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蓓蓓
摘要:凌叔华是五四时期重要的女性作家、画家,她出身官宦之家、书画世家,自幼习书学画,才华横溢,与林徽因、冰心一起被称为“文坛三才女”。《古韵》是凌叔华的自传体小说,小说中的插图由凌叔华本人绘制,她将文学与图像紧密结合,以文释图,以图解文,形成一种图文相互对照的关系,图中流露出她对自我的认知。
关键词:古韵;插图;文学与圈像;图文对照;自我认识
检索:www.artdesign.org.cn
中图分类号:JO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832(2016)05-0038-03
凌叔华的自传体小说《古韵》(Anc[ent MeLodies)又名《古歌集》,写于国内抗战期间,是她与英国著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aWoo Lf)的通信中写成①,于1953年在英国伦敦出版,共计有18篇小说。凌叔华在《古韵》中自画插图8幅,个别的插图有她的英文署名“suhua”,创作时间在1952年左右,书中还收录了2D幅她的其它画作以及数十张很有价值的照片,使得小说《古韵》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文章以《古韵》小说插图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图中“我”的形象进行分析,对画家的自我认知作相关的阐述。
一、《古韵》插图
凌叔华从小喜爱绘画,6岁时就在墙上画些山山水水,父亲见她有绘画天分,就用心栽培她,带她拜慈禧的画师缪素筠为师,后又跟王竹林、郝漱玉、齐白石等画家习画,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她的画作有工笔有写意,用墨不多而意境幽远,韵味深长。美学家朱光潜曾说她是“一个继承元明诸大家的文人画师”,苏雪林曾评价她的画“淡雅幽丽、秀韵天成……作品幽深、姻静、温婉、细致,富有女性的温柔气质”,法国艺术学院院长、传记作家安德烈·莫罗瓦(Andre Mau rois)曾评价她的画“寥寥数笔,便活生生地画出一株幽兰、一茎木兰花、或一串苹果花的蓓蕾”。
她为自传体小说《古韵》所画的8幅插图构图简洁、形象生动、耐人寻味,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一幅画卷,有中国画的意境美与朦胧美。从图式上看,这八幅插图,着墨不多,用笔简单勾勒,不加色彩,类似于国画的白描,在构图上尤其简略,除了主要的人物外,其它大部分留白,给人一种平淡简约、秀韵天成之美。这些插图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人物为主,用少量景物加以陪衬,如《每天早饭后,马涛带我出去逛》插图前面是马涛与“我”,后面则用几条简线勾勒代表着路,路上两人,其中一人骑马,其它的大部分留白。再如《碰上好天气,义母便带我出门放风筝》这幅插图中,山和房子都是简单的几笔勾画而成,义母与“我”以背面的构图形式出现,其它也是大部分留白,这种“留白”的手法协调画面构图,减少构图过满给人的压抑感,很自然地把读者的目光引向主题人物。在她的其它几幅插图中,运用的是同样的手法。《五妈来帮妈梳头》这幅插图中,白云是用简单的几根线条勾勒,图下方的桌子、花盆、石头的刻画也十分简单,用墨不多却把想要表达的景物、人物画的十分生动。另一类是纯景物的描绘,如《我们北平的家》描绘的是凌叔华在北平时期家的样貌,家里的亭台、房屋、花园、树木这些密密麻麻的景物坐落在一起,虽以简单的笔墨勾画,寥寥几笔,形象却跃然纸上。
图像与文学,自古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南宋郑樵曾在《通志-图谱略序》中说“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像于图,索理于书”,今亦有“文不足以图补之,图不尽而文说之,图文并茂,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的说法,两者相互补充,共同完成对文学形象的塑造。《古韵》插图对文字起到补充作用,图与文结合有利于读者的接受和作品的传播,为《一件小事》作的插图:父亲和我在房间里,正对着窗户的是一张黑漆桌案,居整幅图中央,桌案上摆放着作画用的纸、笔、墨、砚,窗外的紫藤花、丁香树在整幅插图的右上方,父亲若有所思的看着插图左上方挂的字符,而“我”的神情则似是漠不关心。小说中,凌叔华描述的是“爸写完两个条幅,把它们贴在墙上。他走远一点儿看了好一阵,然后把它们调换位置,又看了一会儿。我不止一次见他这么做,可不知为什么”。这些文字描述与凌叔华所画的插图形成了图文互补的关系,读者可以直观的看到作家所要表达的情景,对插图中的主要景物,以及“我”和父亲的形象有了大致的了解,这种自述自画的形式更易于把作家、画家的思想传达给读者。不同于作家写作、画家画插图的常规模式,由作家自画的插图则更能很好的表达画家所要传达的内容与信息,也更容易吸引、打动读者,使读者在阅读小说、欣赏插图时进一步理解画家的创作心里和自我认知。(图1)
