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林(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过伟敏(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广州陈家祠建筑装饰艺术的空间特征解析①
石 林(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过伟敏(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广州陈家祠因其华丽精致的装饰图案和巧夺天工的装饰工艺被誉为“岭南建筑艺术的明珠”。作为代表家族脸面的祠堂建筑,其建筑装饰处处体现出建造者炫耀和标榜的装饰心态。本文从不同的视角分析其建筑装饰的空间特征。
广州;陈氏祠堂;建筑装饰;空间特征
陈家祠坐落于广州市荔湾区中山七路。该祠筹建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落成于光绪二十年(1894),是广东七十二县陈姓宗族合资兴建的合族祠。因其为广东各县的陈姓子孙赴省城读书应考、诉讼、议事等事务提供临时性场所,兼具书院之用,故也称其为“陈氏书院”。(图1)陈家祠占地13200平方米,主体建筑6400平方米,坐北朝南,建筑布局遵循严格的中轴对称,采用“三进三路九堂两厢抄”并以六院八廊穿插其中,在广府祠堂建筑中属规格级高的。(图2)陈家祠的建筑装饰艺术是该建筑最具特色之处,不仅在题材的选择上颇具岭南文化韵味,其建造工艺更是集合了砖雕、木雕、石雕、灰塑、陶塑、铜铁铸、彩绘等多种技法,俗称陈家祠“七绝”。1959年,郭沫若先生曾赴陈家祠考察,盛赞其艺术成就,并留下了“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知。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的佳句。陈家祠的建筑装饰艺术代表了岭南民间装饰艺术的最高水平而备受学界关注,以往对陈家祠建筑装饰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题材、工艺、审美特征、文化内涵等角度,本文尝试深入挖掘建筑装饰、建筑本体和人三者之间的关系,从不同的视角分析其建筑装饰的空间特性,从而为这座岭南建筑明珠的研究添砖加瓦。
图1 陈家祠南向入口
图2 陈家祠平面图
陈家祠建筑装饰多选取岭南民间喜闻乐见的题材,有神仙故事、历史典故、祥禽瑞兽、博古器物、果木花卉、山水风景以及文字图案,这些图案常以组合的形式出现,并通过象征、谐音等手法来表达祈福纳祥、道德教化的寓意。陈家祠装饰艺术将不同时空、甚至不同宗教的物象组织在一起,上至远古的伏羲女娲,下至隋唐的权臣侠士;既有儒学的经典故事,又有道教的神话传说,甚至还有西方宗教中的天使图案。部分学者将这种多元性题材内容的共存现象归结为民间信仰的宽泛性及岭南开放包容、多元共生的文化性格。这种总结固然很有道理,然而,如果将陈家祠装饰中的多神信仰与“合族祠”这种因地缘关系的利益驱动而非血缘关系的同宗性质联系起来看,就不难发现:这种对多种信仰颇为随意的认同,正表明了陈家祠的“合族祠”性质。另外,从陈家祠根据捐建祠堂的出资数额来供奉牌位的方式,也表露出其宗族信仰的混杂性和非正统性,这些原因也会对陈家祠建筑装饰的题材和内容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
陈姓在广东地区是大姓。在倡建陈家祠的绅耆中,包含了曾任清政府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著名外交官陈兰彬,考中“探花”并任翰林院编修的陈伯陶等广东著名士绅,海外陈姓华侨也纷纷慷慨解囊。陈家祠从选址到建造,都花费了巨额资金,其建筑装饰更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并由建筑商从广东省内各县组织、聘请著名商号及大批的能工巧匠集中到广州制作。无论从其规模还是各种类型的雕、塑、铸、画都显得格外精巧讲究。他们的手艺有不少是世代相传的。这些著名工匠的参与不仅平添了陈家祠装饰的艺术价值,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陈家祠极尽奢华的建造过程。由此可以看出,陈家祠建造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祭祀祖先,而是陈氏族人希望借助对祠堂建筑的华丽装饰来彰显自己社会地位的炫耀心态。
