑”交织中的“摩登”——1928年上海〈中央日报〉文艺副刊之考察》,《文学评论》2015年第1期。,即便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其党报的重要副刊依然由后来大名鼎鼎的左翼作家田汉、丁玲、胡也频等人把持,由此可见革命话语之于国民党人、之于中国文学摩登性、现代性的重要意义。迁宁之后的《中央日报》及副刊,其革命性固然不像武汉《中央日报·中央副刊》那么激进,也似乎不像上海《中央日报》文艺副刊那么复杂,但是只要我们翻检南京的《中央日报》及其副刊,革命仍然是最为核心的语词,统一革命理论、统一革命宣传是《中央日报》各个版面1929年以来最核心的任务。《中央日报》每日报头刊登 “总理遗嘱”,黑体提示“现在革命尚未成功”*“总理遗嘱”从1932年7月开始在报头位置消失,代之为广告宣传之类的内容。,其各个版面所谈论所言说的大都关涉革命,各个副刊讨论和倡导的也是革命文学。其实,有研究者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参见付娟:《〈中央日报·青白〉副刊(1929—1930)与国民党文艺运动》,四川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作者注意到了1929年《中央日报》革命文学问题,但仍然用固有的革命观来看待《青白》副刊上的革命文学倡导。,但并未意识到《中央日报》副刊倡导革命文学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副刊《大道》是《中央日报》1929年迁宁后最为重要的一个副刊,得名于孙中山先生最喜欢引用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道》并非纯粹的文艺副刊,征稿要求为“二千字左右研究党义,讨论问题,发挥思想的文字”*《本刊启事》,《中央日报·大道》,1929年4月6日。,以“介绍世界思潮,党义宣传,以及社会实际问题的讨论”*《本刊启事》,《中央日报·大道》,1929年7月24日。为办刊思路;文章内容包括“评论,研究,译述,社会状况,谈话,书报批评,文艺,游记,通讯,随感录数种”*《本刊征稿简则》,《中央日报·大道》,1929年5月5日。;作者队伍大都为国民党党政要员、名人、理论家。可以说,《大道》副刊刊登的基本都是关乎国民党党义和革命理论的重要文章,虽说征稿要求2000字左右,实际上常有连载好几期的长篇宏文;虽说标榜“讨论问题”,实际上常是国民党高官和理论家直接宣讲政策。“党国气息”浓重的理论宣导,是《大道》副刊最为显著的特征。因此,虽非纯粹文艺副刊,但《大道》却对我们理解国民党的文艺理念、文艺政策和文艺运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更何况《大道》副刊上还有很多明确关于文学方针的论述。《大道》比较集中的话题就是国民党革命理论的阐述,胡汉民、孙科、戴季陶、潘公展等人的革命理论或直接刊登,或被阐述研读。如傅况麟的《国民革命与革命农民的权利教育》、《革命理论之批评家》(《大道》副刊1929年4月15日、1929年9月3日),黄舜治的《知识阶级与革命》(1929年11月19日、20日)等等。此外,作为某些时段替代《大道》副刊的《微言》、《新声》副刊也有大量对革命问题的阐述。如毛礼锐《国民革命与社会革命》(《新声》副刊1929年4月11日)、雷肇堂《从社会心理学的观点说明国民革命与共产革命之异点》(《微言》副刊1929年2月28日)、施仲言《民众文学与新文学之关系》(《微言》副刊1929年2月28日)等等。颇有意味的是,在冗长的理论文章中间,《大道》副刊仍然刊登了一些短小的文学作品,且不乏极具革命主题的书写。如梦生写于镇江党部的《凯旋的歌声》:“青天白日飘扬汉江/武装铿锵战鼓镗镗/这是革命胜利的光芒/这是封建势力的灭亡/……/朋友/只要跑入革命的疆场/最后的胜利终在我掌上/听哟!凯旋的歌声在欢唱/朋友,我们再也不要徜徉彷徨/坟墓是反动者的故乡/……”*梦生:《凯旋的歌声》,《中央日报·大道》,1929年4月13日。。
