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德
有一份正当工作和体面收入的达瑞斯没有想到,身为中产阶级的自己会在新加坡的租房市场上吃到如此多的闭门羹。
最近,达瑞斯急着想要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为自己和妻子找到一处舒适的公寓,但很多地产中介很快就婉拒了他。这些中介不约而同地给了一个十分直白却又令人震惊的解释:“实在不好意思,你的妻子是印度人,房东不会愿意租给印度人的。”
达瑞斯这才意识到,自己遭遇到了住房市场上的种族歧视——在新加坡,房东对租客的种族偏好向来不受西方“政治正确”的制约。当房东不想租给某个种族的租客时,极少会找其他借口来拒绝,而是直接、不留情面地告诉租客。在新加坡居住过的印度人或多或少都遭遇过相似的经历:当好不容易找到一套各方面都令自己满意的公寓时,与生俱来的一张面孔却成了搬进这套房子的最大阻碍。
与印度人有着相同困境的还有来自中国内地的新移民们。在新加坡两大房屋中介网站Gumtree和PropertyGuru键入“谢绝印度人”或是“谢绝中国内地人”,弹出的一长串搜索结果令人触目惊心。
表面上来看,新加坡政府极度重视种族多元和包容相处,任何形式的种族偏见或歧视都有可能招来高额罚单。然而在实际生活中,某些特定群体的新加坡居民却很容易感到自己在这座城市没有立足之处。一些新加坡媒体认为,这种现象反映了这座城市“老移民”和“新移民”之间的诡异文化冲突:尽管大家都是外来者,但老移民似乎觉得自己比新移民更有资格自称“新加坡人”。
“当这些持有偏见的房东注明‘谢绝印度人时,他们其实指的是长有类似印度面孔的所有南亚人,”在遭遇种族歧视之后,达瑞斯在新加坡发起了一场名为“这座城市欢迎所有人”的网络推广活动。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的达瑞斯认为,住房市场上的这种丑陋传统其实广泛存在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年轻一代的新加坡人有义务行动起来消灭这种偏见。
在新加坡,“印度人”常被用来指代近乎所有的南亚移民。2014年BBC就有报道称,一位父母来自斯里兰卡、在新加坡出生的二代移民被多位本地房东以“谢绝印度人”的理由拒绝,让他“彻底懵了”。通常来说,这种歧视基于“印度人都不爱卫生”的刻板印象,一些房东就担心自己的房子会被搞得很脏很乱——尽管邋里邋遢的人在所有种族里都找得到,但印度人还是因此“背了锅”。2016年7月,一家新加坡小报就刊登了一则相关新闻,标题竟然直接写“租房给肮脏印度人,房东后悔不已”。
“这种不负责任、只为吸引眼球的报道虽然只是个例,却潜移默化中为整个群体塑造了某种特定的印象。”印度裔的新加坡人民党政客拉维·费尔蒙认为,新加坡虽然是个多民族国家,但不同种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程度仍然有待提高,而这就应当从消除没有普适性的刻板印象开始。
实际上,哪怕一些持有英美护照、入了别国国籍的南亚人和中国内地人在新加坡仍然会遭到歧视,可见这种偏见之深。“在这个地球村的时代,不同种族、肤色的人不可避免地要更加频繁地进行接触和互动,因此主动走出自己已经成型的世界观、主动挑战既有印象才是明智的做法。”费尔蒙说。
在新加坡,印度裔群体并不算什么新兴群体。基于悠久的移民历史,很多二代或三代的南亚次大陆移民后代早已自认为是“新加坡本地人”——从印度南部、斯里兰卡、巴基斯坦以及孟加拉国渡海来到新加坡的第一批移民可以追溯到19世纪。
21世纪初开始,得益于宽松的移民政策,新加坡迎来了新一波的外来人口增长潮。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该国的外来人口占总居住人口的比例增长到了25.7%,而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新加坡居民的目标而去的。从2005年到2009年间,获得新加坡“绿卡”(永久居民身份)的人口数量以年均8.4%的速度快速增长。有趣的是,这几年间加入新加坡国籍的人口增速却只有年均0.9%。
尽管从2010年开始,新加坡收紧了移民政策,导致“绿卡”发放增速放缓到年均1.5%,但本地人对新移民的不满并没有因此减少,他们往往抱怨这些新来者挤占了本地人的工作机会和生存空间,加重了新加坡的基础设施负担。作为新移民中的绝对主力,“印度人”和中国内地人成为了主要的攻击目标。
2015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所谓广义“印度人”占到了新加坡总人口的近10%,而华人则高达74%。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住房市场上出现的“种族歧视”或许并非基于肤色的偏见,而是基于对新移民的排挤。
自从1965年独立以来,新加坡政府开启了一系列种族融合政策,比如规定少数族裔要在政府住房中占据一定比例等,以保证不同种族间的和平共处。而每年的7月21日则被设立为种族和谐日,以发扬新加坡的多元文化。
然而随着来自南亚地区和中国内地的新移民的快速涌入,原本脆弱的各族共处生态正在遭遇越来越多的挑战。“老移民歧视新移民,同是中国人港台地区歧视内地人,印度人歧视斯里兰卡人,印度教徒歧视穆斯林……这些歧视链条到最后谁也理不清,我们的包容心态正在快速消失。”新加坡《海峡时报》如此评论到。
在新加坡,外来人口是主要租房群体。
在这一过程中,媒体的煽风点火和网络的不实传播显然起到了催化作用。比如在2013年,一位南亚劳工被公交车撞上后不治身亡的纯粹交通事故,最后竟然发展成了一场大规模的种族骚乱,造成超过60人受伤的严重后果。
有趣的是,住房市场的种族歧视到最后或许还得靠经济杠杆来调节。发起“这座城市欢迎所有人”倡议的达瑞斯观察发现,2016年以来新加坡租房市场上出现了比较严重的供给过剩,这间接使得展开“种族过滤”的房东数量大大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