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奈何花落去

2016-12-27 17:51周丝离
南风 2016年1期
关键词:车胎

周丝离

少年锦时,人间多少情事,因不得,因错过,而唏嘘不止,泪流不止。

“拥有一个像李敏镐这种男神颜值的班主任,几乎是我对高中的全部梦想。”

整个初三毕业后的长长暑假,苏菓白痴似的,每天在路小天耳边这样唠叨,吵得他头疼死了。

“苏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动脑子想一想,有那样的颜值,早去混娱乐圈了,干嘛来当老师啊,笨死。”

每次苏菓犯白痴病,路小天总是一盆凉水,兜头朝她泼下去。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苏菓没心没肺地说完,呵呵笑了。

天啊,谁会想到,好运气竟然真的砸她头上了。

当路小天和苏菓考入同一所实验高中后,上课第一天,她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新班主任真的严丝合缝的吻合了她对梦想的全部想象。

“我叫白天明,你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

白天明站在讲台上言语铿锵地做着自我介绍,早上的晨光万丈光芒地洒在他脸上。

苏菓哎呀哎呀,雷劈般,瞬间鬼迷心窍了,“哇擦,小路,你看白老师像不像一个绑了蝴蝶结特意送给我的礼物啊?天啊天啊,梦想成真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好激动。”

“快醒醒苏菓,你是昏迷了吗?竟做出这么离谱的判断。”同桌路小天猛摇她的胳膊。

苏菓不理他,继续吞咽着口水,“哎呀,校长给咱们的福利真是太巨大了,我竟然有点吃不消了,快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路小天满脸嫌弃,“苏菓你确定我和你看到的,是同一张脸吗?”

“怎么了,你是嫉妒吧?虽然……虽然……”苏菓突然唇舌打结,但还是硬着口气说道,“虽然他确实跟男神有那么一丁点的差距,但是眼睛小没关系,你看歌手李荣浩眼睛小但也很有才气很帅啊。白老师脸上有疙瘩痘痕坑坑洼洼,证明他还在青春期啊。他皮肤暗沉却是健康的小麦色啊。耳朵大有福,鼻子塌聚财,嘴唇薄性感啊。”

气得路小天直跺脚,“女生的眼光真是蠢,你眼睛瞎了吗,他丑爆了,你还把他当狗屁的男神。”

“你滚,要你管,反正我喜欢,白天明的类型,就是我喜欢的类型,颜好腰软易推倒。”

结果,苏菓和路小天这对欢喜冤家死对头,为了这件事,上课吵,下课吵,吵得路小天气得快死了,每天不是扶额,就是胃疼。

那时的路小天,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

他从市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已经被翻阅得严重破损的小说。毛姆在小说里说: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是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

路小天翻到此处,突然愣住,若有所思许久。

那时,他还是一个死不开化的愚钝男生,他还不懂,他和苏菓那些打闹的欢天喜地的逗比一样的青春,是一种,叫做爱情的时光。

那时的苏菓,短发,耐看,学习不好不坏,在路小天后知后觉的眼里,她只是个傻白甜的小小女生,常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半分骨气都无的个性。

很长一段时间,苏菓日日状态如服了足量的迷魂药,在白天明的英语课上,如梦如幻,半梦半醒。

花样美男,狂拽酷炸天的美式发音,讲英语像讲法国浪漫小说,谁不爱他呢?

还好,上了一学期,下学期再开学时,苏菓在教室里猛然见到留了一撮小胡子的白天明时,哎呀失魂大叫一声,哪里来的大叔啊,花痴病瞬间不治自愈。

路小天冷冷揶揄,“原来迷恋与崩盘之间,只差了一撮小胡子啊。”

苏菓气急,“路小天你别只顾着嘲笑我,作为死党,你眼睁睁看着我深陷如此低贱姿色的颜值,却不敲醒我,你安的什么心?”她悔不当初也就算了,竟然还反咬一口。

“我没提醒你?为了他,你天天跟我玩命吵。”路小天吼道,“是你自己得了深度妄想症而不自知,是你眼睛自带美图秀秀软件,自带美颜滤镜功能,但不管怎样,谢天谢地,现在你好歹醒了。”

