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藏之外

2017-01-11 16:54邢立山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12期

邢立山

北宋年间,在四川雕刻的《开宝藏》,是我国第一部藏经大典。

遗憾的是,在时光流逝中,这珍贵的藏经祖典渐渐地离开人们的视线,慢慢消失殆尽。

文化的力量是巨大无比的。在国人为祖典消失感到无比痛心之际,公元1173年,距《开宝藏》成书仅190年,一部以此为蓝本的覆刻藏经——《赵城金藏》,在山西运城天宁寺横空面世,遂以其不可比拟的文化价值,永远地站在中国文化丰碑的最高端。

因为,它是现在仅存于世的珍贵孤本了!

辉煌与苦难总是相伴相生的。在天宁寺昙花一现后,《赵城金藏》也渐次淡出国人视线,消弭在茫茫时间长河里。

动荡时代产生文化,但同时对文化又有着极大摧残力。人们来不及摩研大典的真谛,甚至连他的刻印过程怎样,首刻人是谁,泱泱大国,竟无人知之。

这一情况,延续了800年。使得中国文化史再次被逼上狭窄的通道。

期间,几十代国人为之唏嘘扼腕,并苦苦寻觅。

感谢历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推出一个应当被历史记住的高僧。南京名僧范成法师偶尔在山西洪洞广胜寺发现失踪近800年的《赵城金藏》。

宛如惊雷再现,闪亮了中国文化史的茫茫夜空。

这已是公元1933年。

两篇文章,两个里程碑式的发现

翌年10月,南京佛教弟子蒋唯心受恩师指派,历山水艰险,专程来到广胜寺。校检这一古版经卷。

40天以后,他的研究成果《金藏雕印始末考》一文在广胜寺一间佛堂内,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同年12月,南京《国风杂志》第5卷第12号刊发了这一极具权威的文章。

这一研究考证成果,大致涵盖以下内容。一是为藏经正式命名为《赵城金藏》。二是详尽阐述了金藏的文化价值,描述了金藏的版式、雕印过程及工艺,成书卷数。三是以明代刑部尚书所作《嘉兴藏刻藏缘起》及《永乐大典》、《金史记事本末》的叙述为据,确定了它的首刻人为潞洲长子民女崔发珍。

于是,一个断臂求捐,献身佛家,历三十年而成此大业的民女崔发珍,以其成就世间第一功德的高大形象,无可争议地将一顶首刻人的桂冠牢牢戴在自己头上。

时间车轮驶入20世纪80年代,50年间,蒋唯心的研究成果,被国内文化、史学界尊为最权威的论证结论。

但是……

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发现,一篇文章,就《赵城金藏》首刻人的身份,改写了蒋唯心的论证结果。引起国内文化史学界的震动。

一个同样应该被国人记住的名字,山西运城绛县文物旅游局局长柴广胜,一位毕业于师范院校,颇具儒雅的学者型官员。

2016年7月30日,在绛县县城东南卫庄镇张上村的太阴寺,笔者有幸拜见了他。

已是午后时分,天空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一丝丝暑热褪尽后的凉意,泛漫在寺院内。与柴局长一起,我们站在《雕藏经主重修太阴寺碑》碑亭下,一起慢慢地抚摸着一段久远的历史。

800年间,太阴寺晨钟暮鼓,引僧俗人众无数。这碑就在妙曼的佛乐声中,在川流人群的脚步、喘息声中,安然地酣睡在大殿的西北角,任风吹雨打。

没有人高看它一眼。

但柴局长看见了它。

于是,就看见了一段历史,一段历史的真相。

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看见。甚至是颠覆式的。

那是2007年,他就任文物旅游局长的次年,全国文物第三次普查。

他在殿前驻足弯腰。

碑基早已没入土里,碑身受日月风雨侵蚀,剥落残缺,字迹亦模糊泛陈。

从片语只字中,他有了些许震撼,为弄明白全部碑文含义,他将碑文拓片,传给在北大历史系读研究生的儿子。

碑文,明确地告诉人们一段历史,《赵城金藏》首创者、组织者,不是崔法珍,而是姓尹名矧乃的河南怀洲人,法号实公大法师,其过程记载云:实公五台山朝拜文殊菩萨,巧遇宋徽宗,帝赐其金刀玉碟,予他广收门徒之权力。拜完菩萨之后,得法眼见佛摩顶授记,授信“汝于晋绛之地大有缘法,雕造大藏经版”。

