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每个观众从剧场出来,都能变得更好一点点”

2017-01-12 17:32
财富堂 2016年12期
关键词:戏剧节乌镇剧目

在温暖冬日的阳光下打字时,乌镇戏剧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看过的戏,感动余味还在心头,更让我留恋的,却是戏剧节间,这江南小镇充满可能的撩人姿态——巷尾随处可见的表演者,让你恍惚于现实与梦境;吃个民宿饭旁边桌就能撞上的名人脸,让你目睹男神女神的日常逗逼;一个故事,一场戏之间,让你感受到这世上的另一个我,另一种可能的生活。

姿态的融合与调换

今年是乌镇戏剧节的第四年,这意味着孟京辉、黄磊、田沁鑫、赖声川这帮当代戏剧圈的老谋子们已经聚在一起,以戏剧之名在这个小镇上“玩乐”了四年。

孟京辉是连续第二年担任戏剧节的艺术总监,所担职责超出常人所想。作为艺术总监,他需要为自己“在职”内的一届戏剧节挑选剧目,并且处理所有舞台前后的相关事宜。在他戏剧美学把控下选择的剧目,这两届戏剧节呈现出强烈的当代气息与社会批判性,他希望能让戏剧节更“厚重”一些。

“艺术除了可以给我们现在一个优美而狂喜的生活,更多的应该是批判性的,尖锐地面对着社会,我们除了思考当下的生活境况,还应该思考一下人生存的尊严,人对社会生活、对当代生活的感知,人对自己内心矛盾的恐惧以及重新的判断。”

这位爱把“拧巴”“牛逼”等词挂在嘴边的导演,在为人处世上保持了与艺术态度的惊人的一致,犀利、反叛、坚硬。

坊间传说老孟邀请波兰戏剧《人民公敌》来戏剧节演出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5月,孟京辉赴波兰参加克拉科夫戏剧节,他想邀请一个中国观众尚不熟悉却充满价值的导演,他想到了扬·克拉塔,但当时克拉塔并没有戏在克拉科夫戏剧节演出,老孟就一猛子直接杀到扬所在的戏院,见到克拉塔之后,指着他办公室一把造型奇特的枪说:“如果你不来乌镇戏剧节,我就拿着这把枪,在这儿自杀。”五个月后,这个波兰戏剧界有名的难搞的“坏小子”就带着自己的新作《人民公敌》来了中国。

与老孟相对应,黄磊在戏剧节上“负责”温存、圆融与文人气。他惯于将戏剧节描绘成他的一个梦。“我最大的优点是我天真,我敢做梦,敢有天真的梦想,戏剧节就是我的一个梦,我实现了。”

两年前的采访里,他曾坦言自己怕死,“特别怕”,做戏剧节最根本的初衷是给女儿们一个比现在好的未来。那个深夜他和朋友谈起一个韩国独角戏,讲女儿和爸爸的故事,他一边讲一边红了眼眶:“我做戏剧节,就希望大家看了一部戏,从剧场里出来,能变得更好一点点。大家都变好一点点,多多和妹妹长大了,就能生活在一个比现在好的世界。”

他骨子里有一种关乎家国的朴素担当。在他眼里,艺术并非主流价值观里所认为的某种特殊教育。“其实在人类社会里,艺术更重要,而且将来它会帮助你更多,它用了一种更美好的方式去表达哲学和宗教,帮你解决问题,解决最终极的问题。”

戏剧节做到第四年,谈到其背后的特殊意义,老孟和黄磊眼神相接,达成了某种共识:演员和观众、艺术和现实,在戏剧节里有了新关系,这是一种姿态的融合,甚至调换。“演员也不是演员,观众也不是观众!对!就是这种感觉!”对于来到乌镇的人来讲,在乌镇戏剧节期间,每一顿民宿,每一次醉酒,每场看过的戏,有意或是误入的路边嘉年华表演,所有的回忆都成为了戏剧节的一部分,你既是观众,也是这场欢乐梦幻的节庆缔造者。

对于创作者来说,戏剧节给予了作品自由表达和孕育的机会,不用受制于商业逻辑的束缚,也不用拘囿于某个特定的身份:邀请剧目中的演员既可以是青年竞演环节的导演,也作为观众从海内外嘉年华的表演中汲取营养。

过足了戏瘾聊聊戏

这一届戏剧节为期10天,邀请剧目达22部,创下了历史之最,17组青年竞演,上千场嘉年华演出以及诸多对话与工作坊,让戏迷们十足地过了把瘾。综合戏剧圈业内评价,我来选择性地点评下备受关注的剧目。

林兆华大导全国首演的《戈多医生或者六个人寻找第十八只骆驼》,成了用于测试审美偏好的最佳剧目。

这部名字超长的剧,讲了这么个故事:一家精神病院中,五名精神病人分别认为自己是戏剧家布莱希特、皮兰德娄、尤奈斯库、萧伯纳和贝克特,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们进行了对话。对话从舞台讨论到文本,从文本讨论到社会,从社会讨论到哲学,集中体现了百年以来伟大戏剧人的灵魂光芒。然而大量的专有名词,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了20世纪戏剧文学的突飞猛进,一方面也让非戏剧、文学类专业的人望而却步。此外,在舞台呈现上,该剧一反常态,以“读剧本”的面貌示人,也难怪有人直呼过瘾的时候,有人表示完全不买账,“不像一出戏”。

业界专业观众公认的最佳剧目,是来自日本的《樱之园》。有意思的是,《樱之园》与去年乌镇戏剧节的国外最佳,波兰剧团的《樱桃园肖像》,同样都改编自契诃夫的名著《樱桃园》。难得的是,这两个作品,都完全抛弃了原著的台词与故事结构,用自己独有的舞台语汇和理解,重新阐释了《樱桃园》。

