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摘 要:严歌苓是新移民文学作家的突出代表,在她的作品中创作主题非常丰富。从小说叙事视角而言,严歌苓采用的大多都是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叙事,她创作的以第一人称叙事的小说很多都采用叙述者的回顾性视角和体验性视角交替的模式,比起第一人称叙事,第三人称叙事有着很大的叙事空间。在人称叙述上也有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有优势和不足之处。探究严歌苓的叙事视角对我们了解新移民文学的叙事策略和技巧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严歌苓 新移民文学 叙事视角 人称叙述
一、引言
“新移民文学”是新移民从国内到海外双重生存经验互相映照和审视的一种文学书写{1}。进入新世纪以来,新移民文学蓬勃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不可忽视的一支生力军。代表作家如严歌苓、张翎等作家,新移民小说在近年也不断获得奖项。这些作家大多摆脱了追名逐利的束缚,更没有太多的意识形态和经济生活上的压力,他们完全进入到了一种追求纯净艺术的自由精神世界当中。这些作家大多都有海外的生活经历和中西方文化的滋养陶冶,在不同语种语言的反复锤炼下他们的作品也日趋成熟起来。新移民文学之所以受到特别的关注,一方面是因为作家双重文化身份的跨域写作所呈现的文化特征和文化优势,另一方面也是和他们自身独特的叙事主题和叙事技巧有关系{2}。
新移民文学在海外新移民文学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在众多的新移民作家中,严歌苓是代表之一。首先,严歌苓是比较早一批赴美留学和移民的大陆女作家。其次,她的创作实力和叙事的创新力度也为她在新移民文学作家中拔得头筹。例如《少女小渔》就是她的成名之作。例如《扶桑》《白蛇》《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小姨多鹤》以及中短篇小说集《也是亚当,也是夏娃》和《金陵十三钗》,包括近期的新作《老师好美》等等。探究严歌苓的叙事视角对我们了解新移民文学的叙事策略和技巧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二、回顾性视角和体验性视角的运用
现代小说理论家卢伯克认为,小说复杂的表达方法归根到底就是视角问题{3}。叙事视角是指叙述时感知或者观察事物的角度。根据观察者所处的位置,叙述视角可以分为外视角和内视角。其中,外视角又包括全知视角、选择性全知视角、摄像式视角、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和第一人称叙述中见证人的旁观视角等五种;内视角有四种:固定式人物有限视角、变换式人物有限视角、多重式人物有限视角和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4}。叙事视角反映了小说作者的叙事策略和叙事方法。
严歌苓是新移民文学作家中非常多产的一位。她的创作视野非常广,小说叙事视角也在不断转换。例如《扶桑》中使用了第二人称、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交错登场的叙事方法,除此之外她更多使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一般来说,人称主人公叙述都会有两种不同视角: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视角和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的视角。对前者而言,由于叙述者“我”从目前的角度回忆往事,此时的“我”处于往事之外,因此是一种外视角。而对于后者,叙述者放弃目前的观察角度,转而采取了当初正在体验事件的眼光来聚焦。“我”处于故事之内,构成内视角,被追忆的“我”过去正经历事件的视角也被称作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性视角。{5}
在严歌苓的中篇小说《也是亚当,也是夏娃》中,这种叙事视角的转换非常明显。第一人称叙述者“我”(伊娃)由于异域生存的窘迫,不得不为亚当代孕生女。亚当俊朗富有,但却是同性恋,为了延续后代选择雇人代孕。他想拥有一个像他一样近乎完美的孩子,所以从上百人中挑中了伊娃,并且通过“一支无针头的注射针管,接通他和我的身体”{6}而完成受孕过程。然而世事难料,亚当的女儿虽然美丽犹如天使,但在一岁的时候因为生病而失明失聪,最终艰难地走完她六年脆弱的一生。小说的叙述视角时常会切换到“一天,我在密歇根大道上碰见了他”{7},非常简洁的句子,叙述者进入到故事空间。随后,小说采用“我”追忆往事的视角,回忆三年前两人的第一次会面:“远远能看见的就是这个穿红大衣的女人。”{8}显然,这是第一人称叙述者借用了亚当的视角观察到的画面。受到前夫抛弃和失业的双重打击,“我”穿着20世纪60年代流行的红大衣,与正在挑选代孕母体的亚当碰头。紧接着叙事快速回到了“我”过去所经历事件的视角:“他说我看上去是牢靠的。我想,对钱的需要会使绝大部分人牢靠……我牢靠是因为我太需要这笔钱了。”{9}伊娃生下女儿菲比,得到了亚当5万美元的报酬,她信守了与亚当的约定,悲伤地离开了菲比。当伊娃历经波折最后终于与一位律师步入婚姻之时,亚当又设法找到她,请求她帮助照看生病的菲比。母爱的力量使她不顾一切承担起照顾菲比的责任。于是她欺骗律师男友隐瞒实情。此时的读者一定会为伊娃与律师的关系纠结不已。如果要探究事情的发展,就必须要回到当年的伊娃,一起去体验她人生的沉浮。显而易见,第一人称叙述者的体验性视角有着直接性、主观性、易引发同情心和设置悬念的特点。在这个小说中,两种视角的交替运用,“我”回忆往事的视角成了一种常规视角,“我”过去所经历事件的视角成了修辞手段,用于制造悬念,增强戏剧性效果。
三、不同的人称叙述空间
严歌苓的创作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有很多。其中在2014年7月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老师好美》{10}中,严歌苓同样运用了不同的叙事视角来书写,尤其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为了丰富小说的层次感,《老师好美》这部作品以作者、老师、网上新闻这三个视角进行叙述。小说以老师的视角为主体展开,描述高三学生刘畅、邵天一以及丁佳心老师三者之间隐秘而炽热的禁忌之恋,因爱疯狂为爱失控的师生情感纠葛。小说一开始就透露出结局,全书二十多万字都是在写结局。叙述中大量的是一种回顾性视角。小说第一节一开始就叙述在法庭上审判的场景。第二节之后作者大量使用第一人称“我”(丁老师)开始叙述:“你可感觉到另一个人陪你站在被告席上?就是我。畅儿,你的丁老师就站在法庭大门对面的水泥电线杆后面,看着法院森严的铁门。一点不错,我不敢露面,我必须用电线杆做掩体,因为我怕人们。”{11}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同样是叙述者回忆往事的视角和体验性视角交替出现的模式。从被告人的庭上回忆,转而到丁老师的如内心独白式的自我反思,从外部视角转到内视角,中间穿插着众多的回忆内容。这部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在严歌苓的所有作品中表现得最为充分。