这便是《赵城金藏》的缘起。

佛摩顶授信,有无迷信成分,似乎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碑文。

澄清了一个历史事实,实公大师广收门徒3000众,于晋南河、解、隰、吉、平水、绛阳各处寺院,历三十年基本完成雕造工程。

不幸的是,公元1176年,实公抱憾圆寂。行前,他把未竟之大业托付给了大弟子崔法珍。

一代大师,宏愿未了,两年后,大功告成,崔法珍代师完成了将藏经奉于朝廷的献经辉煌行动。

碑文把这一段历史牢牢凝固起来,言之凿凿地告白于后人。同时也解开了另一个谜,为什么5000余经卷出现在广胜寺,原来崔法珍曾为广胜寺住持。

她携藏经于此,应该是顺理合情的。

同时,碑文还明示,崔法珍献身佛教之初起,是以“自截左手”明志,并非“断臂”一说。

至于雕造的一万余块经板,失耶?存耶?至今仍是一个谜。

柴广胜的发现,立即在国内引起反响。

丁明夷、李际宁等北京专家亲临考证并撰文,中央电视台等各大媒体都予以报道。

在我国,对石碑研究的专家学者不计其数,为何这块碑在太阴寺几百年无人知晓,众多的馆藏、机构、著述作都没有收藏它的拓片或提及碑文及碑文记载内容,柴局长道出原委,新绛、绛县同属晋南,且相距不太远,历次搜集整理研究,恐是新绛县误为绛县,这样,石碑便失去了逐次问世的机会。

好在,柴局长将此碑收入了《三晋石刻大全》系列丛书之中。

略显遗憾的是,太阴碑发现过去近十年了,有关金藏首刻人一说,国内文化、史学界的说法仍是“蒋”说、“柴”说两条线并行着。

然而,只是学术之争,它丝毫不影响《赵城金藏》的本身价值。

云开雨住,灼热的阳光重新照在寺院,阳光下,太阴碑闪现着熠熠光辉。

碑,是人类用以传承历史文化的载体,它坚强、刚硬,虽冰冷而严肃。历史文明的薪火需要历代人相承相传,尤是需要当今更多人撑起肩膀勇敢地担起这一重任。

像永远不能,也不会忘记《赵城金藏》及实公大师、崔法珍一样,今人后人,同样应该铭记蒋唯心、柴广胜这两个名字。

任重远,一个有道僧人,危急中,理智抉择护国宝,功成一念间。

1943年,广胜寺连同它的金藏,同时接受着战火的灼烤。

国宝的魅力,是不分国别、宗教、政党的。

《赵城金藏》再次面世,广胜寺便风雨骤起。

2016年7月25日,在洪洞县堤村乡许村村街挂着中医牌匾的一个诊所内,笔者拜见了任重远(力空)的孙子,84岁的任承教老人。

“那是国宝啊!世上无双的国宝”。老人清楚地回忆着爷爷讲述护经事件时常说的一句话。

“如果在我手里丢了,或是被外国人掠走,定会是千古罪人。”任承教面色凝重地重复爷爷的原话,稍后,开始了他的回忆。

日本特务曾想花重金购买《赵城金藏》,力空岂能为金钱所动,遂坦然拒之。1937年,蒋介石派十四军军长李默庵亲临赵城广胜寺,他们认为既是国粹,即当运往西安,力空同赵城王绍友,张辛生等五位乡绅一起,以路途遥远为名,巧妙拒绝。

翌年2月,山西战区司令官阎锡山派手下一位师长到广胜寺找力空,欲将金藏运往吉县,力空道:“金藏已从下寺搬进飞虹塔内密封,万无一失,再转吉县,山路遥远,恐有散失。”该师长终被说服。国宝终于保存下来。

1942年3月,日寇对太岳根据地发起疯狂扫荡,驻地日军欲在三月十八日广胜寺庙会期间强登塔顶。人们明白其意在窃宝。

《赵城金藏》到了存亡之关头!

