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导读】携灵魂与生命身临其境
——论转角散文诗《荆棘鸟》重返象征世界

2016-12-29 07:11王晓悦
星星·散文诗 2016年23期
关键词:荆棘鸟豹子转角

王晓悦

【文本导读】携灵魂与生命身临其境
——论转角散文诗《荆棘鸟》重返象征世界

王晓悦

转角散文诗的审美视点与她观照世界的方式有紧密联系,诗集整体呈现出一段令人屏息凝神的奇幻之旅,文本中恢宏而诡异的场面总能跃然纸上,有种上天下地都难觅的大无畏。一本散文诗集能为不同人群讲出百般味道,令读者体悟到诗人独特的禀赋与才气。转角渴望通过诗词话语重返象征的世界,渴望通过涅槃重构自我理想的世界。畅读转角的作品,让我们感受到象征不只是一种概念和范畴,还是主体消解真实与想象的转换行为;象征不只是一种文学修辞和仪式表述手段,也是主体感受世界与认知自我的途径;象征不只呈现出焦虑的景观,更是诗人凭此显现深层内蕴的方式。“在象征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物是纯粹自然的或单独存在的,最卑微的受苦可能是拯救,贫穷可能是幸福,死亡也许是一种诞生,将要发生的可能是过去的一种重现,自然秩序中隐含着人类社会的道德的根基,最两极的特性表现在对立的事物之中。他们之间存在象征交换,一切都是可逆的”。[1]在转角的诗歌话语里,象征世界的重返,唤醒了人类共同视阈下的不同敏感图式,发掘出人类内在的不同经验感知。

《荆棘鸟》作为一本散文诗集,受到众多接受者认可,无疑得益于转角式的独创性象征。她的诗歌深度契合着自身的生命体验,她的诗歌是内心最凝练的象征体也是最深沉的价值链,作为高蹈的精神结晶直指自由而崇高的生命本体。这本诗集犹如一位诗人的灵魂漂流记,更是一版专属转角的新生纪念集,她在不断寻找深处的生命,不断发现更本真的自己。“之于写作,我感知了他们的美如同我在自我超越的旅程上割舍出另一个我,并让这个‘我’从起点最终回到了源初的位置。午夜过后,黎明醒来,我携着我的灵魂与生命身临其境”。[2]

一、生命与通灵的轮回

朔望之月,诡谲的天空布阵大雨,谁,又开始新一次轮回……

——题记

诗人转角更信服于东方古典文明里周而复始、循坏轮回的时间哲学观,这种若隐若现且无始无终的时间感知,被古典文明世界普遍认同,甚至在古希腊思想家们的心里也都坚信着灵魂不死。柏拉图曾提过由生到死再回到新生命的灵魂转世说,赫拉克利克对于时间循环提出了他的再生周期。可随后的基督徒们却逐渐开始摒弃这种意念上的轮回和“圆”形意象上的永恒,他们切断了“轮回”与“永恒”,推崇连续的“线”性时间感知,从此产生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自由界限。直到本体论的时间观被启蒙之后,反而现实所面对全新的一种既没有“圆”的回归也没有“线”的发展的“现在时”。对于时间我们不再崇敬,不愿流露出精神所指,没有方向与目的,甚至会被世俗化与虚无化。

“尼采的永恒轮回的意义在于开掘新生命价值:肯定现实、现世生活。现实现世生活的一切都不是虚假的,而是唯一真实的生活。尼采倡导人们要热爱大地,不能蔑视、轻视地上的生活,过好地上的生活,不可身在现世里却瞩望来世;只有立足于大地,才能在现实生活中创造出自身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3]尼采的永恒轮回重在表达一种人生观,具有更丰富、更具体人性内涵,而诗人转角也通过诗歌表达了自己的生命哲学:一切喜怒哀乐都是自我内心现实的召唤,皈依,轮回,要携带着理想行走在大地上,既要承认现实人生中悲恸、自我的谗妄以及人际的薄凉,也要学会不回避且不逃避,乐观接受并承担:

