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俊强
解读鲁迅
孙俊强
【主题导语】
1936年,一面“民族魂”的旗帜覆盖着鲁迅的遗体。在此后的大半个世纪里,因为时代政治的需要,鲁迅作为政治符号被误读、被神化,以影子的形式继续存活,以至人们忘却他的真身。当然,这不是鲁迅的错,而是时代的错误。我们未能适逢其时地亲眼见到大师活着的身影,但幸好还有他的作品、肖像存世,我们可以读其书,想其人。
鲁迅的年终书账
李国文
鲁迅先生的日记,每到一年终了,总有一篇书账,记他当年所买的书,自然也是他当年所读的书,予以小结,算得上是别开生面的一种过年方式。
岁末年初,灯下聚坐,朔风呼啸,围炉夜话,作家们少不了的话题,便是一年过去得太快,作品写得并不多,书籍读得却太少,定会生出许多遗憾。年轻人也许不当回事,可年纪一把的人,苦日无多,难免要懊悔自己虚度光阴,回过头去,细想那十二个月里,竟不知都干了些什么。随之,如何好好安排即将到来的一年,便成了年节间的一个必然节目。所以,像鲁迅以一篇书账总结自己一年的读书,辞旧迎新,在中国,我再没有见别的作家这样做。这样考量精神食粮的过年法,要比大鱼大肉、酒足饭饱的物质满足,更有意义些。
也许,在今天的中国,作家们有比读书更值得关注的事情,已经少有人对于书籍,像鲁迅那样怀抱着痴浓的情感了。一些当红的同行,在书商候着、编辑等着、导演瞟着、出版社瞄着、电视台号着的情况下,批量生产都来不及,哪有时间读书。若再从经济效益看来,读书,是既费钞票,又费时间的事情;而写作,哪怕多用一个标点,也可能带来几分钱的收入。所以,一些作家或多写少读;或仅仅读一些马上用得着的书,现趸现卖;或索性只写不读。把读书与写作,视作一种简单的投入和产出的功利关系,便是时下文坛的一种流行色了。
翻开鲁迅日记,最强烈的印象,莫过于他读书、购书、爱书、逛书店的热忱。在日记里,几乎每一夜都读书,每一月都购书,每一年都有书账。他自1912年到北平教育部任职开始,至1936年逝世为止,数十年间,一以贯之,每年都以一篇书账结束,从未中断。这部日记,早年有影印本出版,看那一笔不苟、恭楷写成的书账,得知他视书如命的一生。读书求知,广泛涉猎,学无止境,永不满足,真使我们这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后来人,深深感到惭愧。
读书与写作,对作家来说,应如鸟之两翼,不可偏废。书籍是人类知识的积累,人类要是没有这盏智慧之灯照亮着,也许直到今天,还生活在茹毛饮血的愚昧之中。正因为大海般不择细流地读书,所以鲁迅才如此博大精深,汪洋浩瀚,令后人高山仰止。对比之下,就不免汗颜了,如今写书的,有几个能像鲁迅读过那么多书?很多人连不加标点的文言文,未必读得断,何况其他?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很有道理。光写不读,早晚就有砍不动柴的一天。因此,到了年底,若能像鲁迅先生那样,来一篇书账,看看一年来读了多少书,买了多少书,不也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其实,读书岂止于有助创作呢?精神上的补益,心灵上的充实,那就更是难以衡量的收获了。
(选自《人民日报》)
[解 读]本文作者从鲁迅先生日记的书账入手,窥见这位文学巨匠之所以令后人高山仰止,是因为他一生珍惜书籍,酷爱读书。这样,从人们陌生的方面去发掘老材料的新鲜点,在人们看似已无话可说的地方引出了新话题,写人所未写,发人所未发,新颖别致,激人赏读。
作者着笔于鲁迅先生的年终书账日记,并非仅仅只是为了评介鲁迅惜书、爱书,而是着眼于当今文坛读书的意识日渐淡薄。这样把鲁迅先生与社会现实联系起来,使得文章更具有发人深思的意义,产生振聋发聩的效应。
鲁迅的模样
陈丹青
我喜欢看他的照片、他的样子,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
“文革”期间我弄到一本日记本,里面每隔几页就印着一位中国“五四”以来文学家的照片,当然是按照20世纪50年代官方钦定的顺序排列:“鲁、郭、茅,巴、老、曹”之类,我记得最后还有赵树理的照片——平心而论,郭沫若、茅盾、老舍、冰心的模样,各有各的性情与分量。近20年,胡适之、梁实秋、沈从文、张爱玲的照片,也公开发布了,也都各有各的可圈可点,尤其胡适,真是相貌堂堂。如今我们新时期新文学的男男女女作家群,排得出这样的脸谱吗?
到了1979年,“文革”后第一次文代会召开,报纸上许多久违的老面孔出现了:胡风、聂绀弩、丁玲、萧军……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我看见什么呢?看见他们的模样无一例外地坍塌了。
这时我回头看看鲁迅先生:老先生的相貌先就长得不一样。这张脸非常不买账,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好像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
所以鲁迅先生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地位与声名。我们说起“五四”新文学,都承认他是头一块大牌子,可他要是长得不像我们见到的这副样子,你能想象吗?
