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一宁
努力爱一个人,和幸福并无关联
文/倪一宁
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数学差这个事情,影响了我至少二十年的人生。
数学差成什么样呢,我给大家举个例子。
我高中是念文科的,但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他的最大乐趣就是把理科班卷子甩给我们做,然后欣赏全班抓狂的样子。有次他在课上讲题目,抽中了我回答,我站起来,胡说八道了一会儿,终于颓然承认不知道。他矜持地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然后他喊起了坐在我后排的,我们那一届的省文科状元姜动。他说姜动你来讲这道题。
我坐在位子上,看他俩顺顺利利地一问一答,偷偷松了口气,觉得好歹没我啥事了。
万万没想到,几分钟后,班主任又把我叫起来,问了一个简直石破天惊的问题——“来,你说说,你跟姜动的差距在哪里?”
我被这个问题的不友好程度惊呆了。
怎么那么惨啊。更惨的是,四年后我回母校宣传新书,重新聊起这个事,班主任笑得一脸坦然:“真的吗?有这回事吗?”
但不矫情地说,数学差,对我来说,像是一个变相包装的礼物。经历的时候固然想死,过去了以后发现,它教会我的东西远比想象的多。
比如因为考砸得太频繁了,我很早就觉得,失败才是大概率事件,没什么好苛责自己的。输家轮流做,那我多做做……我后来碰见了很多爱钻牛角尖的聪明人,才发现接受失败其实是很难的,越是成长经历顺风顺水的人,越难接受一个事实——就算你一直被主角光环加持,也会有一个关卡——你——闯不过去。
其次数学不好让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天分有限,智商堪忧,尤其是初中上奥赛班的时候,上课听天书,看什么题目都是黑人问号脸,跟老师委婉提出过想退出,老师却鼓励我迎难而上……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交几个聪明且靠谱的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
现在想来非常感激那段暗黑的奥数生涯。我被迫学着,怎么跟比我聪明比我勤奋还比我有才华的人相处,学着不去嫉妒别人怎么就轻轻松松转着笔解出了题,相反的,我还要跨过自尊心的坎儿,学着怎么用让对方舒服,自己也不尴尬的语气,去求教。
直到现在,我还是人际圈里最废柴的一个。但是我可以很坦荡地说一句,即便我一事无成,我也是那个最真诚为他们鼓掌的人。毕竟我很早就学会了把过强的自尊心掰碎,告诉自己那里面其实空无一物。我的好友有一句名言,她说她从来不跟那些把别人的照片放大检查线条有没有p歪的人做朋友,那种扒皮欲的本质,就是见不得人好。
我很庆幸,我因为见过了太多人的好,被冲击得几乎麻木,不用再受嫉妒心的煎熬。
说回学奥数时候认识的朋友,我有没有被那些朋友坑过,照搬过一模一样的错误答案?当然有。但是你总得选一个人的答案去相信,老是挑三拣四,就没有人再愿意借给你作业了,所以我早早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我信你,那就跟你一条道走到黑,路上碰到再多带GPS的路人,也坚决不重新导航。
后来我看吐槽帖,看到很多人抱怨说,别人帮他们代购的东西和想象中不一样,比预想的贵了……我都会想,那你一定是没问别人借过作业。
数学考试让我特别认命。我为数不多排名靠前的时候,都是因为数学卷子太难或者太简单,没有区分度,所以混淆了我跟成绩好的同学的差别。那时候我就想,个人奋斗虽然重要,但时代趋势才是决定性因素。所以我如果稍稍有一点点拿得出手的成绩,我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成果,而是蹭了行业的光。
同时我也开始迷信天赋,觉得很多事情,行就行,不行就是死活都不行,再勉强也没有意思。很多次签售,我都会被人追问:感觉你一路都还挺顺的,哪来那么多有感而发?
我想跟对方说,中学的时候,困在奥赛班里,对着试卷一筹莫展,绝望地看天色暗下来,祈祷时间快点过去。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知道自己就是在浪费时间,却没有胆量拍屁股走人。
也因为数学差,所以选择题最后一道我基本靠扔橡皮,填空题最后一题就是蒙1跟0两个数字。这个办法是我爸爸教我的。爸爸很喜欢讲道理,但我迄今觉得最实用的两个,一是跟不喜欢的男生出去吃饭,一定要抢着把单埋掉。另一个就是,所有伟大的公式都是简洁的,所有对的解题步骤都是顺的,所以如果你解出了一个魑魅魍魉的数字,那一定是错了。
爸爸指着E=MC2跟我说,你看,伟大的公式,都是这样简单又优美。
优美我没看出来……但是我知道它简单。
所以所有我解不出来的题目,我都会安一个我能想象的最简单答案。
这种直觉后来帮了我很多,每次走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我都会停下来反思,是不是哪个环节已经错了,谈恋爱也一样,我越来越相信,所谓对的人,就是去见他的路上都是绿灯。
很多人会反问我说:说得那么悲观,那天赋有限的人就不用努力了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花板,但光靠坐着一定是够不到的,哪怕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极限,起身够一够的过程,也充满了意义。只是考试跟读书是两回事,就像努力跟好结局是两回事,两者本质是弱相关的。
莫文蔚唱过“努力爱一个人,和幸福并无关联”,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无望地爱人,人类最动人的时刻,不就是明明知道生死离别都不由自己做主,却憋着一口气,非要许下跟一个人的永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