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
把水放到盆里刚要洗漱,手机鸣叫声便响亮地唤起来。季哨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五点十分。知道有人要请假,看都不看就果断挂了机!
但很快,还没洗漱完毕,又有信息提示。打开一看,是“赖皮”发过来的:“季队,老家有事,需要请假10天。”季哨来不及擦脸,连忙回复,却怎么也发不出去,用手机回拨,对方已经关机。
日你妈,又跟老子玩先斩后奏的把戏!季哨顿感一股骚气充斥胸腔无法排泄,不由连连放了几个臭屁。
赖皮王磊是执法大队有名的孬货,干活消极,办事拖沓,每遇突击性任务都会找些球疼蛋痒的理由请假躲避,几乎从不加班干活。因为有背景,有后台,谁拿他也没办法。包括局里领导,凡事只求他别扒豁子找事就算烧高香了。
可这些天却不行。近段时间情况特殊。甲级全优县城验收,需要对全城辖区大街小巷进行综合整治,区域面积广,要求严,任务重,人少使不过来。为此局长明令禁止:全体人员一律不准过休息日,不允许请假,全员上岗,包街包段,定人负责,确保验收阶段不出纰漏。可这个赖皮倒好,刚准备上街整治就要借故请假,还玩信息奏报、关机失踪的游戏,季哨岂能不生气?
气归气,工作还得照常干。看看时间,季哨连忙穿戴整齐,出门骑车就往集中点赶。
天还未亮,街面上人迹寥寥,除了早起锻炼身体的,就是他们这些需要起早加班的,自然少不了比他们还早行动的环卫工人,已经手持扫把在黎明前的黑夜里操劳好长时间了!
季哨叹了一口气。
来到集中点,早有人候在那里。扎稳车清点人数,全队26人除了赖皮,还有刘三弄和温潇潇没到。心里正嘀咕怎么回事,就见刘三弄骑着助力电动车舍急慌忙进了院,嘴上一叠声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送孩子起晚了”,就去了车棚。季哨来不及埋怨,遂按照路段分工,带着一干人奔向尚处于朦胧睡意里的夜幕中。
他们必须在黎明前集中行动,这是经验,也是规律。这个时候,街面上的大小商店都还没有开门营业,便于在天亮前抢先将店外私拉乱扯的帐篷和有碍观瞻的招牌广告清理掉,然后再集中堵截店外经营,尽量避免和减少与店主发生争执或撕扯,最大程度减轻工作量。
在第一个整治点,他们趁黑刚拆掉一个户外帐篷,温潇潇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季哨故意板着脸问怎么回事,温潇潇冷冷地说,没啥,迟到了,按纪律罚款就是!扭身就跟其他队员忙活去了。
季哨望着远去的温潇潇,止不住叹一口长气。
温潇潇是城管系统有名的美人,年轻漂亮,又有气质,可命运不好,老公跟她生活不到5年就离了婚,躲到南方再没露面,留下她带着5岁的女儿回娘家过着没头没脑的日子。父母身体也不乐观,一个有病,一个行动不便,最多只能勉强帮着带带孩子,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依靠她自己。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就是洗衣做饭。低声下四做这些,一方面是尽义务,孝敬老人,一方面也是为了讨好家人,这还不算,最让她难受的是要看弟媳的黑脸,好像她回娘家就是要跟她们分割家产似的,事事防着,处处记着,时时攒着,攒的时间长了,无端的忌恨就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便是麻辣带刺的忌语暗讽,这些就像雨中的枝条冷不丁被寒风舞起,无缘无由抽在身上,既伤又疼又无语无奈!
可她又不能搬离父母,一来父母身体不好需要照顾,虽说平时忙起来也照顾不上,但守在身边对老人家而言多少也是一种慰藉,这是在精神方面;二来自己真也没有地方去。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在外面租房,不安全不说还会招人闲言碎语,与其那样真还不如让自己的亲人多唠叨唠叨;三呢,也是最现实的,孩子小,必须要人照看,放在家里虽说父母亲不适应操劳,但多少还能搭把手,有事了叫一声。比如今早,孩子突然发高烧,黑灯瞎火的,要不是爸爸骑着电动车陪着去医院,自己孤单一人跑前跑后还真不晓得会是个啥结果。就这紧跑慢跑把孩子安顿住,急匆匆赶往集中点还是晚了二十几分钟。
还没前行五十米便碰上了钉子。是一家早市摊点,夫妻俩比他们还辛苦,5点刚过就把烧饼摊推出来,不仅占道还支起了帐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衣衫不整的乞丐在阴晴不定的楼脚下撑着一把毫无意义的伞,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更不要说是在关键时期了,肯定得拆!
摆摊夫妻岂能情愿?一锅烧饼刚刚出炉,正做得起劲呢,这边城管队员刚一动手,那边的女摊主就挥舞着擀面杖冲上来,日姐尻娘地骂:老娘出摊卖烧饼,又不是卖屁股,不偷不抢,不欺不诈,碍你们啥事,非要跟老娘过不去?这边说,你占道经营,影响市容和交通,肯定碍事,我们也是按规矩来。女摊主说啥鸡巴规矩,老娘又没扒你们家老坟,没投你们家孩子到井里,咋就碍事了?这边说嘴巴干净点好不好,你再骂声试试?撕你嘴!女摊主就更兴奋,说来来来,你撕你撕,老娘就不信了。噌着往上抗。
遇到这种货色男队员没辙,总不能动手。站在一旁的刘三弄就扑上去,张牙舞爪地对骂道:你扒谁家祖坟?投谁家小孩?就你这熊样还整天日姐尻娘地埋汰人,行,今天就看看你拿啥尻人?脱!刘三弄就住在这街上,老门老户,也是世面上难缠的主。女摊主一看立马缩到一边咕咕哝哝不再吱声。站在后面指挥的季哨见状便大吼一声:抬走!暗中唆使女人上阵的男摊主一看也软了,连忙说俺收拾俺收拾,服从管理还不行吗?!
季哨这边一干人有的唱红脸,有的演白脸,一路磕磕绊绊往前行,副队长胡强所带的另一队人马也不安生。临街店铺外摆放的占位家什还没有清理完,一位缩在街角旮旯里拉蔬菜的三轮车又被他们逮着了,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裹着一件黑布夹克,圪蹴在车旁,一看就是才从乡下摸黑赶过来撵早市的。一干人便围上去清理,让其赶紧挪地方。岂料那老汉虽然寒酸,却出奇的倔强,说俺还没有开市呢,就遇到你们这些二皇军,撵来撵去不让人安生,倒不清的晦气了。胡强上前质问你骂谁是二皇军?反了你了!老汉并不示弱,说叫二黄军都高抬你们了,整天像土匪一样大街小巷地轰人,冤枉你们啦?!胡强说我们这也是工作,把街道整干净了,你们住着也舒服,咋就成土匪了?老汉说,光看着舒服顶球用,能让俺老百姓种的菜卖出去有钱花才是理!有能耐你们给俺指块固定场所摆摊子,俺保证不四处流窜作案!
胡强无语。是的,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城区面积越来越大,居住人口越来越多,相应叠盖的别墅楼群也越来越阔气,可偌大的城区从南到北除了20年前建起的一条不大的农贸市场,近年来再没有劈出一块地建设蔬菜市场,但凡有巴掌大一块地皮都会被高价卖出开发楼盘,哪还有兴趣建蔬菜市场?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搞房地产建高楼不仅有经济效益,还能往脸上贴金搽粉,建市场能弄啥?能算政绩?算考核指标?嘴上说是民生,实际屁事不是,人家才不管你呢。
当然,这都是上层决策者的事,怨的头疼也轮不到咱基层小兵蛋蛋们瞎操心。当前要做的工作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眼前这个菜摊撵到背街小巷僻静处,别有碍市容挨批受剋就行。
对抗就此开始。一厢要将菜摊弄走,尽快扫清战场,一厢要誓死捍卫自己的权利,坚决不允许挪动自己的菜车。老汉也不是傻子,历经多年进出县城贩菜,已让他积累了丰富的对抗经验,此时他巴不得对方将自己的菜摊掀翻在地或没收走,那么他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狠劲闹。反正眼下的城管名声不好,在市民眼里已成了过街老鼠!他完全可以借助公众的声援轻易获取庞大的支持群体,然后轻而易举将原本卖着都很困难的蔬菜损失捞回来,说不定还会弄些精神损失费什么的,那要比沿街叫卖遭人白眼好受多了。而并且,自己年纪又大,闹到天边去谅这些小毛贼们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样想着,老汉也就更加有持无恐、声高八度地与胡强等一干人争持起来。双方僵持不下,钉子又不能不拔。这时候温潇潇站了出来。
温潇潇站出来自有她的想法。外婆也是乡下人,每天起早爬黑伺弄庄稼,鸡刨命般弹挣也挣不下几个钱,到头来还落下一身病指望两个儿子养。有时候进城来找母亲可怜巴巴地讨些看病钱,看着让人心酸!与外婆相比,眼前这位卖菜的老人何尝不是如此,但凡有点门路也不会冷天冷地往外跑!
温潇潇让胡强把其他队员支走,然后靠近老人问:你这车菜值多少钱?老人愣一下,一时答不上来。温潇潇说,大爷您也是明理人,我们也不想这么干,可不干又不行,上面有人管着我们,干不好也会丢饭碗的。这样,您把这车菜算个价,俺们包买下总中吧?老人又是一愣,末了把头一拍,说闺女,就凭你这句话,俺挪走,决不为难你,就是别像他们瞎球凶!说完了捎带着狠剜胡强一眼。
看着一街两厢店外经营的摊点,章具仁头都大了!
农贸街不长,从南到北也只有八九百米,可却囊括了全县所有商品种类,服装,鞋帽,副食,瓜果蔬菜,鸡鸭鱼禽,等等等等,总之,凡是能经营的都在这里聚齐了,可以称得上是城乡一体化的繁华区。
按说,作为城市经济繁荣的窗口,农贸市场最能够反映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准和价值取向,甚至可以称得上地方政通人和、乐业安居的晴雨表都不为过,摊位繁杂,车流穿梭,人声鼎沸才更能显示出一个集市市场的勃勃生机,正因为如此,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偏偏被上级有关部门看好,无论是检查还是视察,都要到这里转一转,瞧一瞧,似乎在这个地方走一遭,才能体现出体恤民情、留下亲民形象似的。只是,他们这一走不打紧,条条款款的规矩也多起来,要求拆除遮阳伞网、杜绝店外经营那是自然的,货物摆放整齐、内外整洁也是必须的,后来连店内通道顺畅、品种分类经营也有了要求。再后来连店外招牌也有了统一标准,大小尺寸、长短规格一律柳木雕刻,红底金字,不能有半点含糊!
