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禅意深

何沐书

丙申年，春。池州·九华山。

今年，九华山的春似乎比往年来得晚了些，而那缠绵的雨又迟迟不肯离去。因为雨水超过往年，能采茶的时间比往年少了很多。山中雨水一来，云雾缭绕。雨水过后，阳光一冒头，那可爱的茶芽也随着阳光一起生发出来。九华山上采茶是一芽两叶地采，新叶投入口中，带着九华特有的香甜。

春末，我们应九华山大觉禅寺宗学师父之邀，来到地藏菩萨的圣境，探寻佛国世界中的那一抹春意。

禅寺月夜明

体会山中的清静自然

身体的六根自然苏醒

盎然春意的美味素食

月夜，饭后茶歇小静

听师父唱诵《暮钟偈》

从京城到九华，只有一个航班，下了飞机，师父的弟子江师兄来接我们回禅院。江师兄人很朴实，因为山路曲折，他总担心我们会晕车，非常贴心地打开车窗。他笑着说：“这里没有雾霾，可以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既然来了山里就一定要好好洗洗肺。”

随着山路的几处急弯，我们立刻就跟这大山里的杜鹃花、古树还有山涧里的涓涓细流融为一体了。一半是山路蜿蜒把我们晃晕了，一半是山色美得让人醉心。

依稀可见大觉禅寺时，天已微黑。江师兄把车停在一个比较平缓的平台边，他告诉我们因为这几天山里雨大，进寺的路冲塌了很大一块，剩下的一小段路需要我们步行过去。

说完，江师兄拎起我们的两个大行李箱，翻过两段安全路障，向山上走去，我们赶紧急步追赶上去，几个人伴着暮色，拖着行李，朝大觉禅寺的方向走去。

大觉禅寺的大雄宝殿还在施工，地面有些泥泞，江师兄招呼了寺里几个居士帮忙，把我们连同行李一起带到了寮房门口。

夜晚的大觉寺，很静。

一路走来，我们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九华山水资源丰富，山顶上的树通过深扎于土地的根系，吸收了充足的水，再加上春季里的雨水，形成一股股冲下山的溪流，汇集到山涧里，水敲击着涧中的大石，千百年如一日地禅坐在这山中。

从京城漫天的雾霾和人声鼎沸中穿越到这绝尘的山中，忽然问回归了自然，那种金钱万能的感觉顿离身心，内心渐觉坚实。

连绵的几场大雨，伴着雷电把寺中的电脑和路由器都击坏了，或许这就是天意，让我们更深切地去体会山中的清静自然。

走进房间，三张床，每床两被一枕，想是山里清冷，虽是春天了，可还是怕着凉，被子一棉一丝，暖暖的，感觉超级好睡。

当一切现代化生活的干扰被隔绝时，无数的噪音也随之关闭，身体的六根自然苏醒，眼、耳、鼻、舌、身、意的觉知都开启，这应该就是大自然的力量。

在禅堂的走廊里，我们遇到了宗学师父，他缓缓地走过来，很自然地说：“到了。洗洗手，先吃饭。”恍惚中，仿佛听到南泉占佛对我们这些初到宝刹的佛弟子说“吃茶去”一般。

禅师一句简单的见面问候，让我们的心顿时安驻于这里了。应春雨而来的这一场寻春寻茶的禅之旅，就这样拉开序幕。

从寮房出来往右一转下台阶，左手边就是大觉禅寺居士圈里远近驰名的美味素食。之前，只是听师兄弟们传说，尝过之后才真的是身心诚服。因为我们是远道来的客人，餐桌上六盘素菜，公筷、私筷，都摆好了，只待我们盛上热饭。

春笋、蚕豆、青瓜、香椿……这些能够传递出盎然春意的时令蔬菜，代表着这片大山的馈赠，一一送进我们的口中，这一餐素食的美好胜过了之前吃过的所有食物，这一份充满生机的味道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心里。

大觉禅寺的素食从来不放任何化学调味品，食材都是山里平常农家就有的。就像一味笋，一吃就可以吃上半年，春有春笋，冬有冬笋，竹子全身都是宝，根茎的末端，最嫩的地方，也是竹子最美味的地方。春天里的香椿叶，是禅院里五岁的小师父大佑的最爱。

一开吃，就好像刹不住车一般，一碗、两碗，直到一根菜没留下，所有美味全吞到肚子里。当时我们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担心就此落下个大胃王的名声。至此，我们才‘明白，素食可以这么好吃，根本不似城中素食店里的味道。不要那么多花样，更不需要诸多的口感，本味最好。

吃完饭，方方居士受师父所托帮我们打理住所，怕我们有什么缺少和不习惯。一番温馨的叮嘱后，大家各自安住。一切不急。

幽静的禅寺月夜，饭后茶歇，小静。

转眼一更天。经堂里鼓声阵阵为序，透光的竹木钟房里，晚钟响起，寺中的演广师父唱诵《暮钟偈》，一唱心清净，带着九华的春风，散去了所有心头萦绕的霾。

二更天，守静始。音声毕。

晨钟日更清

钟声、鼓声《晨钟偈》

在群山怀抱中的禅院

随时都可安坐的茶亭

顺着石阶探林中秘隐

竹中，山溪自上而下

纯木质禅堂古朴自然

凌晨四点半，一阵打板声，我似听到禅房外，僧众、居士起来的声响。大家走进禅堂，开始早课。又是钟声、鼓声，远远地听到《晨钟偈》。

微醒之后，一切便再次回归寂静……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看了一下表，时间已到八点一刻。

起身，唤醒小伙伴们。

这几年，每一次朝山见水，天公都特别给面儿，所到之处皆是片片祥云，阳光普照，景色都特别漂亮，仿若新生一般，待我们来访。

推开门，前几日的阴雨不见，阳光灿烂，我们几个迫不及待地要仔细看看这问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禅院。

走出寮房，外面并无人走动。大约是僧众们上完早课，又各自回去禅坐了。

白天的大觉禅寺，依旧清静、安定。寮房的左手边便是一座木质的茶亭。茶亭里的桌、凳、茶、盏、壶样样俱全，走过的人随时都可安坐，一个茶亭可以容下十几人茶歇。禅院里设置如此方便的茶亭，想来是为了往来的人，可以随时为自己泡一盏清茶，解渴而备。

山间景物经一夜的雨，更显清翠可爱，阳光斜照下来，绿叶上的水珠都亮晶晶的，呼吸着清香的山气，循阶而上，一探林中秘隐，在树后、竹中，有一山溪自上而下，在山势落差中，水声涌动

九华山的水，很清冽，寺院里的饮用水都是山中引来的山泉水。茶亭里常备有山中的绿茶，常常是满满一盒，转眼就见底了，大抵是游人行到寺中，在茶亭中偶遇几片好茶，喝罢，便再也舍不得那茶味里的禅味了，于是顺手就捎走了。

茶亭的地面用条木搭成，透水性极好，初到时不感觉有什么特别，几日住下来，才发现在雨水多多的九华山，这样的设计真的是极巧妙的。

茶几上有一个石制的极方正的茶海，茶台下没有茶桶，水直接透过条木地面渗透到茶亭下的土地里。正可谓源于自然，归于自然。看着那极重的石茶海，想必茶客们必不能轻易搬走吧。

茶亭里的杯盏都是最普通的，一个景德镇的瓷盖碗，一个公道杯，然后一只大海碗里盛着十几个玻璃杯和白瓷杯，再加上一只不讲究却十分实用的不锈钢夹子就是所有，简单、实用。

坐在茶亭中间，晨起清水做饮，吃些寺里的小点心，填饱了肚子，准备四处转转。

正可谓：一盏清茶，须臾时光。身心清静，了脱自然。

吹着山间清凉的风，朵朵白云也悠悠地在群山里闲晃，只觉随处都自在。禅寺上空的云，一朵朵的都吸饱了水汽，白白嫩嫩地飘在空中，像是巡游着的谛听祥兽，看那一片竹林、茶园略有些干了，就来一场淅沥沥的雨花，滋润大地。山河鸣唱，大地生发，九华山上大觉初醒，禅寺之中，春意畅快。

昨夜里下了一夜的雨，山间景物更显清翠可爱。阳光斜照下来，绿叶上的水珠都亮晶晶的，茶亭里转出来往左边下台阶，经过昨晚吃饭时的餐厅，再往里，走过一排白墙灰瓦的徽式建筑。

前方深处有个石制的小和尚坐在大石头上打坐，右边墙上渗下水来，叮咚地落到池里，悠闲的鱼在莲叶伸张的池水里悠游。

穿过后院，有个台面，砖石间开满了野花，逆光里散发出白色的光，仿佛看到天界里无根自生的花朵，生命与自然相契合，灵性瞬间提升了不少。顺着山势向上望，在一排排竹林和针叶林的掩映中，有两三座建筑。建筑为纯木质搭建，在晨光中更显得古朴自然。

呼吸着清香的山气，也想一探林中秘隐。顺着右边上石阶，平台的左边和右边各有一条小路，在树后、竹中，左边拾阶往上有一间很大的禅堂，再循阶而上是一问茶室，茶室外有一山溪自上而下，在山势落差中，水声涌动。平台右边也有一条小路，往上有一问和禅堂差不多大的居所，隐约看到有一台健步机，应该是禅师的住所。