临了,路小天也不忘露出小狼一样锋利的牙齿补刀,“苏菓啊记得以后天天吃药吧,妄想症真的蛮可怕的。”气得苏菓抬腿一个女汉子飞踢,路小天吃痛哎呦一声惨叫。

其实,从小,苏菓和路小天就是玩在一起的冤家对头。

他俩比邻而居,住同一个小区,楼间距仅仅十五米。

同一间幼儿园、小学、初中毕业,高中呢,更悲催的变成了同桌——学区房就有如此难攻之势,绕不开的人,通通能冥顽般继续粘腻在一起。

流水时光,那些一起用擦掉的橡皮屑和飞舞的粉笔末堆累起来长大的青春啊,那些廉价的庸俗不堪的琐碎,总能让路小天愿意抽出一个阳光好的下午,流着泪孤独地感慨。

他慢慢翻着记事簿,看着苏菓各种搞怪的毕业照傻乐。

回忆起他和苏菓那些年共同抛起书包定格在半空的青春:一起打架斗狠过;一起考砸时哭过;有好吃糖果时课堂上偷嚼过;被欺负时,组团回击偷袭过对手;也一起翻墙逃课过。

这些年,路小天心里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装着苏菓。

苏菓像他最亲的一个亲人。他想,他们会一直很好,很开心的长大,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到老,到死。

可是时光啊,总是如此叵测不定。又有谁能知道,在未来很跌宕的长路里,会遇到什么泥泞,会遇到什么坑洼呢。

高二暑假,爱折腾的白天明,租借了一辆豪华旅游巴士,行程几百公里,策划了一次浩浩荡荡的全班集体夏令营活动。

两天一夜自由行,夜宿茫茫大草原。

酷爱户外的路小天乐得跟个傻瓜似的。宅神苏菓却满脸不高兴,对出门迈一步都觉得是天大负担的她来说,有点要命的意思。

在苏菓看来,玩一玩,看看风景人情,差不多就可以洗洗睡了,犯不着折腾得死去活来,累死有什么好的。

所以,夜里十点,嗜睡如命的苏菓已经在营地帐篷里开始酣睡了。十点半,突然的爆炸声,却天地轰然地闯到梦里来,吓得她魂飞魄散。

屁滚尿流地爬出帐篷,样子别提多狼狈。

帐篷外,是围拢一圈看笑话乐得东倒西歪的全班同学,为首的是幸灾乐祸的路小天,笑得最夸张,手指间还转着一只打火机。不用说,他必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无疑。

苏菓怒气冲冲跳起脚来大骂:“路小天,你个禽兽,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今天,咱俩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气鼓鼓的苏菓,虽然当时真的生气,但也真的没有记恨他。可自从那次爆竹事件恶作剧后,整个暑假,他没有道歉,更没有联系她。

开学头两天,路小天才突然现身,苦兮兮地发短信来打招呼。

“别废话,是不是要借我的作业抄?”她马上揭穿他。

“天啊,对呀,这你也能猜到,不愧是发小。”

借作业才想起我来?她突然就炸了毛,当即言辞激烈地拒绝了。

“路小天你死了这条贼心吧,夏令营敢用爆竹招惹我,你自食恶果。以后的以后,你都别想再抄我的作业了。”

她决然的态度,惹得路小天一时特别伤感。

没写完作业,势必要严惩。

白天明留美几年海归后,许是见识过太多花海林洋吧,总之,其思维维度和腔调做派完全叫同学们摸不到头脑。

他才可谓真正奇葩一朵呢。

只见白天明迈大步走到路小天的课桌旁,黑着脸孔,语气简单粗暴。

“众所周知,我最讨厌体罚学生,但是碍于班规,这次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吧。让我想想,怎么才能有创意点呢?嗯,好吧,路小天,那你把世界上笔画最多的biang字,写一千遍吧。”