力空,这位出生在赵城许村,曾做过三任区长、四任县长,后遁入空门主持广胜寺的得道高僧,深知自己同金藏一起,到了危急关头。

在俗为官十余年,区长也好,县长也罢。他一直恪守“知足、守拙、好学、耐陋”八字人生信条。从政时,兴学、修水利,上峰连年考核多是“持身谨慎,办事认真”的操评。作为佛教中人,他胸藏万般善念,知理明耻,深明大义。也深知该金藏的价值,是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广胜寺的佛堂内,力空主持面色凝重地宣布:从此刻起,他由力空改名为念死,所有以前诸名号,一律取消。

念死!念死!所念何死!所死何念!皆金藏尔!

念之在金藏,藏在人在,死之在金藏,藏去人亡。

堂外,山林中的风啸声浪重重。室内,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抖落披身的袈裟,敞开自己的胸膛,向国人捧出他那颗滚烫的心。

他走出佛堂,沿着山路,披夜色赶往赵城县抗日政府驻地兴旺峪村,与县长杨泽生商议抢救金藏方案。

3月13日夜,由赵城游击大队配合,太岳军区25团部分战士一起行动。在塔内取出金藏,由寺启运,马队驮着包袱裹着的金藏,由西而东,奔黎明方向的安泽而去。

之后,为防日军报复,念死主持于寺旁一洞内,闭关3个月时间。

被激怒的日军欲治罪念死,绑走广胜寺20余僧人,7月间,听说念死转移至兴唐寺,又血洗该寺,杀僧俗十一人。

1972年10月29日午时,身为山西佛教协会副会长,被破四旧遣返原籍的念死大师,在许村寺沟半山坡的一间土窑洞内,为三名求医患者开好药方后,安然圆寂。

时年82岁。

如今,寺沟内这诞生并养育大师的土窑洞,早已破败不堪。三年前,当地龙泉寺主持曾化缘十万余为大师在原址修建纪念堂,终因财力不济而停工。正是雨季,半拉子工程更显败相。

只有洪洞城内广场耸立着的大师石像,在日升月落间,静静地仰望着飞虹塔。

金藏的辉煌,与大师伟岸的人格一道,永驻日月之间。

斯人永逝矣!此等人物,过往不再。

一块残旧的石碑,突兀地孤立在山坡的田禾间,仿佛是为一座煌煌寺庙的衰落而划上了一个硕大的叹号。

暑期的灼热,针一样刺人,玉米叶像利刃,动起走开便在臂上划出道道印痕。

站在秋田地里的碑前,环顾四周,是一片繁荣的喧嚣与落败的寂寞,在相印、在交织、在嘶鸣。

山西运城解州,中条山下。

柴家庄,一个仅1200人的小山村,静静地躺在被当地人称作凤凰山的怀抱里。

山很优美,松柏翠绿,泉水绕流。村东南3华里的一大片开阔山坳,村里人称之为“和坟”。

人们很难想到,这便是千年前盛极一时的天宁寺遗址。

一个曾经诞生过奇迹的寺庙群。

国宝《赵城金藏》便成书于斯。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资料记载,天宁寺建于何年代,见诸文字最早的则是1763年解州知州言如泗撰《解州全志》:天宁寺唐昭宗乾宁中(894-895)易名为妙觉,宋太平兴国三年(978)易名“静林山天宁寺”,历宋元清三朝四次增修。