林间的小道以木桩楔入泥土构建，显示出禅师与天地相融的心境。踏着林间小路，阳光穿过树叶，照在脚下，映出斑驳的光影，专注于拾阶而上的呼吸间，不知不觉，建筑就在眼前。

一行人中，有个平日就喜欢箫音的伙伴，见禅堂内空旷，落地玻璃和木制建筑隐映在山林中，既静又无枯萎的砖色，引生机入禅室，充满了活泼的禅机，于是动了念头到禅堂里略坐，趁着大好的晨光，吹几首箫曲，自我陶醉一下。

尽把美景入画，再叫上那个贪玩鼓箫的朋友，往大殿前走，偶遇昨天照顾我们的方方居士。她背了个黄色双肩包，正准备出禅寺到九华街上帮师父发快递。看到我们便问，是否愿意同她一起去山里走走，说是可以带我们走一条平常人很少走的山路，顺便去东崖禅寺（地藏菩萨飞身处，金乔觉打坐修行的地方）看看。

方方居士的邀约正合我们心意，一拍即合，当下就决定随她一路上山去。中午饭也报告上去不要给我们留了，一行四人，巡山去也。

顺着山路一直向前走，经过索道入口时，还能看到许多外面前来九华山天台朝拜的香客。大家挤挤插插地排着队，等待索道把他们送至朝圣处。

同行的伙伴突发奇想问：“他们去朝拜天台，能碰到地藏菩萨吗？”

另外一个伙伴说：“我要是菩萨，肯定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太挤啦。”

“所以你是个俗人呐，菩萨慈悲的。”我说。

大家笑闹着，继续往山下走。

渐渐地，我们走上了山间小路。不见了香客的踪迹。连本地人也少了。路旁有一只米黄色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看着我们走过，它忽然很热情地上前，我们那个好事的姐姐，一路招呼着它，竟也一路随行。时而快步走在前面领路，时而回头望望我们，停下来等待。显然，它熟悉这里的一切，似乎它也猜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何处。

方方居士十分钟情于九华山的美景。不仅爱这山问的绿树红花，更爱石头缝隙中的苔藓。她热心地介绍着每一种苔藓，并一路采集样本，不时提起想开个微店卖苔藓的人生大计。

我们惊讶于她对植物品种的丰富知识，甚至一度怀疑她所学专业是不是植物学。面对我们的夸赞，方方笑了，说她多年来一直从事着有关公益方面的事业。对植物的热爱源于她对这片大山的热爱。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山里找一处房子，过上种苔藓、做做微景观、做做山间特色茶旅游、推推禅修游的世外桃源式的生活。

闲谈间，一路收集了各种苔藓，有的形似星光点点，有的是一丛丛的挂于石壁间。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实实在在地点缀着山间景色。不仅路上有，有些树上有，山壁上也常渗出水来，湿润的环境真是适合植被的生长。苔藓是超级喜水的小植物，在这里更是随处可见。

都说最美的风景在路上，九华山的山间小路很美，条条不同，有的古朴，有的精致，错落在山中休歇的小亭，如果自己带着茶炉上来，滚一沸水，泡一壶茶，山中品茗间，读一部地藏经，和金乔觉在时空交错中对话也是极有可能的。身在其间，山色青青，阳光普照，不愧是“青阳镇上一九华，仿似莲花朵朵开”。

山中空气非常好，不会觉得闷，更不会有无聊之感，接近村子的地方开着各种的野花，不时还能看到杜鹃花，远离村子的山路两旁，更有许多新冒头的春笋，有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给生命带来无数的惊喜。平时在城中，走个三四千步已经属难得，长期窝在水泥房子里，大多数人都是亚健康状态。

今天，我们一路走下来，一查计步器，竞走了一万六千多步，却全然不觉得累。大自然以它最慷慨、慈悲的方式，蕴化了许多美好馈赠给我们，美丽的景物在自然，天地的规律也在自然，禅师活泼的禅机也在自然里，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我们的血肉之中。

一路走来，我们随身背着的小包被大自然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装满，我们的心也映画出这自然的山水。

不知不觉问，我们走到了回香阁。回香阁原名华严庵，后改“华严弹寺”，坐落于东岩南端华严岭上，是由九华街蹬石级上天台必经之地。昔日香客朝完天台，必须在此烧回头香，只有在回香阁烧完香，才能算得朝完九华山。

回香阁很大，高居山峰，塔庙尽览，其西南有一株高十三米、干围两米的迎客松。明代高僧智旭法师曾经在此修持多年，潜研华严经义，著述颇丰。

来到山门殿前，有福建青潮石大型观音壁石雕三幅，正面千手千眼观音，高四米，宽八米，扇形结构，刻有“大悲咒”；东为飘海观音，刻有“心经”；北为紫竹林观音，正面篆刻“百福百寿”字图，背雕九龙壁。石质上乘，文化内涵丰富。大殿中刻有九幅抱柱对联，文采横溢，令人回味。绕道观音壁后面，沿着石阶而上，不远处的芙蓉峰上建有一座巍峨的万佛宝塔。

想过去千百年朝九华的菩萨信众，往来于滚滚红尘之中，在回香阁前一回望，心底里满是祈愿，满溢对地藏菩萨的崇敬。

走到万佛塔前的平台上，一早领路的中华田园犬小黄正躺着晒太阳，懒懒、得意地眯着眼看了我们一眼，继续暖暖地躺着，说好了出塔一起继续转九华，我们就朝塔去了。

一行绕塔三周，以示恭敬。随后，拜了药师佛，进塔逐层参拜观景。

万佛宝塔底下供奉西方三圣佛像。地面以上第一层供奉地藏王菩萨像，第二层供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像，第三层供奉文殊菩萨像，第四层供奉普贤菩萨像，第五层供奉消灾延寿药师佛像，第六层供奉燃灯古佛，第七层悬世纪铜钟，供奉大悲咒、心经。塔身四周的小格内各有一尊释迦牟尼佛铜坐像。

我们每到一层，都沿着塔外的凭栏绕塔一周，一来为了看风景，二来为了恭敬佛陀。

当我们来到七层塔身凭栏时，便能俯瞰整个九华山了。随着阳光俯射下来的角度，山色也变得五彩斑斓。迎光面的璀璨与背光坡的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眺可见山坳中的村庄。

忽而，一道光闪入我们的眼中，方方居士说：“快看，那就是大觉禅寺大雄宝殿的屋顶。”

我们寻着光望去，果然在一片树丛的掩映中，看到了它的身影。

方方居士转过身，指着身后山上的一处崖壁说，看到那个建在崖壁上的寺庙了吗？我们今天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东崖禅寺。

望着那高高的崖壁上的寺庙，忽然觉得此行的路途还早呢。

从塔上下来，小黄狗已不见了踪影。从上午十点出来，现已是正午。大家都觉得有些肚饿。翻遍了包只找到了一个苹果，还有两三块小面包。知足的四个人，开心地分吃着食物，很是高兴。

吃完东西，继续前行。

风景依旧优美，体力略显不支，小狗不见了，约好一起继续的，一路找，景色虽美也漏去了不少，为了转念，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脚下，在呼吸起落间登临了那崖壁上的禅寺。

这崖壁上的寺院不仅风景独特，缘起更是独特。当下的九华，游客转山必去天台、化城寺，不少游人觉得九华太大，没等来到东崖禅寺就返程了。然而，这间远观灵气十足的峰顶崖石，正是金地藏曾经独自修行三十六年后的飞身之处。

相传早年古新罗国王子金乔觉（公元696—795年）曾来大唐留学，汉学修养颇深，此间他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自诲说：“世上儒家六经、道家三清法术之内，只有佛门第一义与我心相合。”于是回国后，毅然抛弃王族生活，削发为僧。

唐开元七年（公元719年），金乔觉西渡来唐，此时24岁的他带着神犬谛听，初抵江南，卸舟登陆，几经辗转，发现九华峰峦挺拔，连绵百里。九华山云雾缭绕，四季清凉，是个修行的好场所。于是选择驻锡九华修行。

初来九华的金乔觉常居于东崖洞穴，在洞旁岩石上晏坐清修。他每天爬上这块巨大而平坦的岩石，坐禅诵经，息止妄念。后世中，东崖作为金地藏修行地，明正德年间，有僧人周经在此地结茅，后建“晏坐堂”，以祀金地藏。心学大师王阳明曾两次来此与周经谈经论道，相契甚深，并互有题赠。

行至东崖禅寺，仰望蔚蓝的天空中飘过来一大朵祥云，正好罩在禅寺的上面，蔚为壮观。断崖上还长出一株美丽的树，开满了花，自上彻下的禅寺，有不少的寮房，崖壁问禅寺最低处，还有一只狸猫凝视虚空丝毫不动。

山间小路，不见了香客的踪迹。一只米黄色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一路招呼着它，竟也一路随行。时而快步走在前面领路，时而回头望望我们，停下来等待。显然，它熟悉这里的一切，似乎它也猜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何处。

