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华,高凤清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柴胡归经溯源
马英华,高凤清*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中药归经理论自金张元素首创后不断发展,对当代中医临床用药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在古代文献中对常用药柴胡归经的阐释在清代后有了较大分歧,有归脾胃经、肝胆经、肠胃经等多种观点。临床方剂中柴胡被广泛使用,其组方各异,作用有别,分析其疗效可发现在不同方剂中柴胡归经有不同表现。小柴胡汤、四逆散中之柴胡,正是行少阳经,起到了通达表里的枢机之效。补中益气汤中之柴胡则归脾胃经,引脾胃清阳之气上升,达升阳举陷之效。
柴胡;归经;临床方剂
柴胡为中医临床常用药,《中药学》教材中将其性味归经描述为“苦、辛、微寒。归肝、胆经。”然《医学源流论》有云:“一药所治疾病愈多而宜效者,盖古人未尽知之,后人屡试而后知。”细查历代医书药典可以发现,对柴胡的功效及归经有不同的认识。
中药归经理论系统化是在金张元素之后,早期的医药著作中对药的阐释主要从性味、药效等角度入手。如我国现存最早的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记载:“柴胡,味苦平。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1]宋金时期后,关于柴胡归经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1.1 柴胡归肝、胆、三焦、心包四经
金张元素《医学启源》细述经络理论及六气理论,同时首创药物归经与引经报使理论,其卷之下用药备旨中明确指出:“柴胡,气味平,微苦,除虚劳烦热,解散肌热,去早辰潮热,此少阳、厥阴引经药也。”张元素所著《珍珠囊》中则言:“柴胡,苦,阴中之阳也。去往来寒热,胆痹非柴胡梢子不能除。与皂荚、藜芦相反。少阳、厥阴行经药也。”[2]该书中另录引经报使一目,列柴胡于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手太阳三焦经、手厥阴心包络。这是古代典籍中关于柴胡归经最早的明确阐释。
与张元素同时代的寇宗奭所著《本草衍义》关于柴胡的论述,重点仍然是关于柴胡药物适应症的讨论,强调:“尝原病劳,有一种真脏虚损,复受邪热,邪因虚而致劳,故曰劳者牢也。当须斟酌用之,”[3]并无其归经判断,足见此时归经理论还未被广泛传播与接受。
元李东垣《用药珍珠囊》第一章十二经药象所入图中,将柴胡分别归于肝经、胆经、心包经、三焦经。其《珍珠囊补遗药性赋》则言:“柴胡,味苦平,性微寒无毒。升也,阴中之阳也。其用有四∶左右两旁胁下痛;日晡潮热往来生;在脏调经内主血;在肌主气上行经。手足少阳表里四经之药也。”[4]可见,李东垣延续了张元素关于柴胡归经的判断。
明中期李时珍著《本草纲目》,细述前人关于柴胡的气味归经论述后,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时珍曰∶行手、足少阳,以黄芩为佐;行手、足厥阴,以黄连为佐。”[5]这一思考不是将柴胡简单地归于四经,而是将柴胡归经与药物配伍相结合,对临床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1.2 柴胡归肝、胆经
关于柴胡归肝、胆经,也可以细分为两类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其归肝胆二经,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其独归胆经。
明初兰茂是主张柴胡归肝胆二经的典型代表,其所著《滇南本草》载:“柴胡,味苦,性微寒,阴中阳也。入肝、胆二经,伤寒发汗解表要药。”[6]并强调“伤寒症发汗用柴胡,至四日后方可用,若用在先,阳症引入阴经,当忌用。”
清雍正年间叶天士在其所著的《本草经解》中提出,柴胡之功效发挥,关键在于其归于胆经:“柴胡气平,禀天中正之气;味苦无毒,得地炎上之火味。胆者,中正之官、相火之腑,所以独入足少阳胆经。气味轻升,阴中之阳,乃少阳也。其主心腹肠胃中结气者,心腹肠胃,五脏六腑也,脏府共十二经,凡十一脏皆取决于胆;柴胡轻清,升达胆气,胆气条达,则十一脏从之宣化,故心腹肠胃中凡有结气,皆能散之也[7]。