这就有些过分了。你要说这种要求对准那些经营服装、家电或者日杂商品门店还好说,可统一到瓜果蔬菜、家禽宰杀这类的摊位就有些不好使。大葱大蒜、黄瓜茄子摆的有边有棱、角沿齐整,顾客就没法挑拣,更没法摘秧剥皮;家禽宰杀分割处理,商户就容易浑水摸鱼,将那些死鸡烂狗的过期肉食混淆到一起糊弄顾客,顾客也就有高度怀疑的理由和借口不买账。试想:有哪个客户不希望亲眼瞧着现杀现宰的鸡鸭肉鱼才放心?你让他在另一个区域宰杀干净再到另一个区域摆放,你敢要吗?还有,按规定摆放在各个角落的诱饵鼠药谁又能够保证不被携带到一些鸡杂零碎上污染病毒?不现实嘛!
可不现实也得执行。因为现实不现实不是你平民百姓说了算的,有些时候比较现实的东西到了领导那里就不现实,而领导那里的不现实因为需要就非常现实,这才是活生生的现实!局里领导说得好:达标要求是根据上面现实情况确定的,咱得听!谁让咱在下面呢?章具仁说:咱在下面更应该对这些不现实的规定照实反映啊?总不能脱离实际。局领导说:啥叫脱离实际?不服从管理、乱提意见就是脱离实际。你没听人说,管理好不好,满意在领导吗?只有上面满意了,一切都现实了。咱只管照葫芦画瓢做就行,无非是多做做工作嘛。
说得轻巧,你来管管试试?章具仁不服。现如今的商户大不比以前了。以前只要大盖帽往头上一戴,收他费,缴他车,拆他棚,砸他称,关他门,捎带着开个几百上千的罚单,被管理者服服帖帖、前后黏着讲好话。可如今呢,不让收费不许罚款,管理手段就像黑夜里抽棉丝无有头绪,尤其是一些刁钻商户,没事不理你,有事缠着你,粘上骂死你,闲着举报你,不让你头疼拉稀决不罢休!这苦难是那些靠常年坐在办公室品茶泡烟熏出一大推文件的领导们能体会得到的吗?!
当然这些话章具仁没敢说,更不能说。市管大队队长兼工商所长官职不大,但终究也是官,虽说没有老婆教学之外旋摸着办个培训班挣外快多,但时不时也有些小甜头尝尝,比如办个证、换个执照被人请搓一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哪天心情不好或者是手气太差搞得心堵气闷,那也有十足的理由将找上门办事的商户一通训斥!那种感觉又要比被人请吃舒服得多!
细想想这世间有好多事就是奇怪。同一样事被人黏着办与找上门去办,其效果和反差就有天壤之别,感觉亦是迥然不同,是不是也蕴含着尊与卑的别样含意?就拿这上街撵摊为例,平时商户找上门换发执照时满面笑容,等你再下来制止他们店外经营则又是另一种情况,没办法!
规范清理有序进行,两边门店外摆放的货物都需往店内搬,中间流动的摊贩则按规定的黄线摆放整齐,毕竟,每天都在市场上跑,眼熟面花的,大都还配合,无外乎多费些口舌和力气罢了。遇到不大情愿的,队员们一边与其笑骂逗乐,一边先下手为强直接将店口的摊货挪走了事——多年的市场管理经验已经让他们练就了与商户们打情骂俏、戏耍对闹的真经本事。这些称不上经验的本事在农贸市场杂七杂八、鱼龙混珠的商贩面前很起作用。硬着来不服,软着来不听,还就得用些荤话俗语撩逗着开展工作。只难为了那些刚上班不久的小姑娘们,平时混在这堆特殊人群里,耳鬓摩挲,日日熏染,不“黄”都不行!
一会便进了服装区。远远地就看见俏玫瑰老板贾白女站在店外一排衣裤前不停地往这厢看。章具仁不由放慢了脚步。
贾白女也算是个人物,倒不是因为她在农贸街做生意时间长有人脉,是她的泼皮让人惹不起。人长得白白胖胖,却很有几分姿色,嗓音很甜,却嗲声嗲气,待人亲热却又翻脸不认人,这些都还次,主要是那种惹不起。也许是老公常年不在身边,内分泌失调,才会那么需要异性的特别关照吧,反正,每次到市管大队说事,都会投机钻孔往男人身上粘,那对极具诱惑力的大奶子让人轻易就会想起花枝上颤抖的白牡丹,碰谁都会被电倒,想挡都挡不住。前任队长临调走时向他介绍商户情况时特别提到贾白女“就是一个贱”!“总希望有人骚扰,越是掐她拧她她越高兴”。
可章具仁不敢,家里有贤惠老婆,每日加班补课挣外快,女儿又很乖巧听话,他还没有恶搞家庭的想法,所以每次贾白女到所里办事,他都尽量回避,任凭贾白女那肥屁股在他眼前扭来扭去就不正眼去瞧。倒是手下几个小年轻忍不住眼花手痒偷空都要在背地里拧扯一把,惹得贾白女野鸭样嘎嘎乱颤,一脸幸福。
果不其然。贾白女看他们靠近,便虚张声势叫骂起来:日你妈,臭当官的,有事没事老来骚扰咱下边,今个检查,明天验收,验收他奶奶的逼。一个队员见状上前跟贾白女讲理,贾白女却一把将队员推了个趔趄,说老娘今天就摆在这里了,看你们怎么整!章具仁见状一边往边上躲,一边朝年轻队员使眼色。年轻队员何等精明,立马便冲上前去,用一只胳膊搂住贾白女撩逗道:美女咋又不讲理啦?敢明大正当摆在这让人整,你能扛得住啊?贾白女把小青年的胳膊呼啦拨开,板着脸说,老娘咋不讲理啦?有能耐你们去把中间摆摊的都撵走,整死老娘都不吭声。
贾白女“咬”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农贸街虽是政府统一规划设计,居民自行筹建,但商贩使用是需要出租金的,而且价格不菲,而中间的流动摊位却是为了缓解集市商贩多的压力临时划定的,基本不收费用,这就对两边固定商户的经营造成了价位竞争,心理不平衡而引发的对立情绪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又有什么办法?农贸街本身就是让商户商贩搞经营的,包括乡下进城贩菜的农户,都得让人家流动进出,这既是所谓的民生,也是全国城市管理的痼疾!
还好,有几个帅气十足的青年队员打前站,就不愁搬不动诸如贾白女这类的女商户!其中一位队员一把搂住贾白女的腰身,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这货摆在大街上俺咋整?走,走,回屋整。三四个队员呼啦啦一起动手,不由分说就将摆在店外的服装搬回店里去了。
再往前就到了杂货区,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地方。在长不足300米的集市上,汇聚着菜摊、肉摊、鱼摊、鞋摊和小吃摊点,捎带着还有些贩狗、贩猫、卖唱的,杂七杂八一大推,典型的大杂烩场所。且大多占据在集市中间临时摊位。为迎接各种检查,县里也曾下定决心要将这些摊位清除掉,可城区市场少,商贩多,居民又十分需要一处人员相对集中、价位相对便宜的农副产品市场,总不能让这些摊贩流浪街头四处游荡着吆喝吧!
今天倒好,不仅有各类商贩违规摆出了划线,还冒出一个卖老鼠药的,头戴耳麦,手拿一面小鼓蹲在那里边唱边舞——
几天没到集上来,老鼠兴的上锅台,扒掉坯,砸烂锅,箍镂箍镂几十多,何妨买包老鼠药。老鼠药,好处多,旮旯狭缝都能抹,既能闹老鼠,又把祸害捉,保管那:包二奶的没处躲,养小三的跑不脱,偷腥吃荤再不敢,保管气的那朝三暮四的直跺脚,少了鼠精来祸害,咱家庭稳定笑呵呵,你要不买老鼠药,怎能对起保家护院有功的我?
章具仁见状,连忙指定几个队员上前疏散。鼠贩倒没说什么,被扫了看兴的几位观众不依不饶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上来就一把扯住收缴鼠药的队员说,你们这是干啥?还让不让老百姓活啦?连摆个地摊都碍事了?队员说他这是占道经营,妨碍交通,也影响市容。老头说妨碍谁走路啦,你们给人家找个不妨碍走路的地方俺看看。队员解释说只要影响商户走路都算妨碍交通秩序,再说他这老鼠药能闹死老鼠吗?万一假的呢?老头说假的俺也情愿买,来,师傅,给俺来十包。另一个队员看撕扯不清,只好转过身轻声警告鼠贩。鼠贩何等聪明,连忙说我配合,我配合,现在就收拾家伙,不卖啦。这边一收拾鼠摊,那边纠缠的老头气的腮帮直抖,掏出手机对着几个队员一阵乱拍,一边大叫:信不信?俺非把你们这些野蛮相晒到网上,熊熊你们。章具仁听了,转身回应道:晒到网上那不算本事,有能耐你把我们晒到月球上,让外星人都访问访问,那就好好谢谢你!
