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语境下成长的烦恼

2016-12-28 12:43王涛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民族文化

王涛

摘 要:加勒比作家乔治·拉明喜把个人成长和民族成长融为一体,使得有关个人经历的叙事演变为被殖民的加勒比弱小民族的历史叙事。其第四部小说《冒险季节》中的主人公佛拉延续了《城堡》里的主人公G的成长经历,她首先认同殖民文化,既而通过冒险寻求想象中的父亲和凭借对本土文化的现实体验及碎片化记忆实现了自己的归属,进而完成了自己的民族文化认同之旅。主人公从认同殖民文化到追寻民族文化的转变过程再现了错综复杂的后殖民状态,反映了加勒比民族认同建构所涉及的权利斗争问题。

关键词:加勒比文学 殖民文化 民族文化 身份追寻

引言

乔治·拉明是当代加勒比文学作家之一,与沃尔科特、布拉斯维特、塞尔文·哈里斯、简·里斯等同处一个年代,其作品在加勒比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中,《冒险季节》(以下简称《冒险》)是拉明的第四部小说,也是唯一一部以女性作为叙事主体的长篇小说,表现了作者对如何重塑民族文化的思考和设想。故事主要讲述主人公在文化身份认同上从追随殖民者文化价值观逐步转向寻求加勒比民族传统文化的成长历程。

《冒险》中的故事发生在圣·克里斯托波尔,一个拉明在《成年与无知》中虚构的组合岛国,地名、文化元素和政治事件暗含了牙买加、特立尼达、多巴哥、圭亚那、巴巴多斯以及海地等国家。在圣·克里斯托波尔,拉明描述了一个典型的独立后时期的西印度社群及第一共和国的失败和灭亡。社会的矛盾因素在于统治阶级新贵极力疏远自己出生的农民阶级并与生活在第一共和国政治边缘的穷苦大众水火不容。新的统治阶级渴望殖民特权,对岛上广大无产阶级日益向往的独立自由意识充满敌意。在《冒险》中,拉明描述了农民阶级为推翻一个对他们物质精神追求都置之不理的统治阶级并获取自由而斗争的高级阶段。

一、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

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紧密相连,而文化研究中的身份与认同问题是后殖民文学所关注的主题之一。在当下的文化研究语境中,身份与认同虽源于同一个英语单词,但前者是名词,指个体或群体据以确认自己在某个特定社会里的地位的某些明确的具有显著特征的依据或尺度,如阶级、种族、性别等,是依据某种尺度和参照系来确定的某种共同特征与标志。因此,身份处于静止状态。认同在多数情况下是指个体或群体试图追寻、确定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的行为过程,是对身份的追寻,所以它是动态变化的。

斯图亚特·霍尔在《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一文中认为,文化身份首先是一种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这种自我。也就是说,文化身份反映共同的历史经验和共有的文化符号。这里一个民族中的“一”是所有其他表面差异的基础,是加勒比性、是黑人经验的真实和本质。其次,文化身份既强调同,也承认异。正是这些重要明显的差异构成了真正的过去的、现在的甚至将来的我们。我们不可能精确长久地谈论一种经验,一种身份,而不承认它的另一面——即构成加勒比人独特性的那些断裂和非连续性。

文化身份和文化认同是从承认差异开始的,其目的是寻求生存方式的同一性。正如韩震所说,人与他人相遇,才会思考自己是谁;一个群体与其他群体相遇,才会把这个群体想象成为共同体;一个民族只有遭遇另外不同的民族时,才会自觉到自己的民族特征。所以说文化身份是在异中求同,在与他者的互动中形成的。

