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小隐
关于“污”的小历史
文-尹小隐
今天的我们和古人相比,真是小污见大污。
我们这个时代,绝不是最污的。
春秋时,告子就曾经对孟子曰过,食色,性也。既然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那么如何看待处理这一本性,也就成为了文明的一大课题。
在各国的历史中,几乎毫无例外地将两性关系视作必须用道德和法律加以规范的事情。由此可以在人类历史中清楚地辨认出一条线索,也就是发自人类本性的欲望与社会理性之间的博弈,污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间的博弈。
若追根溯源,各民族的污文化,都可归结于生殖崇拜。生殖崇拜是所有文明都存在的原始信仰。它既发端自文明源头,就伴随了文明的发展,不断变换形态,时而兴盛,时而式微,但始终不绝如缕,直到今天,仍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在日本的许多地方,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生殖崇拜仪式,民众会抬着巨大的木雕男女生殖器游街,场面相当震撼。在神社里,也供奉着此类物件,以供信众参拜祈福。这类现象,在许多国人看来,当然是要被归入“污”的范畴内的。而对于日人而言,这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传统文化现象罢了,与一般烧香拜佛并无本质区别。这一传统的根源,非常明确地属于生殖崇拜。
古印度文明,将两性关系视作一种重要的修行方式,并吸纳进瑜伽、印度教、佛教等宗教中。在遍布印度的寺庙里,随处可见会让游人脸红心跳的浮雕场景。古印度人为此还无比严肃认真地搞出了一部《爱经》,该书被后世传为该领域无可替代的经典。
一般都认为中国文明在两性关系上偏于压抑保守,污文化的存在空间非常狭小。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可以说,只要有人间烟火处,就有污文化的身影,并不分庙堂还是江湖。只不过,正统道德将这样的一面视作“污”,有意将其置于容易被忽视的角落里。但道德的纸毕竟包不住情欲的火,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还是很容易就找到许许多多污的颜色。
在传世的经典文学《笑林广记》里面,有一部分叫《闺风》的,明明白白就是污段子集。甚至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也不乏污段子。这些典籍中的段子相当俚俗,甚至直白露骨,不适宜在此披露,你如果感兴趣只能自行百度。
实际上,除了文学作品,史籍也并非是一片净土。无论是汉唐盛世,还是五代十国的乱世,二十四史中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两性关系,也堪称一部部污文化大典。比如南北朝时候的北齐,国祚仅仅延续了三十多年,几个皇帝的荒淫残暴程度,却登峰造极,历史上几无出其右者。父子通妻、兄弟通妻等背弃人伦之事,在北齐皇室中屡屡可见,甚至于父子兄弟俱存而同行奸淫。真可谓是污他妈妈给污开门——污到家了。到明代,武宗朱厚照专门建了豹房,名为豹房,实为炮房,朱老爷在这里蓄养各族美女,用于狎玩。正史和野史的分野,在此处变得模糊起来。
汉唐盛世,也是污文化的盛世。中国后世的道学先生常常骂“脏唐滥汉”,也就是批评这些朝代太污了。
西汉景帝时的鲁恭王在曲阜所建的灵光殿,其壁画中画有太古时代的裸体怪形,是中国最早的壁画中的裸体形象。湖南长沙马王堆西汉古墓出土的《养生方》,基本上就是性保健的生活指南。
唐代国力强盛,四方来朝,在意识形态上崇尚老庄,对压抑人性的儒家礼法采取的是敬而远之,束之高阁的态度。从皇家到民间,狎妓之风盛行。比如白居易就养了不少美妓,他有许多诗词写的都是他的风流生活,如“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绿窗笼水影,红壁背灯光。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直到晚年,白大诗人还流连在家妓小蛮、樱桃等人身上。这并未影响他的仕途。白居易曾在杭州、苏州等花柳繁华地当太守,他公开携带十几个妓女游览西湖、虎丘等热门景区,并写诗纪游。如此高调,白居易的政敌们并没有把它当作攻击的把柄,可见狎妓游览在唐代根本就不是件事儿。元稹和白居易齐名,文坛称他们为“元白”。元白二人都喜欢和青楼女子交游,还交换过妓女。白居易的名篇《琵琶行》,也正是为一代名妓裴兴奴所作。
在这方面,李白也老实不到哪去,如他在《对酒》中所吟:“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实际上,自汉,经唐宋,至明清,凡盛世,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文人骚客,无不以“醉卧花丛”为乐事,逛妓院也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交活动。而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民国时期。
今天的我们如果跑回到公元前的希腊半岛和亚平宁半岛,肯定会对当时的社会风俗大感震惊。用我们今天的主流观点来看,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实在是太污太开放了。
回顾希腊和罗马神话,堪称污段子大合集。作为奴隶主在奥林匹斯山上的代言人,众神之王宙斯自己就是一个到处留情的家伙,天上人间撩妹无数,私生子撒了一路。
历史学家利奇德在其名著《古希腊风化史》中认为“肉欲在希腊人的生活中占支配地位”。虽然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社会就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在贵族内部,拥有情人和通奸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也就是说,婚外性关系在古罗马人的生活中是很常见的。这种对满足肉欲的追求,在语言上得到充分体现。帕尔达穆斯在《古罗马人的性生活》一书中写道:任何语言的书面语,在描写赤裸裸的两性肉体关系方面,都没有古拉丁语那样丰富的词汇。
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帝国,同性间的性行为就和异性的一样正常。古希腊人推崇少年之美,并在这种观念的基础上,形成了独特的性风俗,并且在法律上也认可同性恋。在荷马史诗里,就有英雄阿伽门农向阿喀琉斯献上俊俏男青年的情节。
被古罗马征服后,古希腊的此种风俗很快就随着他们的哲学、艺术一起,在古罗马社会中传播开来。在出土的古罗马陶器上,就经常可以看到描绘同性性行为的画面。公元前149年,罗马帝国政府专门颁布了一部叫《斯卡提尼亚法》的法律来规范同性恋行为。
卫道士们与这些社会风俗之间的冲突也与今天相仿。比如古罗马著名思想家西塞罗,一面大声哀叹世风日下,一面又在女色诱惑面前选择当一个俗人。
到了中世纪,虽然教会极力推行禁欲主义,但民间的文化却是一直没有完全变成纯净水。乱伦和通奸在民间一直是常见的现象,而提倡禁欲的修道院则走向另一个极端——同性恋。
中世纪后期,随着市民社会越来越成熟,教会一直强力维护的道德秩序开始受到质疑和批判。赫赫有名的薄伽丘《十日谈》,几乎就是一本色情版的故事会,作者用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来辛辣地讽刺教会的荒淫和虚伪。
人类之“污”,源远流长。今天的我们和古人相比,真是小污见大污。仔细分析人类历史中这污的一面,会发现,很多时候,人类文明的重要生命力,恰恰是隐含在这些登不了大雅之堂、被主流贬为低俗的现象中,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只要人性还在,人类就一定会继续污下去。
责任编辑:尹俊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