“哇擦,老师不要啊,不是说好的要怜惜祖国花朵的吗,说好的艳盈怀,怎么变成了萎丢弃了,你不能这么残忍的对我啊,老师求你放过我吧。”路小天低吼,可是根本没有毛线用。

这次轮到苏菓暗爽了。课间,她趴在他的书桌旁阴阳怪气的,故意气他。

“一点戳上天,黄河两头弯。八字大张口,言官朝上走。你一扭,我一扭,一下扭了六点六。左一长,右一长,中间夹了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拴钩搭,挂麻糖,推着车车走咸阳。哇,好长知识啊,不愧是世界上笔画最多的字,今天我才知道biang竟然有56画,班主任好赞啊,实话说,他真的好有学问呢。”

“苏菓,我在写字,你太聒噪了,求你滚远点。”路小天头都不抬,声音冷冷的。

苏菓不管,嘴像含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子,“我不滚,我又不是猕猴桃。路小天,让我帮你算算,一千个字,一个字你写两分钟,估计你再有半年也就写完了。”

气得路小天一个大大的白眼翻过去。“你滚开了。”

他没想到,她还真的就滚了。

看着苏菓离开的背影,路小天鼻子酸酸的,忽然特别难过。

他们曾经什么话都能说,无话不谈,可现在,怎么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了?

他有点不认识她了。

月黑风高夜,路小天蹑手蹑脚,翘课晚自习。

他心里盘算的,是要去干一件大事。

北方的深秋冷到蚀骨,紧了紧自己的黑色外套,冷风还是掀翻了他的衣领。

路小天手指间握着一只几何课上画图的圆规。

自行车库。借着稀薄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苏菓的那台粉色花瓣捷安特。对着车胎,他挥舞圆规,稳准狠地扎了进去。

给车胎放气这种幼稚卑劣事,像他这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能干得出来呢?

其实,在圆规尖扎到车胎里那一秒,路小天就已经后悔了,但似乎补救来不及了。

突然,一些细细碎碎的走路声,在身后响起。回头,刚巧对上四班男生林良生的目光。

路小天十万小心地溜回教室继续上晚自习,班主任没发现,却被苏菓揭发了。

“老师,我举报,路小天刚才没请假,就偷偷溜出去一堂课。”苏菓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像颗炸弹一样,惊出路小天一身冷汗。

他心呼,完了。

只听班主任不怒自威地说道,“路小天你那么松散,那就罚你把biang字,再写一千遍吧。”

路小天眼睛盯着苏菓,脑子却短路,他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待他?她竟这么讨厌自己。

当天晚自习结束,路小天走到车库时,现场的火药味已经升级到随时把他炸飞的境地。苏菓的脸气到要炸裂般扭曲着,放了气的车胎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她身旁,竟然站着林良生。

“路小天,你个畜生,林同学已经全告诉我了,他亲眼看到是你扎了我的车胎。”苏菓气势汹汹。

“对不起苏菓,我错了,但请你听我解释好吗?”

“人渣,你竟干这么缺德的事。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卑鄙地朝我下黑手,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路小天低声辩解,“我不是人渣,尽管车胎是我扎的,但是苏菓,请给我十分钟,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滚开,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只想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永远消失。”

“苏菓。”他声音沙哑地喊她的名字。

“你别叫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喊我的名字,讨厌你这样对我。从今天开始,绝交,从此,我和你路归路,桥归桥,老死不相往来。”

苏菓眼刀冷冷地飞出来,一道一道地割着路小天的寸寸肌肤。她不想听他任何解释,只想速速离开。

眼睁睁的,路小天看着苏菓坐上林良生的车后座,一脸幽怨地,冲出了他的视线。

他很想坐下来,用最大的真诚好好地跟苏菓解释清楚,“我不是坏人,我扎坏你的自行车,其实只是赌注,只是权宜之策,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制造一点缓和咱俩关系的机会,赢的机会,一点英雄救美的机会。

“车胎扎了,你回不去家,我就突然跳出来,哈哈哈的,像往常一样,好心把你载回去,明天呢,再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帮你把车胎补好,这样,我俩关系就会缓和,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是多棒的事啊。”

苏菓的背影远远地离去,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嫌隙丛生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相信他,也不肯听他的一句解释的?