关于它的规制,《解州全志》对其描述为:“后依条山,前临坡地,规模宏伟,中轴线立照壁、山门及诸大殿竣宇嵯峨,散风流云,有泉向东流绕,苍松古柏,四周风光宜人,为昔日解州八景之一,与永济栖岩寺、万园寺并称为中条山三大禅林。每年设斋大会,环千里之内外,衣冠士女,云华辐臻。”盛极一时。

一张写于2007年的一位解州老人对天宁寺的记忆证明:山门前有照壁一座,山门后是大殿两座,东边是舍利塔,西边寺沟、寺季滩,满井上的龙王庙都是寺院的。

文字描述毕竟是平面的,能佐证天宁寺繁盛,雕印《赵城金藏》怕是最为有力的证据之一了。

3000僧众历30年时间,完成一项雕印工程,其场所之宏大,应是不难想象的。当年,选址于斯,这恐怕是一个最基本条件了。

在今天已改名为静林寺的一间禅房内,释常平法师接待了笔者。学富五车的他满脸兴奋地回忆着当年的盛景:“论规模堪比少林、论人数多于五台,香火盛极,一片繁荣。”

大师描述,把人们带入那一片繁荣景象之中:幽静、清凉的天宁寺,18座寺庙相连相通,数以千百间计的庙堂禅房内,3000僧俗或雕、或校、或印。晨钟暮鼓,佛音悠悠。一日、一月、一年、十年、三十年,一项伟大工程告竣。

孕育出中国文化最为辉煌的成果,这寺、这人,便永远地留在人们记忆之中。

当战乱、兵革的魔力嚣涨于道德之上时,佛法的力量是渺小的。令人痛惜的是,这盛极一时的天宁寺,厄运难免,最终毁灭于战乱与兵革。

民国初年,中条山土匪猖獗,作恶之匪毒,或易容为僧,或藏于寺院,或以僧人面目抢掠,罪恶累累,患及四方。为绝贼巢,地方绅士联名具陈,转奉省令照准,于民国9年(1920年)拆毁。