“戏迷”老范这些天很不爽。
临县最近搞了场戏剧票友会,好友给他几张入场卷,他心里特痒痒。可是为媳妇就是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作废。
“戏迷”并非是怕媳妇,而是从心里疼她,也有那么一点愧欠。
“戏迷”不是一般的戏迷,而是很专业的戏迷。甚至说是戏痴也不为过。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了。
那时候生活清贫,大集体生活,肚子填不饱,还要四处奔波操劳,生活相当枯燥。而相对与舞台上吹吹唱唱、花红柳绿的裙钗,那简直就是神仙光景,便特别向往,也就跟着撵着学唱,一来二去就成了铁杆戏迷!奇了怪的是,他没有学会花衫、彩旦,也没有沉醉于正旦、花旦,偏偏钟情于舞台上搞笑逗乐的病歪歪的老旦,而且是流行与当地、极具豫西风味方言剧那种。索性丢了本职工作,前后撵着县里剧团缠磨着讨角色,上舞台,自是搭进去烟茶不少,总算打动剧团导演,让他上台试唱。这一唱不打紧,竟一炮走红。
人就是这样,一旦小有名气,便想改变身份。为了成为正儿八经的演员,“戏迷”没少费心思。先是继续讨好导演,一心想让人家把自己收录进去当个正式。无奈导演职权有限,难成夙愿。后来缠磨团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献殷勤。团长倒是有办法,可是却很难接触。不是难接触,是难打交道。唉,怎么说呢,一个接近50岁的老女人,生得富态,面皮也嫩,就是爱抽烟喝酒,把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两排门牙熏的雌黄,活生生的门脸装坏了,让人看着都反感拉稀。可团长偏偏喜欢他这个唱老旦的年轻后生,有时候甚至专门搬个小凳坐在舞台下专心致志地当观众,实塌塌地为他鼓掌喝彩。如果仅此倒也罢了,关键是团长还爱找他谈心,谈着谈着就把一张嘴凑到脸前,有一次甚至还拿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悄悄问他痒不痒,吓得他逃命样抱头鼠窜!
说实话,他并不是装清高。在跟随剧团演出的大半年中,仅凭他的表演和女性装扮,台上台下早就征服过不少同龄女子,更别说是乡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前后撵着看演出,大都是冲着他去的。就连同台演出的几个花旦、彩旦也多多少少跟他有过暧味眼神,裙钗脂粉谁不喜欢啊。可女团长太臭,他不想让她粘上。试想:如果被团长按在床上,拿一张干燥的臭嘴紧紧吸着舌头,不恶心死才怪!
只是,他这一拒绝,不但转正的愿望泡了汤,连业余上台凑份子的戏也没有了,直接被撵回原单位做乡镇企业的合同工。
一猛离开喧闹华丽的缤纷舞台,心里失落和痛苦是无法言喻的。那一段是“戏迷”人生最难熬的日子。车间不想呆,工作不想干,整天烦闷不堪,便学会了抽烟。一次到镇上日杂门市买烟,迎面就被柜台内一小姑娘咋呼住了。小姑娘说,这不是剧团里的明星吗?咋到这啦?“戏迷”一脸无奈,但还是强装轻松,敷衍应付说唱累了,回来歇歇嗓子。小姑娘疑惑:嗓音只有越唱越好,越唱越清亮,哪有累坏的?是你不想唱了吧?“戏迷”说也有点。急欲岔开话题。小姑娘却紧追不放,说不唱也好,省心惹事。隔几天再去买烟,又是那小姑娘,凑上来轻声问他:你原来——?“戏迷”脸发烧发烫,被揭了疤似的窘迫尴尬。刚想发作,小姑娘竟又悄声问他还想不想唱,看俺能不能帮你。“戏迷”眯瞪,不认识似地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模样周正,脸庞精致,就是有点黑,右下颚处长着一粒米豆般大小的黑痣。过去看不怎么显眼,眼下就显得相当妩媚。小姑娘见他怀疑,便笑笑不再理睬。“戏迷”癔症一会猛然想起小姑娘的身份。在那个知青广泛上山下乡接受教育时代,小姑娘能够站柜台做营业员可是相当不一般。灵醒过来后,“戏迷”马上示好小姑娘。小姑娘也不避讳帮忙,但要求一点:到另一个剧团继续做业余“以观后效”,不能动其他心思。“戏迷”虽觉缺憾,但一心想上舞台,也就连连应允。
一年后,“戏迷”就成了县文化馆长的女婿。
事实证明,媳妇当初的要求和做法相当正确。她可以让父亲利用关系将他从乡镇企业调入县城清闲处挂号上班,但决不允许他弃工从戏,厮混于舞台烟花群中。“戏迷”自己后来几番出轨的艳遇就是很好的例证。
男人花心是女人人生永远的痛!好在媳妇并不晓得。媳妇只知道直至自己退休离岗,“戏迷”丈夫还始终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媳妇啊媳妇,都是老身有愧于你啊!
想到这里,“戏迷”忽然又记起忙在大街上的媳妇,便紧急刹车,停止思考,收拾家伙匆匆往家赶去。
这两天媳妇有点忙,离不开身,情况特殊,他得回家给媳妇做好饭送到街上,趁热吃。
温潇潇到家刚把围裙系到身上,季哨就把电话打进来,说你怎么离岗啦?快过来,副局一会要查哨。温潇潇气不打一处冒,说还让人活不?这都几天啦,天天这样晒在大街上咋受得了?!季哨说受不了也得受,工作需要,得顾全大局。温潇潇不想再跟对方闲扯,只嚷一句:我没那个觉悟,爱咋的咋的。“啪”地合了机盖,并直接抠去电池,马航一样让自己失联。
做着午饭,温潇潇一边想象着季哨联系不上自己时气急败坏狗急跳墙的猴模样,一边为自己工作超时不落好忿忿不平。干城管看上去威风八面,气势如虹。殊不知受的窝囊气是外人难以理解的,被管理者咒骂,媒体起哄,民众质疑,几乎到处都是吐沫星子。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来自上面的扰动,各种各样的检查和视察都离不开城管出面做前卫,当炮灰,一点弄不好都会挨批评,“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也许,各行各业都不好干,都有自己的难处。温潇潇也常常自我安慰,聊以慰藉。关键是自身条件不适应。前面说了,父母身体不好,又要照顾年幼孩子,期间的心酸苦楚唯有自己感受。早上才把高烧不退的孩子安顿好,刚上街没多久,父亲又打电话说母亲血压又窜高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中午烧饭都成问题,显然是要她回家解决。一想到弟媳那张难看的脸,温潇潇当即就决定宁肯扣分罚款也要回家照料家务。反正经常加班烫剩饭,没啥嚼头,管他呢。
其实,凭她现有条件和自身优势,也不是没人帮忙,机遇好,找个没开苞的帅小伙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是自己不想。总在想着南下的死鬼留下的一大摊子烂事该如何收场,尽管那根本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在她看来,最应该过问而并且应该负责的当属政府。当初若不是政府松口让开放金融市场、盘活民间剩余资金,就是借给一百个胆,死鬼也不会辞去工作去跟风拉势创办什么理财担保公司,凭借平时的人脉关系吸收那么多资金,然后一分不少地转移到一些根本不景气的企业去使中间利息差,后来那些企业要么资金链断裂业主跑路,要么直接倒闭破产,作为放债人,死鬼只能把一大堆债务统统揽到自己身上,致使被众多债主相逼、被迫逃亡他乡藏身隐匿。追其根源,不是政府的狗屁政策有问题是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温潇潇自己的看法,人家政府压根儿就不会认可自己的失误,政府只要不弄个罪名追究刑责把人逮起来就算不错了,由此造成的隐患和风险只能全额自己扛。这本来没有温潇潇什么事,两人都已经离婚,该分割的财产已分割,该赔付的损失也赔了,是祸是福跟她没有毛关系。可甭想,人家众多债主不可能让她清气,谁让你跟那个死鬼骗子是过夫妻呢,死鬼骗子曾经从中得了那么多好处,不可能没有给你分羹肥嘴,再说了,你们还有一个孩子嘛,那孩子身上流淌的可是死鬼骗子的血脉,只要把这根血脉攥到手就不怕死鬼骗子跑到天边去。于是就有人盯到幼儿园,跟踪到她娘家,时不时拿言语威胁。对此温潇潇也没少报警,从安全方面考虑,这也是她赖在父母这里依仗人气为自己撑腰壮胆的主要原因。
温潇潇用座机把电话打给搭档刘三弄。
颇有姿色的刘三弄,性格泼辣,直言快语,因其经常在女伴中说骚话,讲房事,故被女伴唤之为三弄,其因不言自明。当然也仅仅限于女伴之间。
刘三弄呵呵,说管他呢,他那德行你能不清楚吗,上个茅厕都瞥着你,唯恐怕漏了。温潇潇说,季队的心思我知道,我就想问问是不是头们真查岗了。刘三弄说查是查了,也就是“被艾滋”到各处扭摆一圈,早就走了,形式呗。温潇潇笑骂:形式不形式你还不知道?他啥事能瞒住你?!
“被艾滋”是副局,年前才从外县调回,对这块工作还热着。前不久他带队查违规停车,碰上几个闹事的,自称艾滋病患者,前后撵着纠缠,惹得毛了,他干脆将外衣一脱,直挺挺冲上去大叫:妈的,你们艾滋?老子才是真正的艾滋,有本事咱就拼血,谁来?!硬是将一群闹事者吓得四散而逃。自此后,凡是有难缠的都让他上,“被艾滋”也就成了他的代号。
因为工作被强迫“艾滋”着实让副局纠结,不过比这堵心的还有别的。在外县外行业工作,虽说离家远些、枯燥点,但相对而言还是很轻松的,闲暇之余还能打个小牌,喝个小酒,来个小赌娱乐娱乐,也挺如意,月儿四十回家一趟,老婆孩子都亲热无比,不说是天伦之乐,那份酽酽的亲情却是真的。而今调回县里,离妻儿近了,但那份难得的热乎劲却不径而去,一切都显得寡淡无味。就连与妻子做爱都成了一种程式,少言寡语,间接还伴有争执。难不成日常生活真的需要不辣不咸、不浓不淡的油盐酱醋随时搅合着才会有滋有味吗?
那倒未必。
就像眼前这工作,外人看来像模像样,威风八面,殊不知都是纸糊的虎皮,泥塑的李逵,经不住一点点磕碰。现社会啥都不讲规矩,谁横谁有理,谁泼谁沾光,而且泼皮耍横的大都对准了城管这个群体,好像无论在哪里受了气都要转移到他们这里发泄才显得英雄有用武之地。就这你还不能乱动,否则就告你野蛮执法,嗨!
