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是怎样炼成的

唐学锋

1943年10月8日，中美空军混合团成立，下辖3个大队。这支空军部队，其飞行员中有来自原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队（飞虎队）的成员，故被人们称为“新的飞虎队”。受美式文化的影响，从大队到下辖的中队，都有自己的队徽和绰号。其中，第3大队第32中队号称“雷公队”。

雷公又称雷神或雷师，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司雷之神，能辨人间善恶，代天执法，主持正义，击杀坏人。“雷公队”这个绰号，由第32中队的中方飞行员黄胜余提出，经中美飞行员共同认可。其队徽图案，是一个在海面上飞行的雷公：脸赤如猴，状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两翅。一翅上印有美国国徽，另一翅上印有国民党党徽，象征中美联合。雷公左手执楔，右手执槌，作欲击状，寓意随时打击来自海上岛国——日本的侵略者。

雷公队的第一位中方副队长是一名来自泰国的华侨，名叫洪奇伟。他的空战生涯，正是从重庆开始的。

3次难忘的重庆空战

洪奇伟，祖籍广东揭阳，1917年6月6日出生于泰国曼谷。其父学医，在曼谷经营西药房，育有8子，洪奇伟排行第五。洪奇伟在曼谷的明德小学毕业后，14岁时，被父亲送回中国，在广东汕头礐光中学（新中国成立后并入汕头金山中学）就读。

当时，国破山河碎，与许多爱国华侨子弟一样，洪奇伟中学毕业后报考了中央航空学校，被录取为第8期学员。1938年12月1日，洪奇伟毕业，被分配至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1中队任飞行员，驻守重庆。抗战时期，洪奇伟参加了无数次在重庆上空发生的重要空战，其中最让他难忘的有3次。

第一次发生在1940年6月12日。这一天，洪奇伟与战友合作，首次联合击落多架日机。据次日的《新华日报》记载：“总计此役，我空军荣获大捷，共击落敌机7架。”事后，蒋介石特给予参战部队嘉励国币2万元，以示慰勉。

关于这次空战情况，日军的《百一号作战之概要》中也有记载。当天，日军参与对重庆大轰炸的飞机总数为114架。其中，海军航空部队出动96式陆上攻击机75架，陆军航空部队出动97式重型轰炸机36架、侦察机3架。

日军对当天中日空军交战的具体记载为：海军第13航空队的27架飞机曾与中国空军的4架飞机交手；第15航空队的23架飞机曾与中国空军的9架飞机交战，击落中方飞机3架；高雄、鹿屋航空队的25架飞机曾与中国空军的4架飞机交手。陆军航空队的36架飞机曾与中国空军的28架飞机交战，击落中方飞机18架，自己损失2架。

在零式战斗机出现之前，日军轰炸重庆受限于当时战斗机的续航能力，均没有办法派出战斗机为其轰炸机空袭重庆护航。故日军的轰炸机只能以大编队组织的火网自卫，被动对付中国战斗机的进攻，根本没有办法主动攻击中国的战斗机。因此，怎么可能会在“6.12”空战中，一次击落中国空军21架战斗机呢？

虽然，在战时中国的新闻报道中，对空战中击落日机数量也难免有夸大之词，但“6.12”空战中国空军击落了日机（日方自己承认被击落2架）却是事实。

洪奇伟在日记里也记录了当天的空战：中国空军一共击落3架日军97式重型轰炸机。

这一数字，在随后寻找到的日机残骸中得到印证。

第二次发生在1940年7月16日。在这次空战中，洪奇伟的战友、航校同期同学兼同乡——丁寿康阵亡。

这一天，日本海军航空部队出动第13航空队27架、第15航空队26架、鹿屋航空队6架96式陆上攻击机，以及4架陆上侦察机轰炸重庆。

上午10点10分，重庆防空司令部发出空袭警报。闻警后，第4大队在大队长郑少愚亲自率领下，出动31架战机升空迎敌。洪奇伟驾驶一架编号为2115的E-15战斗机，丁寿康驾驶一架编号为2112的E-15战斗机，两人一左一右，升空并肩作战。

11点17分，我机群在江北上空发现日机。这时，日机飞行高度为6800米，我机群飞行高度为6500米。见此情形，我机群立即爬高展开攻击，随后，各自为阵，反复攻击。战斗中，丁寿康驾驶的飞机不幸中弹，他跳伞至江北罗家老房子附近，终因失血过多而牺牲。