18座相连寺院,整整拆了三年。珍贵木料,一车车运往山下,被周围几个村用于修建学校。埋在土里的石砖条板,20世纪70年代,也被村民用于修建防空洞工程。

留下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一块残碑,两座塔林。

还有,静林寺主持大杰大师,于1998年用自己积蓄换回原寺院丢失的两尊石狮。

两只高寿千年的石狮子沉稳地坐卧在静林寺殿前,四目炯炯,日夜注视着凡尘俗世的人间烟火。

从沉沉的历史中苏醒,释常平大师轻缓气息,这位毕业于建筑大学的高僧,是专程为修复天宁寺做设计规划而移住此处的。中国至少有五处寺院的修建规划有他的功劳在其中。

“恢复这天宁寺,还佛界一个真实,给世人一份怀念,善莫大焉。”大师语气坚毅决然。

一片乌云飘来,为静林寺洒下阴凉。大师双手合十,送我们出寺。放眼寺庙左右,依然是蜿蜒窄陡的来路,依然是满坡散乱的石砾,只有寺庙里的炊烟,在漂移、上升。

拆毁一座寺庙,只需要一年、两年、三年。

而重建一座寺庙,恐怕是十几年,几十年都无法完成的。

好在,天宁寺的复建工程已经立项,进入程序之中。

期待着,繁荣再现,盛景再世。

两个小山村,一孔土窑洞,《赵城金藏》的离去。

出广胜寺北上5华里,便是一个叫南山底的小山村,由此折东而去安泽县亢驿村,直线距离约80公里。

这是当年《赵城金藏》的抢运路线。

怀着好奇和敬重,2016年8月5日,笔者循着这条线,试图寻找一份感觉。只不过,重走当年的山路,已不太现实,只能在山间乡村公路上,与之平行驾车而行。

蓝天,白云,流水,霍山脚下的南山底,依然是安静、悠闲。

七十四年前的1942年农历三月十五清晨,村北沟畔的冯俊老汉推开家门,顺手捡起院外小道上的两卷经书。

冯家是村里一个普通的家庭,冯老汉有玉璋、玉玺两儿子。两卷经书他们自然视为宝贝,白天,两卷经书藏在后窑的神龛里,晚上,则由次子媳妇王海珍裹在包袱背在身上。

1943年,儿子冯玉玺参加抗日组织,两帧经书一直留在南山底家里。

1983年,身为山西新华书店总经理的冯玉玺,陪同北京图书馆薛殿玺、王玉良两位专家,回到老家宅院取出珍藏四十年的经书,献给北京图书馆。

当北京专家要同他兄弟商量报酬时,没等老二冯玉玺开口,在家务农的兄长冯玉璋即说:“国家的东西,拿走吧。”

两帙经书,一卷《起世因本经》取字号第十卷。一卷《佛母出生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微字号第二卷。在一个小山村农民手里,珍藏四十多年后,完好无损地无偿献给国家。

北京图书馆为他们颁发了捐赠奖状;洪洞县政府在当年有千余人参加的四级干部大会上,对他们进行了表彰。

同年6月23日,新华社以《老农冯玉璋献出稀世藏品》为题,发出通稿,高度赞扬冯氏三父子大义无私的崇高精神。

山依然,水依然,南山底村依然是如此般的安静祥和。

沿着一条窄油小路,我在寻找冯家小院。沟畔的一座荒芜的院路,柴扉已然,只是没落的没有一点生息。

两帙经书曾在这普通的窑洞里,与一个农民续写了四十年的姻缘,而今,窑依在,人已去,唯空余宝瑰。

大槐树下,一位84岁的曹姓老太为笔者一行叙述道:“好人哪!冯老汉一辈子善良,教子有方。要是现在的话,卖给了国家,据说,能得五六十万哪!”

曹老太娘家婆家都是南山底村,自然熟悉了解村里情况:“老大玉璋终生未娶,老二玉玺在省里当官也已去世,有建军、建民二子,定居在外。”

“南山底村唯一的冯姓人家,村里已经没有后人了。”

留下来的是让每个南山底村人都深感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及永远嵌写在霍山之巅的无私与大义。

过古县进安泽,顺着蔺河不远,便是安泽亢驿村。

马驮人背,1942年3月16日,《赵城金藏》从广胜寺抢运至安泽亢驿村,安放在马岭山半腰的两孔土窑内。

东圪塔山,马岭山相峙,蔺河从两山之间流过,河边靠东圪塔山,便是亢驿村。

村不大,近500人。

深居太岳腹地,小山村有过许多的光荣。当年,太岳二地委便驻扎于此。

村里有不少年轻人,但大都不知道“窑洞”和“经书”一事。

当了30多年支书,去年刚卸任的64岁老人黄才恒,顶着烈日陪笔者过河登马岭山。

正午时分,异常的曝晒。没有路,踩着齐腰的野草和碎石,我们气喘吁吁爬山近千米,终于走近这“地委机关”。

只有30平米的一个缓坡,两孔土窑早已坍塌,塌土盖院,院自然进不去,只能站在高处往下看。

窑洞口依稀看得见,小坡上是满满的草丛。

“就是这土窑洞,当年,父亲曾领我专门看过这里”。老支书非常肯定。

“父亲是当年地委的通讯员,听父亲讲,经书到这里后,领导写信给各村武委队长,信就是我父亲送到周围几个村的。”

“还是鸡毛信呢”老支书又补充道。当天便有拿枪的战士民兵,围在院周围,保卫着经书。

“其实,当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窑里放的是什么东西。经书从这里转走后,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才知道是一批书。

“这是令父亲骄傲了一辈子的事,他去世前仍念念不忘。”

