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龙
提到经商,在当年丝绸之路的商贸繁盛时期,粟特绝对是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民族。甚至有人认为,粟特人,天生就是为经商而生的。
据记载,粟特人的生活范围在中亚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泽拉夫尚河流域,他们分散生活在一些绿洲上,成为若干独立王国,如以撒马尔干为中心的康国,以布哈拉为中心的安国,以塔什干为中心的石国等等,在中国史籍还有史、何、米、曹、穆、毕等国。这些国家的人来华后,往往用自己国家的名字为姓,汉文史籍中统称之为“昭武九姓”或“九姓胡”,因此也有学者认为,上述姓氏的现代人中,有的可能就是粟特人的后裔。
汉朝时期,洛阳就有粟弋(即粟特)贾胡。《后汉书·西域传》载:“栗弋国属康居。出名马牛羊、蒲萄众果,其土水美,故蒲萄酒特有名焉。”这里的康居属国栗弋即是粟特。现代学者认为《魏书·西域传》首次出现粟特一名:“粟特国,在葱岭之西,古之奄蔡,一名温那沙。”并载“粟特国各遣使朝献”,大致意思是粟特人善于经商,并多次遣使朝拜。
粟特人是一个富于冒险的民族,历史上以善于经商著称。从公元4世纪初到8世纪中叶,粟特商队是欧亚大陆上最为活跃的商业团体,粟特商人行进在丝绸之路上,他们大批东来,兴商贩易,在丝绸之路沿线建立了一系列的商业聚落。粟特人的大量入华,不仅带来了丰富多彩的商品,也带来了他们自身的音乐舞蹈等文化,还传播了起源于西亚的祆教、摩尼教和景教。比如,从敦煌出土文书中研究者发现,敦煌的粟特聚落位于域东一里的地方,已经被唐朝沙州地方政府编为敦煌县十三乡之一的从化乡,乡里的粟特人主要从事与商业有关的事业,而不是农业,在他们居住的范围内有他们信奉的袄神神祠。
粟特人的形象被绘制于丝绸之路上的许多壁画上。最典型的是新疆吐鲁番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第九窟中绘制的《粟特商人供佛图》,以及敦煌莫高窟第158号中的“涅粲变”中的《各族王子举哀图》。前者描绘的是两个粟特商人身着胡服,单腿跪地,双手举盘献礼;后者描绘了举哀场面中胡人割去自己的耳朵、划破自己的脸面举哀的场景。
此外,粟特人从事商业活动的历史信息也为近年来考古调查所证实,如西安北周安伽墓的发现,透露出更多丝绸之路上粟特人经商、定居并华化的史实。安伽墓位于西安市未央区大明宫乡炕底寨村西北约300米处,地处西安市北郊龙首原,西距汉长安城遗址3.5公里,南距明西安城北城墙约2.5公里。墓葬南侧200米处即为玄武路,这条东西向的马路位于唐大明宫玄武门遗址外。安伽墓所在的西安北郊即汉长安城东一带,是西汉至北朝时期长安居民的主要墓葬区之一。
荣新江教授在《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一书中,对安伽墓历史文化信息有重要研究。他认为,安伽墓具有中国传统的墓室形制:斜坡墓道、天井、过洞、石门、甬道、墓室,但埋葬方式却与中国传统的墓葬不同,墓志和人骨放在甬道里,并且为火焚烧过。石门上刻画着祆教祭祀的情形。墓室里只有一个围屏石榻,上面分十二栏刻绘了粟特人的各种生活场景。这是一个规模和北周武帝孝陵大小相当的墓葬,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粟特商人首领萨保的墓室,它采用的是中国墓葬形式和粟特火葬相结合的罕见葬式。
根据安伽墓志,该墓主原是姑藏(今甘肃武威)昌松人,从安伽的名字来看,他渊源应当是粟特安国,故姓安,后迁居凉州。安伽一家不知何时从武威迁居同州(今陕西大荔县),安伽本人被北周朝廷任命为同州萨保。萨保的原意是“商队首领”,随着商队在一些城镇建立起自己的聚落后,萨保就成为一个聚落的首领。北朝政府为了管理这些胡人聚落,把萨保纳入到中国的官僚体制当中,于是萨保既是胡人聚落首领,又是中央或地方政府的一个职官。正是由于安伽生前是由粟特商队首领转变而成的胡人聚落首领,所以在他的围屏石榻上所表现的生活场景,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粟特萨保生前行事的画卷,真切地表现了他们的经商之旅和进入中土后的生活状况,为我们探讨粟特物质文化的东渐提供了难得的图像资料。
中古时期粟特商队是如何组成的,商队的规模多大,种族构成如何,一直是我们关心的问题,这从已知的考古发现中能窥见一斑。比如山东益都发现的石棺床围屏,有一幅“商旅驼运图”,上绘一仆人牵着一匹骆驼和供主人骑坐的骏马向右方行进。仆人深目高鼻,短发,上穿翻领衫,腰系革带,右佩香囊,左挂短剑,下着紧腿裤,脚穿软底尖头皮鞋;骆驼背驮成捆的织物,悬挂着水囊。而安伽墓石棺床后屏左边第5幅,上部绘两人在虎皮圆帐篷内席地而坐,左边头戴虚帽者为粟特萨保,右边是披发的突厥首领。帐外有四位从者,有的戴波斯冠,有的戴突厥皮帽。下部绘三个穿紧身长袍的胡人,其中一个背负包袱,一个手持胡瓶,身后有两头背负口袋的驴,还有一峰骆驼背负高大的包裹,跪地休息,旁边还有鹿、羊在歇凉。
从安伽墓等石椁、石屏上的图像,我们还了解到一些粟特商队的运营情况。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某些路段常有强盗出没,玄奘在他西行取经的路上就时而遇到盗贼。为了抵御路上的强盗,以及某个敌对政治势力的官军的劫掠,粟特商队都有武装人员护卫。当然,尽管有武装护卫,粟特商人仍然会在路上遇到危险。正像敦煌莫高窟第45窟所绘的那幅著名的胡商遇盗图一样,商人只好把货物摆在强盗面前,请求免死。
粟特商队如果规模庞大,则行进速度不会太快,因此在一个个绿洲之间穿梭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他们除了随身携带一些干粮外,还要在途中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食物来源,那么打猎无疑是一种最佳的方法。当然,对于粟特商队来说,打猎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猎取食物,也可能兼有猎取某些动物或野味来作为他们对于突厥首领、各地官府进贡的物品。另外,打猎也是他们获取商品的一种手段,因为这些猎物可能经过处理变成他们在市场上出售的上佳产品,这也说明了他们经商时的一种灵活性。
因此,我们看到在粟特首领墓葬中,往往都有狩猎图,有的还不只一幅。狩猎活动也是非常丰富多彩的,狩猎的主人(萨保)后面,有披发突厥左手架着猎鹰相随,而射猎的对象有花角鹿、羚羊、野猪等,可能是表现他们猎获物的丰盛。安伽墓呈现的图像上粟特与噘哒或突厥人共同狩猎的场景,也展现了一种粟特与游牧民族之间彼此沟通与协作的良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