1.营造空间氛围,传达内容与观念的和谐
传统建筑的装饰艺术作为绵延数千年之久的视觉语言,形成了较为独立的视觉编码体系,通过与人的接触被解码,从而达到建造者想要传达的意象内涵。人对于装饰特征的心理知觉能够传达出建筑装饰的文化内涵,而这种心理知觉的生成是通过建造者对建筑装饰的造型、题材、工艺等特征进行设计,从而营造出对建筑功能具有提示作用的空间氛围。作为祭祀场所,陈家祠要表现对祖先的敬意与崇拜,而作为书院建筑,陈家祠又要兼具道德教化的功能,将二者牢牢的统一起来的便是封建礼教。封建礼教题材在陈家祠的建筑装饰中颇为常见,如宣扬忠君报国、忠孝节义的“韩信点兵”、“岳飞大战金兵”“三国群英会”“郭子仪祝寿”、“五伦全图”、“四郎探母”等;象征科举高中的“独占鳌头”、“状元及第”、“一品当朝”、“麒麟送书”等。另外,还有佛教艺术常用的“八宝”、“莲花”、“宝相花”以及“八仙过海”、“八仙庆寿”、“松鹤延年”、“渔樵耕读”、“五福捧寿”等道教和民俗题材。这些装饰图案通过不同的工艺进行表现和再现,或实或虚、或隐或显,争妍斗奇的出现在陈家祠的建筑装饰中,使得“传播礼教观念”和“渲染富丽堂皇”这两种目的和谐的被统一在一起。
祠堂建筑是由古老的丧葬建筑演化而来,巫鸿教授在对中国古代丧葬艺术的研究中提到:“这些理想化传记故事的目的只是提供一些典型,而非描写真正的人物。通过发现自己与某些特定典型的大致平行,这些图画的观众将‘认同于’这种典型,并遵循其体现的道德训诫。”[1]对于观者而言,这些雕刻繁复而又细密的装饰图案或许并不能被一一欣赏和解读,它们更多的是为其营造一种华丽高尚的空间氛围。“工师何有力,欂栌侏儒椳阒店楔成兹寝庙,惟勤塗塈壮观瞻。”[2]工匠师傅的手艺何等精巧,用木石砖泥精雕细刻建成的这座书院,惟有勤加粉饰修缮,才能以雄伟壮丽的面貌供人瞻仰流连。悬挂于陈家祠的这则楹联道出了建造者的真正意图:他们将修建祠堂作为一个道德和政治事件并希望所建造的祠堂对公众和舆论产生影响。换言之,陈家祠的营造者们对封建礼教和儒道信仰的宣扬从根本上说是为了树立自身形象,从而彰显其家族德高望重的社会地位和明德惟馨的道德修养。
2.区分空间等级,体现装饰与礼制的统一
建筑空间是文化的产物,其形态的审美意识与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具有高度的统一性,中国人正是通过对位置的经营赋予空间以秩序感和等级意义。当方位次序被确立下来时,社会秩序与宇宙空间秩序便画上了联系。建筑的不同空间标志了神圣的或是卑微的区域,其图案也赋予它们太阳和月亮的不同性格以及外行人难以探知的深层次的哲学含义。陈家祠正是通过与建筑的空间等级高度统一的装饰系统来体现建筑自身的现实感与秩序感。
图3 聚贤堂顶脊
中国空间以“中”为尊,陈家祠的中路建筑是建筑群中等级最高的空间。由内而外无不衬托着陈氏家族显赫的门第。陈家祠首进入口空间高大、宽敞。两扇大木门,高5.61米、宽4.1米、厚0.13米,威严庄重,是广东地区现存最大的清代木门。木门上的门神高4米,也是广东最大的。祠堂正门两侧矗立一对连座高2.55米,直径1.4米的大石鼓,在族中必须有人取得功名或官位才可配置。中进正厅聚贤堂为书院建筑的中心,高大宽敞的聚贤堂是族人祭祀天地和议事聚会的地方,在整座建筑中地位最高,建造者用美轮美奂的建筑装饰来烘托其尊贵的空间等级。陈家祠共有11条陶塑瓦脊,其中以聚贤堂上的脊饰规模最大,色彩最为华丽,制作最为精美。(图3)该陶塑瓦脊长27米、高2.9米,连同灰塑底座总高4.26米,是目前已知岭南祠堂建筑中最大、最为繁复的脊饰。除此之外,聚贤堂的入口处月台围栏上还镶嵌有16块铁铸双面镂通栏板,带有西方庭院常用的装饰手法,在岭南地区的祠堂建筑中是绝无仅有的。