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莉
(一)
爱莲者初入境界,看莲赏莲,画莲写莲,渐渐便觉人世间有万般妩媚,我却独爱这水里养就的一枝清莲,此时人是人,莲是莲,心生仰慕却久远矣。
爱莲者的第二境界,但凡莲花,不论品种,只痴心珍爱,渐赏成癖时,便心生同命相怜之意,恨不能也同生池水之中,与尔朝朝暮暮,共沐清风里。人与莲形虽远,神却近,世人以为中莲魔障矣。
爱莲者第三境界,人虽不能成莲,心性品质却渐离泥尘,只愿清静,不蔓不枝,故不喜攀附。生于淤泥,仿佛是人处于凡尘,更不欲违己心性,只求不染。是故虽不能离世间三途之苦,却只当自己已是不食人间烟火之莲,平心淡然。万番修行过后,人与莲花终成一体,然在娑婆世界,是喜是忧?
爱莲者俱不在意,只在佛前自语,今生终与莲花魂神交融,若当来世,我能修得菩提,必以我所见佛世界与莲花相,广示众生,度所有善男子善女人。
(二)
因为喜欢莲花,从初学画之时到现今,我不知已经画了多少朵莲花,有时想想那些莲或工整或飘逸地盛开在谁的家里和心里,便心生温暖。
爱莲,画莲,随之喜欢一切有莲花形象的东西,北魏菩萨手里捻着的莲花,青花瓷上的莲与枝蔓,大唐时期的莲花瓣的柱底石,带有莲花朵的沙发坐垫,莫奈的模模糊糊的莲花,甚至佛菩萨坐着的莲花座,也让我着迷。忽一日,正细心描摩整理我的一本莲花速写,突然想到,原本我就是皈依了佛陀,开始学画菩萨像,才渐喜莲花的,一开始,我与莲花的缘,便是结在佛缘里的啊。
我想画水墨淋漓、气质氤氲的莲花,我想画出我心里莲花,无数次我对着满满一池的莲花,却心神飘摇,无法描画,这不是我的莲,这是所有人的莲,但我要把这样的莲放在我的心里,再放在画纸上时,那就一定得是我的莲了。
亭亭的细长的莲茎上擎着大朵的莲瓣,我感到了惊艳。莲初开时,莲瓣怯怯地松动,露一点缝隙,层层叠叠有花瓣重重包着萌嫩的莲蓬,细小的莲籽,还只是一个个小黑点,却足以令人心动得不忍转视。
盛开的莲,花瓣摇曳生姿,花蕊晃耀,依旧是细长的茎支撑着这繁华的一切,我总是怀着心疼的心情,看着莲在最盛开的时候,那样绝决和唯美,我读得懂莲最后的美丽,明日,一切惊艳都将不再,我的莲只会剩下丰硕的莲蓬和水面上无力散乱的莲瓣,黯然却满足,诉说着前世今生。
我着迷于花片的叠叠复复,惊叹瓣尖绝美的弧形和杯盏一般的花瓣,或素洁,或繁艳,或空灵,或羞怯……
听着佛经,燃一炉上好的檀香,我的心会愉悦地跳舞的。我喜欢在这时坐在画室里一笔一笔画我心仪的佛菩萨形象或莲花。这是尘世里最令人陶醉的宁静。我的心随毛笔在莲叶上纤长流转的叶脉里徜徉,用浓墨淡墨渲染,一日复又一日,对这清静高洁的花朵膜拜。
忽一日,读诵《金刚经》时,听佛对须菩提说,……如伐谕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佛说,诸相非相。
我登时魂神俱惊,重新展纸,我握着细长的毛笔,任笔尖上的墨在宣纸上滴洇成片,心神却回不来。多年以来,我一味细心刻画莲花,生怕不像众生心里的莲花,却总寻不到我心里的莲花,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难道佛要我放下一切诸相,我便一味大写意,墨分五彩,水墨淋漓便行了么?一时间,我心里万念纷争,却又似一念不起——是了,不应取相,也不应取非相,那么,我心里的莲也应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