巡山东崖上

闻着山间的草木之香

开启九华山茶禅之旅

仰望崖壁上东崖禅寺

俯瞰山坳中桃源景象

金乔觉一生修行，发下“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宏愿，在东崖洞穴、山崖巨石上苦心修行

想这东崖禅寺，因为新罗国王子金乔觉在此修行飞身成地藏菩萨，曾有不少传说，一定引来各处想成佛的弟子前来修行，禅寺僧人众多也是可以理解的。当下的东崖禅寺，已是九华山的四大丛林之一。

站在禅寺高高的台阶下，整理行装，向我们心中的圣境迈进。

禅院正殿建于高处，一迈上台阶，恰逢寺内钟声响起，那钟声深远、悠长，入心入肺，令闻者立生正心正念。这悠远的钟声正是来自于东崖禅寺西北侧的幽冥钟亭。

幽冥钟亭建于清同治年问，一九八二年按原貌修复。亭高十米，砖木结构，上下两层，建筑面积二十平方米。亭内置万斤幽冥钟一座，清同治年问铸造，当时从山下运到东崖耗时两个月。九华山是“幽冥教主”地藏菩萨道场，故撞幽冥钟显示佛山特色，钟声响起，一是表明幽冥世界钟声不息；二是警醒世人要众善奉行；三是闻钟声迎好运。

钟亭门前有幅名联：“八百杵钟声撞醒痴梦，五千言慧典参破禅机。”横批为“佛法无边”。

从禅寺的石阶下来，路经一处崖壁，上书“飞身处”三个大字。在断崖的下方有一整块平整的大石头。

金乔觉一生修行，发下“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宏愿，苦心修行七十五载，前三十六年在东崖洞穴、山崖巨石上修行，后在化城寺内驻锡三十九年，九十九岁圆寂，肉身不腐，成为金地藏，供奉于肉身殿中。九华也成了东土四大佛教名山中唯一因修行者成就而成名的圣山。

小故事

九华隐士眼中的金地藏

九华山当地的一位隐士费冠卿在他的《九华山化城寺记》中详细记录了这位古新罗行脚僧来到九华山的故事。

“新罗僧人金乔觉，法号地藏，是新罗国的王子。样貌奇特，身长七尺，力大无穷，24岁落发出家，航海来到中国求法。”

此时大唐盛世，佛教经典翻译基本结束，大小乘理论均扎根中土，佛教发展处于繁盛时期，长安城内寺院林立，社会礼僧敬佛，国际性商贸及文化交流颇多。大唐不仅向佛教的发源地派遣留学僧，延请印度高僧来华讲经布道，还向朝鲜三国、日本等国传播佛教，吸引了众多的异国僧伽来华修行求法。金乔觉就是其中之一。此时的唐朝佛事兴盛，但九华山尚处于荆棘遍布的野山状态。

传说当时九华山上有一个老员外叫闵公，布斋好善，经常供僧。金乔觉见闵公，称我来化缘。闵公问你要化什么？金乔觉说我要化山头。闵公问你要多大地方呢？金乔觉说，我要一个袈裟之地。于是金乔觉将袈裟向空中一撒，化作一团红云，将九华山的99个山头都覆盖了。闵公见金乔觉佛法无边，便把整个九华山都献给了他，并为地藏护法，其子也随地藏比丘出家，法名道明，为地藏的侍者。现在所见的地藏菩萨像，两旁有一老者及少年比丘，即闵公父子。

唐至德二年（757年），青阳县里九华山下贤达居士诸葛节等数名乡绅游山赏秋，行至东崖，见一老僧于石室闭目跌坐，身旁一断足鼎，少米白土为食，此时金地藏于九华修行已历时36年，诸葛节等人深为感动，投地号泣，号集乡亲发心修建，为他在虎形山下建起禅居寺院，请金地藏离洞居住，后获朝廷赐名“化城寺”。金乔觉入住化城寺后，收徒纳众，广施教化，寺名远播，成为九华山开山祖寺。

寺院建成后，各方来参学者甚众，新罗国也有不少人来亲近供养。九华山高且深，寺众增多，口粮匮乏，煮饭还要搀、掺拌白土（此土色白而细腻，俗称观音土），其清苦可想而知，故当时称之为“枯槁众”。然而僧众在金乔觉的感召下，甘受艰苦，一心求法。后来新罗国王得悉九华山情况，派人送粮食供养。

金乔觉大师驻锡九华，苦心修炼七十五载。唐贞元十年（794年），金大师99岁，忽召众徒告别，趺跏圆寂。相传其时“山鸣石陨，扣钏嘶嘎，群鸟哀啼，地出火光”。其肉身置函中经三年，仍“颜色如生，兜罗手软，罗节有声，如撼金锁”。众佛徒根据《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语：菩萨“安忍如大地，静虑可秘藏”，认定他即地藏菩萨示现。建一石塔，将肉身供于石塔中，尊为“金地藏”，嗣后配以殿宇，称肉身殿。从此九华山名声远播，逐渐形成与五台山文殊菩萨、峨眉山普贤菩萨、普陀山观世音菩萨相并称的地藏王菩萨应化道场。

到金地藏修行三十六载的断崖上，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金地藏曾经禅坐的大石头上。自然不能错失修行的良机，一行人当机立断，打坐片刻，再走不迟。四个人相对而坐。静静地感受着山谷间的自然之气。

盘腿、端坐，将身心驻于一念。

而那中华田园犬也趴在大石桥头，仿佛谛听静默、安守。慢慢地感受到暖阳照遍全身，寒意全然退去。

短暂的禅坐虽不能立触前人的思想，却也有不少惊喜，大石之上，竟有难得一见的多肉植物，形同莲华，翠绿娇艳妙不可言。当下欢喜，从东崖禅寺下山往九华街去。

一路小黄狗走走停停，直到将近九华街上的一个小村落，小犬跑过村落消失不见踪迹。

九华街上店铺众多，化城寺就在九华街的中心地带，僧俗共处，农禅并重，是九华山人文景观荟萃之地，街上店铺个个装修精美，很多小店内喜欢文化的国内外游人不断。

一天巡山下来，一众多少有些疲倦，方方居士提议去附近一个师兄的店里茶歇片刻，再坐大巴车回禅寺。

方方居士带着我们左转右转地很快就到了一问小店前，旁边的店铺正好有好吃的小饼卖着，方方居士一下买了三袋，说今天若是吃不完，明天再出来巡山时继续吃。

师兄的小店里外两间，门面虽然不大，里面却是有些道道的，陈设基本用尽了所有的空间，店内除了里外两问，中间藏着一个小间，隐约望去小间里有一座楼梯直通楼上。方方居士介绍说，师兄做面一流，要是不忙，肯定会给我们做一碗面吃。

进到店内，碰巧澳洲的几位出家人在店内选了一尊特别美的佛像，细细一看是一尊陶艺的普贤坐像，坐骑是象，相貌端庄慈悲，手和莲花的细节都特别美丽。师兄正忙活着为菩萨打包，大汗淋漓。一想到那么远的距离，细节处就特别重要，发泡包装用了不少，菩萨造像的正背、上下也都特别标注出来，真正运往海外时还必须加木箱，防止磕碰。

店里客人不断，还有不少熟客，一看这种情况，我们也没过多客套，径直走到内室，坐下来烧水、泡茶，先把疲倦卸一卸再说。

一会儿师兄过来，让我们顺便帮那几位澳洲来的佛友泡几杯茶，让他们也休息一下，安心选喜欢的东西。

烧水，冲泡，呈上。

一阵乱后，远客说再出门转转，约了晚些时候，再来取走购买的佛像。

趁着客人走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坐下来喝了口茶，没过多一会儿，那些澳洲的远客又回来了，继续在店里挑选东西，我们在内室喝茶、吃小饼儿，看着师兄还忙碌着，天色渐晚，我们休息了一阵，感觉恢复不少，于是打算起身告辞。

师兄赶紧阻拦，说没顾上招呼我们，怎么也要吃碗面再走，说着就拉开小间的门，径直上楼去了，几分钟后，面香扑鼻，师兄端着四碗素面，笑眯眯地走到我们面前，看着香喷喷的面，我们个个眼睛放光。

每碗面上都卧了一个荷包蛋，面汤清澈，略点了几滴河南正宗得芝麻香油，带着麦田里的粮食香，面相好看，面味更妙。

风卷残云之后，我们告别了师兄返回禅寺。

小故事金乔觉诗作《送童子下山》

金地藏的诗作也被收入《全唐诗》，名《送童子下山》，记录了金乔觉与一名童子小儿的师徒之情，诗中字句自然流露出九华山在金地藏修行期问煎点茶事风雅盛行，烹茶品饮属禅师日常修行事之一。

送童子下山

空门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

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

添瓶涧底休招月，烹茗瓯中罢弄花。

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读这一首《送童子下山》，仿佛看到九华山中云雾缭绕，自然环境茶树生长茂盛，山中修行日日烹茶。唐时常有茶童随侍左右，小儿烹茶，老僧品茗是极普通的常态。

