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006)
李相平
·医林人物·
近代社会历史视域下的王孟英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006)
李相平
从近代社会历史的视域,解读晚清著名医家王孟英。19世纪6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化,国内爆发太平天国运动。王孟英身处社会的剧变期,虽历经战乱,仍不忘思索动乱之源,著饮食之书以教化;其栖身他乡,适逢疫情,则重订《霍乱论》,并亲自救治病人;其治疫,审因辨证,绝不偏执。王孟英以自己的行动,一生坚守并践行“济世”之志。
王孟英 战乱 济世 霍乱 救治
王孟英,名士雄,生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祖籍浙江盐官(今海宁市),晚清著名中医学家,精于温病学。少年失怙,“衣食于奔走,不喜时艺”[1]360,不贪图功名,潜心研学。其学博古通今,“未冠即能瘳剧疾,不悬壶不受扁。遇濒危之证,人望而却走者,必竭思以拯焉。人皆痴之”;其志“为人必期有用于世”,“有用莫如济世,济世莫如良医”。[1]360彭兰媛称其“博雅君子也。储八斗之才,富五车之学,而尤长于医,疗疾之神,人莫能测”。[1]406
19世纪60年代,社会经济发生巨大变化,国家面临内忧外患。生活在这一时期的王孟英,深深受到社会动乱的影响。特别是当时发生的太平天国运动,对王孟英的影响尤其深重。
咸丰十年(1860年),庚申春,太平军攻入杭州;十一年(1861),太平军再度围攻杭州。当时杭州城内粮食枯竭,可食之物,无不罄尽,饿殍载道,惨不可言。城内“日无雀鸟之音,夜无犬吠鼠扰之声。街上行人不分老幼,颈(筋)骨已倒其半”,“往来之人不能昂首相见,以致对撞倒地蹶之,自不能起,傍人亦无力助之。不多数时,伸手躺脚,拍口呜呼,环视者不以为怪,明知彼此先后而已。”[2]378
城里一片惨状,甚至出现人吃人现象[2]379,更有“匪云若不食人肉者不勇猛”[2]382。王孟英感“茫茫浩劫,呼吁无门”,却又无能为力;况且“今夏石米八千,斤齑四十”[1]193,虽离杭州而旅濮院,却只能“麸核充饥”[1]194,一代名医处境之不堪,或“将为饿殍也”[1]193。
此时,迫于严峻局势,王孟英才携家眷移寄濮院。前面几次动乱中,王孟英都未离开所居住的杭州城。如《归砚录弁言》[1]404所载,“辛丑之警,有老母在,尚不做避地计”;又“迨癸丑春,金陵失守”,杭城逃离者甚多,孟英“侪藉砚田以糊其口,家无长物”,也未离杭。“洎庚申之变,或招游甬越,辞不往”。[1]133然而“辛酉秋,势日蹙,不克守先人邱垄”,局势所迫,王孟英才“始别其两弟,携妻孥,栖于濮院。”[1]133
经历了这场灾难,目睹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幕幕惨剧,王孟英深感“国以民为本,而民失其教,或以乱天下;人以食为养,而饮食失宜,或以害身命。卫国﹑卫生,理无二致,故圣人疾与战并慎,而养与教并重也。”[1]193认为国与民之间的关系,就好比人与饮食之间的关系。国以民为生息之本,子民若失教,则会天下大乱;人以饮食为生养之本,饮食若失宜,则会害及身命。而当时,国家已经到了太平军乱世的地步,民众已经到了“人食人”的程度。“窃谓食毛践土二百余年,岁无奇荒,国无苛政,竟至禽兽食人食而涂有饿殍,岂非亘古未闻之奇事哉!”[1]194
然而,“奈何世之肉食者流,竭人脂膏,供其口腹,豢其妻孥,以为分所应尔。”[1]247当时的权贵饮食上嗜好肉食,但却都是依靠剥削民脂民膏来供养;而在治国安天下上,这些人却是“碌碌无所措”。[1]247王孟英认为这种治国忘记以民为本,就如同饮水忘记思源一样。“呜呼!《饮食谱》何为而作耶?盖世睬深尝,不禁有饮水思源之感也”。[1]194其深感“养与教”的重要,而后写下《随息居饮食谱》。此乃“痌瘝在抱”,而以“饮食教诲吾民。”[1]198“是编之纂, 直胥天下后世而饮食之、教悔之, 顾可以养生却病一端视之哉!余敢述其微,以告夫世之肉食者。”[1]247
《随息居饮食谱》先记载了水饮类与谷食类,此因水为“食之精”,谷为“食之本”;接着记载了调和类、蔬食类、果食类。王孟英认为“毛羽鳞介不言食,以非人人可常食也”[1]247,“谱以水始,以蝗终,谓鱼子得水,可不为蝗,犹莠民向化可不为盗,寓意深厚,独具苦心。”[1]197