《中央日报》上和革命文艺密切相关的栏目,自然当属《青白》副刊,较之于《大道》的长篇幅革命党义宣讲,《青白》副刊起初定位为各种日常生活资料的搜罗。形式上《青白》征稿要求篇幅短小,内容上则“不分门类,各种文字”,只要有趣充实就行。副刊早期编辑李作人在《我们的打算》中这样提倡:“以前,大家投来的稿件里面,大部分是谈性爱的东西,我们是不以为谈性爱的东西绝对没有新的意义,我们以为凡是与人类生活有关的资料,都为我们工作的范围所包裹,性爱,我们尽可以发泄,不过,我们要兼顾到生活的一切,如实际的生活问题,社会的进化趋向,民间的风俗改革,时事的新闻评断,实用的科学常识,人生的艺术描写,一切的建设计划,急切的民众运动,都是我们所需要讨论的资料,我们要把他来调和一下才好。”*李作人:《我们的打算》,《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3月 3日。由此可见,早期的《青白》副刊,定位为搜罗五花八门的日常生活,但这些日常生活显然蕴含着国民党的革命精神、革命理念的宣扬,如阴阳历的计时革新、民间风俗的革新、人力车夫的生活和地位、如何平民化生活等等问题。事实上,编者也特别看重《青白》上有关文艺和政治的讨论,如在1929年3月16日的《编后》中提到:“以后希望爱护本刊者,关于小品文字(如党务政治短评及文艺批判为最好)多多赐下。”*《编后》,《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3月16日。其实这之前,《青白》也已刊登了不少关于革命和文艺的短文。如成名作家鲁彦的《介绍狂飙演剧运动》,宣扬打破苦闷的革命戏剧和狂飙精神*鲁彦:《介绍狂飙演剧运动》,《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2月28日。;还有谈论革命和戏剧的《革心的工具——戏剧》*羊牧:《革心的工具——戏剧》,《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3月11日。,谈论心理革命和文化宣传的《再论心理革命》。还有像《一个青年女子的忏悔》这样的书信文章,讲述小资产阶级女青年要和过去醉生梦死的优越生活告别,深入民间自食其力,把生命奉献给革命事业。末尾特别引用总理的话,且用黑体标出:“今日之我,其生也为革命而生,其死也为革命而死。”*剑谭:《一个青年女子的忏悔》,《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2月22日。在这里,不得不特别强调陈大悲的革命剧作《五三碧血》。这部五幕剧从1929年3月11日开始在《青白》副刊上刊载,这时的主编还是李作人,一直到8月8日才连载完,而副刊主编早换成了王平陵。李作人和后继者王平陵主编副刊时都曾强调文章的短小,超过千字基本不会刊登,陈大悲的这部五幕剧显然很是例外,连载时间之长,占用版面之多,实乃《中央日报》副刊历史上绝无仅有,即使后来郭沫若的名剧《屈原》在《中央日报》上连载时,时间和篇幅也难与之相比。《五三碧血》由李作人约稿,接任的王平陵不仅没有嫌其冗长而把它砍掉,反而是在作者都不愿坚持写下去时不断催稿并鼓励。陈大悲后来向读者道歉说:“我把《五三碧血》最后的一幕搁浅了……青白的编辑,王平陵先生,屡次来电话催我交稿,我便屡次重新再写,写了好几个第五幕,简直的全是一些没有灵魂的东西,写了就撕,撕了再写,直到前几天,才决心牺牲睡眠,点了两夜的蚊香,才把这最后一幕完功。”*陈大悲:《为“五三碧血”向读者道歉》,《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7月23日。可见这篇剧作在编辑眼里的重要性,属于最能代表1929年《中央日报》副刊理念的作品。然而翻阅相关研究,竟然一篇文章都没有,有关戏剧的编目大全之类也基本没有提及《五三碧血》。正如编者王平陵和作者的通信中所赞颂,描写“济南事件”的《五三碧血》特别契合《中央日报》副刊有关革命文艺的提倡:“《五三碧血》,不是恭维你,的的确确是富有革命性的剧本,结构,情节,描写,都能恰到好处,与近代一般的作风,当然不同。”*《通讯》,《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8月1日。