二、《古韵》插图中“我”的形象
(一)画面上自我彤象的突出
《古韵》中,凌叔华描写自己童年时期的时候,对自我形象的肯定与赞美的事情记述颇多,如《第一堂绘画课》老师对“我”的喜爱,《贲先生》中贲先生对“我”的肯定,众姐妹中只有“我”认了义父义母等等对“我”的描述,而在《古韵》的几幅插图中,直接描绘“我”的形象的,如《我和马涛》《我不止一次见他这么做》《我和贲先生》《老周带我去隆福寺》《碰上好天气,义母便带我出门放风筝》等,其中《我和马涛》这幅插图中,凌叔华画的是“我”坐在马涛肩上的一景,她在小说中描述每天早饭后,马涛都带“我”出去逛街,图中“我”的头上扎着三个小辫,身穿花色棉袄子,坐在马涛的肩上,马涛的形象是简单的下人装扮,而“我”从服装以及发型等来看,是经过一番用心刻画的,对自我形象的突出描绘,有意识的强调了自我。
再如《老周带我去隆福寺》这幅插图中,老周跟在“我”的身后,笼子中的鸟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整幅插图在构图上看似把自己放在了前面三位人物的后面,但是却有意识的没有给前三位人物正面面目,他们都以背面或侧面出现在插图中,“我”和老周以正面出现,“我”穿着长袍马甲,头戴着帽子,注意力集中在笼子中的鸟儿上面,穿着和打扮十分讲究,而老周穿着棉袄,跟在“我”的身后。这种以他人形象衬托自我形象,有意识的突出了自我,而且在对自我形象的刻画上也有美化的成分在。
(二)花卉的隐喻
凌叔华作为一个继承元明诸大家的文人画家,文人情思贯穿她绘画的始终。文人向来酷爱梅、兰、竹、石,以竹石比喻自己孤傲清高的性格,凌叔华也不例外,在她的几幅插图中,具有象征寓意的植物、花卉也有频繁出现。
凌叔华画的《戴黄草帽的人弯腰在田里劳作》这幅插图中,她将劳作的人比喻成“一片黄水仙花”,图中远方走在桥上的小女孩,手中拿的也像极了一株水仙花,还有在《我们北平的家》这幅插图中,各种花卉植物:松、竹、兰以及水仙花都在其中,而《五妈来帮妈梳头》这幅插图最前方的石桌上摆放的也有水仙花,以及《老周带我去隆福寺》这幅插图中间有卖花的场景,里面也有像兰花、水仙花、菊花等植物的出现。另外在小说《义父义母》中,她也曾提到“养水仙是门艺术,水仙养在盆里,放上水,铺上精选的鹅卵石。从水仙盆和小卵石的选择,能看出养花人的情趣、品性”。
对水仙花的喜爱也暗示了凌叔华的自我关注。在希腊神话中,英俊的纳西施(Narclssus)爱上水中自己的倒影,投入水中去寻找影子,死后化成了一株水仙花,所以水仙花在希腊神话中是有自恋的寓意,英国著名的精神病学家、性心理学家哈夫洛克霭理士(HavelockEllis)曾借用“Narcissus'一词解释过于关注自我的现象,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他的《精神分析词典》里将它解释为“自恋”。水仙花的多次出现隐喻出凌叔华存在的“自恋…‘自我欣赏”的倾向。
二、画家的自我认知
自我认知就是画家对自己的洞察和理解,对自我的观察与评价,凌叔华在《古韵》插图中着力刻画童年时期的“我”的形象,“我”穿着讲究,聪明伶俐,十分可爱。在小说中,她描述自己的童年,在众多兄弟姐妹中父亲最宠爱我,用心栽培我,通过姐妹的嫉妒凸显出“我”的才华,以及“我”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小说插图以及小说文字都可以看出对自我形象的认知。
(一)“自恋倾向”
“自恋”在心理学角度上讲,是人对自己自怜自爱的一种方式,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曾说自恋“就指个体像对待性对象一样的对待自体的一种态度”。埃里希弗罗姆(Erich Fromm)则认为自恋只不过是“正常的合乎需要的现象”,自恋是对生命过程的欣赏。海因茨-科胡特(Heinz Kohut)认为自恋“是人类的一般本质,每个人本质上都是自恋的”。自恋倾向表现在作家的创作中,则是关注自我、欣赏自我、夸大自我的文化价值。
