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伟 田 禾 赵永军
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关系刍议
张 伟 田 禾 赵永军
滚兔岭文化 凤林文化 汉魏时期 魏晋南北朝
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是复原东北亚地区汉晋历史较为重要的支点,但学界对二者之间关系的认识尚不统一。在此重新爬梳学界对这两支文化的认识历程,分析二者的年代、地域分布与陶器特征,对这两支文化的关系进行了再探讨。研究认为,凤林文化分布区域处于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范围上有重叠之处;滚兔岭文化的年代为汉魏时期,凤林文化的年代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年代上是接续发展的;文化因素上具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不属直接发展关系。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三江平原地区相继发现了两支考古学文化——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有关这两支文化相互关系的探讨一直为学界所关注。由于认识不一,阻延了三江平原地区汉晋时期考古学研究进程,造成了这一地区汉晋历史研究处于含混状态。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是复原东北亚地区汉晋历史较为重要的支点。本文在深入分析考古资料的基础上,从新的视角出发对上述两种文化的关系加以解读。
三江平原,即东北平原东北部,由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汇流、冲积而成。三江平原位于黑龙江右岸的黑龙江省东部,北起黑龙江,南抵兴凯湖,西邻小兴安岭,东至乌苏里江。西、南各有群山环绕,松花江横贯其中。完达山脉将三江平原分为南北两部分,完达山以北是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汇流冲积而成的沼泽化低平原,即狭义的三江平原;山南是乌苏里江及其支流与兴凯湖共同形成的冲积—湖积沼泽化低平原,称穆棱河—兴凯湖平原。
根据考古学研究,狭义三江平原地区的考古学文化以松花江为分界线。汉魏至北朝时期,松花江以南地区接续分布有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松花江以北地区则分布有波尔采文化①与同仁文化②(图一)。
(一)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的地域分布
1.滚兔岭文化因位于松花江支流的双鸭山滚兔岭遗址③的发掘而得名,以安邦河、七星河中上游和倭肯河为中心分布区;南界基本与团结文化接壤,可达鸡西、林口一带;西界达张广才岭东侧;北界到松花江南岸;东部大体止于挠力河流域④。经过发掘的倭肯河流域的桦南小八浪遗址也属滚兔岭文化⑤。
2.凤林文化因位于乌苏里江二级支流七星河中游的友谊凤林城址的发掘而得名⑥。其分布范围大致在七星河中游地区。凤林文化的分布区与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重叠⑦。经过发掘的友谊凤林城址、双鸭山保安二号城址⑧、宝清炮台山城址⑨等地点均发现了早期属于滚兔岭文化遗存、晚期属于凤林文化遗存的直接叠压堆积。
(二)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的年代判定
图一 黑龙江中游地区考古文化格局分布图
1.滚兔岭遗址测年数据在公元前2世纪—公元2世纪,相当于两汉时期⑩;小八浪遗址的树轮校正年代为公元72—320年,年代下限比滚兔岭遗址要晚,相当于汉魏时期。笔者认为滚兔岭文化的年代属汉魏时期。
2.凤林文化的年代,发掘者前期认为属魏晋时期;随着研究的深入,发掘者认为属魏晋十六国时期,另有学者认为年代下限应进入北朝时期。笔者认为其年代应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在年代上是接续的,其中部分年代应是重合的。
(三)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的陶器特征
1.滚兔岭文化陶器皆为夹砂陶,呈红褐、灰褐色等,少量红衣陶。制法皆为手制,器壁厚薄不均。以素面陶占大宗,有极少量的附加堆纹、凸弦纹等。流行角状把手,多装于罐或杯的一侧颈腹部位。主要器类有瓮、罐、壶、碗、钵、杯等,还有少量的纺轮和陶猪塑(图二)。