空战结束后，洪奇伟才得知他最亲密的战友阵亡的消息。在宿舍里，他发现丁寿康遗有一封刚写完的家书，决定替战友寄出这封最后的家书。

一个月后，身居泰国曼谷的华侨丁季平收到侄儿丁寿康从中国重庆“寄”来的家书。可是，其中一页纸上的字体却是陌生的。信中，洪奇伟详细地向丁季平讲述了丁寿康牺牲的过程，自己亲自监督办理了丁寿康遗体入殓及入葬等事宜。为了感谢洪奇伟的帮助，丁季平特意将原信翻拍成照片，寄给洪奇伟珍藏。

第三次发生在1940年的8月11日。这是事后被载入日本海军航空部队空战史的一次战斗。

当天，日军出动89架飞机轰炸重庆。下午1点50分，日机在北碚上空汇合，准备以大编队进入重庆市区投弹。行进中，日机突然发现前上方出现中国空军的6架战斗机。奇怪的是，对方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在距离200米左右的地方投下一些带降落伞的东西后，马上爬升离去。日机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不明物体很快就爆炸了。原来，这是中国空军采用的一种新战术——“浮游”炸弹。这种炸弹，需预先投在日机群前引爆，以扰乱其队形。随后，跟进的我机趁机发动攻击，将敌各个击破。

早在一个多月前，中国空军第4大队就挑选了数名飞行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在基地进行秘密训练。郑少愚大队长亲自指定洪奇伟、郑松亭、王广英、柳哲生、高又新等人参加这个特别行动小组，对日机群实施高空投弹任务。

这又是一场激烈的空战。据当天的《中国空军战斗要报》记载：“当即击落敌机一架，坠于渝市近郊，残敌仓皇溃遁，我机奋勇进击，在石柱上空又击落一架，坠落于双庆乡。”是役，我机也有8架中弹。洪奇伟驾驶的2114号E-15战斗机中弹1发。

同年，“9.13”璧山空战结束后，洪奇伟随部队撤离重庆。

圣诞节前的礼物

1941年，洪奇伟调中国空军第3大队第32中队任飞行员。1943年8月，升任第32中队副中队长。10月8日，洪奇伟所在的部队被编入新成立的中美空军混合团。

11月底，率先完成受训任务的第3大队第28、32中队回国，进驻桂林附近机场。此时，中美空军正与日本空军在华南地区展开激烈的制空权争夺战。中美空军已由过去的被动防御、空中游击战，转变为主动出击。台湾的新竹机场、香港的启德机场、广州的白云山与天河机场、海南的琼山机场等日本空军基地，以及东南沿海的日军运输线，成为中美空军在这一时期最主要的打击目标。

洪奇伟曾数次率队为执行轰炸任务的美机护航。其中，最出色的一次是袭击广州天河机场。

1943年12月24日，在西方传统节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中美空军从广西桂林出动6架P-51、24架P-40战斗机，掩护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第308轰炸机大队的28架B-24重型轰炸机，准备给日军在华南的重要空军基地——广州天河机场送上一份“厚礼”。参加这次军事任务的中方飞行员有5人，由洪奇伟带队，其余几人分别是董斐成、陈本濂、黄继志、黄胜余。

下午3点20分，中美空军的编队从北方接近天河机场，高度约6000米，洪奇伟第一个发现前方出现日军战斗机。这是隶属日本陆军航空部队第25战队的10余架中岛Ⅰ式“隼”战斗机，也是日本陆军航空部队在二战后期使用的主力战机。日机分为两组，一组缠住中美空军的护航战斗机，一组冲向我B-24轰炸机编队。因日机占有高空优势，在空战初期，我机处于较为不利的局面。但我机很快就扭转了被动局面，特别是洪奇伟，在对敌空战中首开纪录，击落日机1架。这是洪奇伟在抗战期间，经官方认可击落的第一架日机。

是役，中美空军一共击落日机3架，自己也损失2架战斗机和1架轰炸机。飞行员黄胜余、黄继志在战斗中英勇牺牲。轰炸机上的美军机组人员跳伞后，有2人在降落过程中遭日机射击身亡，有3人落地后，得到当地游击队员的救助，并在他们的护送下返回桂林基地。

其余美军轰炸机在对广州天河机场的攻击中，一共炸毁日机6架，完成任务后安全返回基地。

向东，向东

1944年4月，中美空军混合团总指挥部以及下辖的第1、3大队奉命移防四川梁山（今重庆市梁平区）机场。4月28日，洪奇伟所在中队奉命调至陕西的汉中基地。此后，洪奇伟在日记中记载了5月初所经历的几次战斗：

3rdMay：本中队十一架挂好炸弹前往炸黄河铁桥，因找不到目标，返航遇见敌仓库，即予以轰炸！且于公路上发现敌军用卡车，即低空扫射，起火甚大！并发现马匹数百，也予以攻击，我机全部安返。