人一旦迷醉于自己的软弱,便会一味地软弱下去。

路小天眉目紧缩,心里像裂开一个洞,吸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温度。

深夜无依,路小天抱紧变冷的身体,喉咙轻声地吞咽着苏菓的名字,却无计可施。

他那么在乎苏菓,可他却做了这么蠢的事。也许,她真的,再也,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沉默了一个星期,第二周,苏菓申请调座位。向来有拖延症的白天明这次却极痛快的,第一时间把她调到了最前排。

换坐位后,路小天难过了好久。

苏菓不肯跟他说话,不肯看他一眼,不肯跟他一起回家。迎头遇到时,假装看不到他。体育课上,她一旦看到凑近的他,一个决绝的扭头转身就走掉,完全视他为空气。

路小天每天在小区门口,买豆浆赔罪,她从来不收。有一次收了,回过头,当着他的面,随手就投进了垃圾桶。

他看着渐渐不再认识的苏菓,看着玩在一起十几年的苏菓,成了最熟视无睹的陌生人,心就像冬日雪地暗夜里的落水狗一样,狠狠的疼着,绝望着。

他的心,撕裂成一条一条的碎布,砸烂成一颗一颗的碎渣,燃烧成一片一片的灰烬,他疼着,他拍着胸口,却喊不出来疼。

原来,最深的疼,是哽咽哑然无声的。

校轮滑社社长因脚伤骨折,突然请辞。

身为副社长,资历最久的路小天毋庸置疑,成为新社长职位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他把详细申请表格第一时间准备好,交到学生会的那个下午,明晃晃的大太阳照满整个办公室。他眯起眼睛,随意在办公桌上扫了一眼,最上面一页表格上,赫然跳出来林良生的名字。

林良生这三个字,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腔。

他怎么有脸跟自己竞争?学轮滑一个月都不到,他凭什么?

路小天又突然联想到自己最近知道的一些事,颤抖一下,紧了紧拳头。

学校门口的狭长巷子深处,隐藏着一家苏菓最爱吃的牛肉面馆,路小天之前总陪她去吃。

“我要多放香菜,一勺辣椒油,半勺麻油,再淋一丢丢陈醋。”朝老板交代完,苏菓转头跟路小天呛声,“路小天你懂个屁,我最讨厌像你那么清淡地吃了,我这样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牛肉面呢。”

面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每次苏菓都是一边急急地吃,一边用纸巾慌乱地抹着额头随时沁出的小汗珠。

去的次数多了,路小天便牢牢记住了她的偏好。现在他形单影只地去,会默默按照她的口味,吃上一碗。

同样的那家面馆,路小天在里面偶遇过苏菓带着林良生去吃。也偶遇过林良生带着其他女生去吃。

总感觉他哪里不对,林良生真是一个给人感觉怪怪的男生。

路小天这样想着,好奇心海水涨潮般肆意涌动。他穿了黑色连帽衫,开始偷偷地跟踪林良生。

尾随其后,路小天气息敏锐地发现,林良生其实有很多很多莫名来路的异性朋友,学姐学妹同级生,其间还夹杂着社会上的一些喷着刺鼻香水浓妆短裙的女孩子。

路小天的心,乱麻一样紧张成一团。

他还发现,林良生放学后,会在单车后载着不同的女生送回家,跟不同的女生很开心地讲笑话,也与不同的女生表白。

他突然就特别担心起苏菓来。

“你能离林良生远一点吗?”他把苏菓堵在校门口,语气里全是担心。

“人渣,滚开,我们早就绝交了,我跟什么人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不要你指手画脚。”她声音冷得能杀人,连看都没看路小天一眼,就转身走掉了。

路小天冷冷的声音飘在夜晚的风里,“那……你是喜欢他了吗?”

苏菓没回头,他没有收到她回复的答案,她穿着灰色针织开衫的单薄背影,远远地消失在路口。

那一刻他才懂,喜欢她的人把眼泪流在夜风里,如他自己。喜欢他的人,把口水滴在好奇猎艳的目光里,如林良生。

他突然发现,苏菓是他流年失衡的一剂毒药,可以让他泣不成声,也可以让他溃不成军。

意外,是怎么趁着月黑风高夜忽然发生的呢?

