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萌+吴肇莉
摘 要:电影《红高粱》是具有强烈生命意识的作品,它饱含着张艺谋对传统文化和人文精神的反思。电影中张狂的红色和仪式化的性场面渗透出悲壮、迷狂的酒神精神,表现了“生命的自由奔放就是生命的美”的主题,是对自由、原始的生命活力的野性呼唤和野性的民族文化的呼唤。
关键词:《红高粱》 自由 野性 生命力
当《红高粱》在第38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好评,张艺谋捧得“金熊奖”回到故土时,等待他的并不都是掌声,还有谩骂。众多的文艺批评家认为它集中国人愚昧、贫困、落后、性心理变态之大成,展现了中国人的丑,丢了中国人的脸,对它进行抨击。事实上,当我们回首电影《红高粱》,我们可以发现张艺谋是在一片神秘的红色中表达对野性、原始生命力的崇拜和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张艺谋曾经这样阐述自己的作品:“《红高粱》是通过人物个性的塑造来赞美生命,赞美生命的那种喷涌不尽的勃勃生机,赞美生命的自由、舒展。”人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生命就会在压抑中残喘。影片中桀骜不驯的自由奔放将我们带入到原始野性的时代,那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旋律直到今日仍然能激起我们内心的狂欢和生命的冲力。本文主要从酒神的崇拜、红色的渲染和性的赞美来阐述电影中所表现的原始的生命意识和顽强的生命力。
一、酒神精神里的自由野性美
酒神精神起源于古希腊时期。在希腊神话中,酒神狄奥尼索斯造出了珍贵之物——酒,酒被认为是酒神赐予人们的礼物,也是丰收的象征,于是在每年的12月末都要举行一次新酒节来庆祝丰收,在这一天,酒神信徒们在酒神颂歌的“极大鼓舞下,自由发泄原始的本能,沉溺在狂欢、酣歌、舞蹈之中,人类与神明同在,人与人之间的一切藩篱都被打破,人类又与自然合一,沉入神秘的原始的一致中,达到一种完全忘我的境界”。
尼采在此基础上提出了“酒神精神”,并把酒神精神提高到哲学高度。他认为酒神精神是一种陶醉的生理现象和狂喜的情态,在这种“陶醉的情态下,一种神秘的自我溶解从沉醉的人群中游离,沉落在地底之上,然后,展现给他的是他自己的情态——在一种似梦的境界中,一种完全的‘唯一和宇宙之本质融为一体”。“在酒神的赞歌里,每个人都在一种无意识的心神交融的状态之下,互相达到一种销魂的境界”,每个人都达到完全忘我的境界。酒神冲动把人生的悲惨现实真实地剖析出来,使个体在痛苦与消亡中回归世界的本体,获得生的极大快意与放纵,事实上这是一种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
张艺谋热爱艺术,从他高龄破格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学习摄影可看出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在经过了20世纪70年代无所事事的困顿后,他在处女作《红高粱》中迫切地想通过生命本能和欲望的宣泄,把自由的内心从世俗压抑的桎梏中释放出来。红高粱、高粱酒是他电影中传达的原始野性精神的具体代表,高粱酒代表生命的传承和人性的喷涌,这与西方的“酒神精神”所代表的崇尚自由、抛弃束缚、回归原始的精神异曲同工。他在影片中刻画了一群敢爱敢恨、自由舒展的主体,酣畅淋漓地唱响了原始野性的生命赞歌。
余占鳌是野蛮、狂野的力量,冲击着传统道德观与世俗观念,他在九儿结婚三日回门时,把她带进高粱地,在高粱地里与九儿野合,毫不在意女儿家的名节,后来在九儿当上酒坊掌柜时,他故意喝醉酒,壮着酒胆,把自己与九儿在高粱地的苟且私情,当着酒坊工人的面一吐为快;他在大家酿造新酒时,敢于朝着酿好的酒缸撒尿,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扛起九儿走向里屋,享受激情与爱情的快乐。他身上所体现的原始生命力就是酒神精神,他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本心而活,他身上的种种桀骜不驯与自由奔放都显示出酒神精神的美。九儿,一个大胆泼辣、不落俗套的女子,她极具个性,敢爱敢恨,不被陈规束缚,在酒坊里和工人一起干活,而且在工人的眼皮底下,被余占鳌强行扛起而无怨言,任凭本心和生命的自由奔放。他们两个都是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自由体,不断地挑战传统的文明、道德和礼仪,挣脱一切对生命自由的束缚,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这种自由的气势和生命之美是对酒神精神最好的诠释。