二、灵魂仪式后的心理碰撞

《冒险》中的主人公佛拉是一名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女性。她的成长始于十八岁,一个迈向成熟的年龄,与《在我皮肤的城堡里》的主人公G的成长正好构成一场接力赛。故事在震耳欲聋的铁鼓乐声中拉开帷幕,女主人公一出场就亲历了一场生者与死者交流的灵魂仪式(the ceremony of souls)。这种灵魂仪式源于海地共和国,由祭祀主持,所有参与者都是死者的亲属,死者在这个时刻到来,说出他们生前与活人的关系。另一方面,活着的人需要会见死者以发现是否还有宽宥的需要。出于好奇和朋友的鼓动,佛拉走进祭祀举行灵魂仪式的帐篷,很快从净水坛里伸出一只左手指向她并叫喊着要见自己的女儿,场面惊心动魄。灵魂仪式在佛拉心里泛起了涟漪,使她不能再平静地生活和工作下去。“我父亲是谁?”佛拉自问道。于是乎,一场寻根/父历险记就此展开了。

1.殖民文化认同

佛拉的生父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除了她母亲无人知晓。灵魂仪式前,佛拉衣食无忧地生活在母亲和继父构筑的中产阶级家庭里,继父皮戈特对佛拉视如己出,一心想把她培养成举止优雅,符合上层社会规范的淑女,供她读大学,帮她找工作,旨在要求她认同殖民者文化价值观,向上层社会甚至殖民中心——英国迈进。换言之,皮戈特对佛拉寄予了厚望和梦想。“他把自己的理想抱负全寄托在佛拉身上,他想佛拉出人头地。”的确,佛拉的过去被封在墙上的一幅幅肖像画中:邻居和朋友,都是圣克里斯托布尔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他们在委员会会议室闲聊时畅想未来或聚集在由鲜花装饰的拱门下庆祝成功。其中最具有代表意义的是副总统雷蒙德庆祝六十岁诞辰的照片以及佛拉与雷蒙德女儿维罗尼卡的合照。雷蒙德容光焕发,是成功和权力的代言人;维罗尼卡是佛拉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和事业的竞争对手。佛拉聪明伶俐,貌美如花,这对于膝下无子又努力往上爬的继父皮戈特来说无疑是一张通向成功的王牌。对于佛拉,与上层阶级认同成为一种必然。

2.断绝殖民文化关系

然而,灵魂仪式改变了一切。首先她女扮男装独自前往森林保留地及灵魂仪式场所探险,了解生活在保留地的居民并深深地迷上了灵魂仪式上伴奏的铁鼓乐。这些经历唤起了佛拉的民族文化记忆,冥冥中,佛拉觉得自己属于这片土地和生活在其中的劳动人民。于是她写信和代表英帝国文化的白人男友夏洛特分手,寓意摒弃殖民者价值观和身份认同。佛拉在痛苦中抉择,但还是快刀斩乱麻,“亲爱的夏洛特,我感到自由和毫无顾忌地和你说再见。幸好没造成伤害。我会自寻出路的,在你眼里我和灵魂仪式场所托内勒向来都大同小异。你想要的是厅堂里的淑女,床上的荡妇。祝你好运有朝一日能找到这样的结婚对象!”以此了结了自己的初恋。

继而将代表统治阶级的副总统及其女儿的画像丢进了垃圾堆,还公然在霓虹灯下戏弄巡警,这预示着她与统治阶级断绝关系的决心。长期生活在灯红酒绿的上层社交场所,坦率的佛拉看透甚至厌倦了上层阶级的逢场作戏和虚伪嘴脸。

再则,佛拉为寻找自己的文化之根时常夜不归宿,各种反叛行为着实让继父勃然大怒,失望之极。结果可想而知,梦想破灭的继父将佛拉痛打一顿,并绝情地把她踢出了家门。对于加勒比殖民地来说,占据统治地位的宗主国文化往往被当作“养父”,无形中,父亲和女儿的相处方式和历史上的宗主国与殖民地的较量如出一辙,父亲寓意“父国”,父亲的限制束缚则指涉英国殖民统治对圣克里斯托布尔的控制。历史上,西印度群岛各岛国是英国的殖民地,不可避免地在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风俗上遭受殖民冲击,只有少量的文化传统得以保留。