或者我在你之外,你亦输给这不见底的深渊。高亢,慈悲,欢喜,绑缚,映射,谗妄,薄凉,无动于衷……

万叶皈依,而另一种果实携带你的理想直立行走在大地上。

我这虚无的实体被光芒撕裂,被你同化——

遍尝轮回之果。

——《日光与憧憬》

作为西方心灵哲学的源头,柏拉图所谓的灵魂是一种永恒不朽的精神理性存在,带有深刻的认识论意义,而他的灵魂观,无不体现着他对精神实体的重视以及对理性思辨的推崇。不可否认,柏拉图的灵魂学说带有形而上的唯心主义色彩,但实际上却能真正引发人们对自我的存在状态的思考,以及与灵魂问题相关的死亡问题的深入思考。在转角的诗文里,时间不再向着线性发展,而是转向古希腊人用圆周的意象组合成轮回的时间意象,在没有线性的过去,在没有往事的回忆的境况下,主体依旧会追问灵魂,是否踏上归途。“象征终结了这种分离代码,终结了分离的词项。它是终结灵魂与肉体、人与自然、真实与非真实、出生与死亡之间的乌托邦。在象征操作中,两个对立词项丧失了自己的现实原则。”[4]生死的边缘早已不再明晰,“你”是被象征的对象,是实体也是灵魂,生命的过程就是奔赴死亡与重生的过程,凝聚着神性与理性:

四野静寂,我又一次在黑夜里迷了路。

这种找寻透过日暮乘着到来的夜色,也在寻找我。难道时间又被轻易地搁在对方的肩头并被迅速逃离的往事忘记?我已处于生死恍惚的边缘。

而你是否已赶在了回家的路上?

正在归往灵魂的途中。

——《不安之书》

“柏拉图的学说是建立在这样一个信念之上的:在生灭变化之中必定有不变不灭的实体,灵魂和理念就是这样的实体。灵魂的不朽和精神的常存与理念的永恒是同等的。正因为有这类东西的存在,人一到这世上他的生命就被灵魂所左右,他的精神之中潜在有关于理念的知识,只要运用理性就可将其变为现实的知识。”[5]在诗人转角的忧虑里有着深刻的现实体验,也有着含蓄的批判意味。从象征领域转渡到经验领域,重新确立了豹子与我的联系,感知现实与精神理想的微妙对接,记载尘世与尘世间的深度轮回,整装待发,从一种生命抵达另一种生命,重新怒放,转角以诗的形式将自我从时间中解放出来,通过两个世界的轮回,排解压抑的空虚,追求生命的价值:

我遨游在宽阔的海洋,爱人与尘子水天同色。我置身最大最美的肺腑,我与我的豹子终完成十月的对接。我翻遍周身,在荆棘枝上记载一个尘世到另一个尘世的深度轮回。

生命,恒有无常!

——《荆棘鸟》

诚如评论家耿占春所言“‘时间就是金钱’是我们这一时代里像货币一样流通的时间观。金钱取代一切成为时间的‘本体’‘时间就是金钱’,是今日的生存观与历史观……积累金钱是这个时代里使时间趋于‘永恒’的方式。金钱的挥霍也就是使时间‘自由’……与之相比,柏拉图式的时间观或尼采式的永恒轮回就似乎不是一个骗局,而是一种接近于高尚的思想了”[6]或许,这种对生命永恒的期待,赋予生命更多现实价值,告别空虚的妄想,告别陈年累月的挣扎,照亮内心的孤独并给残缺的现实一丝慰藉。

“在宗教话语中,修辞叙述使死亡成为幻象,死者会复活,或者被超度到一个永恒的地方。在宗教语境里死亡意味着进入天国,灵魂会的不朽,或者进入轮回转世,或者经受诸神的审判……我们知道死者去了一个地方,所谓天国或永恒的乐园,这个地方只有在共同体的象征主义视野中才存在,只有在共同体的象征图式中才能够看得见,它是象征话语的建构。”[7]无论是诗人、戏剧家还是小说家他们在作品中所塑造出虚构的世界,都是在试图将读者的灵魂引入一个全新的境界。相对而言,今天人们更倾向于遵照生物学的线性去观照生死,而非古典时期,因为那时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如何在社会循环中交换并化解生死。显然易见,转角并没有站到解构或颠覆古典象征主义的阵营,而是在象征交换层面用诗歌的话语重返新生命,努力消除生死的对立性:

他自省,在最阴暗的角落与恶魔较量。

这难道不是正直的灵魂正在奔赴新的战斗?狂风暴雨已用尽,他放下精神躺倒在众生沉睡的黎明。

我们已然受难!