王平陵对陈大悲《五三碧血》革命性主题的高度肯定和赞扬,其原因在于他比李作人更注重把《青白》建设成文艺的园地,准确地说,革命文艺的园地。1929年4月21日,王平陵接任《青白》编辑,预示着《青白》副刊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当期发表了王平陵类似宣言的文章《蹈进“革命文艺”的园地》,大声疾呼:“真真的‘革命文艺’的建设,实在是急不容缓的问题。今后的‘青白’,愿意和爱好文艺的读者,共同在此方面努力,希望大家蹈进‘革命文艺’的园里来,努力垦殖,努力灌溉。‘青白’敬以十二分的诚意,接受所有的贡献和建议。”*王平陵:《蹈进“革命文艺”的园地》,《中央日报·青白》,1929年4月21日。可以说,自王平陵接手《青白》后,风格和面貌大为改变,俨然纯文艺刊物,且集中明确、系统化地探讨建设革命文艺的问题。此后几乎每期《青白》都有王平陵的文章,而绝大多数都是有关革命文艺的提倡或创作。如《革命文艺》(1929年4月27日),《跑龙套的》(1929年4月28日),《副产品》(1929年4月29日),《多与少》(1929年4月30日),《皈依》(1929年4月30日),《回来罢!同伴的》(1929年6月6日),《降到低地去》(1929年6月17日),《致读者》(1929年7月1日),《艺术与政治》(1929年7月6日),《编完以后》(1929年7月7日),《再来刮一阵狂风》(1929年8月7日),《评思想统一》(1929年9月6日),《建设positive的文学》(1929年11月7日)等等。
探讨王平陵“革命文艺观”的具体内容及其与普罗文学的联系或区别,限于本文论述重心所在,容以后另撰文详述。笔者在此想要强调的是,1929年南京的《中央日报》副刊,尤其是王平陵接手后的《青白》,几乎都是有关革命文学的倡导和讨论。也有不少作家乃至大牌的作家,包括后来成为左翼的重要作家,都在《青白》上讨论革命与文学、革命与戏剧的关系。如白痴的《理论与作品》,阎折悟的《戏剧的革命与革命的戏剧》,杨非的《革命文学与民众戏剧》,田汉的《艺术与艺术家的态度》、《艺术与时代及政治之关系》,洪深的《政治与艺术》,心在的《艺术与民众》等等。正如有研究者所统计的那样:“从 1929 年 4 月 21 日到 1930 年 5 月 9 日共出版 253 期,几乎占整个《青白》统计总数的一半,刊出评论文章 261 篇、小说 222 篇、翻译小说 46 篇、诗歌创作180 首、翻译诗作 34 首、剧本 11 个;从质上说,这个时期的《青白》大部分评论文章都涉及了‘革命文学’及‘民众戏剧’等问题。”*付娟:《〈中央日报·青白〉副刊(1929—1930)与国民党文艺运动》,四川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
《大道》是革命的理论阐发,《青白》是革命的文艺提倡。其实,只要从大文学的视野观察,就可发现,1929年《中央日报》的各个版面共同营造的浓厚的“革命文学”氛围。《中央日报》的外交和中外关系版面是“革命外交”,如邵元冲的《如何贯彻我们“革命的外交”》(1929年10月17日)。理解了革命外交就会对中日、中苏关系事件,如“济南惨案”、“中东路事件”有更多体悟,也就会明白为何《青白》副刊及其编者把《五三碧血》作为革命文艺的典范,也能重新审视“中东路”事件后民族主义文艺的如火如荼。《中央日报》的党务版面常有党员的人生观培训,像《种种反革命与革命人生观——胡汉民在中央党部及立法院讲》(1929年10月15日、16日)。革命家的艺术修养问题有《革命家应有艺术修养(叶楚伧先生讲)》(1929年7月7日),而革命的人生观和革命者的艺术修养不正是革命文艺最核心的命题么?就连《中央日报》中缝广告也是革命和革命文艺书籍的推荐,如《中央军校续编革命丛书、革命文艺及革命格言两种》(1929年6月11日)、《南京北新书廉价革命刊物优待代表》(1929年5月31),甚至还有《历书须加印革命纪念日》(1929年8月31日)的提议。其实,每个革命纪念日如五卅、五四等都会开辟专版专栏,宣传部也定期在《中央日报》上刊布近期加强宣传的革命口号,这些不都是和革命文艺最为密切的内容么?