社会形势变化的也太快了。副局感叹。当年参加工作他也曾在乡下干过一段协警,每到手头拮据时穿上警服上路查几天啥都有了,被罚者还不敢犟,有时连票据都不敢要。那时票据管理混乱,开起来也特随便,高兴时你就是把罚单开到尼克松、克林顿户头上也没人跟你较真。如今敢吗?虽说还是大沿帽,还在执法,再用那一套你试试?不扒层皮才怪!
副局就感觉自个跟扒了皮一般,累!正常工作要规范不说,还要不停迎接三天两头的检查评比,只要稍有动静,就拉得筛子簸箕乱动弹,饭都吃不消化。前几天因为城区车辆未整治到位,主管领导逮住局长好一通训斥,那真叫熊!副局在一旁听了脸颊火辣辣地疼,也很为局长叫屈。真真希望上面检查组的人快快来,是死是活好坏走一趟,别再让下面遭折腾了!
那么,检查组又到哪里了呢?
先不管检查组到哪里了,咱的任务就是死守!
上面的命令斩钉截铁,一级一级传下来,到了文晓敏这里就成了不可更改半句的圣旨了。
怎么个“死守”法呢?当然是十二个小时、不,是十六个小时守在所包的500米路段清扫垃圾,铲除污渍,保持路面干净整洁。
为什么是十六个小时?算算吧,从早上5点到晚上九点是多少?这期间还不准离开,不得替换,吃在岗位,歇息在路边,这对她们这些环卫工人来说,已经成为迎接检查工作的必修课了。
按说文晓敏不该与环卫工人这份职业挂钩,在工作相当难找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她都已经处于人人称羡的“四大优势”岗位上班了。只是没有把握好机遇,才糊里糊涂、心有不甘地走到现在。至如今文晓敏还会时不时沉浸在当年站柜台时同龄人向自己投来的羡慕眼光中,那才叫养尊处优!尤其是在乡下。可后来随着回城、特别是参加恢复后的高考失败,信奉铁饭碗的父母渐次离退休,自己的美好前程也如落水黄花不径而去,一头栽进提前下岗、兼职打工、靠夫养家、伺教子女的生活漩涡中,一路随波逐流,昏昏沉沉,就像月夜树影在秋风中飘摇不定,可谓苍苔露冷,花径风寒。欣慰的是女儿颇为争气,居然一举腾空考入京城,并进修博士,活生生让一个“戏迷”丈夫家坟冒出了青烟!
女儿成才了,本该清闲的,可勤劳惯了的文晓敏却不愿闲赋在家,似乎不找点事干干就对不起自己。于是,超市货架员,客车售票员、酒店保洁员,一一尝试过,最终还是找了个工作相对稳定的环卫工。
环卫工,怎么说呢?再没有比这个职业有品头了。因为美容了城市,美化了环境,曾被共和国总理称赞,有着相当荣耀的历史。虽说有人瞧不起,可人人又离不开,只要你不主动辞职,永远就不会下岗。年底有领导专程到路上慰问,摄像机前,领导大都态度谦卑、满含微笑跟她们握手,亲切与她们交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她们这些人差点忘了真实身份。那时也只有她能够始终处于清醒状态——环卫工就是环卫工,既没地位,又没背景,它就是依靠城市卫生需要无可奈何吃着低保饭的弱势群体。不信可以从这个群体中扒扒拣拣,看看哪个是领导子女?几乎没有一个领导子女会无辜青睐她们身上这套马夹的。
曾经有一位女同学,当年在学校一直为“四分之一大还是二分之一大”与她争论不休,因为嫁的好而一路走红,直至干上了要害部门的科室主任。一次携女儿逛街,无意间与文晓敏马路相遇,诧异间还不失礼节地跟女儿介绍:这是你文阿姨,我们——也是同学。那个身材火辣、穿戴时髦的女孩登时满脸鄙夷,只“啊、啊”了两声就拽了她妈匆匆离去,似乎再迟一步就会被套上马夹一样。那一刻文晓敏觉得很好笑,想想自己的女儿,再看看远去的女孩,心里就更感到自豪和骄傲!当初女儿知道自己的妈妈做了环卫工时,不仅全力支持,诚心诚意赞美,还把文晓敏扫大街的照片发到网上予以炫耀,直呼她是“最美的妈妈”。
美不美,文晓敏自己心里明白。但凡有坐办公室的差事谁会来干这个?还不是无奈了。不过,借了这身马夹去报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僚倒是件极为有趣的事。比如那个可恨的“眼镜王”,就是个作死的主。
“眼镜王”是坐办公室的,一次为给女儿开独身证明,文晓敏跑了不下十次都不畅快,一打听全是坏在头一次。头一次就是“眼镜王”接待,按规定收了费便问文晓敏要不要收据。文晓敏心想咋能不要收据呢?就问什么意思。“眼镜王”说,要收据100,不要50。文晓敏怕过后查询没有凭证,便狠狠心多掏了50元。十几趟跑下来还是未果后,才有内部人士指点说她傻。
乖乖,就因贪她50元,就把她日摆得白跑那么多冤枉腿,这狗日的够狠!刚好有一天“眼镜王”被文晓敏看见从自己分管的区域路过,文晓敏便攒足了劲,待“眼镜王”走到跟前,她一扫把扫过去,将满满一兜垃圾全攉到狗日的裤脚上,狗日的一边往旁边趔趄,一边凶凶地骂,文晓敏哪肯屈让?也瞪着凶凶的眼睛直视对方,直把对方逼退,狼狈逃窜!嗨,那爽快解恨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让文晓敏气顺意畅,舒心至极!
想想有些事真叫人捉摸不透,就像古时候的王公大臣见了路边的乞丐往往都会远避一样,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敢跟她们环卫工较真,在那些身着光鲜服饰、生活滋润的成功人士面前,诸如文晓敏们一族,显示出的也是另一种派!呵呵。
所以说文晓敏并不在乎有没有检查组光临大马路,也不计较是否十六小时坚守岗位,反正平时工作就是这样,只不过延长一段时间而已,而且还有加班补助费,尽管少的可怜,但终归是有。大不了吃在马路、辛苦家人、让“戏迷”丈夫多跑几天腿罢了。
正想着,远远地,就见“戏迷”丈夫拎着饭盒过来了。
按部就班将县城主干次道清理一遍、再将人员分路段撒开后,大队长季哨的任务就是四处巡查、逐岗督导,严防再有纰漏出现。
就这还不敢保证什么地方会出现问题。
季哨虽说年龄不大,但做城管也有些年头了。之所以刚刚组建城管局就被首选,也皆因在社会上小有名气。外人对他的印象基本上是以赖耍赖、敢碰硬茬、缠不过、惹不起、蛮横无理,而且很能咋呼,所以没费多大劲就从基层一个自收自支企业单位选调到城管局,并很快做了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
他本人也特别喜欢这个职业,每次上街执法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热情高涨,劲头十足,面对不守规矩的商贩更是冲锋在前,据理交涉,甚至不惜扯蛮耍横。曾经把脖子主动伸到占道经营的肉摊前让对方试砍,也曾裸露胸脯冲进宰鱼店内对着尖刀对垒,硬是凭着一股横劲把一些虚张声势的商贩给震慑住,也由此落下了信球和二杆子的外号。但随着时间的流失及各种矛盾纠纷的潮起,信球脾气也逐渐衰弱下来。尽管还有激情,还有干劲,却没有当初那么澎湃高涨了。每天的情绪就像澳大利亚中部阿里斯西南沙漠中那座可随着时光差变换颜色的山石一样时好时坏。
有次酒后闲扯,局长问他干城管的感受,醉醺醺的季哨说干城管就像嫖窑子,去时兴奋,干时亢奋,遇到对方不配合气愤,一点搞不好还会引起公愤。局长吐口酒气骂他,说你那比喻算你姐那——,屄字未及出口,就被季哨扬手制止住,说作死你!
局长跟季哨他姐同学,明里暗里恋了几年,终没成果,只能逮住机会骂骂过过嘴瘾。
局长见他要恼连忙改口说,你那比喻严重错误,干咱这活应该叫谈恋爱——面对心动,交流主动,干时激动,理解难处时感动,这才对。季哨睁着一双醉眼盯住局长看半天,嘴不出语,心里却骂:扯你大那毛蛋,还感动,不是领导骂你时气的驴踢样,巴不得把驴球扯出来甩到人家脸上,那时候咋不见你龟孙子感动感动?!
电话响了,是迎宾大街执勤员打来的,说金玫瑰酒店店面装修,准备支钢管搭架子重饰门面。季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说一声赶快制止,我这就去。
迎宾大街是县城主干道,也是县里最气魄、最阔绰大街,每有大小活动,领导都会亲临此地,可谓是脸面的脸面,岂能让那里出乱?
果然,等季哨开了车慌里慌张赶到时,几位执勤人员正在与酒店工作人员交涉,一方坚决要搭钢管,一方竭力劝阻,正处于胶着状态。金玫瑰酒店老板背景深,属于那种靠掠夺公共资源先富起来的主,社会关系千丝万缕,也豢养着一批蛮横惯了的小喽啰,基本上啥都敢惹。可季哨不怕,季哨也有些小哥们在暗地里牵扯着。再说这个也是他的工作,即使再有阻力也要面对。
季哨拨开几位队员走过去问哪个是管事的。一位着黑装、留寸头的小伙便迎上来。季哨说这几天上面检查,请配合一下。寸头小伙也挺客气,说缓几天可以,可就是不知道缓几天?我们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光配合你们,误了我们的生意你说是不是?!季哨说不会误的,就几天。寸头小伙拿眼瞟他,季哨知道对方是嫌他官职小不配与老板对话,便有些上火,索性把电话打到副局那里说明,副局也是一惊,说无论如何要制止住,尽量做好工作。季哨说我做球啊?人家就让咱给个准确时间,检查组啥时候来?副局说谁他娘的啥时候来,我要早知道还装这傻逼?你先哄他一个礼拜吧,拖一天是一天,反正不能让他们在那里扯衬布,要不咱们都得完!季哨想一会,应承道,那行,横竖我再日哄他一个礼拜,过了这个礼拜再不来我就没辙啦。
章具仁坐进办公室,一杯水晾凉还没喝干,就闯进一拨人来,进得们来便齐声发威:赶快补办营业执照,要不就集体向上面讨说法去!