诗中小童与金地藏有一段七年之缘，据说一天金乔觉正好到舒姑泉去巡游，因贪看山色，回来较晚，正专心赶路时，猛然听见一声虎吼，接着又听到小孩喊救命，立即如飞赶来，施展法力，掌击猛虎，救了小孩。但终因晚到一步，没能救下小孩的爷爷。心中感到不忍。又因小孩说不清自己的家乡住处，连父母的名字都说不清，金乔觉决定连夜到村中买来一口棺材，安葬了小孩的爷爷，并把小孩留在自己的身边，让他跟着胜瑜、道明等学习种地、采药，自己一有空就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偶尔也教他打坐念经。孩子虽然年幼，但头脑却冰雪聪明，跟随金乔觉师徒观摩学习，渐渐明白了很多道理。

就这样，一晃过去六年。六年间金乔觉曾托很多人帮助寻找孩子的父母，自己也多方打听，但始终是音讯皆无。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起来，金乔觉便决定把孩子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孩子感念金乔觉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多年的养育照拂之情，早就想拜金乔觉为师，投身佛门。无奈，金乔觉觉得他年纪太小，又没征得其父母的应允，一直没有同意他剃发出家。听金乔觉终于同意收自己为徒，喜出望外，立即拜金乔觉为师。从此，金乔觉又多了一位弟子，因为同情孩子的遭遇，金乔觉对这个关门弟子也特别眷顾，外出时也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并且经常对他进行启发指导。因此，师徒二人感情越来越深，如同父子一般。

到第七个年头上，化城寺外突然来了一位特别的香客。这位香客用一块方巾包起整个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她既不求签也不烧香，口口声声要见神僧金乔觉，因金乔觉当时不在寺内，这位香客也不离去，就在化城寺外等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中午金乔觉才和关门弟子一起回到化城寺。弟子胜瑜赶紧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师父。金乔觉感到十分奇怪，便命胜瑜立即请来相见。香客被领到金乔觉面前，金乔觉当时感到心中一阵乱跳，情知有异，立即高颂佛号“阿弥陀佛”收住心神，问道：“施主执意要见贫僧，不知有何见教？”香客打量一下金乔觉，立即上前一揖到地，说道：“我乃浙江会稽人氏。七年前夫君病重，多方延医，均无起色，因为听说大师佛法无边，公公特带着犬子不远千里前来九华山进香许愿。半年之后，夫君沉疾不治而愈，现已从军报国。可是公公和犬子却一直音讯皆无。我想，夫君之疾不治而愈，定是大师佛力所致，因此，特来感谢大师，同时请教公公和犬子的下落。因为山规不许民妇见大师，只好作如此打扮，还望大师慈悲为怀，宽恕民妇冒犯之罪。”金乔觉一听此人所言，立即想起七年前那个悲惨的夜晚，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五六岁小孩伏在一个老者尸身上痛哭的惨景。“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夫君尊姓？当时你孩子年龄多大？身上有何明显标记？”

“夫君姓丁，妾本姓刘，犬子当年方六岁，今日算来，也才一十三岁。他出生之日，右边屁股上有一红色胎记，记有铜钱大小。”

金乔觉立即问常给小师弟洗澡的胜瑜，可曾见小师弟身上有此胎记？胜瑜回答：“确有此记”。

“阿弥陀佛，如此胜瑜，你现在就把小师弟找来”。因小师弟贪玩，胜瑜一直找到后山，才找到正在专心致志地在那里捉知了的小师弟，告诉他“师父叫你，你妈妈今天来接你回家了”。“这次是真的，快走，你妈妈正等着你呢！”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急冲冲地来到金乔觉的云房。小孩一看，师父正满面含笑地看着自己呢，便连忙上前给师父见礼。“徒儿，你看此人你可认得？”金乔觉说完顺手一指门边那个奇怪的“香客”，此时，香客已取下面巾，小孩回头朝身后看去，与此同时，香客也正好向小孩看来，四目相遇，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来。

“妈妈、妈妈！”

“小宝，我的小宝，你可把娘想死了！”

母子同时认出了对方，久别重逢，抱头痛哭。“阿弥陀佛，刘施主今日母子重逢，可喜可贺，贫僧也算了却了一段尘缘，胜瑜，你快去准备一些斋饭，招待刘施主用餐，她已经连续几天没吃上饭了。吃完饭你和小师弟一起把刘施主送到山下村民家歇息，明日一早为师将亲自下山为他们母子送行。”“多谢大师救子之恩，民妇没齿难忘。从今以后，每天祷告，早晚一炷香，吃斋念佛，修桥补路，以报佛祖恩德。”

第二天一早，在化城寺通往桥庵的路上，出现了四位一色青衣芒鞋的僧人，前面并行一老一少，边走边谈着什么，那老僧七十来岁，迈着坚实的步伐，旁边的小僧牵着老僧宽大的僧袍一路疾走，脸上呈现出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的神情。后面是两位中年僧人。

恋恋不舍，师徒之情……

分别之际，金乔觉口拈七绝一首。正是后世传颂的七言律诗《送童子下山》。在母子拜别地藏菩萨金乔觉时，金乔觉赠送素饼（现九华山地藏童子饼）与母子二人在路上当干粮，使母子两人顺利返回家乡。

作为纪念地藏菩萨与童子之间的一段渊源，九华山“童子饼”也因此得名，金地藏与小童的情谊，自古流传至今。童子饼也伴随着地藏故事一直延续至今。

小故事

金乔觉与南泉普愿禅师

金地藏于东崖洞穴修行二十八年后，后世中一位极负盛名禅师的普愿出生（748年），金地藏后三十五年九华山修行驻锡地化城寺建成一年后（757年），普愿禅师出家。后于金乔觉涅檗当年（795年）入九华山外不远处的池阳南泉山修行，三十载而不离，广布佛法，将农禅茶修广播中韩两国，南泉禅寺成为中韩禅茶祖庭。

普愿禅师是马祖道一禅师的高徒，在池阳南泉山达三十年，又曾赠送茶种给韩国僧徒、教导赵州从谂禅师，后世广传的“吃茶去”的禅机皆为普愿禅师弟子从谂禅师在赵州应化导育众生时的方便法门。

普愿禅师与百丈怀海、西堂智藏被称为马祖门下三大士。

普愿于唐至德二年（757年）依大隗山大慧禅师出家，当时普愿9岁，后到嵩岳善会寺受具足戒。禅师最初精研相部律典。不久游历名山古刹，虔诚听高僧讲授《楞严经》《华严经》《入中百门观》等。普愿禅师听名师讲经之后，常自己深味其真意。后来普愿又参学于大寂禅师门下，深得大寂禅师之妙旨，颇有顿然忘筌，得游戏三昧之境界。

小故事南泉普愿禅师禅门公案

南泉普愿禅师在驻锡南泉山以后，常常以禅机之语截断学徒的执着妄念，使他们心不外求，不在语言文字上钻牛角尖，如此方可反观内照，触缘开悟。因为禅是通过自证自悟才能体会出其中的奥妙，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说明的。所以南泉一看到弟子以经教文字发问，当下就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斩断其妄念，使他们回到正念上来。正是由于南泉普愿禅师以正确的教化方法教导学人，因此，在南泉门下学道开悟者不可胜数，他们在南泉圆寂后各自弘化一方，对禅宗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普愿在跟随马祖道一学道时，一天行堂为众僧盛粥，马祖问：“桶里是什么？”普愿说：“这老汉怎么说这样的话。”马祖便不再言语。

从那之后，与他一起修道的同参没人再敢向他提问题。

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47岁的普愿禅师驻锡于池阳，他自建禅斋，三十余年不下南泉山。

唐宪宗元和初年（公元806年），此时禅师58岁，已修行49载，住于南泉山上11年。宣城廉使陆公亘向往禅师之道风，遂与监军同请下山，伸弟子之礼，大兴佛法。自此普愿门下学徒不下数百，言满诸方，被时人称为郢匠。

普愿禅师上堂说：“然灯佛道了也。若心相所思，出生诸法，虚假不实，何以故？心尚无有，云何出生诸法？犹如形影，分别虚空。如人取声，安置箧中。亦如吹网，欲令气满。故老宿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且教你兄弟行履。据说十地菩萨住首楞严三昧，得诸佛秘密法藏，自然得一切禅定解脱神通妙用。至一切世界，普现色身，或示现成等正觉，转正法轮，入涅檗，使无量入毛孔。演一句经无量劫，其义不尽，教化无量亿千众生得无生法忍。尚唤作所知愚、极微细所知愚，与道全乖。大难，大难！珍重！”普愿禅师告诉弟子，不要认为自己心相所思的一切是真实的存在，即不要认假为真。他认为对一个修道者来说，自心尚且没有真实的存在，更何况由心生起诸法。

有一次，普愿问僧说：“夜来好风？”

僧说：“夜来好风！”

禅师说：“吹折门前一枝松？”僧说：“吹折门前一枝松。”次问一僧说：“夜来好风？”

僧说：“是甚么风？”

普愿说：“吹折门前一枝松。”

僧问：“是甚么松？”

师说：“一得一失。”

普愿有时说：“江西马祖说‘即心即佛，王老师不恁么道，‘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恁么道还有过么？”

赵州礼拜而出。时有一僧随问赵州说：“上座礼拜便出，不知是何意？”