2.凤林文化陶器以夹砂陶为主,泥质陶次之。陶色表现为黑褐、灰褐、红褐,还有红衣陶和黑皮陶,部分陶器和陶片上存留有烟炱及熏烤痕迹。陶器均为手制,但一般经慢轮修整。多为素面,个别有少量的装饰,装饰方法包括彩绘、磨光、贴塑及施按压、弦纹、戳印等纹饰,彩绘陶器数量极少,纹样有窄条带纹和镞形纹组成的复合纹饰等,颜色为黑灰色。器类有瓮、壶、罐、钵、盆、碗、豆、甑、杯、盅、器盖等(图三)。
图二 滚兔岭文化陶器图
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关系,学界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由于凤林城址经过1998—2000年三个年度的连续发掘,其考古资料整理是逐步开展的,因而对凤林文化的认识是随着凤林城址考古资料整理的深入而不断改变的。前期是认同凤林城址1998年发掘得出的初步结论,认为凤林文化是在滚兔岭文化的基础上直接发展而来的,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是同一文化系统的不同发展阶段,滚兔岭文化向凤林文化的转变主要受到团结文化和江北文化因素的影响。近期有学者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前后相接,并表现出一定的传承关系,但两者并非简单的一脉相传,而应当是融入了其他文化因素所导致的重构。可见学界对凤林城址基于1998年发掘成果得出的结论有不同的理解,认识逐步深化了。根据凤林城址2000年的发掘成果,辨识出凤林城址第七城区晚期遗存中含有俄罗斯滨海地区奥利加文化(波尔采第三期文化)因素和泡子沿上层文化因素。认为凤林文化是由本地区及周边地区多种文化因素共同作用形成的,多种文化因素在第七城区内有所体现,虽有差异,但相互借鉴、相互融合,共同促进了凤林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但对滚兔岭文化与凤林文化的关系没有提出明确的看法。
图三 凤林文化陶器图(13、24.保安东遗址 余为凤林遗址)
近年来,笔者对凤林城址及凤林文化的相关考古资料作了进一步分析,取得了一些新的认识,又对东北亚地区汉唐时期相关考古学文化进行了梳理。在此基础上重新解读了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的关系。
1.通过对凤林文化的构成因素进行分析,发现该文化由5种文化因素构成,包括4种以往发现的考古学文化的因素和1种新见的文化因素。主要是从陶器的器表装饰和器形来看,第1种属于吉林市泡子沿文化相关的文化因素,第2种属于俄罗斯滨海地区南部的奥利加文化因素,第3种属于本地的滚兔岭文化因素,第4种是绥芬河流域的团结文化相关的文化因素(图四),第5种是凤林文化自身的因素(图三,1~4)。1种考古学文化由5种地域相距很远的文化因素所构成的情况实不多见,说明其是在长期、持续的融合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构成凤林文化的5种文化因素主要体现在器物上;5种文化因素基本独立存在,除见有少量的凤林自身因素的陶器施加滚兔岭文化因素的把手外,很少见两种以上因素在同一件器物上共出的现象;几乎每座房址内都出现代表不同文化因素的器物,没有特定的组合。上述现象可以理解为,这5种文化因素所代表的人群在凤林文化中的相处形式属于杂居,在生活习俗上遵循着各自的传统。在对这5种文化因素进一步考察分析后,单从器物上看,泡子沿文化相关的文化因素和滚兔岭文化因素所占比重较大,如果再结合房屋结构,发现奥利加文化因素是以较为完整的形式体现的,包括构成该文化的主要因素,如三类主要陶器和“┏”形曲尺火炕的半地穴房址等;其他文化因素体现的只是各自文化的片段。这样,从考古学文化研究视角看,在凤林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奥利加文化因素应是其主流;滚兔岭文化因素只是其构成因素之一,不占主导地位。由此可见,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仅具一定的传承关系。
图四 凤林文化陶器因素分析图
2.团结文化,俄罗斯境内称克罗乌诺夫卡文化,分布范围包括图们江流域、绥芬河流域、穆棱河上游,俄罗斯滨海地区南部(兴凯湖以南)和朝鲜半岛北部,年代为公元前5世纪—公元1世纪,属战国两汉时期。奥利加文化是分布于俄罗斯滨海南部的一支考古学文化,年代在公元3—4世纪,属于魏晋时期,笔者认为该文化由包括波尔采文化的格拉佐夫卡类型因素、团结文化(克罗乌诺夫卡文化)因素和高句丽文化因素在内的3种文化因素构成(图五)。