这种有别于中国传统建筑装饰的材料工艺被装饰于如此重要的空间,一方面是受到了清末广州对外开放的影响;另一方面,在陈家祠的捐建者中不乏海外经历的外交官和华侨,为了炫耀自己的眼界和见识,他们希望用装饰设计上的标新立异,彰显自己家族的荣耀与地位。(图4)聚贤堂作为建筑群中最大、最深的建筑,内部空间更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大厅上下满布雕饰,中后最显眼的地方装饰12扇大型木雕屏风挡中,刀法犀利洒脱,钢筋利落,格调高雅,被誉为广州木雕艺术的代表作。后进空间在装饰上虽比中进显得朴实,但是作为祖先灵魂休息的场所,无论是构件形制、用料、还是装饰上也是比较讲究的。宗祠本来就是礼制实现的工具,而知书达理者,亦或知书达理之谓,则俗称陈家祠的陈氏书院,其遵守上述建筑礼制原则诚是理(礼)所当然的了。陈家祠在建筑装饰的处理上遵循严格的礼制范式,以中轴为主线,形成装饰最为讲究的区域,伴随着空间等级的降低,两侧的低矮偏间和廊庑装饰逐渐简少,衬托出主殿堂的雄伟气概,从天井的中心向四周眺望,脊饰的有序穿插形成纵横规整又突出主体空间的装饰格局。
图4 聚贤堂入口
3.经营空间位置,表明装饰对立面的关照
陈家祠的建筑装饰特别注重立面空间的营造,根据装饰整体的需要来处置空间、经营空间。注重外立面装饰中层次感的塑造并兼顾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在内院空间的处理上即强调各个院落空间的围合关系,又关注到处于不同位置的庭院景观的营造,以虚实结合的手法构建了充满智慧、独具匠心的立面空间。
陈家祠建筑群具有外封闭内围合的空间特点,建筑群四周以青砖围合形成封闭的内部空间,建筑装饰集中于南向入口立面及内院空间。南向入口立面主要包括首进东西斋、东西厅、正厅大门五栋单体建筑,并以“庆基”、“德表”、“昌妫”、“蔚颖”四廊门相连,形成连贯的外立面。四个廊门上作檐,檐脊以双层灰塑装饰,一方面可与左右建筑的脊饰形成呼应,另一方面,增大的廊门体量使建筑之间的连接关系更好,离而不分,错落有致。为了使青砖墙面不显得呆板,在东西厅墙面上部各装饰三幅大型挂线砖雕,使墙面即有了凹凸感又不致太过抢眼。陈家祠正门入口向内凹入,加之四个廊门也稍向内凹,与墙面之间形成了富有层次的明暗对比。檐下石雕檐柱和月梁强调了这种空间感,并作为过渡使外立面的层次更加丰富。正是通过这些高度的有序渐变、廊门的连贯与分隔、装饰的有序编排,营造了外立面丰富的空间效果。(图5)
图5 首进外立面
图6 中进屏门
进入内院空间,站在院内几处庭院中心,每一栋的建筑都向庭院的方向出檐,并以立柱支撑,加之边角有砖雕樨头、木雕飞罩等细部处理收尾,使空间具有强烈的围合感。立柱后面的檐廊形成一个过渡空间,通过布满雕饰的木隔扇或屏门进入室内,这种由室外到室内的自然贯通,构成了虚实结合的意境。中国传统建筑遵循坐北朝南的建造原则,第二进聚贤堂的正面朝向前院,第三进院落南向则是聚贤堂的背面,为了解决这一院落空间中建筑的背向问题,聚贤堂及其左右厅室在后立面的处理上以双面的透雕屏门代替墙面,这样通过对空间的装饰不但使室内的通风效果增强,又使空间的过渡不显得生硬,在以前院为中心的前提下关照了后院景观的完整性。(图6)在东西向,主要的装饰聚焦于廊道上,廊檐的高度与东西厢屋檐檐口的高度一致,从东西向来看,空间显得规整协调。但从南北向来看,由于东西向的建筑高度相差很大,主体建筑与廊道的立面高度会显得不协调,然而,工匠利用廊顶脊饰的高度来弥补空间的高差并与南北向屋脊相映成趣,使空间显得协调统一。(图7)
图7 编排有序的内院空间
4.丰富空间节奏,构筑装饰与人的和谐
无论理论上如何论证纯粹空间,真实空间从来都不是“空”的。只要人们所谈论和评估的仍然是他们所居住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一个具体的、特定的、由人有限的感官所体验到的四维时空——结构、容量和关系。