第一人称叙述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带出来的真实感非常强,有种在观察某人真实生活经历的幻觉。伴随而来的还有亲切感,犹如朋友间的促膝长谈,显得很真诚。第一人称叙述的优势同样还表现在结构上的开合自如,能够给叙述者在叙述时间上的转换提供更大的方便。{12}但是,第一人称叙述微妙的自我表现架势会使叙述魅力遭到侵蚀,很容易产生自我中心意识,尤其是在“我”扮演故事主角的作品中,叙述功能上的聚焦作用常常在客观上使叙述者居于一种中心位置。在这种情势下,叙述者“我”的任何一点优越感都将导致叙述接受渠道的堵塞,使读者的阅读心理产生排斥力。{13}
当然作家也会避免这样的问题,比如小说家通常会让具有某种否定性的人物充当叙述者,或者是让叙述者进行自我解剖或自我批判。这也就是严歌苓常用的第一人称叙述的补救措施。例如在《老师好美》中,丁佳心老师本身就是导致这场三角恋悲剧的主导人物,是应该被严厉批判的对象,是否定性的人物。作家以丁老师作为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娓娓道来故事的前因后果,这么做本身就给阅读者带来一种阅读的心理障碍,产生一定的心理抗拒。叙述者“我”在此次事件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叙述过程中哪怕有一点优越感的流露都可能对读者产生心理的不适感。因此,严歌苓采用让叙述者“我”进行自我解剖和自我批判的方式,试图让不适感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例如,小说第二节中丁老师的自我批判:“当时我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早该意识到被你这样的男孩叫作‘心儿意味着什么。我好糊涂。不,不只糊涂,更是罪过。我误了你,误了天一,也误了自己和女儿。”{14}但是有时这样的补救措施也难免费力不讨好,有人质疑该书丢失的文学性尤其让人惊讶。“情爱小说缺乏文学性带来的后果是枯燥乏味,一位高明的写作者如果在构造情节方面无力,通常会用丰盈的文学性来弥补,比如顾城的《英儿》。在故事无法打动读者的状况下,缺乏情景渲染和语言修饰,让《老师好美》失去了最后的‘美的机会。”{15}
与第一人称叙述方式不同,第三人称叙述则体现了一种非人格性的特点。“这种非人格性使得叙述者能够灵活自如地周游于被叙述的对象之间,拥有比第一人称更大的叙述空间。既可以逗留于人物的外部作外视观察,也能够潜入人物的内部作心理透视。”{16}如《第九个寡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小说讲述了从小被买来当童养媳的王葡萄,土改运动的时候将幸免一死的“地主”孙怀清从刑场上背回来,藏在红薯窖里面二十年的亲情故事。王葡萄经历了“土改”、合作社、“大跃进”、“四清”、“文革”等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但她纯然的本性使她成了史屯村中最没丧失自我和人性的人。叙述者用一种全知叙述的方式进入王葡萄的内心,透过她的感知来展现故事。第三人称叙述的方式通常是隐蔽的,仅仅停留在话语空间上,人物心理空间的展现不会妨碍故事的整体性展现。第三人陈叙述方式有着非常开阔的叙述空间,更能直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四、结语
严歌苓小说的叙事视角,对叙述人的灵活调度是非常娴熟的。第一人称叙述的真实感常会伴随着鲜明的主体性和浓郁的抒情性。叙事结构上让读者感到非常自由、无拘束感。作家用第一人称自我解构的方式来补救,但得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有优势也有诟病之处。这恰好能够说明用第一人称写正面人物要优于写反面人物。第三人称的使用对于描绘人物的内心世界恰到好处,人物可以从各个角度来观察和感知,从而揭示出小说的意旨。同一个故事,叙述视角不同,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探究严歌苓的叙事视角对我们今后了解新移民文学的叙事策略和技巧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1} 庄伟杰:《跨疆越域的边缘叙事——以新移民女性作家严歌苓、张翎为例》,《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年第3期。
{2} 刘登翰:《关于“新移民”和“新移民文学”——从成都出版社的“新移民文学大系”说起》,《文艺报》2007年第4期。
{3} Lubbock Percy.The Craft of Fiction Viking Press,1957.
{4}{5} 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6}{7}{8}{9} 严歌苓:《也是亚当,也是夏娃》,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10}{11}{14} 严歌苓:《老师好美》,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12}{13}{16} 徐岱:《小说叙事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
{15} 韩浩月:《〈老师好美〉——握住故事灵魂的手没能松开》,《北京日报》2014年8月14日第19版。
参考文献:
[1] 庄伟杰.跨疆越域的边缘叙事——以新移民女性作家严歌苓、张翎为例[J].文艺报,2007-4-7.
[2] Lubbock Percy. The Craft of Fiction[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 严歌苓.也是亚当,也是夏娃[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
[4] 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作 者:李 楠,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名作欣赏·下旬刊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