王孟英通过精心探寻各类日常食用,谱写出实用的“饮食”指南。针对当时的饥荒,《随息居饮食谱》中就记载了日常中可以用来救饥的食物,如蚕豆,“嫩时剥为蔬馔,味甚鲜美。老则煮食,可以代粮,炒食可以为肴”[1]212;青大豆,“嫩时剥而为肴,味极鲜美。盐水煮而烘之,可以久藏致远。兵荒救饥,豆青黄随用七斗,芝麻黑白不拘三斗,并淘净即蒸,蒸过即晒,晒干去壳,再蒸再晒,凡三次,捣极熟,丸胡桃大,每细嚼一九,津液咽下,可三日不饥。诸无所忌。所费不多,一料可济万人”[1]212;芡实,“根可煮食,岁济饥”[1]P231;槠子,“亦可磨粉充粮,耐饥止泻”。[1]228
此外,《随息居饮食谱》还记载了可用来治疗霍乱疫情的食物,如苡米,可治“便泻霍乱”[1]211;绿豆粉,“治霍乱转筋骨”[1]212;“霍乱转筋,生白扁豆末,冷水和,少入醋服,或以藤叶捣汁服”[1]213;紫苏叶,“治霍乱脚气,制一切鱼、肉、虾、蟹毒。气弱多汗、脾虚易泻者忌食。干霍乱,紫苏煎服”[1]217;葫,“今名大蒜,干、湿霍乱转筋,噤口痢,鼻渊,鼻衄不止,并捣蒜贴涌泉穴”[1]218;“霍乱转筋,木瓜一两煎服,仍煎汤浸青布,裹其足”[1]225。书中所载,多为日常易寻之品,此正是所谓“日用寻常真学问,致知格物大文章。”[1]197
辛酉秋,杭州局势紧迫,王孟英先是避乱到濮院,之后又来到上海。当时上海难民聚集,“江浙之幸免于难者,率迁于此”,弹丸之地,人口骤增。“然人烟繁萃,地气愈热,室庐稠密,秽气愈盛,附郭之河,藏污纳垢,水皆恶浊不堪。今夏余避地来游,适霍乱﹑臭毒﹑番痧诸证盛行。”[1]142公共卫生,特别是饮水卫生条件却跟不上。王孟英认为这场疫情是因为“地气既日热,秽气亦日盛,加以疫气、尸气与内伏之邪,欲化热病而不得者,卒然相触,遂致浊不能降,清不能升,挥霍闷乱,而为吐泻转筋之危证”。[1]175“今避乱来上海,适霍乱大行,司命者罔知所措,死者实多”。孟英早年虽著有《霍乱论》一书,然“板存杭会,谅化劫灰”[1]133,由于战乱而无法寻回。其友金簠斋“遍搜坊间《霍乱论》,欲以饵乱,而不能多得”,后亦因霍乱而逝。感于诸此种种,王孟英重新修订《霍乱论》,题为《随息居重订霍乱论》。
虽为避难,王孟英依然参与了当时疫情的救治。如《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医案篇》中记载“辛酉秋,余息濮院,盛行霍乱转筋之证,一男子胸次拒按,余以芦菔子、枳实、槟榔等导之。一妇袒胸,不容盖覆……,适余至,亟取冷雪水,命将小匙徐灌之,遂不吐,更以石膏、黄连、知母泻其逆冲之火而愈。钱某(患霍乱)证兼吐蚘十余条……以连、梅、茹、楝、苡、斛、苏、芩清之而愈。陈某所下皆血……用犀角、益母、地丁、茅根、菖蒲、绿豆、银花、芩、连、黄柏、藕汁,大剂灌之,皆投匕而瘥。一妇积虚患此……予附子理中汤加白芍、茯苓、木瓜、苡仁、蚕砂,而汗收脉起,随去姜、附,加黄芪,证渐平,去蚕砂,加橘、半,调补而安。刘氏妇患病,已两月不纳谷矣,忽吐泻转筋,舌光声哑,气液两亡也……服两剂,音开脉续,诸证皆平。伊亲沈则甫,按法调补而瘳。吴氏子患此……宜清解药中加参以扶正气,则甫亦如法施治而愈。”[1]173
除了参与救治疫情,王孟英对当时的公共卫生,尤其是饮水卫生提出了切实可行的预防措施。“人烟稠密之区,疫疠时行,以地气既热,秽气亦盛也”,若水源不清,积污饮浊,“则必成燎原之势”。在防控疫情上,“平日即宜留意,或疏浚河道,毋使积污,或广凿井泉,毋使饮浊”[1]158。强调了饮水卫生的重要性,“人可以一日无谷,不可以一日无水”。[1]204其在《随息居饮食谱》水饮类中也介绍了如何在高地审查泉源,以及开凿井泉的方法[1]204。此外,王孟英还告知人们应谨慎选择居处。“当此流离播越之时,卜居最宜审慎”,强调居住的房子不论大小,一定要“开爽通气,扫除洁净”。[1]158然而,上海本乃弹丸之地,又加上避难人群的涌入,在当时,择居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孟英则提出“设不得已而居市廛湫隘之区,亦可以人工斡旋几分,稍留余地,以为活路,毋使略无退步,甘于霉时受湿,暑令受热,平日受秽,此人人可守之险也”[1]158,告知人们可以通过勤于除霉祛湿来进行预防,通过提高个人居所卫生来弥补公共卫生的欠缺。
当时上海盛行霍乱,时医却不辨证而偏执一法,“奈医者罔然,竟有令人先服姜汁一盏者,有以大剂温补主治者,皆刊印遍贴通衢,病家信之,死者日以千计,道殣相望。”[1]142当时疫情,王孟英认为“是伏邪欲发,客邪外入,两邪交讧,肠胃乃乱,故气道立时闭塞,血脉因而瘀滞,四肢厥冷,手面皆黑。”[1]P175但是时医却多不辨证审因,不知道邪气闭则血脉凝、热深厥深的道理;一旦见到病者肢冷脉伏,便以为是寒证或脱证,不能分辨真伪,结果“既不敢刺,更投热药”,邪气不得宣泄,邪愈闭则肢愈冷,“尚谓服此热药,一身尽冷,可见黍谷春回之不易,再遇此证,仍用此法,死者之冤,无可呼吁,虽有七窍流血而死者,亦不悔悟”。[1]175