章具仁不想说,也不敢说。这些商户都是农贸市场几位宰卖鸡鱼的商户,经营年代长,时间久,相应也就有些痞。按规定宰杀区域要与摆卖区域分开经营,防止污水及鸡毛杂碎混淆,但因市场商铺面积小,门脸窄,加之顾客又都喜欢现宰现,大多鸡鸭鱼肉店主也都习惯了在门店前操作,弄得污水横流,鸡毛鱼鳞乱飞,自然有碍市容。为此章具仁没少挨批,也没少跟这些商户磨嘴斗气,但效果一直不好,只能在换发营业执照上设坎推托。每逢上面检查,只要这些商户不配合,就让综合执法局出面,以缺少证件为由责令店铺该关门歇业歇业,该取招牌取招牌。开始这些商户还有些怯场,终归有缺陷被人攥着。可时间一长就漏了气,啊?原来是有意刁难啊,这算不算是滥用职务挟权报复?
章具仁不怕对方上访,说不定通过上访还能让上面了解一下基层办事人员的苦衷,上面不是总在强调工作要讲究方法吗,咱这也是借助自身优势更好地发挥作用,完美完成本职工作任务啊。前任领导不也曾把他们的这些做法当作成功经验对外推广吗?
但毕竟是摆不上桌面的事。
既然摆不上桌面自然就有争议,更何况又是一群人员结构复杂的商户,谁愿意被安上滥用职权的罪名?章具仁当然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搁谁谁都不会承认,也只能穷尽词汇做些无谓无效的口舌之辩解。
正僵持不下时,有人发话了。那人说,叫俺看,你们也别在这里吵闹了,都应该多体谅体谅对方,一边是为工作,一边是为生意,大家都不容易,咱这些生意人更应该学会忍让,和气生财嘛。
这一说不打紧,却把章具仁吓了一跳。
是贾白女,不知什么时候也撵来夹在其中,似乎已经在旁边冷眼观察好长时间了,此时站出来说话,明显向着章具仁。
正发愁章具仁不言不语不应战而束手无策的几个商户一见有人接腔,而且还是本族群体,劲头立马再添,尤其是一位站在边上的小伙看见是位眼大屁股大、粉嘟嘟的胖女子,兴趣马上就上来了,凶巴巴地冲上前去质问贾白女:你是谁你?谁让你趴在这里瞎逼逼?
这种明显歧视人的挑衅贾白女显然不吃,本来还柔声细气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贾白女说,你也别在这里装大爷,先回去问问你家大人有理没有,若没有就别来聒嘈你奶奶。
一听话味不对,几位商户齐刷刷转过身去,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贾白女,纷纷责骂道:“有你啥事啊?你瞎搅合什么?”“一个女子懂得啥是理?别在这里充大师好不好?”“感情是人家的相好?说这种毫无厘头的混账话?”
他们哪里知道贾白女的恶?面对汹涌相逼的责骂,贾白女一下子跳了起来,大腔大调地骂:恁姐恁妹才是人家相好呢,考他奶奶,俺就在这里充大师、当姨娘了咋着?来来,谁有本事就把俺撂这,俺今个就不打算出这个门了!
商户们也没有想到女子这么泼皮,有两个年轻小伙想动手,但被旁边人拉住了,毕竟是个小女子,粘毛四两的,一点惹不好就会闯祸,也只能乱着吵吵骂骂而已。
章具仁一看这样,劲头也来了,把那大手狠劲往桌面上一拍,大叫:谁也别走,妨碍公务,打110叫派出所!
几位商户看要把事情闹大,撂一句“算你硬豆”,呼啦散了。
事后,贾白女说,对待这种无赖商户就不能软,以硬治硬,以毒攻毒,这才能杀住恶气!
章具仁还真有点感动,何止是感动,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粉头白脸的贾白女,再瞧瞧那肥嘟嘟的大屁股,一时竟然涌起耕耘播雨的小想法来。
“戏迷”丈夫把饭送过来时,文晓敏正低着头想心事,一双眼盯住脚前一小片空地痴呆呆地发着癔症,全然没有注意“戏迷”丈夫来到跟前。
“戏迷”叫醒她,问她想啥?文晓敏迷糊一会说没想啥。“戏迷”撇撇嘴说,还没想啥,叫你几声都没应腔,咋啦?是不是又想咱丫头啦?文晓敏拿手理理额头上一昝头发,说想她干啥,都成年了,又不是照顾不到的小孩。“戏迷”叹口气说,长再大也是咱孩子,不管她走多远都走不出咱这心窝窝,你说是吧?这一说把文晓敏说得眼圈泛红,嘴唇不由就抿了起来。“戏迷”见状,连忙半开玩笑地哄她:好了好了,先吃饭吧,这丫头片子,待会儿我就打电话教育她,为啥这些天不给咱汇报思想,看把她妈妈想的!
文晓敏接过饭盒走到一边,心里别别扭扭,好一阵不舒坦。“戏迷”见了忙提了扫把跟上前去,和老伴并肩坐在路沿上继续嘟哝。文晓敏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可又实在不忍他拿女儿解闷,就说快别瞎嚷嚷啦,女儿不是忙吗?咱也别影响工作,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请上几个月假专门去看她。“戏迷”说,等到啥时候啊?算算啥时候你空闲过?不是闲话嘛。文晓敏说,这次是真的,等检查组过后。“戏迷”说检查组啥时候能来啊?都20几天啦。老说来就是不来,瞎让你们忙活。
文晓敏不吱声了。
是啊,检查组究竟到哪里了呢?
文晓敏闷着头痴痴地想,可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晚10来点收工都要去问班长,班长问组长,组长问队长,队长问副局长、局长,一圈问下来还是没个准信,只说快了快了,就这几天,让她们再辛苦坚持一下。次数多了,连她们都觉没劲了。其实她们都能看得出来,包括副局长、局长心里都没数,每次到路段视察卫生,均是一脸的焦急无奈,连文晓敏都替领导心疼。想想领导们有多忙啊,既要检查她们基层工作是否到位,又要应付上面领导的到位检查,同时还得调整情绪接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检查组的检查,需要多少精力啊,累不累?相比之下,自己的工作不知好到哪里去了,每人只要守住自己500米路段环境卫生,让检查组路过时别出差错就万事大吉了,这对她们这些环卫工来说又有何难?平时不就是这样过的嘛。
要不,咱也请几天假歇歇?“戏迷”见她打开了饭盒准备用餐,就凑近她出主意。
那咋成?文晓敏猛地合上饭盒,说都要这样咋还工作?
“戏迷”抽抽鼻子:那人家请假就不工作啦?
文晓敏扭扭身子,说人家是人家,咱是咱,我不想让人——
下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前天她们组一位大姐熬夜打扫卫生,不慎晕倒在路边,被人发现反映到县里,县里问局领导是咋回事,局领导吃惊:你们能不知道是咋回事,装什么装?话语里捎带着不满。不料县里立马传话:是不是坚持不住了?实在坚持不住了可以调整。一语双关。局领导憋气,再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情绪,只好让几位年龄大的工人轮流休息,这一来便捎带着头疼脑热的也要请假,把局领导急的只骂娘,抖落出许多狠话,让人又琢磨不透究竟在骂谁。
不管咋说,咱都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请假。文晓敏用筷子敲着饭盒,正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戏迷”听,忽见昏暗的路灯下,几片纸屑从一辆疾驰的小车轮下飞起,像几只小蝴蝶在那里翩翩起舞,便拿手肘碰碰老公:去,那边,看见没有?赶快报销掉!
巡视完路段,还没坐下来吃口饭,赖皮王磊就打来电话,说我要上班。
季哨气不打一处来:开始上街整治时你叫苦怕累抱病请长假,眼看碾下辙没啥事了又想上班挣补贴,门都没有!
季哨说,我这里已经没有岗位,你还是安心养病吧。
局里规定请假超过半月一律调整岗位,后果怎样王磊十分清楚。
王磊说我病好了,医生说可以上班了。
季哨说,那你找局领导吧,我这里人手已经够使。
但王磊不理,说领导让我找你。
季哨惊讶:哪个领导说的?王磊说艾滋局说的。
季哨说这不可能,你让副局给我打电话。
王磊比他还决绝,说这不可能,要打电话你给他打。
尽显领导亲属的无赖和强势。
没办法,季哨就打电话给副局。副局说,你不是正缺人手吗?就让他来吧。季哨说,我上哪给他岗位啊,再说了——。副局说,迎宾大街金玫瑰酒店不正在和你扯皮吗,就交给他多好。季哨睁大眼睛说,交给他?你没有搞错吧?
王磊的无赖有名的,没上班前一直跟着一位搞矿石开发的亲戚干,为搞掂亲戚一对手,曾趁人不备将对方一三岁小孩偷抱到矿坑井边威胁;也曾抱着装满锯末的挎包、斜插一根导火管冒充炸药包,手拿着打火机到对方家里闹,直到把对方逼退。从事打手几年,养就了一身吃黑本领和满脑子骚主意。勉强被招到城管局上班后,要么死吃懒做不上班,要么莽莽撞撞惹是非,是个极难调教又难剃的刺头。在城管局也只有季哨能够拿住他,但不是特殊情况,季哨也懒得跟他争高低。这次王磊请假超过半月,正是开除他的好机会,季哨当然不愿错过。
副局说,听我说,你就把金玫瑰酒店交给他专管专监,咱啥都不管了,他有硬关系罩着你还怕他扒豁子?说实话,和那种人打交道,你还怕人家不扒豁子呢。这样对你也有好处,记住,错不了。
这一说,也把季哨说灵醒了。是啊,这些天为金玫瑰酒店门面装修,对方没少和他较劲,正较得头疼,何不就坡下驴交给王磊这个刺头,黑吃黑,硬碰硬,总会有人胜出。高!
季哨把这话传给王磊,王磊很爽快答应了,但提一条:必须权力下放,给他宽松政策,保证搞掂对方。
副局听了想都没想就密传季哨:只要不杀人放火干违法事,啥条件都答应,反正有人会出来解决,怕球!