由此可见,只要秉承多元而非单一的革命史观,仅以国民党的党报《中央日报》和副刊为考察对象,我们很难说国民党缺席了1928年之后的革命文学倡导和论争,学界以往用民族主义文艺来概括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的文艺理念和文艺政策,也显然失之偏颇。可是,国民党官方后来明确打出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招牌,这是文学史上的定论和共识,那么,国民党如何从革命文学转型到1930年民族主义文艺,恰恰是最值得我们关注和探究的文学史命题。因为对这一命题的考察和辨析,不仅带给我们对20世纪30年代文学思潮的重新认知,还关联着对后来抗战文学发生的全新理解,甚至带给我们对民国历史语境下中国现代文学历史进程的重新叙述。而转折时代的1929—1930年《中央日报》副刊,仍然是我们考察这一命题的绝佳切入点。
长期以来,研究者把《中央日报》副刊的核心人物王平陵和上海的潘公展、朱应鹏等人,视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组织者和发起人。不过,最近学者张玫对王平陵是否参与民族主义文艺运动作了详细的考证,指出:“王平陵被认为是‘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发起者与参与者之一,与文学史不符。”*张玫:《再论王平陵:“民族主义文艺”还是“三民主义文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10期。张玫对历史细节的考证详细充分,厘清了诸多含混的史实,对这一议题的研究很有助益,但对整个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来龙去脉的大方向的把握却存有偏差。
1930年6月1日,一群自称“中国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者”的文人在上海结社,成立前锋社(因于6月1日成立,又名六一社),并发表《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被学界视为国民党发动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标志。大家普遍认为前锋社系官方策划的御用文人社团,后台老板为时任上海社会局局长潘公展,而潘又和蒋介石所看重的CC系陈氏兄弟及其掌控的中组部关系密切。但根据倪伟的考证研究,既无法证明潘公展是“前锋社”的后台和积极参与者,也无法证明前锋社的官方属性:“同一时期的其他国民党文学社团如‘中国文艺社’、‘开展文艺社’、‘流露社’和‘线路社’都接受官方的津贴,但我目前尚未找到可以证明‘前锋社’也曾接受官方津贴的材料。《前锋周报》前期的稿件都为‘前锋社’成员义务承担,不计稿酬。”*倪伟:《“民族”想象与国家统制——1928—1948年南京政府的文艺政策及文学运动》,第54页注释1。此外,根据前锋社征求社员的标准和要求,我们也可发现前锋社的定位和官方策划的御用社团之间有不小的差距,其《前锋社征求社员》说:“凡与本社宗旨相同,不分性别,曾在本社出版之前锋周报投稿三篇以上,经本社认为合格者均得为本社社员。”*《前锋社征求社员》,《前锋周报》第1期,1930年6月22日。由此可见,把前锋社定位为官方欣赏的民间社团组织更恰当些。
事实上,学界有关前锋社和潘公展以及二陈CC系亲密关系的描述,基本上引自“左联”机关报《文学导报》1卷4期上思扬的《南京通讯》,副标题为“三民主义的与民族主义的文学团体及刊物”。但很显然,这篇通讯太过主观情绪化且多为猜度之词。可是学界却普遍不加辨析地采用思扬的说法,尤其是他夸大国民党中宣部和CC派中组部之间矛盾的叙述,提出三民主义文学和民族主义文学相对抗的说法:“在一九三〇与一九三一相交的数月间,民族主义文学与三民主义文学之对抗,在南京颇嚣尘上,虽然彼此都是国民党的自家人。”*思扬:《南京通讯》,《文学导报》1卷4期,1931年。被后来的研究者广泛引用,并作为国民党文艺思潮论述的基本依据。很多学者依据此说,把三民主义文艺视为中宣部系统的提法,把民族主义文艺视为中组部系统的理念,并且得出如下结论:前锋社不会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交由中宣部审定,民族主义文艺运动不是国民党官方文艺政策和运动。上文提到的学者张玫就依照此说,认为中宣部系统的王平陵不是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发起人和参与者。