……

现在,他查明了真相,让灵魂在黑暗的重压下刺破时光之鼓。

永别——

永恒的地狱之夜!

——《地狱之夜》

纵观转角诗文,字里行间不时闪现出诗人的宗教信仰,“清旷的梵唱成为自理的坟土。我害怕灵魂的参差苦味在我豹子的绛色长衫上继续缠绕。我读圣经、佛理,让不兼容的任何一种信仰来回佐证,天地水色,万物皆是我内心唯一的家园。”[8],诗中写道“这难道不是正直的灵魂正在奔赴新的战斗?”毋庸置疑这是象征主义的视域,古代社会认为宗教的修辞是具有权威,而现代诗学的修辞更多被视为是幻象,更多时候现代批评意识反而不断地颠覆古代的宗教与神话,不断地解构古代象征主义符号,正如批评家耿占春所言:“现代批评意识以及被称为解构主义的思想,是无神论的一种变体,对本源的或先验性的批评,事实上只不过是对古典时代的一种象征符号的解构。它只是一种没有根基的修辞的自由游戏替代一个修辞想象的共同体……现代批评意识在它自以为胜利之时比古典象征主义还要体味更深刻的失败感。”[9]而诗人转角更想以诗达意,以诗学的方式逆转现代持存的这种自傲满足感,肯定象征层面的慰藉与希冀,不再让死亡变得冰冷与无助,“让灵魂在黑暗的重压下刺破时光之鼓,永别地狱之夜!”

二、现实与虚幻的象征

炎樱说:每一只蝴蝶都是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题记

通过感知经验对自我进行重构和认知的同时,还利用象征的手法对非人类的存在物植入人类的思想与特征,让它们参与社会融入人化的世界,成为转角生命奇幻旅程中的最佳象征物。在审视现实人生与虚幻理想的同时,转角凭借独特的美学气味,精准设定这两个极具征服潜力的最佳象征物,在她如椽的笔下,代表现实经验“荆棘鸟”与象征精神向往“豹子”,撕破灵魂超越死亡,给予接受者全新的意义图示。诗人始终存有喷薄而出的能量,持有通透的理性去观照世界,不惧死,必得生。诚如灵焚先生评论所言“在宽阔的生命里,即使路途的经历让你感悟世间的荒芜、世事人情的无常,仍然需要超越这种属于生命存在无法回避的、似乎是宿命般的过程,至于生死,也只是完成生命与生命的对接,如‘荆棘鸟’虽然歌尽而亡,那只是进入新的生命形式,新一轮的再生。”[10]

十月,已深入寒冷。

恣肆的荆棘与你对坐,苍茫烟尘突然窥知生命的孤独。

一位指路的老人打探我将要抵达的目的地,发出悠远空旷的一截感叹:旷野,一切相安无事……我放出豹子的胆量,继续在黝黑幽深的隧道里艰难跋涉:一切,皆有可能!

幼雏在无数次抵抗与斗争的梦里,避过现实的险滩。

——《荆棘鸟》

豹子是转角的思想感情和外界事物的复合体,它护佑着“我”脆弱的人生经验,并开拓“我”未曾涉猎的世界。诗人拥有敏锐的感受力和话语表现力,通过豹子传达内心久违的波澜,渴望将豹子纳入自己的思维脉络与精神肌体。荆棘鸟幼雏意象充斥着现实挣扎的悲苦,而豹子意象凸显着精神坚定的意志,二重旨归构成了转角诗性的意义场。诚如评论家耿占春说过:“意象是诗人的心灵与外部现实的一场遭遇,一种征服,形式和内容是同时被创造出来的。在作为现实存在的事件(实)和作为诗人创造的时间(虚)之间的边缘领域里,使人们发现了可理解可意会的因素。创造出这种丰富的可理解性的意义场,就是意象诗创作的本质。”[11]