季哨心底踏实起来。一踏实不打紧,也就跟着撂下了让他后悔半辈子不着边际的话:都依你。
看来娘家是住不下去了。温潇潇忿忿地想,必须出去租房。
自打搬回娘家来,弟媳几乎没有给过一天欢喜脸,眼白也一天比一天多,话语里夹枪弄棒戳捣人,让温潇潇想起来就窝火,也很想撕开面子理论一番,但掂量再掂量最终还是忍了。
不忍不行。
近来更难堪了。死鬼离开时留下的后遗症终于发酵,集资借贷的债主陆续找上门来开始堵父母亲讨说法,三三两两几乎每天都有。尽管温潇潇一再解释与丈夫早已离婚,所有债务与自己无干,但对方就是不信。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甚至拿手指着鼻子骂她是在玩迷藏游戏,扎根就是操着混账心在骗他们的血汗钱,气得温潇潇鼻子都歪了。
不过静下心想想也能理解,死鬼当初创办的理财公司大部分债权人都是平民百姓,都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抠出来积攒下的养老钱,本指望使点高息,结果被死鬼诓了个精光,还找不到人毛,搁谁谁会甘心?谁让她曾是死鬼的老婆呢,男人逃了,还有老婆儿子。有一次几位债主就雇人去学校堵门打听她的儿子,吓得温潇潇当即就流出一身冷汗,夹着一裤裆湿水急着往学校跑。
看看死鬼做下的好事。
因了这些短处,弟媳的气焰也就更加嚣张,昨天还通过微信平台向她的朋友圈隔空叫阵,让骚扰家庭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快滚”,上午,当搭档刘三弄迟迟疑疑将手机翻出让她看时,温潇潇当即就要晕厥,只差没掂刀去找对方拼命了。
你说再赖住娘家有意思吗?
可搬出去又能怎样?且不说没有合适的地方,即使有又能保证那帮老头老太们不上门闹腾吗,能保证儿子学习不受影响吗?能保证母子两人的安全吗?每每想到儿子的可爱模样,温潇潇心都碎了。
思前想后,温潇潇只能降下身份去找冤家了。
她和冤家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呢?是那种说不清、讲不明、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说实话,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时隔多年偶遇到一起,温潇潇无论如何都很难看上他的,油腔滑调,满口戏言,东拉西扯,不着边际,让谁听着都会发懵,根本就不靠谱。可就是这个让人躲都躲不及的男人,偏偏凭借一张巧嘴先是当上了律师,后来调整到了法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而让温潇潇开始心动的是,当初与死鬼离婚的官司打到法院析分财产时,已经做了副庭长的他还从中帮了不小的忙。错愕加胃叹,温暖加感念,让心情极度低落的温潇潇逐渐转变了对他的一切看法。是啊,当初总认为靠不住的偏偏做成了事,而以为特别牢稳、不善言谈的丈夫却又不声不响地干下了伤天害理的闷事,让她情何以堪?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自觉不自觉之间温潇潇开始接受了对方试试探探抛过来的橄榄枝,聊天,散步,吃饭,喝酒,微醉中拥抱,亲吻,但也仅此而已。
冤家手头闲置有一套住房,曾不止一次暗示她搬过去住。她知道搬过去意味着什么,但又不想作践自己,可如今——
温潇潇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人,今天却显得陌生:你想好啦?
温潇潇说,我给钱。
冤家说我知道,你过来吧。
是一个很上档次的公寓小区,保安措施特别好,安全性更没得说,装修水准无论是风格还是品位都是极精致、极潮流的,地板,桌凳,家具,包括悬挂的窗帘色泽都显得和谐、温馨,极具家的氛围,不过温潇潇还是轻易能够从中嗅到另一种气息。
她直觉胃部一阵痉挛,酸酸的味道直往嗓子眼里涌。
这是你第几套私房?
冤家微微一笑,避开她的眼睛说,你只管掂包入住就行。
温潇潇没再往下深究,还是那句话:我出房租。
冤家笑笑,说好的。温潇潇却很认真地说,还有,没有特殊情况,你不兴过来。
对方眼睛眨一下,说我知道,除了特殊情况。
起风了,不大不小的风把栽植在路边的风景树吹得扭来摆去,时不时抖落下几片树叶,远远望去,就像一群跳街舞的人在风中恣意卖弄,又像是好客的主人扭动着腰肢向来往的行人投递着名片,让人心绪飘忽不定,浮想翩翩。
整个季节似乎都处于一种骚动不安的状态中。特别是那些早出晚归整日厮守在城区街道上值岗的队员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增压中更显得心急火燎,烦躁不已,也就更加容易出事。这不,为阻止一辆未悬挂牌照又要强行入市的泥土车,几名队员与司机发生争执,言语不合,加上对方态度蛮横,口出脏言,几名队员受不了挑衅刺激,呼啦啦便动了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撂倒在地。司机正想耍赖偷懒没理由,便借机躺在地上装死,引来大批群众围观,一些夹杂在其中的不良之人又趁机起哄造谣,不多时,逐渐赶来的人群里便三层外三层把几名队员围了个水泄不通。
“艾滋”副局当时正在一个饭局上应酬,接到报告撂下客人就急慌慌赶到现场,扒开人群莽莽撞撞挤进去,立即成为网中之鱼,不仅被逼着和几名队员一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还在拉扯中狠挨了几脚,腰脊椎当时就感到火辣辣酸疼,半截烟不到便失去了知觉。
有人拨打110。警察费了好大劲才把围观的人群驱散。不料,这边120急救车呜呜啦啦叫着才把双方受伤人员拉到医院,那边受伤的司机家属一干人可打着横幅围住了县政府叫嚷着要讨说法,大有一番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架势。
县里非常生气,为了平息事端,给公众、特别是喜欢闻风而动的媒体以交待,只好故伎重演,采取舍车保帅办法,责令城管局主要负责人向县里写出书面检查,主管副局暂停职务(不停都不行,还在医院住着),待养好伤后再根据情况给予政纪处分,其他参与人员一律调离执法岗位,培训两个月再视情况定去留。本来还要深究,一位人大副主任不依了,找到县领导表态发话,说城管队员为了城市秩序出力流汗,拼死拼活,怎么一有事就老拿他们开刀?他们是冤大头出身呐?这样下去伤了弟兄们的感情不说,以后谁还为你冲锋陷阵、舍身做事啊?!
人大副主任年龄大,资格老,人脉关系和执政经验丰富,又是地方人士,他一出面发话,县领导也得给面子。最终县里只好拿钱安抚双方家属,才算把此事暂时平息下来。
临下班时,贾白女旋摸进章具仁的办公室,扭着腰身说章队,晚上我请你吃饭。
章具仁连忙起身出门,探头四下寻看一番,这才转身把们虚虚掩了,嗔怪道:给你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又来单位?
贾白女撅着腥红的小嘴,张开双臂上来勾章具仁的脖子,说人家不是想你了嘛。
章具仁连忙伸手挡开,正色道:坐好说话,小心有人闯进来。
待双方坐定,章具仁才问有什么事。贾白女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饭,我请客。章具仁说怎么又要吃饭?下次是不是还要请我出去旅游啊?贾白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说你怎么知道?神了,我正要告诉你,陕西漫川关是个古镇,据说风景很不错,完全可以走一趟。章具仁说我哪能像你,说跑就跑。贾白女说咋不能跑,只要想跑就有办法,叫我说,有空咱就出去晒晒吧,整天捂在家里都快出毛了。章具仁“戚”一声,扭过脸去看着窗外的景致不说话。
自从和贾白女好上以后,章具仁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走钢丝。这妖精在那方面真没得说,怪道有那么多人被她吸引住,可就是有事没事老往单位找他让他很不舒服,也多亏近段时间同事们都忙在市场上整治秩序,要不准会被人撞见,这也是他章具仁最提心吊胆的事。
贾白女见他表情不对,就站起身往他跟前凑,章具仁连忙用手制止,说坐着说就行,我看吃饭就免了,晚上我还有应酬。等忙过这段时间,检查组走了咱再商量。贾白女说,谁知道检查组啥时候会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人毛,说不定早死在路上了。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章具仁连忙封口:咋说话呢,咒骂人就不怕遭报应?
贾白女说,骂是轻的,谁让他们坏咱好事呢。章具仁说人家不是在准备嘛,哪像你整日闲的光想——。贾白女连忙接腔:光想什么?说!章具仁说能想什么?做床上的事嘛,唉,都是闲的。贾白女反唇相讥,说我闲着咋着?我闲着也照样挣钱,而且比你们这些上班的多的多。信不信我拿钱一张张砸死他们?
章具仁感到好笑,特为眼前这个丫头的幼稚想法脸红。不就是做个小生意吗,能挣几个钱?顶破天也就是百儿八十万了不得,跟人家那些藏着腋着四处趟浑水的官员相比,你最多算个小巫婆,烧的你!
但章具仁没说,也不敢说。官场上的捞钱门路、包括那些永远都捉摸不透的游戏法则是眼前这个丫头片子想都想不到的。
想到这,章具仁不由就惆怅起来。但他说,好吧,我再考虑考虑。把马夹解下来挂在路旁树叉上,刚要坐下歇息一会,就听“戏迷”在那边大声叫嚷。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倒垃圾的女户主在与丈夫争执。“戏迷”说,明摆着垃圾箱你不丢,偏要往这大街上倒,像话吗?女户主则怪“戏迷”吓到了自己,反而质问“戏迷”什么身份。“戏迷”说你不管我什么身份,我就问你为啥不守规矩。女户主说,我怎么不守规矩啦?难道把垃圾往家里倒吗?你们家是那样做的吗?
文晓敏连忙拿了扫把灰斗走过去,说算了算了,说两句就行啦,以后大家都注意点就是。女户主一看文晓敏的装束才知道“戏迷”是个管闲事的,就更加逮住“戏迷”不依不饶。“戏迷”只好表明身份,说你得尊重俺老婆的劳动成果。女户主不屑一顾:原来是自己想偷懒,如果大家都不倒垃圾,要你们这些扫街的干嘛,白养啊?!
一听这话,文晓敏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谁养谁?说清楚!
