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
中学时参加过一次全校越野跑。老师号召大家报名时,我举起了手。记得当时老师吃惊地瞪大了眼,同学们也发出了一片哄笑。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我是班上个子最矮小的那个,因为营养不良,瘦不拉几的。大家心里肯定疑惑,这个人的体能足以跑完往返十几公里的全程吗?
起初我还能勉强跟上大部队,但不出所料,我被越拉越远。经过几段有坡度的山路后,前前后后几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挣扎了无数个回合以后,我打算停步。正在那时,我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树下站着班上的两个女生,她们用一种雀跃的姿态向我欢呼,振臂大喊“加油”,累到极点、深感沮丧的我大感惊奇。我的成绩这么差,也值得她们欢呼呐喊吗?但她们的欣喜是那么真诚,是那么忘情,她们竟然还陪着我跑了一小段,那一刻我的身体似乎真的找回了几乎流失殆尽的力量。
没错,我坚持到了终点。
从此以后,我一直觉得那两个女生好美!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鼓励的价值。事实是,一个人在呼吸最困难的时候,在身心最疲惫也最脆弱的时候,在自我怀疑和放弃的旋涡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哪怕一点点的肯定也会变成强大动力。鼓励,就像荒漠里的甘泉,黑暗里的曙光,绝望中的希望。有了它,就有了生命的元气。
没有鼓励,人会活不下去的。
有一位看上去阳光帅气的明星因为抑郁症去世了。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抑郁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吗?有,当然有!每个迎着阳光的人,身后都拖曳着阴影。我们要想不被阴影吞没,就需要正能量的托举。那位明星如果能得到更多正面的信息,而不是被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包围,他的身心就不会产生下沉和塌陷的感觉。我相信每根生命的天线都是全天候开启的,期待着接收到美妙的信号,但是很遗憾,当接收到的全是干扰噪音时,天线会选择自动屏蔽。而一旦被吸入那个可怕的“黑洞”,一切都将坍塌,生命将无法逃逸。
跟有的人聊天时,我们会越聊越有劲,心头燃起勃勃雄心,觉得有许多事值得干,而且最好马上干。可是跟有些人聊天,则会感到心越来越往下沉,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意思,全是羡慕嫉妒恨,全是寂寞空虚冷,甚至无需言语的交流,只是坐在一起,就能闻到散发出的负能量的气息,那里有焦虑的糊味和抱怨的馊味。
没有鼓励,人难以获得成长。
我天资不高,一路从懵懂中走来,全仗着他人的鼓励。老师无意中说的一句“你的成绩可以跟上一级的某某较量一下”,就令我信心倍增。班上学霸搂着我肩膀,学着曹操用煮酒论英雄的腔调说:“只有你才对我构成真正的挑战!”也使我摆脱了一直缠绕着我的自卑感。我的外公有一回大赞我抄在笔记本上的几句歌词,他以为是我写的,而出于莫名的虚荣和对鼓励的饥渴,我没有出声否认,私吞了这份赞美,并且暗下决心要写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好文字,以配得上他的夸奖。
鼓励,有时候会以别的方式呈现威力。我数学还不错,高一时还在年级擂台赛上终结过比赛。可上了高二以后,有一阵子数学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有一次考了全班倒数第二。有一天,数学老师在班上提到了“某个同学”的“堕落”,认为其目前的表现侮辱了老师的判断力。数学老师曾是我的班主任,一直挺看好我,我知道他说的就是我。触动我顽石之心的,是他痛心疾首的表情。面对下滑的成绩,我发现他似乎比我还要在乎,这让我感到温暖。而且,我也从自己被人寄予厚望这一点上,获得了珍贵的鼓舞——原来老师是把我“默认”为优秀的!后来,我的成绩很快蹿上去了。高考时,我只用半小时就做完数学试卷并得到了满分。
鼓励不是调味品,而是我们生长的粮食。
我们之所以如此渴望鼓励,是因为人都有其脆弱的一面,哪怕你已经登上成功的巅峰,在特定的境遇里也照样脆弱。我在一篇转载甚多的《人性的掌声》中写过这个故事:一个颁奖典礼上,“大嘴美人”朱莉娅·罗伯茨获得最佳女演员奖。她上了领奖台后,因为紧张,在一两分钟时间里竟说不完整一个句子。伴随着杂乱无章的手势和支离破碎的语音,泪水涌上了罗伯茨的眼睛。
“此时,温暖的、善解人意的、给人无限宽慰和鼓励的掌声依然响起,甚至更为热烈、更为持久。掌声减弱了台上那个人的孤立无援感,掌声淹没了她发出的各种杂音,掌声填补了她失语后留下的可怕的寂静,掌声使她获得了喘息和找回自我的时间……”
人性的掌声,就是理解和鼓励的掌声。谁不需要?
生命需要礼赞。人不是机器,何况机器也会“疲劳”。人不是程序,何况程序也有“BUG”。人是碳基生物,它的主要构成是水。生命演化到今天原本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著名生物科学家饶毅曾感叹,从无生物到有生物、无核到有核、单细胞到多细胞……人究竟该如何被尊重和善待,才对得起那漫长至亿万斯年的进化史啊!我相信,生命唯有得到赞美和鼓励,才能呈现完整而美丽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