然而,正如前文所论述,我们尚无证据表明提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前锋社是CC系掌控的社团,就更无所谓两个系统的文学理念和口号对抗之说。前锋社之所以不会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宣言交由中宣部来审议决定,并非两个派系之间的冲突和抵牾,恰恰是前锋社属于民间社团的自我体认。虽然前锋社中不少成员具有国民党员身份或曾担任党政职务,但这一社团的文学活动并非因为党政工作职责所在,他们的文学主张起初并非来自管辖意识形态的中宣部的指示或授意。
前锋同人结社之后,他们的宣言最早并没有发表在6月22日创刊的《前锋周报》,而是以《民族主义的文艺运动发表之宣言》*《民族主义的文艺运动发表之宣言》,《申报本埠增刊·艺术界》,1930年6月23日。为题,刊登在上海《申报》本埠增刊版的副刊《艺术界》。从宣言发表的阵地以及文章前面的介绍来看,影响和波及的范围仅限于上海地区。也许是前锋社的成员后来自己也觉得影响力不够大,他们只声称宣言是发表在他们的刊物《前锋周报》和《前锋月刊》,学界目前也基本沿用此说。《前锋周报》在6月29日第2期才开始刊登《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并于7月6日第3期连载完毕,10月才在《前锋月刊》的创刊号上刊登。然而,1930年7月4日,《中央日报》副刊《大道》全文刊登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虽然相比6月23日“申报本埠增刊”的刊登晚了几天,但比学界公认的《前锋周报》完整刊登却要早两天,比《前锋月刊》的登载则更是早很多。就影响力来说,不论是“申报本埠增刊”中的一个副刊,还是前锋社成员后来津津乐道的《前锋周报》、《前锋月刊》,都远不如《中央日报》及其副刊,尤其不如党国气和政策味都很浓厚的《大道》副刊。《中央日报》的《大道》副刊全文刊登《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之前,以傅彦长、朱应鹏、叶秋原等为核心的文艺小团体早已形成。20世纪20年代初期,他们就在探讨文学和民族关系问题,也出版了一系列的著述,《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的基本观点业已成型。关于这一点,有研究者已经作了详细考证,题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兴起的历史文化语境探析——兼对〈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来源的考证》*周云鹏:《“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兴起的历史文化语境探析——兼对〈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来源的考证》,《社会科学辑刊》2011年第2期。。事实上,考察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兴起的历史文化语境,我们不难发现,起初这一团体的党国气息并不浓厚,同人文艺味更鲜明些。他们对世界各国文学中民族精神和民族特色的分析,尤其是对弱小民族国家文学中的民族精神之肯定,多有真知灼见。他们的观念不难使我们联想起鲁迅最初的文学实践活动。
虽然1930年之前,前锋社骨干成员的民族文学观点已基本定型,相关著述也已见诸报刊或公开出版,但在文学界却并无太大影响,更遑论是一场文学运动了。事实上,前锋社这一民间社团主张的《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正是由于《中央日报》的《大道》副刊转载及阐发,或可以说,正是由于《中央日报》的推波助澜,民族主义文艺才运动起来,成为思潮并上升为国民党官方的文艺理念和文艺运动,由此受到各方关注,不论是赞成方还是反对方。尤其之后不久,潘公展又在《大道》副刊上发表了《从三民主义的立场观察民族主义的文艺运动》,明确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和国民党意识形态及革命理念对接起来:“中国现在是国民革命时期,在革命过程中间,文艺既然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当然是需要一种富于革命情绪的文艺,以与国民革命的进展相适应。”