那差不多是十年来,气温最低的一个夜晚吧,有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凛然撕裂的风。

那天下午的早些时候,学生会轮滑社团举办了一场激烈的年季赛,活动部长突然站出来,宣布新任社长人选。

当林良生的名字突兀地蹦出来时,路小天毫不设防地愣怔了。

他凭什么?一个菜鸟有什么狗屁资格?

放学后,余怒未消的路小天,义愤填膺地,再次跟踪了林良生。

林良生约了苏菓,一起去吃牛肉面。

冬天北方的夜晚,天黑得急,清寒彻骨,呵气成冰。路小天隐约觉得,苏菓那天穿得似乎特别隆重,精致的鹿皮小靴子,细腿长长撑起一条精致的酒红小短裙,美如香气四溢的栀子花开。

路小天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牛肉面馆前,有一条很深很幽暗的巷子,走着走着,林良生却突然停下来。

路小天吃惊地看着,林良生一点一点把苏菓逼到墙角,俯下身来,脸不断逼近苏菓。苏菓这时才猛然惊觉般突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尖叫一声,林良生你给我滚开,死命将他用力推倒。

禽兽状的林良生站起来时,抬手给了苏菓一个耳光。

惊慌失措的路小天像个暴怒的狮子般,眼球充血,他拼命跑过去,鱼死网破地撞开林良生。

想都没想,他重重抡起背在肩头还没来得急收起的轮滑鞋,往林良生的身上,疯了一样砸下去,砸下去。有血淌下来。

那一夜,风真的很大很凛然,终其一生,路小天怕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再经历,比那个夜晚,更凛然的风了。

少管所阴冷萧瑟,在城市远郊。要山高水长地跋涉整整两个半小时长途巴士才能抵达。

苏菓去少管所看路小天那天,是橙色重度雾霾,PM爆表500。空气萧杀,黑暗蒙蒙,苏菓脸上戴了专业防霾口罩,只露一双失神的眼睛。

巴士颠簸。

旧事过境来袭。莫名地,苏菓忽然想起她和路小天唯一一次,高二暑假夜宿大草原的那次远游。

摇摇晃晃的巴士上,她把他的零食一股脑全部吃光了。“好困,”说着拉过他的肩头,便睡着了。醒来时,口水湿了路小天半个肩头。

他说,“苏菓你倾家荡产也得赔我衬衣,牌子,班尼路呢。”苏菓耍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本事你打死我啊。”

他忽然就撕开了一杯小酸奶,猛地泼到苏菓裙子上。

路小天跋扈的扬起得逞的笑脸,“地球是圆的,你怎么知道,背道而驰,不是殊途同归呢。”

苏菓被气哭。最大力气地掐他打他咬他指甲挠他。路小天配合地惨叫哀嚎。十分钟后,两两无事,重新打打闹闹的,呵呵傻乐起来。

苏菓被这旧事虐出一脸眼泪。她胡乱擦了擦眼睛,从包里翻出一块甜点嚼在嘴里,一句广告词跳出来:世人最最想要,无非爱与面包。

想起关于路小天的种种,她彻底崩塌了。此时,她才真正懂得自己的心,她曾认真的喜欢过他的。

抵达少管所已经接近下午,院子里光树丫的银杏上落着一只黑色大鸟,残叶满地尽显凄凉。风汹涌卷起一些尘土,从苏菓鞋底肆虐而过。

剃着平头的路小天出来了。他脸色姜黄,瘦到吓人。

苏菓喉咙里,梗着干咳,不知是呛人的空气招惹,还是表情无懈可击的路小天的招惹。

从始至终,路小天都是眼神呆呆的,看着苏菓。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呆呆地,像看了半生那么那么久。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能平。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笑脸千篇一律,你看聚首沧桑,我看道别虚妄。有人爱,有人恨,有人青春,有人老去,有人嚎啕不止,有人啜泣轰然。如她。

有人的眼泪,沉默在心底。如他。

她在回城的巴士上,慢慢地展开他递过来的一张小纸条,顷刻间,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暴雨般从脸上滚下来。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忘了我。如果以后,我不能再见你,那么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责编:陈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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