州说：“你去向和尚问。”

僧乃问：“适来谂上座是什么意思？”

师说：“他却领得老僧意旨。”师见僧砍木头，师乃击木三下，僧放下斧子，归僧堂。师归法堂，良久却入僧堂，见僧在衣钵下坐。

师说：“赚杀人！”

僧问：“师归丈室，将何指南？”

师说：“咋夜三更失却牛，天明起来失却火。”

当时在南泉山下有一个庵主，有人告诉说：“近日南泉和尚出世，何不去礼见？”

庵主说：“非但南泉出世，就是千佛出世，我也不去。”普愿听说后，就派弟子赵州前去勘验其境界。赵州去后便向庵主拜.庵主不顾。赵州从西过东，又从东过西，庵主也不理睬。

赵州说：“草贼大败。”

于是就拽下帘子，将此事告诉了普愿。

普愿说：“我一直都怀疑这个汉子。”

第二天，普愿与沙弥携茶一瓶、盏三只，到庵堂掷向地上。说道：“昨日底！昨日底！”

庵主说“昨日底是甚么？”普愿于沙弥背上拍一下说：“赚我来，赚我来！”说罢拂袖便回。

普愿上堂说：“文殊、普贤昨夜三更相打，每人与二十棒，趁出院去也！”赵州说“和尚棒教谁吃？”普愿说：“且道王老师过在甚处？”

赵州礼拜而出。

普愿因事到庄所，庄主预备迎奉。

师说：“老僧居常出入，不与人知，何得排办如此？”

庄主说“昨夜土地报道，和尚今日来。”

普愿说：“王老师修行无力，被鬼神觑见。”

侍者便问：“和尚既是善知识，为甚么被鬼神觑见？”

师说：“土地前更下一分饭。”

陆亘大夫问：“弟子从六合来，彼中还更有身否？”

南泉说：“分明记取，举似作家。”

僧说：“和尚不可思议，到处世界成就。”

师说：“适来总是大夫分上事。”

陆翌日对师说：“弟子亦薄会佛法。”

师便问：“大夫十二时中做什么事？”

说：“寸丝不挂。”

师说：“犹是阶下汉。”

师又说：“不见道，有道君王不纳有智之臣。”

一次，南泉在山上劳作，

僧问：“南泉路向甚么处去？”

师拈起镰子说：“我这茆镰子，三十钱买得。”僧说：“不问茆镰子，南泉路向甚么处去？”师说：“我使得正快！”有一座主辞师，师问：“甚么处去？”

对说：“山下去。”

师说：“第一不得谤王老师。”

对说：“争敢谤和尚！”

师乃喷嚏说：“多少！”主使出去。

南泉一日掩方丈门，将灰围在门外。说：“若有人道得，即开。”当时有人回答，多不合南泉之意。

赵州说：“苍天！”南泉便开了门。

有一个僧人一次洗钵，南泉夺下僧人的钵盂。那个僧人便空手站立。南泉说：“钵在我手里，你口中喃喃而语作什么？”僧人回答不出来。

南泉到菜园中去，见到一个僧人，师就拿起一瓦块打他。那个僧人回头看他，师就向他翘足示意。僧人无语，南泉回到方丈，僧人随后跟了进去，向南泉问讯说：“和尚刚才掷瓦块打我，岂不是警觉我？”

师说：“翘足是什么意思？”僧人哑口无言。

一日，有大德问师说“即心是佛又不得，非心非佛又不得。师意如何？”师说：“大德且信即心是佛便了，更说甚么得与不得。祗如大德吃饭了，从东廊上西廊下，不可总问人得与不得也。”

师住庵时，有一僧到庵。师向伊道：“我上山去作务，待斋时作饭自吃了，送一份上来。”少时，其僧自作饭吃了，却一时打破家事就床卧。

师待不见来，便归庵，见僧卧，师亦就伊边卧。僧便起去。

上堂次，陆大夫说：“请和尚为众说法。”师说：“教老僧作么生说？”

说：“和尚岂无方便？”师说“道他欠少甚么？”说“为甚么有六道四生？”师说：“老僧不教他。”陆大夫与师见人双陆，指骰子说：“恁么、不恁么、正恁么，信彩去时如何？”

师拈起骰子说：“臭骨头十八。”

又问：“弟子家中有一片石，或时坐，或时卧，如今拟作佛，还得否？”师说：“得。”

陆说：“莫不得否？”师说：“不得。”

南泉一次见东西两堂争夺一只猫，南泉夺过猫对众人说：“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

众僧不明其话语的含义，回答不出来。师便将猫子斩首。

赵州从外面回来，南泉以前语告诉他。赵州脱下鞋子安放在头上出去了。

南泉说：“你当时若在，即救得猫儿了。”

师住后说：“我往前住庵时，有个灵利道者，直至如今不见。”

师拈起球子问僧：“那个何似这个？”

对说：“不似。”

师说：“甚么处见那个，便道不似。”

说：“若问某甲见处，和尚放下手中物。”

师说：“许你具一只眼。”

陆大夫向师道：“肇法师也甚奇怪，解道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

师指庭前牡丹花说：“大夫！时人见此一株花如梦相似。”

陆大夫不知其意。又问：“天王居何地位？”师说：“若是天王，即非地位。”

说：“弟子闻说天王是居初地。”

师说：“应以天王身得度者，即现天王身，而为说法。”

陆辞归宣城治所。

师问：“大夫去彼，将何治民？”

说：“以智慧治民。”师说：“恁么则彼处生灵尽遭涂炭去也。”师入宣州，陆大夫出迎接。指城门说：“人人尽唤作雍门，未审和尚唤作甚么门？”

师说：“老僧若道，恐辱大夫风化。”

说“忽然贼来时作么生？”师说：“王老师罪过。”南泉问座主：“你与我讲经得么？”

说：“我与和尚讲经，和尚须与我说禅始得。”师说：“不可将金弹子博银弹子去。”

说：“我不会。”

师说：“你说空中一片云，为复钉钉住？为复藤缆着？”

问：“空中有一珠，如何取得？”

师说“斫竹布梯空中取。”说：“空中如何布梯？”师说“汝拟作么生取？”有僧人告辞南泉时间道：“弟子到其他地方参学，如有人问：和尚近日作什么事业，不知如何回答。”

师说：“但向道近日解相扑。”

说：“作什么？”

师说：“一拍双泯。”

僧问：“父母未生时，

鼻孔在甚么处？”

师说：“父母已生了，鼻孔在甚么处？”

师将顺世，第一座问：“和尚百年后向甚么处去？”师说：“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

上座说：“某甲随和尚去还得也无？”

师说：“汝若随我，即须衔取一茎草来。”

南泉一天示现疾病，对门人说：“星翳灯幻亦久矣，勿谓吾有去来也。”

说过之后就圆寂了。

误入农家中

门前老屋，旧桌上，

长短竹节映黄花。

长凳竹椅，陶壶盏，

一碗三杯吃茶去。

九华山中，桃源谷，

一老四少农禅乐。

第二日一早，

我们便出发去东崖禅寺附近山坳中的桃源村巡游。

昨日在东崖禅寺的崖顶上，我们隐约看到山坳里茶厂、农家、房前屋后遍处都是茶树，因为不属于寺庙区，少有游人前去，也是我们心最向往的地方。因为隐逸之处最能体会游之妙味。

路途中，我们经过闵园尼庵群，正是采茶时节，山间总有茶农和寺院里师父戴着斗笠、挎着竹篮或者竹篓采茶的身影，在各自的茶园里劳作。

一路伴着竹山林海的湿润之气，从山上往桃源隐坳中行，九华山中的茶树随处可见，茶树长得枝枝杈杈，属小叶灌木，常能看到散落的立在路的两侧。九华山不是整座山开发出来种茶，给人“山是茶之家，人在茶边宿，日久人敬茶，茶亦护众生”的感觉。

九华山不似其他盛名于外的茶山，山中有不少野茶树，路边、山问都很容易看到。少有人为的刻意、更不会有经济型农作物的标签烙印在茶树和山上的感觉。

这里的茶园不似许多茶山呈梯形的、大片大片的茶园，自然生长的野趣更浓，更没有随处可见的茶楼，不同于一些茶经济发达的地区。不少山中小寺、小庙，都有几点茶园为寺产，几杯茶叶以修行的农养禅之道。

茶在九华之中吸收天地的灵气，陪伴着寺中清修的出家人。出家人以茶养道，又以道润茶，人茶相生，修持渐长，自然呈现出一派农禅气象。

人与茶平等，出家人与在家人平等，都是无分别地在天地中修养生息，修持内心。僧人常以茶结缘，茶水让人亲近，临别时舍不得那份清净，顺势就请些茶回去，顺带也能给出家茶人留些许修行资粮，更是结上一段善缘。城中闲时再喝一泡带回的僧人茶，总也多少能回味些九华山中的禅意。

一路走着，随手采几朵杜鹃花放入口中，酸中带点甜，甜中带点涩，非常好吃。亲近自然，大自然就会给你许多惊喜。

沿着山中蜿蜒的公路，过了一座石桥，看到不远处山坡上有一栋孤零零的老房子。房子很老，门前也没有飞在天上的电线，只有一条水势如滚沸的山溪。或许因为九华山中连日降雨，水量丰泽，大石头常年被山溪水冲刷，又干挣又平整，跳上去坐一会儿，休息晒晒太阳，不远的山石边更有点点水花，感觉十分惬意。