鲁迅的时代,中国的文艺差不多衔接着西方十八九世纪。人家西方十八九世纪的文学史,法国人摆得出司汤达、巴尔扎克的好样子,英国人摆得出哈代、狄更斯的好样子,德国人摆得出歌德、席勒的好样子,俄国人摆得出托尔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样子,20世纪的印度还有个泰戈尔,也是好样子——现代中国呢,谢天谢地,总算“五四”运动过后,留下鲁迅先生这张脸摆在世界文豪群像中,不丢我们的脸——大家想想看,上面提到的中国文学家,除了鲁迅先生,哪一张脸摆出去比他更有分量?更有泰斗相?更有民族性?更有象征性?更有历史性?
而且鲁迅先生非得那么矮小,那么瘦弱,穿件长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那里。他要是长得跟萧伯纳一般高大,像巴尔扎克那么壮硕,便是致命的错误。可他要是也留着于右任、张群那样的长胡子,或者像吴稚晖、沈钧儒那样的光脑袋,古风倒是古风,毕竟有旧朝遗老的气息,不像他。他长得非常地“五四”,非常地“中国”,又其实非常摩登……“五四”时期的中国相较于大清国,何其摩登,可是你比比当年顶摩登的人物:胡适之、徐志摩、邵洵美……鲁迅先生的模样既非洋派,也不老派,他长得是正好像鲁迅他自己。
(选自《读者》2011年第15期,有删节)
[解 读]文章着重刻画鲁迅先生的特立独行的外表形象,表现鲁迅的迥异他人的精神气质,以表达作者对鲁迅先生的尊敬与赞美之情。
文章采用了侧面对比烘托与正面描写相结合的方法。作者将鲁迅摆放在整个民国文人的群体中比较找出其共性,接着正面描写鲁迅先生的相貌,再与“文革”劫后余生的部分作家相对比进行反衬,还与世界文坛上的文学泰斗相媲美,通过这些描写,以共性的特点来表现鲁迅先生的相貌非凡。为了突出鲁迅先生形象的个性化,作者采用叙议结合的方法,为鲁迅先生写神传照,刻画鲁迅先生的肖像,又把鲁迅先生与中外文化名人相对比,彰显出鲁迅先生的时代性、民族性、现代性,他的模样“长得是正好像鲁迅他自己”。
孤独的鲁迅
周劼人
鲁迅是孤独的。
他怎么会孤独呢?当他从《故乡》向人们指出路的所在,写《阿Q正传》揭开国人的“乏相”,《呐喊》着给你看中国儿女们灰色人生的时候,他周围有梁启超鼓吹立宪,有孙中山订立主义,有陈独秀创建政党。那不是一个万马齐喑的年代,在回答历史命题的答卷上,也不止印着他这一张“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面容。而他身后被孤零零地供奉在历史上、课文里,被塑造成“文化旗手”和“革命斗士”的形象,恰恰“是革命政治的需要,是一种很大的误读”。
但作为怀疑论者的鲁迅又真的很孤独。“孤独是因为他总走在别人的前面”,“他总是很容易看穿别人身上存在的问题,发现身边的人和事其实与他理想的状态相距甚远”。就如著名作家张定璜描绘的那样,“鲁迅先生站在路旁边……不等到你开嘴说话,他的尖锐的眼光已经教你明白了他知道你也许比自己知道的还更清楚。”
鲁迅一直在寻找同盟、加入同盟,也曾屡屡被奉为领袖与导师,但他从未真正领导过一个团体,也未曾组织过以自己为中心的团体。“他是一个文人,不懂政治,也不介入政治”,“他对这一切都深表怀疑,只因为这组织能对中国有一些贡献,他就勉强参加进去”。所以鲁迅一生,总是“荷戟独彷徨”的日子为多,他是天空的飞鹫,并非蚁群的首领。
而鲁迅恰恰又是害怕孤独的。1926年,他在厦门大学写道:“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
他的害怕孤独,是因为他的“热”,他的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倾倒。
鲁迅爱生活。在这个纪念特展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指着展览柜里鲁迅和许广平的通信,略带惊喜地挽着老伴说:“他竟然叫爱人 ‘小刺猬’,自己又说自己是‘大白象’……”整个展厅里,布着鲁迅一生丰富的艺术收藏,从汉画像拓片到明清年画,从中国民间剪纸到西洋木刻版画,都显示着它们主人独特的艺术品位。
鲁迅又是尤其爱青年的。他在中年得子后写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展览中,鲁迅和他人少有的合影里,有那么一些必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那是鲁迅去世前不久,和参加第二回全国木刻展的青年围坐一起。他慈眉善目,他侧耳倾听,他甚至哈哈大笑地仰在椅背上。
(选自《中国青年报》2011年9月6日,有改动)
[解 读]作者开篇点题,提出自己的观点;接着分析造成鲁迅孤独的三个原因:政治的需要,因为他总走在别人的前面,他从未真正领导过一个团体也未曾组织过以自己为中心的团体;最后表现鲁迅对生活对青年的热爱,从而让我们认识到鲁迅表面的“冷”与内心的“热”,认真一个真实而全面的鲁迅先生。
[作者单位:山东省莱阳市柏林庄中心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