二、红色激情中的自由与野性
古代的中国以红、黄、青、白、黑作为正色,其中红色是五色之首,可见,中国崇尚红色。红色在传统文化和民俗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红色是所有色彩中最具张力的颜色,它是太阳的颜色,是火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中国人的红色情感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
红色给《红高粱》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张艺谋在电影中用铺天盖地的红色风暴给我们展现了独特的文化内涵,给人们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不但征服了国人,而且征服了整个世界。这部90分钟的电影基本上是被辉煌大气的红色所浸透,张艺谋在介绍《红高粱》的色彩时说:“画面营造强烈,充分发挥色感,主角穿红色,红色成了电影的主调……简单的思想表达出一种对生活热烈的态度,舒展生命的活力,是一种人生的态度,用红色就是最合适不过了。故大量用红色,保持其中的冲击力。”因此,他的整部影片中,他给自然界的一切都抹上红色,红色以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贯穿始终,他用红色来歌颂生命的自由与张力,在一片神秘的红色气氛中表现人的旺盛生命力。《红高粱》主要是以红色为色调背景,将激情、野性、自由等感情包含在红色中,讲述一个悲壮的爱情故事。
红色本身给人以蠢蠢欲动、崇尚自由、狂放不羁的感觉,在影片中,张艺谋主要通过红色体现野性的自由。影片刚开场,九儿的红色的棉袄、红色的裤子、红色的鞋子、红色的头饰、红色的盖头的红色打扮,不仅仅是满足婚嫁的需要,而且是为了展现原始的生命力和野性的激情,为后来九儿勇敢地追求自己的自由、幸福埋下伏笔。影片中,大片大片的红高粱地象征着原始与野性,无声无息而又生生不息的高粱地在风中勃然有力地摇曳着,浸透着生命的尊严。野合后的高粱地里,余占鳌那声嘶力竭的歌唱,不是恶作剧的“调戏”而是内心放纵的狂放,成了火红的高粱地深处生命的呐喊与呼唤,这高粱地里野性而又豪壮的“酒歌”宣泄着一种野合后的喜悦、一种野性和一种原始的激情。在结尾,九儿和众兄弟都死了后,我爷爷和我爹如泥塑般伫立在神秘的日全食中,没有悲号和怒吼,只有凝望,静静地凝望通红的世界,血红的太阳把整个世界烧成了红色,红色在这一刻获得了永恒的沉寂,就如同影片中的旁白说的那样:“我爹说,自打看见了那天的太阳,他的眼睛就落下了病——无论看什么都是红的。”那天的黄昏里,“我爹”的眼里只剩下“我爷爷”在火烧的红色世界里落寞的背影和在秋风里舒展、流动的红彤彤的高粱。高粱地,血红的太阳、血红的天空、血红的高粱漫天飞舞,野性、自由、激情都通过红色从内心深处狂涌奔放出来。
电影《红高粱》中遍布令人炫目的红色,在结尾,更是让观众沉浸在被日全食笼罩的朦胧美中,勾起人们丰富悠远的联想和内心的回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铺天盖地的红色既是艺术的表现形式又有深刻的内涵,既充斥着人们的视觉,又寓意着对野性的原始生命力的渲染和崇拜,让人陶醉其中,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三、自由自在的原始性冲动