深入季节,荆棘鸟带着内伤,四处漂泊。

山顶的幻影、时间,那些人约黄昏后的悲伤在芒刺的翅膀上施舍热爱。我大声质询奔突的云朵,我的豹子的绛色长衫何时像尘埃一样,凌空破碎,淡化荆棘的虚无。

黑暗。寂寞。燃烧。静—

——《荆棘鸟》

“黑暗。寂寞。燃烧。静。”此处语言简洁短小却丝毫不失对意境的营造,诗人用黑暗解读黎明前更深层次的囚期,黑夜的悲凉与燃烧的通透犹如跟拍的镜头,顺着此镜头滑入彼镜头,由实景跃入虚境,使得诗意自然推升,诗情也波澜起伏。“我”同带着内伤的荆棘鸟以及身披破碎长衫的豹子一样,彼此的状态严丝合缝、意志也是榫卯相接……转角在作品后记说道:“从‘烈焰’到‘夜雨’,从‘荆棘鸟’的死亡穿越到‘青龙’的激荡搏杀,我企图完成从出生日到出生日的一次轮回或回归。荆棘鸟一生都在寻找最长最尖的棘刺,为了唱出世界上最动听的歌,不惜把棘刺扎进胸膛,用极度的痛苦和前进的执著换取最美好的事物,这便是转角献给自己出生日的纪念,是生命里最美丽的一刻,是重生与辉煌共存的瞬间,纵然现实路途坎坷,即使明日刻薄,也要用生命作为最高的献祭去追求世间最美好的幸福。

纵情,磅礴,转角的文字既有凌空高蹈、正义凛然的魄力,也有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隐忍。诚如评论者李仕金所言“转角的作品没有明显的性别指纹。作为女性作者,却往往呈现出就连许多男性作者也少有的怀宏高韬之气。”[12]荆棘鸟泣血歌吟,豹子悄然隐退,而转角以全新的姿态坦然接纳真身,还原自我并以澄明通透之心重生:

喧哗的声浪气势磅礴。我掏空了韬光养晦的暗,袒露最原始的真身。我张开不曾委曲求全的喙,纵情歌唱。我放出最昂贵的碧血,目送自身,和豹子一程。

我的豹子啊,领走我一颗不断忏悔的初始心。

我和你最终完成一致的绝美,进入崭新的世界,崭新的空无。

——《荆棘鸟》

转角由衷感喟,希冀豹子带走她不断忏悔的初心,她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反省自己不完整的人生。其实,豹子的象征无独有偶,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海明威发表过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在作品中的主人公哈利在内心深处也渴望成为如豹子一样勇敢果断且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身为一个艺术家,他也渴望能像篇首的豹子一样通过不懈的奋斗达到许多人所苦苦追求的艺术上的不朽永生,而实际上他却缺乏那种品质。豹子象征意义与转角的诗文主题密切相关,豹子是转角在精神上理想的自我,这是她不可实现的世界,是她内心痛苦的根源,只有通过重生,甚至放出最昂贵的碧血,目送自身最终获取精神上的顿悟,“天地澄澈!在永生中诞生新的黎明。”

“转角散文诗的寓言性,象征性,当然也得益于她这种创造并运用语言的特质。她很少选择那些小的,弱不禁风的,香水气的,或者中性的词汇,她总是喜欢在语言中掌握那些有能量的,有爆破力的,有历史深度,有纵深感,有活跃的细胞组织,甚至是男性的硬度和宽阔的肩膀的,他试图用这样的零件建造一座文本的时光机,在散文诗的星际之路上穿越,并寻找适合人类情感安居的所在。”[13]转角用微弱的生命拥抱至高无上的自由,摆脱现实阴影的精神凝视自身,她将孤独的内心空间向外诉说,通过诗歌的抒写维系自己和生命的对话:

且让年轻而微弱的生命领会至高无上的自由。豹子的贫困杀伐了原始追袭的一路孤绝。它辗转山水、迢递行程的悲欢被整座无人的天堂纳入,诉说半生的沧桑和无欲无念。

啃过江河!我这样写道。

大地纵容山川,涓涓细流在夜的树上吵醒众生。无数梦中日月沿海的地图丈量天堂地狱的界碑。我瞪着海洋中另一个孤独的我,用誓不罢休的凝望追讨现在,用宇宙深处的墨色濯洗导航的豹子的眼角的忧伤。