女户主根本没把眼前这个弱女子放到眼里,也就更加有持无恐,说不就是个扫大街的吗?凶啥凶?文晓敏抢上前去问:扫大街的怎么啦?扫大街的就低人一等吗?女户主奇怪,上下打量冲上来的文晓敏:咋啦?难不成还高人一等?信不信,只要我歪歪嘴,就能把你们一帮人全撵了。文晓敏把手中的扫把灰斗“咣当”一下扔到地上,说俺就不信你能把俺这帮人撸了,来吧,现在就撸,撸撸试试。
这一嚷叫,立马就围过来许多人看热闹。
女户主大概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环卫工来势这么凶,加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想撤阵,嘴上说,不想跟你们这种人见识高低,啥素质。转身开溜。文晓敏还想上去理论,却被“戏迷”拦住了,说消消气吧,咱不跟这种人讲道理还喘气匀实些。话刚落音,那边的女户主一边往小区里进一边叫道,看我下去怎么收拾你,老公一个电话你们就完了。
围观的人群本来就要散去,一听这女户主大有背景,便不依了。这年头,人们都喜欢跟有背景的人斗气,特别是底层百姓,不沾黑不粘暴,就粘你官富美,既然你很有势很有钱,咱就陪你玩玩。便呼啦一下围了过去不让女户主走。女户主一看这架势,一下傻了,也愣了,但也只一会便迅速掏出手机,哭瘪瘪地喊:老公你快过来,我被人欺负了,就在——,打啥110啊,要不,你打吧。
季哨一干人走进病房时,副局正躺在床上输液,老婆在一旁照料。拍片显示,副局左肋有三根裂缝,一根轻微错位,胸部疼痛,直接影响到咳嗽,伤情应该不算轻微。
一见他们进去,副局老婆就责怪开了,说看看你们领导,好赖是为工作受伤,不说补偿,连个照面也不打,是不是都死在牌桌上啦?不行我也雇人去县里闹,看官僚们管不管?气咻咻的。
季哨们也感无奈。
其实县里也不是没有态度,只是认识上有分歧,有的领导因顾及影响执意要处理,有的领导则极力为他们鸣冤叫屈,坚持保护意见,两种意见相持不下,致使处分决定迟迟拿不出来,按以往惯例推测,估计胎死腹中情况多些。意见拿不出来就不好定性,不好定性就不知道该不该去慰问受伤人员,只好私下里委托局长前往探视。岂料,局长也不想再做冤大头,就开始犟筋起来,只让财务拿些医药费到医院垫支,自己死活不出面。这样相互磨筋着。副局老婆当然很生气,也就时不时把气撒到副局身上,只要有队员去医院,便总是借口回家取东西偷一会懒。
见一干人渐次撤去,刘三弄悄悄凑到跟前,先拿手摸一下副局的额头,又帮他掖掖被角,轻问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副局看着眼前这个下属,感到一股暖暖的热流荡漾在心头,心情也顿时舒畅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想拉对方,却被刘三弄用眼神制止住了,便作罢。
刘三弄把身子往外挪挪,在距病床一定位置坐下,一边拿眼不时瞟着门外一边跟副局说话:医生也没说多长时间能好?
副局说谁知道呢,只怕很需要一些时日。
刘三弄说这样也好,在这能静下心歇歇,只是——,她拿眼又斜一眼副局,说糟蹋了牌技,再不能玩斗地主了。
副局想笑,胸口却一阵微疼,继而引发几声轻咳。
刘三弄忽然想起什么,问胡县来看你没有?副局摇摇头,说那老色鬼,除了会埋汰人,敲诈人,这时候能想起你?刘三弄气愤:整天陪他玩,白送他钱,日他奶奶,这种人心比石头还狠,做事又特绝。啥球人!
副局心里酸楚,也很感出气不畅,住院几天了,胡县连个电话都没有,真是白送他好处了。不过他也没指望胡县怎么着他,从一个乡党委书记混出来的,势力惯了,对下捞抓,对上迎合,从来不顾下面人感受,这点他们几个职能部门的同事都有共鸣。
刘三弄环视四周后,又悄悄告诉他:知道吗?听说头儿撂挑子啦,辞职报告都写好了。
副局猛一激灵,问谁说的,可靠吗?
刘三弄说,我听大楼里一位亲戚说的,都找组织部了,要不我再打听打听。
副局一阵沉默。
二十分钟后刘三弄离去,妻子尚未到病房,副局摸摸索索掏出手机,用一只手艰难拨通了一位重要领导的电话:说我要上班——
刚一说搬出去,母亲立马放下碗筷表示反对:我不同意。
温潇潇说搬出去也是暂时的,等过了这一阵,没人吵了我就回来。
老妈说,你也别找那么多理由糊弄我,不想伺候明说就是。
温潇潇说,妈您咋这样呢?我也不想离开您,可老这样——,老妈岔开话头说,老怎样啦?嫌弃我不中用是不是?我暂时还死不了呢。
一旁的弟媳脸色已经暗下来。
温潇潇瞥一眼,心里不由也来了气:不管咋说,我这次是非要搬出去不行。老妈见她铁了心,由不得就起了哭腔,说要搬都搬走,大不了你爸俺俩过活,死不了。
老爸连忙制止:你说啥呢?斗气是不是?
弟媳把碗往餐桌上一墩,起身上楼去了,嘴里一边嘟嘟囔囔。老妈见状更加上气,大声嚷:谁跟谁斗气啊,你看看这样子,老不像老小不像小,明着逼咱快死哩。
弟媳已经进卧室了,突然又转身冲出来,扶着栏杆往下喊:有啥话说到明处,犯不着暗地里戳戳叨叨,老母猪过门槛——连拉带挂的。
温潇潇咋能容下弟媳这态度?她也已经忍受多时了,就站起来大叫:咋说话呢,还有点教养没有?
弟媳也不甘示弱:我咋没教养啦?我在自己的家说话还碍谁啥事啦?倒是有些人,得仔细看看在哪里!
温潇潇火冒八丈:你说我在哪里?打小我就在这里,告诉你,我就不走了看你咋着!
弟媳跟着呛:那你咋不住老在这里?那样我就不来了。
话越说越难听,嗓门也越来越高,双方真是叫上劲了。温潇潇横下心要讨说法,刚想冲上楼去深究,只听“咕咚”一声,身边的老妈已摔倒在地上。
季哨是撑不住了。
自从群殴事件发生后,社会公众几乎一边倒地责骂城管,还有人要网肉他们,加上政府又拉偏架,搞暧味,搞得他们一干弟兄灰头鼠脸,极其狼狈,虽说没出现丢职砸饭碗的后果,但后续影响却很大,直接打击了一干人的工作热情,冷却了年轻人火热的心。上街值班时便消极怠慢,精神松懈,出工不出力,应景加应付。
如此思想麻痹就容易造成混乱。特别是城管,与小商小贩打交道,就跟游击战如出一辙,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占道经营,沿街叫卖迅速反弹!更有甚者,一家经营计生保健用品的店家,居然将一块巨幅移动广告牌拉到了几家建筑工地旁,上面赫然打出一串撩人心动的诱语:戴上我,家人放心,生活安全!诱引得许多农民工老是走神跑路,不正经干活。建筑老板无计可施,只能不停地向有关部门投诉,一级一级追下来,最终责任还是归结到城管身上。
经营计生保健用品的路段归温潇潇和刘三弄管辖,温潇潇因老妈住院要求请假未获准,心里有气,上班基本上只打个照面,形似半日制,根本招不回。刘三弄是有名的日哄干,工作应付,作风疲沓,压根指不住,出现这种情况必须加派力量。可派谁去呢?考虑来考虑去,季哨又想到了赖皮王磊。
自从王磊负责迎宾大街金玫瑰酒店监管工作后,不知道那小子使的啥招,酒店还真没再吵着装修门店,安安全全度过了二十多天,这让季哨省心不少。毕竟是快难挖的地,既然王磊有能力摆平那事,顺带着把这边的事也交给他算了。
季哨试着打电话给王磊,没想到王磊再次爽快应承下来。这小子一贯喜欢与女子搭帮,何况又是两个美女?不过他还是有条件:我不管做什么事局里都不要干涉。
有了上次“成功经历”,季哨也就特别爽快,说,只要不捅娄子,扒豁子,我这里绝对不过问!
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然下降,早起出门不得不加件衣服。有些队员甚至开始穿上了皮衣皮袄。章具仁亦不例外。为防止关节炎发作,不仅着了冬装,还套上了护漆。
别看农贸市场几百米长,可来来回回巡视,累计算下来也不少走路,腰疼腿酸,关节发热。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街两厢上千户商家可不管冷不冷,热不热,只图自己方便,眼瞅不见就把店内商品往门前路边摆放,而且相互攀比,只怕亏着,抢地盘似的。更兼着那些推着三轮车起早贪黑从乡下进城卖菜的也被城管撵着挤进来凑热闹,使得整个农贸市场人员熙熙,杂音嚷嚷。期间,市场大队还和城管发生过不大不小的冲突——市场大队对没有摊位的小菜贩一律往外撵,而城管又卯着劲把这类极容易搞乱市容的流动人员往市场内赶,赶来赶去就起了纷争,也激起了那些看似老实巴交、实则也有血性的乡下菜贩们的怒火。这不,一位婆婆刚把菜摊摆上道就被章具仁的队员盯上,不由分说就要拿走,老婆婆拦不住,情急之下拦住在一边指挥的“罪魁祸首”讨说法。章具仁哪有这个耐心,刚想抬脚走人,老婆婆上来抓住手背“吭哧”就是一口,待其他队员听到惨叫反应过来时,章具仁手背已血流不止,虽说及时送往医院做了处理,但还是留下一口圆溜溜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带着一圈别致的表盘让人忍俊不住。
同样忍俊不住的还有贾白女,一见章具仁就要啦呱,说早就想给你买块手表,这下不用了,有这天生的表盘戴着就省了许多钱,还不用调试,就是不知道时间准不准?
章具仁说,你也别嘴贱,别看我这表不咋的,但最终还是公伤,不信等检查组验收后看上面怎么给我定性。
贾白女撇撇嘴,说检查组不知早死哪里去了,还会来定你公伤?只要不把你们这些灰皮狗耍死就算不错啦。
章具仁连忙制止,说你积点口德好不好?就你这骚嘴,等过了这断时间看我不整死你。
贾白女扭扭大屁股,说你整死我?你真要有那本事我也服了,整天软不拉叽的,没有一点猛劲。
章具仁满脸憋的通红,恨不得甩过去一巴掌。
话说的难听,贾白女对他还是挺上心的,隔三差五都会给他买件衣服什么的,有次还把一盒壮阳滋补品直接送到了他的办公室,搞得他很是难看。
好在有检查组要来做招牌,贾白女没再逼着他外出游玩,否则章具仁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招架这个妖精。也正因为如此,贾白女才会对检查组要来不来、紧紧松松的作派恨得咬牙切齿了。
唉,检查组!
