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说新语

2016-12-29 18:57冯杰
特别文摘 2016年23期
关键词:虱子阮籍小猪

冯杰

有一种朋友,在我童年时,就对我极为钟爱,它过多地给了我从父母那里所得不到的关怀,它除了搞个小动作让我无偿捐献点鲜血之外,似乎想不起它有什么大的罪恶或政治上的过错。

这就是多少年前不辞而别的“虱”。

自有人类以来,虱就如“久经考验”的亲密战友,对人类形影不离,一往情深,它不劳而获,它吸血致病。无论是单枪匹马的独胆英雄,或是聚众成群的乌合之众,它们的目的都是一样:损人为了利己,吸血为了活命。

如今,除了汉字里有一个像风却又少了一面墙的丑陋的符号外,“虱”这个小小的生动的精灵对于现在的孩子而言,恐怕早已陌生。

那时,我用手先在小猪肚子上挠一下,它会哼一声,再挠,再哼,最后小猪将会躺在阳光里,任你在它身上尽情剿匪。记得每头猪身上最高纪录能捉80个左右,大概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

其实虱是无国籍的,不仅仅是“国粹”,外国也有,俳句大师松尾芭蕉就有句“蚤虱横行,枕畔又闻马尿声”,记的是寄宿农家人马同室的情景。

可见,天下虱子都是一样:咬人。

有时人也会咬虱。褚人获编的《坚瓠集》中记有吃虱的妙文:“清客以齿毙虱有声,妓哂之,顷妓亦得虱,以添香置炉中而爆。客顾曰:熟了。妓曰:愈于生吃。”风度绝倒。

张艺谋有个在国际上获过大奖的电影《红高粱》,里面就有将捉到的虱子放进嘴里以牙还牙的镜头。获得外国人的满堂喝彩。那是跟猴子学的。

至于这“生猛海鲜”的虱味如何,吃者多无交代。不过史料上自有记录。李时珍提前回答了,在《本草纲目》中作为一种药记得详细:气味咸,平。

不信者可一试。

我在两岁时,不讲卫生,奇脏无比,那时虱便与我主动交上了朋友。我们乡间贫穷俗陋,乡下人在冬天的阳光下以捉虱为对抗时间无情流逝的一种手段。阳光下,被人发现的虱子像偷奸被捉者,匆匆沿衣缝而逃。后来,我读到过阮籍论虱的妙喻实在精彩:“行不离缝际,动不敢出裤裆。”便知道阮籍也一定在竹林里捉过裆中之虱。

到了五岁那年,我身上的虱子长得出类拔萃,登峰造极,远远比我所识的字要多。

我外祖母自有办法:在一天晚上,脱去我唯一的那一条老棉裤,捆扎在炕上,支起铁锅,炒了满满一锅滚烫的细沙,然后,把热沙往我的两个裤管里一倒,扎口后开始闷。我在炕上闭着气听,不大一会儿,那里面就砰砰啪啪地乱响起来了,如炒一锅小黄豆。

如今我生命这一袭华美的袍也爬满了虱子,往事苍茫,我多想再听到炕上那一场令人怀念的“战争”,哪怕仅仅听到一声冷枪。

子在川上曰:“虱者如逝,不舍昼夜。”

那一年冬天,在贫瘠的乡村小学,生物老师讲完达尔文的进化论,向学生提出一个问题:“同学们回答,最接近人类的动物是什么?”

我旁边一个正打盹的同学这时醒来,抢着高声回答:

“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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