——《荆棘鸟》

三、元素与幻想的冲击

是火焰,火焰卷着罪人升腾而起 。

——兰波《地狱之夜》

巴什拉首次将想象与火、水、气、土四大物质元素联系在一起,在《火的精神分析》中,他在考察了让·保尔、奥·纳地等诗人的诗句之后说:“我们觉得在物的四种元素学说和金属的四种元素学说之间存在某种关系。不管怎样,通过火的形式,通过空气的形式,通过土的形式进行幻想的心灵是十分不同的。特别是水和火在遐想种依然是对立的,聆听小溪流水的人难以理解侧耳细听火焰丝丝声的人:他们使用的是不同的语言。当人们概略地发挥遐想的这种物理或这种化学时,就会很容易实现诗的气质的四重价值学说。”[14]相对而言,转角的诗意灵感也同样会沿着元素的想象前行,尤其是物质场域中的火元素在她的笔下呈现出砥砺而狰狞的美学幻想。

天灾与山神在同一碎片上篡改殷都。文字出战,旷野苍茫。

符号刺破了结绳记事?他像山一样岿然不动。而他只在暴跳如雷后,替猎鹰和女人匍匐在来路听风、听雨,沧桑千年。

他占卜江山、心事。

寂静和辽阔从一堆大梦里剔下肩胛骨。

那千层的的黑透过缝隙、生灵、冰雪,而终究化为乌有。乌有之光!

空无与暗疾抱住青铜,幻象用五行颤抖。

这是太阳火!火一样荒凉的落日暗涌、喷薄、爆裂,他正站在风的翅膀上刮磨壮美古都。

——《甲骨,甲骨……》

火的形态是跳动的、闪烁的、自由的,使得诗人得到了很多启发。火焰身上总是带有刺破重压下晦暗的阴影,为光明和昏暗这两个世界划定分明界线的精神气质,诗人不需任何解释,希冀通过火焰的力量进入全新的彼岸,用火的剧烈与正义开辟出明净的世界,不断提醒自我深处的皈依之心。中世纪基督教直接继承了琐罗亚斯德教教义,认为火的价值就是神意裁判,区分善与恶、纯洁与肮脏,而火从物质深处升起代表着净化。在诗文的字里行间,我们窥视到诗人身临寺院,借助火焰俯视众生后的感知与参悟,净化人生的杂念,破除人生的妄执:

第一次登临大雄宝殿,在火焰巨大的阴影里俯视众生,我“栖息的巢漂浮在浪花上”,亿万朵浮云迎面走来。

我们此消彼长,像一对刻骨铭心的花朵在夜空离散——

从陌生进入新的陌生。

门,虚掩着,这晦暗的路渴望我投进一束剧烈燃烧的火,而非大雨,浓雾,表情里的星象。

——《搏杀》

“如果说鲁迅,是集普罗米修斯和旧时代的贰臣为一身的伟大诗人,这位伟大的诗人是当时站在以往人类文化精英,特别是十九世纪世界精英们肩膀之上,那么,散文诗的历史也如其他文学艺术领域一样,永远是下一个须要不间断地进行整合的“召唤结构”,它召唤着后起之秀们对二十世纪人类精神文化成果的整合!”[15]希腊神话中普洛米修斯盗取天火至人间,使凡人脱离黑暗、进入光明世界,人们因此经常把普洛米修斯与追求光明、不畏强权、坚毅不屈等精神相提并论,火与光明是不言而喻的双生儿,而诗人转角心底也不乏存有普洛米修斯情结,对火源有着畏惧与崇敬,在她的视域里火是大水唯一的信物,并稳坐人间高堂:

你供养江河,你大开灵境之门。

你是大水唯一的信物!

被赶制的春天抽走了罪孽,人类的扉页因木而衍生出了你,你已稳坐人间高堂。

开天辟地。一条火舌已苦难地诞生,并被你盗走,你为谁俯身?为谁维护了尊严和皇家气势?这人类的光明在阵痛中行进着的是谁的冷漠?