清乾隆年间黄宫绣《本草求真》则言:“柴胡(专入胆)。味苦微辛。气平微寒。据书载治伤寒热传足少阳胆……柴胡在表可解经邪。在里可解血热。(入足少阳胆,升阳解热和表。)”[8]
1.3 柴胡归脾、胃、肠经
明末李士材著《雷公炮制药性解》则曰:“柴胡,味苦,性微寒无毒,入肝胆心胞络三焦胃大肠六经。”[9]这一阐释在前人基础上增加了胃、大肠二经,将柴胡归四经发展为归六经。
清初张志聪所著《本草崇原》提出了柴胡经脾胃达膀胱行经路径的独到见解:“愚按:柴胡乃从太阴地土、阳明中土而外达于太阳之药也。故仲祖《卒病论》言∶伤寒中风,不从表解,太阳之气逆于中土,不能枢转外出,则用小柴胡汤达太阳之气于肌表,是柴胡并非少阳主药,后人有病在太阳,而用柴胡,则引邪入于少阳之说,此庸愚无稽之言,后人宗。”[10]
清雍正年间的徐大椿,其所著《神农本草经百种录》对柴胡归经做了详细分析,并得出柴胡归手足阳明经的结论。“柴胡肠胃之药也。观经中所言治效,皆主肠胃,以其气味轻清,能于顽土中疏理滞气,故其功如此。……张仲景小柴胡汤专治少阳,以此为主药何也?……盖以所居之位言,则少阳在太阳、阳明之间,以从入之道言,则少阳在太阳、阳明之内,故治少阳与太阳,绝不相干,而与阳明为近,如小柴胡汤之半夏、甘草,皆阳明之药也。惟其然,故气味须轻清疏达,而后邪能透土以出,知此则仲景用柴胡之义明,而柴胡为肠胃之药亦明矣。”[11]
综上所述,关于柴胡归经,金元时期主要认为其归于肝经、胆经、三焦经和心包络,明代则有了归肝胆经、归六经等多种认识,至清代对其归经认识则有了较大分歧,主要有柴胡归脾胃经、肝胆经、肠胃经等多种观点。现代研究中,也有学者依据解表发散风热药多归肺经而主张柴胡入肺经,笔者认为此观点有待商榷。
药物归经的理论依据主要在机体因素、药物特性和临床疗效三个方面。归经理论可以有效地指导临床用药,同时临床疗效也可以不断深化和发展医家对药物归经的认识。临床方剂中柴胡被广泛使用,其组方各异,作用有别,依据其疗效分析,可发现在不同方剂中柴胡归经有不同表现。
2.1 行通达表里枢机之效,入肝、胆经
论及柴胡,必言出自《伤寒论》的大、小柴胡汤,其中尤以小柴胡汤临床最为常用。小柴胡汤被称为“和剂之组”,历代医家均广泛使用,现代临床应用更加广泛。文献可见用于治疗发热、咳嗽、失眠、心脑血管病、脾胃病、皮肤病、肾病等多种疾病,只要是症见少阳枢机不利的,皆有疗效。究其原因可知,该方中柴胡属于典型的归少阳胆经。《素问识》载张景岳云:“少阳为枢,谓阳气在表里之间,可出可入,如枢机也。”[12]小柴胡汤中之柴胡,正是行少阳经,起到了通达表里的枢机之效。其作用于胆的功效也有学者通过B超检测给予了证实[13]。
以柴胡为君药的四逆散也是历来医家常用而争论颇多之方剂。历代医家对四逆散的争论主要在病因病机、病位等方面。以伤寒六经辩证理论为基础,关于四逆散就有归在厥阴、归在少阳、归在少阴等三种不同认识。因对其理解不同,医家对该方运用极为灵活,在其基础上生发出逍遥散、柴胡舒肝散等方剂,皆为疏肝理气之良方,四逆散因此获“疏肝祖方”之称。四逆散中之柴胡入肝胆经,升发阳气,通达表里,方中柴胡为君,甘草为臣,佐以芍药、枳实,柴胡升少阳之清,枳实降阳明之浊,芍药、甘草调和肝脾。张仲景将其归为少阴病篇,以透达郁阳的四逆散解无明显寒热属性之气郁,待症状明显之表证缓解,里证充分表现,再“随证治之”。此方充分体现了张仲景临床辨治的动态思维,对后世灵活运用中医思维与理论具有重要启迪作用[14]。
柴胡归肝胆经,其功效关键在枢机二字。充分理解、灵活掌握其枢机之效,与其他药物恰当配伍,临床可收奇效。如柴胡与黄芩配伍使用,柴胡疏透少阳之邪同时解表和里,黄芩则清泄少阳郁火,二者共用,疏散清泄并施,因枢机而和畅,此配伍临床组方多样,功效广泛而显著。此配伍除常见的大小柴胡汤、柴胡硝芒汤、柴胡龙骨牡蛎汤、柴胡桂枝汤、柴胡桂姜汤,《济生方》中清脾汤亦有独到之处。清脾汤以青皮、厚朴、白术、草果仁、柴胡、 茯苓、半夏、黄芩、甘草、各等分组方,治瘅疟。方中柴芩合用以通便,柴胡枢机之效尽显。近现代刘渡舟临床以苍术白虎汤加柴、芩配伍治疗湿温症中热重于湿者疗效较单用苍术白虎汤明显提高[15],市场上可见的只有柴胡、黄芩两味药组方的中成药柴黄片,则更为典型。