俄罗斯考古研究成果表明,奥利加文化分布区域与团结文化(克罗乌诺夫卡文化)的是重叠的,前者的范围远小于后者,前者的堆积叠压在后者之上,而且年代是接续的。奥利加文化应是波尔采文化的格拉佐夫卡类型进入到滨海南部,取代了当地的克罗乌诺夫卡文化,并吸收了一些本地因素而形成的。由此可见,在奥利加文化中,波尔采文化的格拉佐夫卡类型因素是占主流的,而团结文化(克罗乌诺夫卡文化)因素和高句丽文化因素是从属的。
3.滚兔岭文化的城址,多是山地城址,平原城址数量则极少。在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七星河上中游地区还有些具瞭望、祭祀、要塞功能的特殊遗存交错分布。“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上述具有一定防御功能的城址和瞭望、要塞功能的特殊遗存的设立,说明滚兔岭文化存在较强的戒备心理。笔者认为,该文化戒备心理存在的原因不是文化内部有对抗的人群,而是外部存在对立的敌人。滚兔岭文化的城址,主要是要抵御松花江北岸的波尔采文化人群侵扰;也起到了从北、西、南三个方向拱卫滚兔岭文化时期规模最大的中心聚落凤林城址的作用。有些城址的修筑可能是为了防御野兽的骚扰,有些可能为体现人群的等级差别。
从凤林城址发掘的情况看,9个城区中,除七城区为正方形外,其他城区是椭圆形或不规则形(图六)。研究发现,仅第七城区是凤林文化时期修筑的,其他城区则修建在滚兔岭文化时期。七城区位于五城区正中位置,平面呈圆角方形,周长约490米,掘土堆筑,高墙深壕,单墙单壕。城墙四角各有一向外凸出的“角楼”,四面墙的中部各有一向外凸出的“马面”,属典型的要塞址。五城区位于凤林城址的中心位置,分布有滚兔岭文化时期的最大的面积近700平方米的宫殿式房址,而七城区却恰好将这一房址覆压在内。这种现象表明,早期的滚兔岭文化和晚期的凤林文化之间是对立的,不具有直接的传承关系,属于不同的文化系统。
图五 奥利加文化陶器图
图六 凤林城址平面图(1~9.第一至第九城区)
另外,双鸭山保安东城址是平面呈不规则形、设角楼马面的平原城址。城内堆积分为早晚两期。早期属滚兔岭文化,晚期属凤林文化。此城址是凤林文化时期在滚兔岭文化遗址上修筑的。
笔者认为凤林文化是来自俄罗斯滨海南部地区的奥利加文化,在西进的过程中融合了泡子沿文化因素后,入侵到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在征服滚兔岭文化后又吸收其部分文化因素而形成的。凤林文化是以奥利加文化因素为主导的,属于征服者的文化。凤林城址第七城的修筑,主要是弹压生活在其他8个城区里的滚兔岭文化的人群,其次可以震慑周边地区的滚兔岭文化人群。而双鸭山保安东城址是凤林文化为管控一定区域内的滚兔岭文化人群而修筑的。
1.考察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的时空分布,凤林文化分布区域处于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范围有重叠之处;滚兔岭文化的年代为汉魏时期,凤林文化的年代应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年代上是接续发展的。
2.考察二者的文化因素,可以看出滚兔岭文化和凤林文化具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不属直接发展关系。
3.考古学文化之间的关系,应与古代民族之间交流的形式有关。民族关系,一种可称为扩张型,拓土移民,一个民族占据了另一个民族的领地,并征服了该民族,以外来的人群为主导融合部分当地的人群而形成一个复合人群;二是迁徙型,逐水草而流动,一个民族迁移到另一个民族的地域,外来人群被当地的融合了,形成了以当地人群为主导的复合人群。
凤林文化的形成,是奥利加文化在西征北讨过程中,裹挟团结文化因素、泡子沿文化因素,最后占领了滚兔岭文化的地域,奥利加文化等征服滚兔岭文化后,吸收融合部分滚兔岭文化因素的结果,但其人群还是以奥利加文化为代表。以凤林文化为代表的民族应属于扩张型的民族。
4.考古发现表明,滚兔岭文化遗址包括城址和居住址。其所谓的城址,多是在丘陵山岗和利用自然地势而简单加以人工掘壕堆土、构筑所形成的具有一定防御功能的堡寨,并不是典型意义的城址;明确的只有凤林城址(除七城区以外的城区)是在平地上人工掘壕堆土构筑的。凤林文化的遗址包括居住址和城址,以后者为多。城址除炮台山城址沿用滚兔岭文化山城外,余皆为在平地上人工掘壕堆土构筑而成的。凤林文化的城址皆在滚兔岭文化遗址上修建,规模都小于滚兔岭文化遗址的规模。
综上所述,滚兔岭文化的城址,多是山地城址,在其核心区的七星河上中游地区还交错分布一些具有瞭望、祭祀、要塞功能的特殊遗存。滚兔岭文化修筑城址主要是为了抵御松花江北岸的波尔采文化人群侵扰。
凤林文化占据着滚兔岭文化的核心区,属于入侵者的文化,其城址均平地起筑,具有较强的防御功能,目的是为了弹压滚兔岭文化人群。滚兔岭文化随着凤林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而消亡,但消亡并不是瞬间完成的,而是经历了较长的过程。