老房子保持着最早的样子，岁月磨砺之后，更显得沧桑。四面外墙都没有补刷现代涂料，三面透着建筑时交错而上的砖和白灰，正面的墙面白灰都脱落了，露出几十年前水泥的灰色。山中屋檐下连年雨滴，地面潮湿，在正面墙体上留下了天地间自然的水墨痕和青苔印。

老房子往山上、房后、房下方都是茶树。房下方有两三个茶农大姐在采茶。她们手法纯熟，我们走到时，已经采满一竹篮子新鲜的茶叶。

我们主动跟房子下方的茶农大姐搭话，问她们是不是房子的主人。大姐很热情地告诉我们，这房子是上面采茶老爹的祖屋。老爷子正在房子上方那块山坡上采茶。她们是附近的村民，自家的茶园正好在这老屋的下方。她们这儿的茶，要么是采出来直接卖给茶厂，要么就是自己用小锅或者大锅炒出来卖。

拜别了几位大姐，继续向上走，很快来到了山涧边的老房子前。老屋的门前是一片开阔地。门前有一把竹椅，还有一个竹质的小桌子，想来是老爹累了的时候，坐下来休息喝茶所用。老屋的窗格小小的，厨房的门开着，房间的大门虚掩着。空地上支起来晾衣架，上面晾晒着三五件衣裤。房前的一边空地上还散落着切成一段一段的粗壮的竹节。另一边有劈柴用的木墩子，还有一些可能修房子用的沙子。

我们对这栋老房子充满了兴趣。主人不在，不好意思贸然进屋一观，只好沿着山路向上，先过去跟老爹打个招呼。

往山坡走了几步，就看到老爹还有两个中年大姐正在茶园里采茶。我们凑上前去跟他们聊起来。

老爹话不多，可是边上的大姐很健谈，她告诉我们这个房子是老爷子的祖屋，他在村里盖了新房子，平时也不大回来住，只是采茶时，老爷子会上山来住一阵子，一来采茶方便，二来他可以在祖屋用最传统的方式炒茶。因为山下有茶厂，这里的茶农会把当天采摘的新鲜茶叶都送到茶厂去卖掉，可是老爹喜欢自己炒茶，于是一切的工序都在自家的祖屋里完成。

聊天中，我们也向她们请教如何采茶，边聊边采起来。大姐告诉我们采茶要在谷雨之前，因为谷雨之前采的茶叶上有白毫，俗称为茶峰，而谷雨之后的茶没有茶峰，就只余条茶啦！有茶峰的茶叶制成茶后口感更好，过了谷雨的条茶就卖不上价了。说话间，我们发现当天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2016年4月19日）。

九华山上采茶，采的都是一芽两叶的茶。茶味里天生就透着甘甜，没有任何处理的茶芽，采下来直接投到嘴里，细嚼嚼满口都是清甜的味道，自然带着茶树的茶香。新叶里的茶碱会比茶芽多一些，九华山上都是一芽两叶一起炒，茶芽清甜香冽加上叶中成长的微微的涩，平衡出来的茶味，就是我们生命的味道。

征得老爹同意，我们回到老屋门前玩。对于我们这些常年在城市里，毫不接地气儿的人来说，这样的茶农生活美得就像画一样。屋子里的老物件，像长条凳儿、炒茶的锅、竹椅、竹节、长凳，甚至是灶台中间温水的小锅，还有老爷子屋子里摆的老工艺竹床，对我们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于是，我们当下决定，不去桃源村了，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世外桃源。门前的水，茶农质朴的生活，斑驳的旧屋，这一切都足够吸引我们驻足玩乐一番。

山间老屋外，伴着清风，马上动手，用长短不一的竹节、开得灿烂的油菜花、引来的山溪水，来个自然派插花艺术。长条凳摆放上陶壶、公道杯、造型不一的茶碗、葫芦水瓢，用房前的山溪水，悠悠地喝上一泡茶

九华山里多数的油菜花都已经结籽了，或许因为这里离水太近，老屋门前右边自然长了一小片的野油菜花，或许因为老爹从不打理，花开异常旺盛，可籽包却结得瘪瘪的，不像是菜籽田里家种的油菜花，籽都鼓鼓的。

我们一看左手边有长短不一的竹节，右手边是开得灿烂的油菜花，房边更有引过来的山溪，马上动手，来个自然派插花艺术。很快错落的竹节，就摆上了破得不能再破的小木桌。

竹篮子里面准备去桃源村的陶壶也摆上了长条凳，公道杯，每个人的茶碗都摆出来了，还有大茶碗和葫芦水瓢，很快伴着清风，用了两大碗茶农老爹的热水，山间老屋外，我们竟也悠悠地喝了一泡茶。

边喝边玩，觉得若不拍几张照片真辜负了这样的良辰美景。转眼环肥燕瘦，呆呆的方方居士，甚至我们一直淡定持重的不二，也加入了拍摄大军。

山色青青，茶芽青，一芽两叶茶峰伟。

门前老屋，旧桌上，长短竹节映黄花。

长凳竹椅，陶壶盏，一碗三杯吃茶去。

九华山中，桃源谷，一老四少农禅乐。

有时候，最美的景色不在目的地，而在与天地契合的人心里。九华之美，不在于它被多少文人塑画，而是山与地藏交融多年，自带的灵气与禅心。

去过西藏，我们能感受到恶劣的生存环境不影响天地云雷之美。

去过杭州，宜居美丽的湖光山色，让人怀疑再没有更好的人类天堂。

来到九华，只想就此留下来，一茶一屋，就此一生。

九华之美是天地神明居所之美。

师徒采茶去

宗学师父小徒弟大佑

大觉禅寺的茶园采茶

师父教诲采茶的方法

清凉百头上清风拂过

禅师的如如不动之感

坐中得定于静中得智

告别了老屋。时间已到午后。

下午，大觉禅寺的宗学师父要带他五岁的小徒弟大佑，还有演峰师父一起去采茶。我们也被邀请一同前往。

宗学师父管理着大觉禅寺和南泉禅寺。两边的禅寺都有茶园。今天我们要去大觉禅寺附近的茶园采茶。路上，宗学师父对我们说，南泉禅寺那边今年的第一波禅茶已经制作完毕，晚些时候会送来大觉禅寺，晚上就给我们拿一小盒品尝一下今年新茶的味道。师父一说，我们瞬间感觉口舌生津，满是期待。

来到茶园，大家分别找了一垄茶树开始采茶。五岁的大佑小师父在茶园里跑来跑去，非常兴奋。宗学师父很喜爱这个聪明机敏的小徒弟。他一边采茶，一边告诉大佑如何采茶。大佑小师父认真地听着师父的教诲，并不忘把茶树上的叶子揪下来放到竹篮中。宗学师父一边笑，一边提醒着他说，不许调皮，好好采茶。

大家各自负责一小片茶树，很快，各自的收获就装满了竹篮。

大佑完全融合到茶园里，根本停不下来。

趁着师父们采茶，我们也不忘采几片嫩茶芽投进嘴里，尝一尝大自然的茶味道。

鲜活！清甜！充满生机！

转瞬，宗学师父、大佑、演峰满头大汗，热得连斗笠也不戴了，阳光晒得皮肤都红红的、亮亮的。

斜阳渐落，采茶暂告段落，沿着茶园往山坡下走，过了一座石桥，石桥下面就是一条比较宽阔的河道。山溪从高处流下，汇集到这里就形成了河床一般的壮观。河床里的石头很高大，很平坦。水从石头的底部流过，坐在石头上面，很是清凉。师父见大家采茶采得有些热，于是便提议大家各自选一块石头，坐下来，一来可以休息，二来可以静心。说完，师父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来。大禅师就是大禅师，修为与俗人不同，一坐下来，马上身心安定，让我们一见就有如如不动之感。

大佑看到师父入静定，马上也有模有样地坐下来。大佑单盘跌坐，双手结印，神色坚定，眉色之间孩童的顽皮立即隐去不见。微闭上双眼的大佑，眉浓如剑，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个五岁的幼童。那模样仿佛一休大和尚小时候的样子。

慢慢地，随着轻柔的山风，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心静坐片刻，任凭清风徐徐拂过，身心于坐中得定，于静中得智，一扫刚才阳光太烈的心头热气，一转眼就如入清凉之境了。

平静又与世无争的山坳里，据说是当地最好的一片茶园。

师徒几人，一心不乱地采茶，就像从来不曾离开。

太阳很大，却不觉得热，真正是了无挂碍，如茶一般的清凉。

清凉的石头上，随着轻柔的山风，师父的如如不动，大佑单盘跌坐，双手结印，神色坚定，安心静坐片刻，任凭清风徐徐拂过，身心于坐中得定，于静中得智，入清凉之境

从茶园回到大觉禅寺已接近傍晚。宗学师父邀请我们去茶室小叙。

木质的茶室中，夕阳正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将光影投射在茶席上。宗学师父和大佑的身影也被夕阳拉得很长。