中国人在行动中体验空间,并通过一些固定的围合来实现移步景异的效果。站在陈家祠开阔的广场可浏览首进大门的全貌。无论从建筑整体的形制,还是各个构件的空间尺度都展现出豪门大宗的风范。与传统的纪念性建筑给人的庄重严肃的感受相比,陈家祠利用民间喜闻乐见的吉祥图案和岭南特有的景物风貌作为题材,拉近了观者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跨过陈家祠的首进,迎面是四扇屏风挡中立于金柱之间,精巧绝伦的木雕构造了一副瑰丽多姿的画卷,以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流露出陈家祠的英姿并具有丰富空间节奏的作用。转出屏门进入内部空间,顿时豁然开朗,站在广州地区最宽敞的古祠天井中,可以看到整个祠堂最为精美的部分,特别是玲珑有致的脊饰,将天井空间装点得绚丽多姿、古色古香。装饰精美的屋脊形成横向排列,脊顶的鳌鱼高高翘起,形成左右对称的视觉制高点。陈家祠的每座建筑之间都有东西向的廊道,廊柱并不高,当身处中庭之中环顾左右,因为透视关系,远处大面积的廊顶装饰在东西向上填补了厢房简单的檐顶上方空位,既保证了庭院空间的通透,又与屋顶脊饰形成呼应,构成了统一的视觉效果。南北方向有青云巷连接,巷内台阶一级高过一级,希望陈氏子弟步步高升,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青云巷两侧宽不足两米,墙高达十余米,每穿过一进中庭则空间开敞一次,随着阳光的方向形成丰富并有层次感的光影关系。站在巷中抬头仰望,视线可直达后进廊门,廊顶灰塑装饰的山墙恰到好处的衬托两旁的青砖。与天井空间的华丽相比,这里的空间展现了一些含蓄深邃,渗透着文人气息。穿梭在这些廊与巷之间,观者可领略到古祠空间的动态之美。(图8)陈家祠的建筑装饰将“虚”与“实”、“动”与“静”、“华丽”与“含蓄”这些带有对比意味的空间感受融合在一起,体现了对立与统一的中国传统哲学观。
图8 青云巷
对于空间的构想不止有一个,也不是绝对的;不同的当局者,不同的旁观者,对空间的体验和诠释是不同的。对于建造者和本族人而言,他们借助陈家祠建筑装饰吉祥如意、富贵高尚的题材和内容来象征家族的荣耀与地位,和对家族繁荣昌盛、永世不灭的期许。对于后世和参观者而言,或许并不能完全读懂这些装饰的全部内涵,然而却能从这些雕梁画栋、雍容华贵的婆娑世界中感受到陈家祠建筑装饰的营造哲学并赞叹其无与伦比的艺术成就。建筑装饰作为一种空间渠道引导着我们将虚幻与现实,将理想世界与现实社会中的景物与人物通过我们的内心想象融合在一起,焕发出永恒的艺术魅力。
[1]巫鸿. 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M]. 上海: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6: 274.
[2]黄淼章. 陈家祠[M]. 广州:广州人民出版社,2009: 101.
(责任编辑:杨身源)
J525
A
1008-9675(2016)06-0128-04
2016-08-16
石 林(1982-),女,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博士生,中国海洋大学工程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艺术设计理论与实践研究。
过伟敏(1963-),男,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建筑遗产保护与利用,艺术设计理论及应用研究。
江南大学产品创意与文化研究中心、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专项资助项目(2015JDZD03);2014年(江苏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基地)江南大学产品创意与文化研究基地年度一般项目(14JDY001);教育部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徽州传统建筑装饰艺术的空间特征及传承研究(12YJCZH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