小说《一件喜事》中凌叔华描述张妈对“我”的夸赞“瞧这姑娘多漂亮”,“瓜子脸、大眼睛、细眉毛”,“我爬到椅子上……一身闪光发亮的衣服,含羞地对我笑,真像新年庙会上卖的小人儿”。以张妈的人物角色的设定,突出儿童时期“我”的可爱,实现对自我的欣赏。再如《第一堂绘画课》中王竹林老师夸赞“那时你可别嫉妒女儿啊。你练了那么多年书法,不是最近才掌握了‘皴法,而她几天就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姐姐们用羡慕的目光看我”,“爸对我比对姐姐们都好。”通过老师对“我”的夸赞,爸爸对“我”的特殊疼爱,姐妹们的羡慕,可见凌叔华塑造的“我”是惹人喜爱且近乎理想化、完美化的,这无疑有夸大自己的成分在,而美国学者帕特丽夏劳伦斯(Patricia Laurence)在《丽莉布瑞斯科的中国眼睛》一文中,也曾提及凌叔华习于以谎言夸大自己。
(二)自我美化倾向
自我美化倾向的人往往喜欢掩盖真实的自己,凸显自己的优点掩盖缺点,期望别人的赞美,喜欢夸大自我。插图《我和贲先生》中,贲先生衣着长袍头戴帽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拿书,眼睛认真的盯着书籍,双口紧闭,下巴上的络腮胡自然垂下,再加上穿着打扮,十分符合教书先生的身份。“我”站在贲先生的面前,身穿长袍马甲,脚穿绣花鞋,扎着两个小辫儿,脑袋倾斜,在背诵诗词,眼神流露出自信慢慢的神情。插图凸显自己儿时认真读书的情景,形象惹人怜爱,无疑是画家对自我的一种美化。
在小说的相关描述中,也往往以他人为参照,在“我”与“他人的对话中,显示“我”的特殊身份。小说借热情的大姐之口指出“家里出了尔这么个画家,我一点也不惊讶,你的鼻子、眼睛、脸形都那么像爸,我想你一定也继承了爸的天资和写字功夫,多有福气。”作家通过大姐的话为自己设定身份,以此突出自己与传统女性的不同,得到大姐的赞美,凸显自我形象。
凌叔华在创作小说《古韵》时,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a WooLf)曾来信建议她写英式的自传体小说,而英式小说的主要特征就是大胆暴露自我。对于在封建大家庭中长大的凌叔华,从小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展现出来,至少在和朱利安.贝尔(Julian Bell)的恋情上③,故意隐藏,从未提起。《古韵》中只是提到自己曾到天津求学,对于自己的恋爱及婚外情保持沉默,在自我形象上做了隐藏,只记述自己形象美好的一面,不好的则隐去不提,这或许是出于对自我的保护或者对他人的保护,但隐藏真实自我,只设定美好的自我形象正是她自我美化倾向的一种体现。
另外,《古韵》中凌叔华写自己是“妈的第四个孩子,家中第十个女儿”,是为了凸显“我”的天真无邪,而陈小莹(凌叔华的女儿)却说母亲其实还有一个十四妹(凌叔浩),但她从未提起,这样的自我塑造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美化自己,而且在叙事上可以讨巧,获得读者在审美上的认同。有美化倾向的作家,苏雪林在《中国二三十年代的作家》中也曾提到:郭沫若有“自吹自捧”、有“夸大狂和领袖欲”的现象,而对于自我的吹捧,无疑是对自我的一种美化。小说中为了塑造一个能够引起大众注意的形象,往往会对“自我”形象加以改造,使其理想化。
其实,自恋倾向的形成往往跟童年时期的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童年是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凌叔华的父亲凌福彭与康有为是同榜进士,精于诗词书画。母亲也热爱诗书,通晓笔墨。她的外祖父也是画坛高手,家藏书画极为丰富。这为她习书学画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从她6岁开始,凌福彭便有意栽培她,让她跟随大师学画,跟贲先生读书,当时的社会名流(康有为、辜鸿铭、齐白石、陈寅恪等)到她家里做客时,凌福彭对她的夸赞…她确实是个机灵鬼,朋友们都宠她。爸笑着说,那笑里有几分为女儿的得意。”这些使凌叔华从小就有一种家里别的孩子没有的优越感,父母经常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当着她的面或他人的面称赞、宠爱她,是凌叔华“自恋”倾向形成的主要原因。
总结
总之《古韵》插图中的“我”对于现实中我的形象,有取有舍,插图中出现“我”的形象都是美好的,惹人怜爱的。从对《古韵》插图的分析来看,凌叔华在创作中存在自恋与自我美化的倾向。这些插图在对自己形象的塑造上,以他者为衬托,有意识的强调突出自己好的一面,这虽是基于她对自己的观察与了解,但也是她对自身价值的肯定与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