——《火的盛况》

或许有时个人经验固然能为解释奇特意象的内涵提供有力证明,但对于引发元素幻想的潜在心理根源而言,似乎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而巴什拉的物质想象论则正好能弥补这个缺憾。“事实上,在任何‘经典的’艺术家那里,眼前的、习见的事物,都不能按照它的原初模样搬进作品世界,也不可能依它的原貌有如照相一般被挪进艺术空间。相对于实存世界,作品从来都具有陌生化的面孔,都应该而且必须具备陌生化的性质。哪怕是火这种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事物。”[16]表面荒谬内在真实的悖论式陈述恰恰最能体现诗歌内涵和外延的张力效果,诗人反转火固有的常态,诗意地呐喊希望的绿火,而由火产生的光,不仅是物质燃烧的光,而且还暗藏着希望,此处的火与巴什拉所言的“恩培多克勒情结”紧密相联,充满智慧与理性,我们尽可能多的保存下那些转瞬即逝的本质体验,人之向好在彼此的生命里交换对未知生活的期待与斗志:

在大地上疾驰,这绿的火暗藏希望!

一望无垠,翠色欲流的远处有着心安理得的黑,及在黑暗里尽情叛乱的青涩。而你和我,正努力和人间交换理想想。

揭开幕布,万物在苍茫中蜿蜒向不知名的世界……

——《日光与憧憬》

诺瓦利斯《亨利·道夫特廷让》的故事中有这样一个片段,在埃洛吻公主之前,公主身上竟然会迸发出一颗令人目眩的火星,流逝到利刃剑上。巴什拉的解析是“火星象征着爱情和火的双重原始性。当人们相爱时,就会燃起火,这证明过去当人们燃起火时,人们曾经相爱过……如果从诺瓦利斯的作品中截去有关火的直觉,那么,一切诗意和一切想象似乎会同时烟消云散。诺瓦利斯的情况如此具有典型意义,以至我们可以把他作为特殊类型的情结”[17]其实我们尝试梳理火元素与转角诗歌气质的精神联系,并运用巴什拉所谓的“物质想象”全新开辟出一条贯穿于文本共同体内部的火元素幻想支流。“而坍塌的路凿掘的烟火走势,使两颗心合并,把美放逐”,转角描述的一副生存图景,流露着悲观的情调,绚烂的烟火之光或许只是转瞬即逝的美好,而绽放时发热的快感才是其内在的深刻意识,才得以促使两颗心合并,即使是凄美的浪漫情怀转角也驾驭得游刃有余……诚如转角诗文所倾诉“有多少暧昧随着灿烂而消逝,而枯竭”:

你是大地最后的本相,黑的黑,绿的绿,并让红色有了垂落之美。

而坍塌的路凿掘的烟火走势,使两颗心合并,把美放逐,并缩减为一段漫长的行程,并像存在一样枯萎和凋谢……

坚忍,负重,终于像一棵树一样站成了土堆的样子。

而只留下光鲜的嘴唇,以供春天,供我,悲情的死去。

——《日光与憧憬》

其实在转角的作品里,还有很多对火元素的精彩描写与幻想,甚至将散文诗集的第一辑定为“烈焰”。笔者通过对转角诗歌文本精神气质的阐释,探索由诗人的生命经验召唤出的普洛米修斯情结、恩培多克勒情结、诺瓦利斯情结……揭示诗篇里这些超现实的幻想在火“情结”引导下所演绎出的内在一致性与外在物质性。诚如巴什拉所言:“一篇诗作只能从情结中获得自身的一致性。如果没有情结,作品就会枯竭,不再能与无意识相沟通,作品就显得冷漠、做作、虚伪”,[18]而巴什拉的理论也为研究转角诗文的元素象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域。

言说至此,我们深入体会到诗人转角对世界的姿态,以灵魂征战希冀重生的胆识,她一路笃定地寻觅生命的本相,欣然袒露灵肉轮回之思,完成生命与生命的对接。诗人将有生命的象征体与有幻想的火元素交织呈现在现实与虚幻的场域中,并让它们潜入读者们心间,沿着心迹缓缓地扩张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仿佛呼吸吐纳都有了重生的命定。转角携灵魂与生命身临其境,从虚妄之境重返象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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