注 释:
① 〔俄〕A.Π.杰烈维扬科:《阿穆尔河沿岸(公元前的一千纪)》,新西伯利亚,1976年。
② 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黑龙江绥滨同仁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2006年第1期;李英魁:《黑龙江省萝北县团结墓葬清理简报》,《北方文物》1989年第1期;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省萝北县团结墓葬发掘》,《考古》1989年第8期。
③⑩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省双鸭山市滚兔岭遗址发掘报告》,《北方文物》1997年第2期。
④ 赵永军:《试论滚兔岭文化》,《北方文物》2006年第1期。
⑥ 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省友谊县凤林城址1998年发掘简报》,《考古》2000年第11期;黑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黑龙江省友谊县凤林古城址的发掘》,《考古》2004年第12期;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友谊县凤林城址2000年发掘报告》,《考古学报》2013年第4期。
⑨ 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黑龙江省宝清炮台山汉魏城址的试掘》,《文物》2009年第6期。
〔责任编辑、校对 孙 琳〕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Guntuling Culture and Fenglin Culture
Zhang Wei Tian He Zhao Yongjun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Guntuling and Fenglin Cultures is an important point to restore the history of Northeast Asia. There is no a unified view on the relation mentioned above now. The paper combed those views on the two branch cultures, analyzed the dates, distributing area and pottery feature, and studied again on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two cultures. The Fenglin Culture is situated in the core area of the Guntuling Culture, they had some common distributing area. The Guntuling Culture was dated to Han-Wei Period, the Fenglin Culture was dated to the Period of Wei,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he date is continuous, they have some inherent but not directly cultural factors .
张伟,男,1964年生,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田禾,男,1973年生,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赵永军,男,1969年生,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邮编150008。
K871.41 K871.42
A
1001-0483(2016)04-0028-07
本文为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批准号14BKG007)阶段性研究成果,并得到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批准号12B063)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