如同哈夫洛克·埃利斯在《性心理学》中所说,“人类生命中伟大的基本冲动,就和整个动物界一样,是食和性、饥饿和爱情的冲动”;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性冲动是人类最原始的性本能,它是在心理支配下的一种性本能的释放和显现。因此,“性作为一种力量和潜能,是自然的、无法避免的”,更是“值得珍惜并使人灵魂得以充实的手段”。但是在生活中,我们总是避免谈论性,认为性就是罪恶,谈论性是可耻的,殊不知生殖崇拜是原始先民追求幸福的一种表现,后来逐渐被掩盖。“自从人类以来,性就不仅仅是一种生殖手段,而是形成了一种文化”,《周礼》这样写道:“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意即男女在二月的欢会上自由择偶,不受拘束地性交。这种“会男女”的性活动出现在中国古代的五经中,不得不说中国古代对性与婚姻的重视,仲春之会从文化上为渴求性冲动的原始生命力做出了注解。原始儒家的孔孟之道也对性抱着自然认可的态度,孔子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和孟子的“食、色,性也”,都肯定了性的重要性。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埋没人性的暗潮涌动的年代,张艺谋认为,“人首先要按人性最原始的需求那样活着,而人性更多指的是生命的本能和欲望”,而性欲望是生命欲望的重要方面,他在《红高粱》中对性的膜拜,无疑表明他对原始与野性生命力的呼唤与赞美。影片是以九儿的出嫁开始的,她不情不愿地坐在迎亲的花轿上一声不吭,轿夫就用了一种看似简单粗鲁,实则胜过千言万语的方式——颠轿。这表面上是轿夫们调戏漂亮的新娘子,深层次上体现了粗野的汉子性荷尔蒙的分泌和对新嫁娘的性的渴望。真正将这种强烈的性意识表现出来的是余占鳌,他敢于把自己内心的性骚动与性渴望付诸行动,为了回应九儿,他在九儿结婚三日回门的路上,把九儿往腋下一夹,抱进高粱地里中间野合交欢,九儿呈“大”字样地躺在余占鳌踩踏出来的圆形祭坛上,余占鳌双膝跪立在旁边,二者构成了自然与生命力的象征意象。这时,高粱地里狂风大作,高粱在风中狂舞,唢呐声拔地而起,慷慨激昂,这是一个朴素、原始的性爱仪式,野合、蓬勃旺盛、狂放的生命情态,人性中至真至纯的性行为成了一个肃穆庄严的“仪式”。在这个仪式下,狂舞的红高粱释放着性爱的狂热,九儿的激情得以释放,余占鳌的野性得到了迸发,人的自由原始生命力得以传达,表现出张艺谋对根植于人们内心中的野性和原始生命力的膜拜。
张艺谋没有直观地描绘性爱场面,而是将性爱神圣化、仪式化,这种根植于原始时代的“仪典狂欢以一种沉醉之情弥漫整个心灵”,将观众的感官本能净化、升华,将人们拉回到原始时代那种集体狂欢的境界,给观众很高的审美体验和艺术魅力。
综上所述,当浮躁、彷徨充斥于人们的生活中,被审视的不仅是自己的内心,还有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现状和人们的审美趣味。电影《红高粱》充满了对野性的崇拜、原始生命力的思考、传统文化和人生的思考。不管是对酒神的崇拜、红色的渲染,还是对性的赞美,都是为了表现人性中最本质的精神源泉——原始的生命欲望,我们要抱有一种真诚和热切,直面社会文化中的弱点。喧嚣浮华终将趋于平淡,自由舒展终将回归生活。
参考文献:
[1] 吴克祥,姜毅.酒文化与酒吧管理(第二版)[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3.
[2]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李长俊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26-68.
[3] 朱旭辉.红色·人物·民俗——重温电影《红高粱》[J].电影文学,2007:39.
[4] [美]J.韦克斯.性,不只是性爱[M].齐人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19.
[5] [挪威]达格·埃思腾·恩德斯鸠.性与宗教[M].周云水,李旺旺,何小荣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1-3.
[6] 本刊编辑部.历史反思和人文关怀[J].走近科学,2011(8):66-68.
[7] 黄嵘.张艺谋电影中的原始主义[J].影视评论,2008(8).
作 者:孟 萌,昆明理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2015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学;吴肇莉,昆明理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文化。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名作欣赏·下旬刊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