目睹如此多的横夭者,王孟英批评当时那些“不辨虚实寒热而治霍乱者”,就如“弃其土地﹑人民而讲战守也。”[1]147其认为治病必须先考察病情,进行辨证,然后才能正确地处方用药,挽回生命。因此,王孟英在《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中,将“病情”篇列在全书的第一位;同时,还给出了伐毛、取嚏、刮法、焠法、刺法等等详细的治法。卫生子评价道,“遍搜坊间,霍乱书苦无善本,惟王梦隐此书,分别寒热,审因用法,相证处方,绝不偏执,尚为可法。”[1]131
王孟英生活在晚清中国社会的剧变期,深受战乱的影响。从少年开始便一直以“为人必期有用于世”[1]360为志的他,虽自身或为饿殍,仍不忘思索动乱之源,著《随息居饮食谱》以饮食教诲于民。虽颠簸流离,身栖异乡,王孟英仍不忘致力于救治当时爆发的霍乱疫情。其早年虽著《霍乱论》一书,然书板毁于战火;为救治疫情,他重新修订编成《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同时,王孟英针对当时的公共卫生,尤其是饮水卫生,提出了切实可行的防控与改善措施。他还提倡民众进行积极预防,通过提高个人居所卫生来弥补公共卫生的欠缺。王孟英虽一生经历艰辛,然始终志守医道,“药无不及病,病无不受治于药”,审因用法,“弗泥于古,弗循于今”[1]617。其以自己的一生,践行“济世”之志,实为杨素园所云“清一代医中之伟人。”[1]403
[1] 盛增秀.王孟英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33,131,142,147,158,173,175,193,194,197,198,204,211,212,213,217,218,225,228,231,247,254,360,403,404,406,617.
[2] 王庆成.稀见清世史料与考释[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7:378,379,382.
An Interpretation of WANG Meng-y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Social History
LI Xiang-ping
(Guangzho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Guangzhou 510006, China)
This paper is to analyze Dr.Wang Meng-yingin,the famous docto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social history. In 1860s, great changes happened to Chinese society with domestic outbreak of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movement. Although WANG Meng-ying experienced the war in the social upheaval, he did not forget the source of unrest to write the book of diet to educate.Personally he cured the epidemic, when drifted in an alien land with a cholera epidemic. He renewed the book ofTheoryofCholera; he saved the lives from the epidemic by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without bigotry. WANG Meng-ying stuck to his life ambition of "assisting theworld" by his own practice.
WANG Meng-ying; war, assisting the world; cholera; curing
K826.2
A
1006- 4737(2017)04- 0053- 03
2016- 11-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