日本的《樱之园》,把樱桃树变成了具有日本符号代表的樱花树,将故事置于当下。围绕着一棵樱桃树是否该被砍掉,引发了环保主义者、城市开发拥护者以及宗教信仰者三组不同群体间的激烈矛盾。为了让这三组人的矛盾成立,作品进行了深入调研,在呈现中每组人的观点理据充分、真实可信。作品在剧场假定性与舞台调度两方面别具一格。先说剧场假定性,《樱之园》选在乌镇的诗田广场上演,这个露天的舞台,本来就有天人合一的气场,而舞台远方,一棵原本就伫立在那里的树,成为天赐的道具,满台落叶缤纷,洋溢着无尽诗意。秋风吹过,戏没开始,感动已然。在舞台调度上,《樱之园》称得上很独创很日式,在演员们简单动作高度重复,长距离对角的跑动调度,海量而杂糅的台词中,我们能感受到日本人历来的紧张精神与身体,也可窥见日式的极致颓败与动漫自嘲的二次元风格。

尽管两个作品与原作看似相差不小,但无论是波兰《樱桃园的肖像》中动人吟唱,还是日本《樱之园》中的嚎叫嘶喊,无论是古典的哀愁,还是当代的愤怒,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契诃夫《樱桃园》中,对于人类在时代和命运变迁前不得不面对改变、消逝和离去的复杂心境。

而更有趣的是,日本《樱之园》这种“大家都很忙”的戏剧语汇本身,正好就象征了推倒樱桃树的凶手——我们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形式与内容就此形成了巧妙的统一,可谓“得其意而忘其形”焉。

备受关注的《赌徒》与《人民公敌》,有完成也有失望。《赌徒》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短篇小说,经过德国大导卡斯多夫改编,成为一部内容海量、意象繁多,演出时长达5小时的作品。作品利用庞大转台实现五个舞台空间的做法,精准专注,但因对“预先阅读文本”有要求,不熟悉原著的观众,看起来颇为吃力,同时,现场乐队的运用,高密度的台词,夸张喧闹的表演,令人费解的主旨,占总长将近一半的即时影像等,让观众们更多的感受到的,并非是赏心悦目,而是无力消化。《人民公敌》则被认为是“开头令人兴奋,后段表达落入寻常”,让人们对走在世界前沿的波兰戏剧稍许失望。

因获演员张鲁一加盟,票卖得最快的《大鸡》,得到了实验还是恶俗的最为两极分化的质疑与评价。《大鸡》改编自迪伦·马特的《罗慕路斯大帝》,说一个沉湎于养鸡的罗马皇帝,看似庸碌无为的背后,却在下一盘大棋:他想让暴虐帝国终结在自己手里。整个演出将剧场变成了“养鸡场”,一开场演员就出场表示“戏没有排过”,尽管这样的荒诞与调侃与剧情人物有种奇妙的呼应,但现场乱七八糟的强暴戏、喧嚣夜场与酒气污秽的氛围,还是使其落入了“肆意妄为”消费粉丝的骂名。

值得关注的是,这次的特邀剧目中,有超过1/3数量的肢体默剧与偶剧,体现出国际戏剧前沿,戏剧表达形式趋于多元化。除了国外优秀作品《妈妈的诗》《那些人》《盲》等,视觉艺术家马良的第一部戏剧作品《爸爸的时光机》也广受好评。在作品中,马良将中国式的传统留白写意、诗意奇幻抒情,与其先锋的机械道具、舞美风格融合得恰到好处,在“奇诞唯美、中西合璧”中,讲述了一个父与子的故事,传达出的关于亲情、遗忘与失去的感触,让人落泪。

需要乌镇,又不止于乌镇

随着乌镇戏剧节知名度与影响力的提升,以及近些年来一线城市戏剧演出行业的蓬勃,戏剧行业也开始受到资本的青睐,而乌镇戏剧节,也开始因其商业色彩过浓为人所诟病:戏剧节的戏票刚一放出,就被哄抢一空,有明星加盟的热门作品,更是被炒到了四位数一张的票价;乌镇景区的住宿费用飙升,酒店民宿费用高到离谱,且一房难求……

永远绕不开的艺术与商业的关系问题,似乎又在乌镇戏剧节这里激起热议。在我看来,艺术与商业本就不可分,艺术需要商业的支持,戏剧节本就不能绝对脱离于商业存在,只是我们需要有足够的智慧与机制,去保持艺术与商业间的适度分寸与距离。

至于近两届戏剧节中,因邀请剧目文本性强、过于深刻,以及审美风格上偏重西方与当代表达,而遭遇的普通观众的压力质疑,不过是审美趣味与范畴的问题,并不需要因此屈就或改变。

无论如何,盛名之下,乌镇戏剧节成功了,尽管乌镇的成功并不意味着戏剧的成功;戏剧节需要“乌镇模式”来做领头羊,但戏剧节又不该且不能止步于复制乌镇的样子(先别说“乌镇旅游-资本-明星”的模式很难复制)。

在我心里,乌镇戏剧节只是开始,随着戏剧行业的发展,戏剧节应该有多元的样子:随着戏剧创作的发展,不断走在探索和思考的途中,拒绝僵化为某种“模式”,时刻具备清醒的问题意识,有热情有锐气,有使命有承担,方向坚定,包容多元。

最后,第五届乌镇戏剧节将于2017年10月19日-10月29日举行,由田沁鑫担任艺术总监,戏剧节主题定为“明(luminosity)”。未来一年,中国戏剧的创作与生态会有多少变化?仍然很期待。错过了这一届的小伙伴,我们明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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