柴胡归肝经行枢机之效临床应用上亦常见柴胡与芍药配伍。柴胡入肝经,轻清升散,芍药入肝则养血和营,二者一散一收,使疏散得度。此配伍除前文所述四逆散外,《景岳全书》中所载一柴胡饮、三柴胡饮、五柴胡饮、疏邪饮、柴葛煎皆为此类配伍之典型,另有《伤寒六书》柴葛解肌汤、《宣明论方》柴胡引子、《医学入门》人参三白汤等,皆为此类佳方。
因其枢机之效,柴胡归肝经之方剂常有一方多用。如临床上,单柴胡桂枝干姜汤一方,就可被用于治疗胃肠型感冒、咳嗽变异性哮喘、反流性食管炎、溃疡性结肠炎、肠易激综合征、慢性胆囊炎、病毒性肝炎、肝硬化腹水、黏液性水肿、妊娠剧吐等多种病症[16]。柴胡疏肝散一方也可用于治疗消化系统疾病、心脑血管疾病、抑郁、哮喘、失眠、头疼、甲状腺疾病、代谢病等多种疾病[17]。
2.2 行升阳举陷之效,入脾、胃经
补中益气汤为柴胡入脾、胃经的经典方剂。此方首载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方后附有立方本旨对组方做解曰:“胃中清气在下,必加升麻、柴胡以引之,引黄 、人参、甘草甘温之气味上升,能补卫气之散解,而实其表也;又缓带脉之缩急。二味苦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清气上升也。”[18]《本草备要》中亦云柴胡“苦平微寒,味薄气升为阳。主阳气下陷,能引清气上行”[19]。临床实证一再证明,柴胡有升阳举陷之效,补中益气汤中柴胡之功效也主要在于此。柴胡此效之发挥,实则源于其可入脾胃经。此方在黄芪、人参、甘草补气的基础上,柴胡与升麻同入脾胃经,引脾胃清阳之气上升,才有奇效。《金匮要略》亦称:“见肝之病,当先实脾”,此方中柴胡即为调脾胃之功效。故虽李东垣认为柴胡为手足少阳表里四经之药,笔者认为其补中益气汤中之柴胡却是归脾胃经。现代药理学也有研究表明,柴胡具有兴奋内脏平滑肌的作用,柴胡归脾经亦有其作用基础。
柴胡行升阳举陷之效常与补气药同用,更常以升麻增强之,助引柴胡同归脾胃经。人参、黄芪为常与之同用补气之药物,此类配伍还可见升阳益胃汤。《脾胃论》中亦载有一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以柴胡、炙甘草、黄芪、苍术、羌活、升麻、人参、黄芩、黄连、石膏组方,并言明“足阳明为十二经之海,主经营之气,诸经皆禀之。……发明脾胃之病,不可一例而推之,不可一途而取之,欲人知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毫厘之失,则灾害立生。”
总之,柴胡归经本具有相对性和不确定性,加之在不同方剂配伍中,药效发挥有所改变,即如《医学源流论》论曰:“故方之即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对于初学中医药者而言,如将其多种归经皆引入教材,则过于繁琐,不利于学生掌握。《中药学》教材中关于柴胡归肝、胆经的认定,应属柴胡归经之主流,但如果由此僵化对柴胡归经的认识,则不利于临床对柴胡的灵活运用。徐灵胎有言:“药之功用非止一端”,“执经络而用药,其失也泥,反能致害。” 因此,在临床应用中,应充分感悟柴胡归经的相对性,以客观的态度运用归经理论,不唯归经而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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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05
2016-12-30
马英华(1970-),女,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中医药文化。
*通讯作者:高凤清(1958-),女,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中医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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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392(2017)04-00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