黄老支书在位30年,曾有一次接待了北京来的一位李姓干部,介绍他的父亲当年在地委工作,托儿子来此寻迹的。

“还照了相,当时,窑已经塌完了。”老支书不无遗憾。

须臾间,乌云压下,天空飘起了细雨。

无双国宝,在一个特殊年代,与这土窑洞有了一次短暂的邂逅。也从此,山有了魂,窑有了魂。令多少人知道了这茫茫太岳山,还有一座马岭山,一个无名窑洞。

而今,山还在,窑已经没了。

站在这半山腰,对面的亢驿村,脚下的蔺河,尽收眼底,

微风起处,送来阵阵秋的清香。

别了,这马岭山。别了,这土窑洞。

《赵城金藏》的前世今生

《赵城金藏》究竟是怎样的一本经书。

它的内容涉及哲学、历史、语言、文学、艺术、天文、石刻、医药、建筑等领域,包罗万象。是世界上孤本藏经中卷帙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部经书。

它雕刻于金代,因发现于山西洪洞赵城广胜寺,故称为《赵城金藏》。

当初,金藏共雕刻6699卷。

现存世4856卷。

其中,国家图书馆4813卷,上海图书馆20卷,南京博物馆6卷,北京大学图书馆6卷,广胜寺3卷,山西博物馆2卷,广西博物馆2卷,山西图书馆1卷,太原崇善寺1卷,北京故宫博物馆1卷,台湾中兴研究院1卷。

该金藏卷轴装,上下单栏,以千字文排次第,始“天”终“几”。

每版23行,每行14字。

《赵城金藏》在广胜寺问世后,国内先后有两次重印。

1935年,部分《赵城金藏》曾借到北平展览,“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与“北平三时学会”从中挑选出宋元明清各大藏所缺孤本经籍。共46种249卷,影印册本120册发行。题为《宋藏遗珍》。

胡适先生对此评述;“这是影印碛砂金的一个副产品,其重要性可能不下于碛砂藏的本身。”

1982年经国务院批准,由古籍管理出版社规划小组李一氓主持,任继俞负责,投入巨大人力物力,以《赵城金藏》为底本,重编《中华大藏经》,共计1000册。由中华书局发行,珍藏于全国各大院校和各级图书馆。

以《赵城金藏》为底本的《中华大藏经》是目前人们最容易看到的藏经版本。

2010年6月25日,洪洞县人民政府以洪政函〔2010〕15号关于迎请《中华大藏经》函,致国家图书馆,敬请《中华大藏经》荣归广胜寺故里。

时任洪洞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晋廷瑞持函进京,经办迎经全部事宜。

这位精明睿智,颇为干练,生于长于广胜寺的老部长,是负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敬重感,全程操办这件事的,广胜寺及藏经,对于他本人的意义,是特殊而庄严的。

在任期间,做这件事,了却一桩大心愿,不枉广胜寺人,亦不枉多年的思想工作岗位。

2016年7月24日,在洪洞县关工委办公室,已转任关工委主任的老部长,激情满满地回忆起大藏经的回归。

是一种情绪了然后的释然。

珠还合浦七十载,风雨沧桑一千年。

2011年4月20日,在撼天动地的威风锣鼓声中,广胜寺僧人抬着《中华大藏经》入天中天殿安放。全体洪洞县四大班子成员上香、行鞠躬礼。

70个年头了,离此山门而去,又于山门而归,千年飞虹宝塔,千年国家金藏,再次永续千年的欣喜和传奇。

洪洞县迎请《中华大藏经》影印本回归广胜寺,是临汾本土文化的一个新兴。

5年以后,旋风再起。

2016年6月27日,黄河新闻网以“临汾拟启动《赵城金藏》复制工程”为题,向国人释放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一项以《赵城金藏》为蓝本,采用现代化手段和技术,选用最新标准纸质原版复制工程。

这是一项耗资巨大规模空前的文化工程。

临汾,这中华文明根源之地,又一次挺起文化巨人的肩膀,勇敢地担当起这一巨大的历史责任,把“一窗昏晓,万卷古今”的文化境界永远地奉献于世人。

归去来兮,是国宝古籍强大的生命延续,是一种薪火相传的等待和守望。

更是,今人与历史一次庄重的绵延不绝的对话。

成此功也,得非有道,复是有人,更是逢其时。

期待,这一盛事成矣!

责任编辑/魏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