一坐下来，大佑就忙活着烧水，泡茶。

师父说，所谓禅茶，重点在于禅而不在于茶。他觉得现在一些禅茶表演太过。既说不上茶艺，更不是茶道，只能算是茶技，失去了禅茶的本体，只留下了演绎的成分。

宗学禅师教大佑泡茶，是因为年幼的大佑在泡茶的时候，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去做，他对泡茶这件事情了了分明。当下即是禅。

大佑叮叮当当地开始为我们泡茶。师父拿出一个盒子，说里面装的正是今年刚做好的南泉禅茶。盒子递到我们面前，我们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清甜和自然之感浸人心肺。还没入口，已经齿颊生香。

随着水沸注入盖碗，泛起一团氤氲之气，随后茶香满屋，比之前未泡时闻到的香气感觉层次更丰富，大佑利落地给屋里的五个人各倒了一杯清茶，然后顽皮地说：“大家都来喝啊！师父，你来泡茶，我坐在那边喝。”

师父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两个人自然地调换了一下位置。

我们举起茶杯，放到嘴边，开始品尝这流经九华山大觉禅寺边的山泉水泡的一盏清茶。茶色飘逸，茶味清香，没有当下流行的酱汤式的浓烈。因为山间没有任何有违自然的味道，舌的味觉在九华得以复苏。品茗清甜淡雅的大觉禅茶恰到好处。

坐在茶室中，回想起过往数年间江浙茶山里的轮转，口感上多年浓重得极致，此时渐渐体会到更多山间素味美食和精华荟萃九华之茶的真趣。

一巡茶毕，大佑司炉，禅师司茶，冲泡之间很是契合，开始了茶水问的对话。

话间禅意浓

夕阳光影射在茶席上

泡茶的时候全心全意

了了分明当下即是禅

清甜和自然浸入心肺

品茗淡雅的大觉禅茶

师常说自己真的不算懂茶，对那些口感啊，山头啊，古树啊，从来不会分辨。

和大佑一起喝茶时，师的眉眼里，总是无限的慈爱！但当茶与师相对时，威仪就自然显现出来。

并不像俗世里的喝茶，在解渴、交友、天南海北里，以茶会友的成分居多。

没有市井里的嘈杂，仿佛在一刹那间，就入定境。袅袅香气里，仿佛“茶师”与“师”对坐于华严圣境之中。

生活里，常有茶相伴，日子久了，很难不仔细去思考什么是“茶”？如今茶因其经济价值，得以推广种植，成为地域经济的代表农作物。鉴于这样的变化，在与宗学师父的聊天中，我将心中的困惑向师说明。

师=宗学禅师我=净土慢生活

茶水间的对话

浮躁之心难品茶真味

禅帮助我们心灵成长

净身业净口业净意业

什么是春意里的禅机

春来草自青

我问师，茶从大自然的馈赠变成现在的经济作物，其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茶如何还能喝出真味和禅味？

宗学禅师说，平常心是道。南泉禅寺是禅茶的发源地，茶是大自然的馈赠，可以当作药来用。在古人的心目中，饮茶是基于实用，由于茶的自然特质与人们向往的人品多有相近之处，品茶逐渐融入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以致品茶成了提升人生境界的高雅途径。

茶与货币的关系应建立在为了便于流通，流通只是手段，不应喧宾夺主。当下社会，茶叶有时被过分炒作，过多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片面追求经济效益，茶的自然属性与文化精髓多有缺失，难以做出高品质的茶。而我们品茶的心境也有待于提高，浮躁之心很难品出茶的真味。

过去安徽池州（贵池）、祁门、东至、石台、黟县，以及江西的浮梁一带，都产祁门红茶。祁门红茶原是红茶中的极品，是英国女王和王室至爱的饮品，高香美誉，香名远播海外，称“群芳最”“红茶皇后”。

但如今祁门红茶的境况似乎大不如以前，值得反思。

禅与茶有着深厚的因缘，两者之间又多有相通之处。茶文化和禅宗的内涵都拥有强大感染力、影响力，在宗风兴盛的年代，品茶的习惯还能起到普及大众的作用。

禅师对品鉴茶叶的质量、口感真的不在行，但是对喝茶的意境、感受等精神层面的感知往往很有心得。茶好不好喝，对于禅师来说好像并不是特别重要，禅师喝茶时，仿佛在与古人对话，接受大自然的讯息。与自然和谐，成为一个整体。

日本茶道提倡清、静、和、寂。“寂”可以理解为道、常寂光，是超越了一切相的无我的境界，是涅槃寂静，“无一物中无尽藏，有山有水有楼台”的人生境界。

茶在中国的数千年传承，似乎渐渐遗忘了茶以载道的精神，这与禅的兴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禅文化的传承与实践应该是茶文化发展的力量之源。

韩国的茶道仍然有着传统的气质，特别是供茶，祭拜天地、祭祀祖先，以及与大家分享的茶的品质，诚意正心，较多地体现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儒家的孝道精神，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而日本的茶道，很柔和，生活化，享受和天地、人间亲情、清净和谐之美，禅是日本茶道的精华，简洁、透明、无障碍、无分别。

我问师，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到农禅院里躲清静，躲的是什么？

师笑答，清净不是躲来的。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是否清净，心最重要，环境不是主角。很多人将生活中的诸多烦恼和不清净归罪于工商业社会的快节奏，其实不然。如新加坡、韩国、日本，他们的现代化程度不比中国低，但这些国家的人浮躁程度似乎没有中国严重。我们需要提升内在的修养以应对时代变迁，禅有着丰富的内容可以帮助我们心灵成长，关键是实践。

我问师，现在的人们特别重视包装，诸如人、产品、机构等都在做包装，过度的包装造成生活与心灵之间许多难以降解的垃圾，不知道在禅师的眼中，是如何看待这种崇尚包装的现象？

师说，包装就像生活中选择穿衣服一样，应该怎么穿？因人而异，应时代之机。总之，只有内心清净，有智慧，才能恰到好处地处理内与外、个体与群体、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淡妆浓抹总相宜”。

我问师，僧人做茶时应该保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师答，一心不乱。

想要做到一心不乱有很多方法可以用，如观呼吸、行禅、念咒语，咒语可以让大脑不去做分别思维。比如普供养、净身业、净口业、净意业等咒，都能够让心不乱，一切世间法，都回到本体，诸法空相不执着，在这样的基础上，去做每一件事情，自然不乱，条理清晰。

我又问，在今天我们的生活中，该如何以茶入禅？

师答，禅是超越思维的，要用心感受，禅最高贵的品质是悟。悟有多种途径。观音菩萨是闻声悟道，声音能够超越分别思维，进入直觉体验。色、香、味、触、法皆可唤起我们内在的觉性。

如何以茶入禅？是专注于味觉体验，这需要平静的心，与茶相应就与天地相应，超越思维定势，进入禅定境界，正所谓茶禅一味。

以茶入禅，根本上就是要超越分别思维，运用直觉体验。

因为头脑的分别思维太强而产生了执着、歧见、误解、愤怒，“贪、嗔、痴”基本概括这些负面情绪，所有一切都来源于分别思维。当我们体悟到如如不动的真心，就会从这些情绪中解脱出来，同时能够把握事物的规律，恰到好处地处理问题。

一切相都是有规律的，对应着分别思维。道是本体，悟道意味着具备洞察一切分别思维的能力，以及思维对应的物质世界。

在与宗学师父茶间的闲谈中，贯穿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我们谈到了修养、修行。现在在普通人的简历中有一栏叫做宗教信仰，我们不禁要问什么叫宗教，什么叫信仰？为什么现代人经常有种种失德的行为？

师说，“宗”字的意思是事涉源流的整体。宇宙万物要找到源头，都是一个整体，所以万法归宗。

《易·观》中称“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很多人把“神道设教”理解为宗教意义上的偶像崇拜。其实不然。

“神道”代表宇宙的奥秘。“神”左边的“衣”字旁意为“示”，就是世间的相，“申”是“雷电”，在古人心目中，雷电是宇宙中最奥妙的东西。“神”代表宇宙现象，“道”更倾向于表达本体。“神道”代表本体与宇宙的森罗万象，森罗万象如同闪电一般高深莫测。“神道设教”，反之则“道法自然”。

什么是“神通”，“神”是天性，“神”代表宇宙自然界，“通”是慧性，就是人的智慧，智慧通达，与天地相通，圆融无碍，叫做神通，就是明白宇宙万物的规律。“神通”有直觉体验超时空的预知及感知，这是人人具备的能力，只是我们因为妄想、分别、执着覆盖了这份天性。

自我封闭，就无法开悟。如同一部电脑打开就可以运行，但是要想跟世界连接，就需要联网，否则只能是自我运行。一联网立刻就与全世界贯通了。

那么，古代中国人的宗教观点是什么呢？那就是万法归宗。归到哪里？归于道。万法归一，一是整体，一归何处？归于道，归于禅，归于本体。当然道是无相的，任何语言都如同望指见月的手指。如果有禅师问：“一归何处”，如是回答，可能要吃三十棒。