“只有民族主义的文艺,真可以认为中国所需要的革命文艺。也只有民族主义的文艺运动,可以希望为中国民族始终培养革命的根苗,开拓革命的生路。”*潘公展:《从三民主义的立场观察民族主义的文艺运动》,《中央日报·大道》,1930年7月18日。事实上,原本前锋社成员的民族文学主张更偏重文艺,而《中央日报》的《大道》副刊更着重把其向革命化的方向引领。正如潘公展所说的:“只有民族主义的文艺,真可以认为中国所需要的革命文艺。”当然,这个革命是以国民党人秉承的三民主义为指导的国民革命。也正是由于《中央日报》副刊的介入,此后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论述越来越朝着关涉现实政治和革命的方向走去。这一点从后来吴原编的《民族文艺论文集》*吴原编:《民族文艺论文集》,杭州:正中书局,1934年。就可以看出。这本1934年由杭州正中书局出版的集子相比前锋社自己1930年编的《民族主义文艺论》*前锋社编:《民族主义文艺论》,上海:光明出版部,1930年。,更多政治和革命议题。可以说,也正因为王平陵在《中央日报》转发刊登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潘公展才用国民党革命理念来进一步阐发,他们也就成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重要发起人和参与者。虽然在具体的社团发起和宣言起草时,并未见到二人的身影,但把这一民间社团理念和文学活动上升到政府文艺理念和文艺运动层面,二人显然居功至伟。这就是后来台湾史家论及民族主义文艺一定会把王平陵、潘公展放在前列,这也是当时左翼作家如茅盾等人批判“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是国民党中宣部所为的原因之所在。
民族主义文艺并非革命文艺的对立面,国民党人的革命话语和民族话语有其内在的统一逻辑,那就是基于训政理念的三民主义革命观。如果检索1928—1949年的《中央日报》及其副刊,仅就标题而言,“革命”这一语词出现频率超过2000多次,“三民主义”和“训政”紧跟其后,分别有500多次和300多次*统计数字根据上海数字世纪网络有限公司制作的“《中央日报》(1928—1949)标题索引”的网络版,虽然统计未必十分严谨,有些标题存在重复或缺漏,但“革命”、“三民主义”、“训政”三个词频出现最高,应该没有异议。。1929年之后,《大道》副刊上除了明确谈论训政的理论文章之外,论及文学时基本都涉及三民主义的革命和训政理念。如周佛吸《倡导三民主义的文学》(1929年9月21、10月1—2日)、《怎样实现三民主义的文学——复大道编者先生》(1929年11月24日)、《何谓三民主义文学》(1929年11月26—30日连载);此外,最为关键的还有中宣部部长叶楚伧的《三民主义的文艺创造》(1930年元月1日)。因此,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国民党的文艺最初是三民主义的文艺,并如前文所说,把三民主义文学和民族主义文学对立起来,进而基于整体左右立场之分,把左翼的革命文学和右翼的三民主义文学、民族主义文学对立起来。然而,这种观点不仅与事实不符,而且在逻辑上很难讲通。只要我们正视《中央日报》上随处可见的“革命话语”,仔细阅读《中央日报》及副刊上的相关文章,就不难发现,三民主义和民族主义其实都是作为修饰词的前缀,完整的名称应该是“三民主义的革命文学”或“民族主义的革命文学”。而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及其背后的论说逻辑,都是极其明确的训政理念。正是基于训政理念,国民党人希望把自身的革命理念统一起来,使之成为整个国家民族的价值理念。这也正是潘公展用三民主义的立场来阐发民族主义文艺的思路。1928年8月11日,国民党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上午表决通过 “统一革命理论案”、“民众运动案”、“革命青年培植救济案”、“厉行以党治政、治军案”;下午表决通过“训政时期遵照总理遗教,颁布约法”、“训政时期之立法、行政、司法、考试、监察五院,逐渐实施等案”。训政与革命理论和宣传的统一如影随形,“自总理逝世,迄至现在,党的革命理论,由同志凭各个对主义的认识,及革命实际变动的观察,致革命理论,纷歧万端。致理论中心不能建立。