在整部小说中,母亲是个次要的角色,被排斥于民族叙事话语之外,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多为肢体语言。佛拉和母亲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疏离的。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既有心理上的消耗,更有对空间的无声征战。在佛拉眼里,母亲不喜欢自己,更爱副总统雷蒙德的女儿,还热衷于各种社交活动,为人轻浮,和上层社会的男性关系暧昧,并对自己苦苦寻找的生父只字不提。加上周围的流言蜚语,佛拉认为自己是个杂种,肮脏的私生女。西蒙斯·席尔瓦认为佛拉要发展成独立的个体,成功建构民族认同就必须抛开私欲,与代表新殖民精英的母亲决裂,以断绝其背后所隐含的社会政治关系。

三、民族文化认同

如上所述,灵魂仪式后的佛拉已经觉醒,其民族认同意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频频暗访贫民窟森林保留地及灵魂仪式庆典场所托内勒,亲眼看见其中居民的生活疾苦,出入铁鼓乐队成员常去的酒吧,观看他们的即兴表演,并深深地爱上了为灵魂仪式伴奏的铁鼓乐。这些经历唤起了佛拉的民族文化记忆,冥冥中,佛拉越来越觉得自己属于这片土地和生活在其中的劳动人民。

除此之外,她还与民间画家切克交往甚密,以打探生父的下落和人生轨迹。在佛拉看来,自己的生父很可能就是广大农民阶级中的一员,至于能否找到他却已不再重要,他们才是她文化之根的所在。换言之,佛拉通过冒险寻求想象中的父亲和凭借对本土文化的现实体验及碎片化记忆实现了自己的归属,进而完成了自己的文化认同之旅。誓与过去决裂,佛拉给自己另取了一个名字,还模仿广大农民阶级的言行举止,并积极参与民族独立事业。的确,官逼民反,副总统雷蒙德被人暗杀,共和国出动全部警力捉拿疑犯,搞得森林保留地鸡犬不宁,铁鼓乐队的男孩们无一幸免地将被带走时,佛拉挺身而出制造谣言救了他们,并以一句“是我父亲杀死了雷叔叔”惊愕了众人,更让作为警察署长的皮戈特难堪之极,下不了台。佛拉的一语双关立马将矛头指向皮戈特。当然,此父亲非彼父亲。佛拉指的是自己苦寻的生父,一个想象的父亲杀死了雷蒙德,并有据为证,一块雷蒙德的手绢和一张切克画的父亲的肖像画。其实,这个想象的父亲代表了广大受苦受难的民众,是他们不堪雷蒙德新政的统治,有杀死他的强烈意愿。对于保留地的普通民众,铁鼓乐和灵魂仪式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密不可分,有庆典必有铁鼓乐。正如铁鼓队成员克里姆说的“我不在乎谁来制定本国的法律,只要他们允许我制作本国的音乐!”由此可见一斑。当统治阶级决心摧毁这仅存的文化传统时,佛拉立场明确,毅然选择了站在人民大众这一边。因此,被统治阶级禁而不绝的铁鼓乐如信徒耳里的福音回声嘹亮笑到了最后,完成了铁鼓的反叛。

结语

从《城堡》到《冒险》,两位主人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定义自我与族群、社会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民族认同的认识发生了变化。G的民族认同意识是懵懂模糊的,而佛拉对民族认同表达了积极肯定的态度,可以说他们是拉明成长过程中两个不同阶段的代言人。

拉明将个人和民族联系起来,把个体经历演变为民族寓言,以凸显加勒比海岛被边缘化、被践踏的历史以及去殖民后殖民主义又在加勒比社会中变相存在的现实。经历了移民英国的流亡生活,成年与无知的体验,作者似乎已经意识到民族独立事业离不开女性(特别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女性)的积极参与,需要两性共谋,反对将女性排斥于民族建构主体之外的性别化民族主义。这与同时期的其他加勒比男作家作品相比是进步的。

参考文献:

[1] 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J].载罗刚,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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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芮小河.加勒比民族寓言的性别寓意——评《安妮·约翰》及《我的母亲》[J].外语教学,2013(1):90-103.

[5] Silva, A.J. Simoes da. The Luxury of National Despair[M]. Atlanta: Rodopi B.V. Amsterdam, 2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社基金资助项目(2012SJB750023)

作 者:王 涛,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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