“圣人以神道设教”中“神”和“道”的基本意思相同，只是“神”更加具有变化性，“神道设教”的意思是在“道”的基础上，设立教化，比如《论语》《道德经》等都是“道”的基础上，延伸到人类的伦理道德。

《金刚经》中提到，“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此处的“无为法”就是“神道”。在“道”的基础上各家的说法略有区别，道家有道家的说法，儒家有儒家的说法，佛家有佛家的说法，都离不开宇宙真理本身。

其实，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是这样，“真主”“上帝”都是名词，并不是某具体的人物、偶像，而是宇宙本体的人格化。

宗教信仰的关键是敬畏心。古时候中国人敬畏天地，讲究道法自然，自小就受到这样的熏陶和教育，能有效地改善不断增长的自我意识。

现代人敬畏心少了，为什么？因为过分依赖科技，过分看重物质享受和金钱，一切向钱看，于是人们变得浮躁，无法冷静下来，我们远离自然，被虚幻的概念架空了。

《西游记》将人分为三种根性，第一是悟空，悟性强，思维活跃；第二是悟净，性情敦厚、意志坚定，循序渐进；第三是悟能，由于愚痴，需要强制规范，以斧正身心。

中华文化的根性普遍是属于孙悟空类型的，很难产生深刻而持久的偶像崇拜，喜欢刨根问底，直探究竟。古代启蒙教育，如《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皆直探心源，究天人之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相对于汉文化，世界大多数民族都能对精神偶像产生强烈而持久的信仰，依靠信仰的力量，明确方向、规范行为，这样的文化传统比较接近沙僧的秉性。

在中国由于宗教观念淡薄，所以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是以琴、棋、书、画来陶冶性情，培养品格。以参悟大道为圣贤，为究竟解脱。

明代高濂的《论琴》中指出：“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从中可知“琴”的古意是“禁止”的意思。是以攻为守，思无邪，琴是用来调心的，通过抚琴来止息邪念。

鉴于人在成长过程中，思维活跃，有征服欲，还有沟通调节的欲望，下棋不失为解决这些问题的一个有效途径。当两个人下棋时，可以揣摩对方的心思，于棋盘上调兵遣将，这也是对宇宙万物规律性的了解，培养思维、判断和决策能力，同时会训练做人行事应该遵守规则，“规则出圣手”。

书、画是艺术形式，能够提高心性的修养。由“艺”入“道”，是中国艺术的根本追求。日本的“书道”“花道”“琴道”“柔道”“空手道”等，都强调道是根本，其实这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

我又问师，“不少信佛的朋友，经常会在助印经书和诵读经书的功德，到底谁更大的问题上徘徊无措。有的人一辈子念经却没有钱助印经书，有的人发心助印经书，但是从不读经，到底是助印功德大还是读经的功德大？”

师笑答，从佛法的角度，这两个是不可比的。有一句话，叫心诚则灵。关于这个问题有一则公案，达摩祖师与梁武帝。

梁武帝笃信佛教，做了很多世间的功德，他即位以后建寺、写经、度僧、造像甚多，他问达摩做了这些事有多少功德？达摩却说无功德。武帝又问何以无功德？达摩回答这是有为之事，不是实在的功德。武帝不能理解，达摩即渡江入魏。这里说的就是梁武帝有分别心，着相，所以没有功德。但是达摩说的没功德，是从根本义上，是说无相法。

佛陀时代有一次传灯法会。一个贫穷的女子供灯，到了深夜，别人的灯都灭了，唯独这个贫女的灯不灭。神通无碍的目犍连问：“为什么这个贫女的灯不灭呢？”佛陀说：“因为她穷，她把自己的衣服卖掉了，供养了这样一盏灯。这盏灯不灭，是因为她太虔诚了。她的真诚的力量是很大的。”

有相布施的功德是有限的，无相布施功德无量。心诚则与道相应，自然灵验，境随心转。

在今日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我问师父什么是春意里的禅机？

而师父说了一句惊醒之言。

春来草自青

第三日，清晨。《晨钟偈》的唱诵旋又响起，雨随着夜色消散，只留下一片水润之气与大地的勃勃生机，太阳光耀大地，阳光洒满石阶，新一波小笋又再冒头，我们在廊中，遇到禅师。禅师说，禅堂里喝茶很好，什么都齐，你们自在就好，去吧！

我们走进禅堂，禅堂很大，有数十个打坐用的禅垫。设有禅师领禅时的案几，上面放着一把戒尺。从内往外看，禅堂门的左侧是茶席。席设简单，没有繁复的器皿，一个绿色椭圆不规则的干泡盘，盛着白色盖碗、公道杯，茶漏。桌子下面一个墨色水洗里盛着很多透明玻璃茶杯。旁边有细颈的煮水壶和山泉水。静候水轻沸，我们和往常一样，温盏、净杯，随意冲了一泡红茶。茶香满屋，茶味沁心。

禅寺小住的几天将暂告段落，一行人对禅的理解和领悟各有不同。身在禅院之中，每日与禅师喝茶的时光不长，却收获良多。短暂的光阴里我们穿行在上下五千年之间，感受来自于禅师活泼的禅机，听泉水在室外碰撞激扬的声响，言语都成了路面上碍脚的碎石。

相逢莫论时

自在轮回中

晨钟偈唱诵旋又响起

每日与禅师喝茶时光

感受禅师活泼的禅机

道在寂处，随时可悟

静默中，冲泡、品饮、听泉……

转瞬而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我们感受到一位禅师绝口不提“艺术与创造”，却把弹院建成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人与心的居所。即便是禅寺里正建的大殿，也带着当代人与天地和谐相处的“自然之道”，存在于建筑之中。

自古中国园林之最都不是出自于建筑师之手，往往是大文人设计施工。中国一代巨匠往往是内外兼修，海内通达之士，只有自近代因为推行洋务运动，才把生活中的一切割裂开成为技术性的专业，而自从割裂之后，历史及文明反而看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当我迷惑于一个人开悟后，是否还拥有当初在艺术创作之路上，迫切成功的愿望时，心头只回响着禅师的话，“中国从来就不缺乏创造力，只有在禅被禁断时，国人的创造力才被扼制。”

禅，自开始的那一天，就从不限制你做什么。禅将“道”展现在我们眼前。枯木静坐从来就不是真行禅者。弹也没有顿渐之分，悟永远只在一瞬之间。

禅师通过各种方便，如德山棒、赵州掸、南泉斩猫、一指禅，来告诉我们获得真相的方法。禅者悟道必然在一瞬之间。

天地为道场，禅心灵机变。禅会为我们打开潜力之门。不论我们是在绘画还是在设计上，禅都能带我们到不一样的世界中。即便过去你只能写散文，顿悟之后，必然诗文流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音乐、舞蹈和科研上，就像我们的苹果手机，一点为一键，一键之中返璞归真。大道之中，方圆取法于天地，自然流通于人世。禅在现代生活中，带给我们各式各样极具创造的颠覆性体验，而人类天生爱“创造”。国人的机变正是孕育禅最好的土壤。

禅对每个领域都保持开放。禅是最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它使我们觉知到自身与宇宙本为一体，重新发现与觉知自我，并学会与当下的我，自然相处。

禅不仅仅使沉睡的灵性觉醒，它更使我们取法自然，潜质无限，从此生活充满可能性。

枯木绝非行禅，寂静便是无极。禅永远不是一种枯燥无味的经验，相反，它非常美味。就像禅师的素膳，食之让人心悦诚服。弹的世界，是一场妙不可言的旅行。推开禅的大门，灵感就像春天里的小笋生机勃勃。不论春雨如何淅沥，花儿总在一夜之间绽放。当一个人的灵性开始苏醒，我们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惊喜。这不是我们在沸腾欲望中能选择、判定的，只有天地知道本我的方向。

“禅”是放弃分别思维的灵性觉知。“选择”是来自于大脑的分别思维，而觉醒来自于对宇宙本体的觉知。当我们跨过“禅”之门，未来只有一个方向，一个富有魅力、生机盎然的世界，根本停不下我们的脚步。弹充满了创造性的领悟；它有别于其它任何宗教。我们眼前总有许多的宗教人士，他们的世界却难有禅师的大美天地。

禅的顿悟，可以把我们带去任何地方，不论是诗词、舞蹈、音乐、绘画、建筑、美食、服饰、棋、书，任何地方。

世间无数包装，盛产大师，眼高于顶，却下笔无神。禅在生活的每分每秒里给我们最美好的经验。它让我们取法于天地，自然迸发出人类的创造力。历代的禅门大师从不扼杀任何人，从不邀请，也无所谓跟随，绝看不到一位禅师站在眼前苦口婆心，劝人信佛。

禅行于天下，如同山泉清冽，自上而下，从不停留。你只能主动去找寻，甚至他还考试，不入门竟能婉拒。这让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时代，让许多的家之娇儿，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除非我们渴望，渴望觉知，希求跟随，不然很可能错失机会。因为，他会洞穿，是否到了该传授的时机。

了知大道者，必有所甄别，总是正常的。你必须放下包袱，带上初心，走向觉知。禅不会向你走来，师更不会时刻叮嘱，道只在寂静处，而你随时可以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