共信不立,互信不生,则宣传不能统一,行动不能一致,力量不能集中。数年来,党内纠纷百出,实源于党员对革命理论未能统一。现在本党宣传刊物如雨后春笋,其思想立场,微有出入者有之;绝对异趋者有之。”*《统一革命理论案》,荣孟源主编:《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上,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1985年,第535页。自此之后,国民党的每一次代表大会或中央全会,都会强调训政理念,“几乎毫不例外要通过一个《统一革命理论案》之类的议案”*江沛、纪亚光:《毁灭的种子——国民政府时期意识形态管理研究》,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2000年,第6页。。很显然,训政理念背后有明显的一党专政色彩,《中央日报》副刊谈论革命文学、三民主义文学以及民族主义文学,大都会理直气壮地宣传和鼓吹党治文学。因此,这种一元化的思想统一的要求和作为,不仅会遭到被他们斥为反革命的其他党派文艺工作者的反驳,引起自由主义文人的强烈反对也是意料中事。不过,训政是革命尚未成功的一个阶段,宪政实施,还政人民,这才是革命最终成功的标志。虽然很多人以国民党最终的军事失败来认定训政的失败与虚伪,也有学者提出了国民党作为一个弱势独裁政党在近代中国失败的必然*详细论述参见王奇生:《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上海:上海书店,2009年。。然而,审视整个民国机制,革命道路从军政到训政再到宪政的设计*孙中山:《制定建国大纲宣言》,《建国大纲》,上海:青年书店,1924年,第1页。,又为民国的文学和文化,为广大知识分子和民众包括反对者提供了宪政的理想和生存的空间*具体论述参看李怡:《宪政理想与民国文学空间》和张武军:《民国语境下的左翼文学》,《郑州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
总之,通过对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中央日报》及副刊的考察,训政理念的革命文学是国民党文学的内在理念和根本方针,而诸如三民主义文学、民族主义文学是其表现形式。训政理念下的革命文学关乎很多富有意义的文学史命题,如训政理念下革命文学的精英启蒙立场和之前五四启蒙文学之间,显然有更为直接更为内在的关联,也许这才是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更为深层的内在逻辑,1929年之后,《中央日报》副刊上的民众化戏剧的启蒙运动吸引了包括田汉等南国社同仁就是明显的例证。澳大利亚学者费约翰对“唤醒与训政”、“唤醒与启蒙”*参看[澳大利亚]费约翰著,李霞等译:《唤醒中国:国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与阶级》,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话题的涉及,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学者跟进。
革命和革命文学始终是国民党文宣领域的一条经线,与之相伴的恰恰是训政理念这条纬线,没有了训政纬线,革命文学的经线也就无法延续。这就是谈论民国文学时不能以1949年区隔的原因之一。国民党迁台之后的文学主张及意识形态管控和大陆时期并无本质区别,反而与台湾开放党禁实行宪政后有明显的差异。国民党在台湾实行一党训政时,其文学和宣传仍然是革命式的话语,后来文学形态的转变则来自宪政的实施。训政理念下的革命文学,只是笔者通过翻阅《中央日报》及其副刊而提出的一个命题。作为民国的通往宪政目标的训政时期的革命文学,其实蕴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如党治文学中的革命与反革命话题,宪政目标与文学中的民主、个性、自由话题,宪政方向与民国文学的生存空间、发展走向话题等,因为议题太过庞大,本文未能一一展开,希望将来和研究民国文学的学界同仁一起来作全面的分析和讨论。
【责任编辑:李青果;责任校对:李青果,张慕华】
2016—04—03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创新团队”项目(SWU1509393)
张武军,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