5rdMay：晨五时许，我中队又起机往前线袭敌，情形如下：一路天气甚佳，我等均保持良好战斗队形前进。约一小时后即抵（河南）洛阳上空，见机场已被破坏无遗，实不堪回首？回想八年前曾在该地（中央航校洛阳分校）受初级教练，一批批的小鸟（指飞行生）曾出自该摇篮里，料不到现今敌人已快要将他毁灭了！我们继续前进约十分钟，即见公路上无数的敌卡车、装甲车和坦克车，沿着公路向洛阳方向前进！我等的（得）眼已红，不能再忍，即推头向下攻击！一阵枪响后，爆炸、燃烧、火烟冲天！哈哈！多痛快！我们沿公路低空扫射，有的敌车二、三十辆集中在一起，这正是我们的好目标！射击后，我由百余尺高的火烟中通过，右面又来了一串车队，我又对头给它一阵枪子！只见鬼子们从车上跳水式地纷纷头向地球上钻，真好玩！想不到凶恶的鬼子也有这一天。

突然之间，感到机身右边振动！我知道已中弹，马上检查仪表及操纵系统，没有什么不正常，我继续扫射，我不愿我可爱的摇篮给他奸污了！可惜子弹已打完了，不得不回航。这次最可惜的是没有挂火箭跟炸弹来，要不然肯定是更好看的戏！此次队员王松金受伤迫降，现在医院疗养。外员Col﹒Summers回航时飞机出毛病，跳伞人无恙，外员（指美军飞行员）发现敌俯冲轰炸机，并将之击落下两架。

7rdMay：昨下午及今早，本队继续出发前线，我在队休息，战果甚好，分队长钟洪九给敌击中，强迫降我阵地，人无恙。

8月，洪奇伟升任第32中队队长。17日，洪奇伟首次率中队袭击太原机场，炸毁日军10余架飞机，以及营房、仓库数座。

豫、湘、桂战役结束后，中美空军针对中国战局及空中战场形势的变化，在战略上进行了新的调整，其主要作战任务为：一、攻击敌机场，歼灭敌空中力量；二、破坏和切断敌交通线；三、支援和配合我国陆军作战。

中美空军的作战区域不断地向东推进，南京、上海、青岛，以及日本本土的重要城市，均被纳入从中国大后方空军基地起飞的中美空军飞机的打击目标之中。

1945年4月1日，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第28中队、32中队集合了数十架P-51野马战斗机，联合袭击日军在上海的空军基地。根据战前部署，阳永光率领的第28中队攻击目标为江湾机场，洪奇伟率领的第32中队攻击目标为大场机场。对机场地面攻击的任务由中方飞行员执行，美方飞行员则担任高空掩护任务。

中午，中美空军的飞机大编队突然出现在上海空域。日军慌成一团，警报哀鸣。然而，上海市民却特别兴奋，7年多时间过去了，他们又看到中国空军的飞机飞翔在上海上空。这时候，楼房屋顶上站满了市民，纷纷将帽子、衣服等抛向空中，向中国空军的飞机致意。

阳永光带领的中队率先到达江湾机场，他率僚机邢文卓、赵子清首次冲下去，将停在跑道中央的一架日军战斗机击中起火。他拉起机头，迎面碰上一架刚刚起飞的日军轰炸机，一阵射击过后，这架轰炸机当场起火坠地。邢文卓、赵子清也分别将停放在疏散道上的日机打燃。

洪奇伟带领的中队也赶到了大场机场上空，机场上停留的日机成了他们射击的靶子。此刻，一些日机刚刚起飞，准备逃离。洪奇伟在空中追上一架99式轻型轰炸机，“哒哒哒”，几十发子弹齐发，这架飞机当场冒烟，并起火爆炸。这是洪奇伟在空中击落的第二架日机。

在搜寻射击目标的过程中，洪奇伟发现机场附近的一条小岔道上有明显的汽车驶过痕迹，在附近的一片稻田和一个小水塘之间建有一排瓦房，而在路口处还有一个小碉堡。他当机立断，驾机俯冲下去，一阵枪响，地面上的目标毫无反应。他又展开第二次攻击，仍无反应。可当他刚升空不到300米高度时，突然地面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当他升到1000多米的高空时，向下一看，原来的瓦房消失了，小水塘附近又添了一个水塘。

这次远征上海，中国空军成功地将江湾与大场2个机场上的日机炸毁，机场的辅助设施，以及油料、炸弹仓库也被破坏殆尽。

在整个抗战时期，洪奇伟参加的作战任务不下300次，有击落3架日机的记录。1949年后，洪奇伟随部队去了台湾，1968年退役。2003年8月28日去世，享年87岁。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