累,累极了!
说不累那是瞎话。连续一个多月起早贪黑,每天加班加点工作十几个小时,在分包的500米路段上反反复复、来来往往不停地清扫、捡拾垃圾,除了三餐期间在路段边缘上少时歇歇外,其余时间都在重复着一个动作,即便是机器人也会感到枯燥无味,何况是一个女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子。
难怪“戏迷”丈夫都不愿为她送饭了,每天到路段帮忙清除垃圾,
都是牢骚满腹,嘟嘟囔囔不住地咒骂。
文晓敏颇感无奈。
检查组总不见来,没明没夜的加班就得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生存的热望就像坠落在无底洞的蛤蟆被慢慢磨损着。这个时候她才热切地想念心坎上的亲人,想念那份久远而又温馨的亲情。
女儿能和她在一起纯粹是缘分。
和“戏迷”结婚后,她一直很纠结,开始是感到“戏迷”太风流,自己嫁给他有点亏,心里便疙疙瘩瘩不愿与其同房,后来同房了却忽然发现怀不上孩子。这下慌了,在婆婆强烈关心下四处求医拜神,查验偏方,方法用尽,可就是无法让肚皮鼓起来。后来还是当领导的爸爸出面说服婆婆家人,力主让她们夫妻去省城大医院看看。说来也巧,就在省城医院抽完血、待化验回到旅馆,她去厕所,不经意间就在便池里发现了弃婴。弃婴当时的脐带还没绞断,被浸泡在血尿里奄奄一息,她哪见过那场面,当时就吓得惊叫起来,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就从便池里捞出弃婴。
就这样,糊里糊涂、错里错外,他们就得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儿。
女儿天性乖巧,自抱回家就显得与其他婴儿不同。该吃吃,该睡睡,很少吵闹,冥冥中似乎知道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也就不愿给人增添麻烦。四岁时,一次下班回家,见女儿哭瘪着嘴坐在沙发上流泪,忙上前哄,才发现女儿的手指被破了,渗着血,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就像做错事等着受惩罚样。文晓敏心里那个疼爱啊,当时就流泪了;上小学时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将膝盖磕出一片青紫,回家也不敢说,眼看走路跛脚瞒不住,才说怕爸妈担心,自己“能忍”,还有一次——,星星点点的事就像春天山涧里初开的小花多得数不清。
知道自己的身世应该在高中三年级后半期,已经完全懂得道理的女儿无意间从自己的血型中察觉到了异样,便试探着询问。当时他们夫妻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如实告知了真相。女儿很纠结,也很伤心,但却没有表现出十分的叛逆,只是在后期一个阶段,学习成绩明显下滑,是那种极其反常的下滑。夫妇俩感到问题严重,开始分头找女儿谈心,并承诺会在她考上大学后帮其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不想反而增添了女儿更多的伤悲,甚至是绝望。后来才知道,正是因为不愿离开她们夫妇,离开她们生活的小城,女儿才故意把学习搞坏,以求永远留在她们夫妇身边孝敬老人。呵,多么善良而又天真的女儿!
每每想到此事,文晓敏就感到鼻孔酸酸的,忍不住想流泪。
女儿最终还是在她们夫妇的劝说下重振旗鼓,并不负众望,一举考入京城名校,成为山城高材生中的佼佼者。
女儿高飞了,但心还连着,如果没有特别情况,电话和信息还是始终保持高度畅通的,反而是她们夫妇怕耽误女儿的前程,一再坚持隔断时间联系——她们不怕女儿飞,凭着和女儿二十多年的深厚感情,他们知道,即使飞到天涯海角,女儿也不会离开她们的。
可近来却不知为什么,自那次将她身穿黄马夹扫大街的照片晒到网上后,足有10多天了,女儿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有时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想得受不了,悄悄给她发个无声表情图也没见回音,莫非出国了,再不……就是恋爱了?文晓敏不敢往其它方面想,最近网上老是流传青春美少女频频失联的信息已经让她烦乱不堪,更别说睡个安生觉了。
觉睡不好,紧跟而来的就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近段时间,她老是梦见自己孑孑一人行走在黑暗里,要么是杂草丛生的乱坟岗,要么是鹳鸟鸪啜、林木呜咽的老树林,要么是幽静阒寂、深不可测的险山谷,总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颤颤兢兢、哆哆嗦嗦却又脚底生风样往前进,既骇怕又诱人,既惊恐又无法抗拒。
看来,是真老了,文晓敏叹息。不管怎么说,是该去看看女儿了,就凭自己念想揪心、无法抗拒的感觉,就应该与亲人好好团聚一番,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检查组还不来,还要没明没夜地苦熬下去,自己就请假,或者干脆辞职不干,也要了却自己或者是女儿和老公的共同心愿,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安安心心, 舒舒畅畅歇歇了。
喂,谁的马夹?怎么丢到路口来了。
一声叫喊,把文晓敏猛地从遐想中拽了回来,这才察觉到晾在路边绿化带上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夜风吹到了马路上。顾不得多想,文晓敏起身就往马路上跑,但只跑几步,伴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束扎眼的光亮将连日来不断涌现的光怪夜梦击了个粉碎!
温潇潇深感自己是“掰屁股招风”,两头不划算。
家不仅没能搬成,反而与弟媳撕破了脸,也把母亲气进了医院,自己作为始作俑者,自然得全身心地投入到护理中,一日三趟往医院跑,这很让她郁闷,也相当地生气,气得一塌糊涂,气得晕头转向,却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班是不能正常上了,既要照护母亲,又要接送女儿,还要为母亲做营养餐,纵有三头六臂,练就分身术也忙不过来。请假又不允,好吧,只有赖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路上跑跑应应景,处罚也好,下岗也罢,要不就除名,都已无所谓,反正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怎样都行。本姑娘是不顾啦,管你检查不检查俺该歇还是要歇,不能老听你们日哄啦!
想想也很气人,每天起早贪黑浪迹街头,为的就是迎接检查,可都一个多月了,检查组连个鬼影都没见,光说来来,可就是没动静,老这样下去累不累?
静下来,她倒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冤家的齅事。自从跨进那个房间开始布置摆设,前后跑了几次,人还没住进去,和冤家却稀里糊涂粘在了一起,而且是意想不到的美妙。怎么说呢,狗日的,人长得不怎么样,床上功夫和技术却十分了得,每次做爱都是“没有最好,只要更好”“不是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让本以为十分矜持的温潇潇越品越有味,越嚼越留恋。不想都不行,有时甚至还会梦笑到淫液。
真贱!
确实很贱。而且贱起来是没边没缘。自死鬼离去几年来,在那方面温潇潇自感把握得非常好,矜持有加,不愠不火,排斥异性,离群索居,哪曾想用心用意精心构筑的房事会被狗日的冤家轻易就攻了个支离破碎!更要命的是,阵地刚被占领对方还没发起冲锋,自己已经再三再四招手投降了,这说明什么?一方面说明自己犯贱,另一方面说明身体里面还蕴藏着某种潜能,这种潜能一旦被开发将如泄坝洪水一发而不可收,这也许就是精神上的饥渴病。
温潇潇开始理解刘三弄的渴求了。说实话,苗苗条条的刘三弄和身材矮胖的副局好上以后,她是一百个看不起自己的搭档。图什么呢,要人样没有,要物质也不可能,也只有寄托那一身肥膘了。可那又怎样?就图一时快乐?现在想来,即便是一时快乐也足能给人生增添许多无法抹去的乐趣呢。
不说他们了,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
下一步怎么办?是与冤家结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人家有老婆孩子,事业有成,风光无限,不会为她丧失名分,再者她也很清楚,有的人做情人可以,但不能做夫妻,他能够背着家人和你搞暧昧,就会背着你与其他女人打游击。而且就凭冤家那身功夫也不是在一两个女人身上练就的。这样的男人绝对要不得!与他分手吗?也是件痛苦的事情。对女人而言,一旦把身子给了对方,心就很难收回来,何况又有着如此令人销魂失魄的缠绵呢?唉,还是贱!
潇,你咋哭啦?
老妈一句话把温潇潇从幻想中唤了回来,这才发现老妈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醒了,正两眼盯住她打癔症。温潇潇抹抹眼,还真的流了泪。奇怪,为啥流泪呢,难道为了与冤家那份说不出口的情?简直胡闹!
老妈叹口气,说你要真想搬出去你就搬吧,这几天俺也想了,你住在家看她们眼色,受气憋屈,不是味啊。
温潇潇一听老妈这样说,鼻子还真酸酸的想哭,说妈您就别再多想啦,我就和您住一起,哪都不去。
老妈想抬手摸一下她的脸,但最终没有。只是说,搬出去吧,搬出去对谁都好,累是累点,但心里舒畅。
温潇潇一下子把脸埋在床沿上,哭道:妈您就别再说了,我不会离开您的。
老妈把她的头发理理,一下子就理出母女俩之间万般情愫。老妈说,你搬出去也未必就是坏事,妈有时候烦闷了还能去你那里住几天,看看女儿,挪挪窝尝尝新鲜。
温潇潇抬起脸,眼泪迷蒙地看着老妈,猛地发现老妈的头发白了许多。唉,老人家是真老了,不像儿时的妈妈了。
温潇潇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王磊那个王八蛋最终还是扒了豁子。金玫瑰酒家之所以能够在一个多月未再强装修,找麻烦,原来竟是他私下和人家签下协议,以每天八百元的所谓损失补偿为条件稳住对方,直到近来看检查遥遥无期,人家金玫瑰酒家不愿再等、前往局机关算账时才将脓包捅穿。
局长气结,再顾不上忌讳,手机上对着季哨日姐考娘一通臭骂,骂的季哨好一阵犯懵,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欲解释时,局长撂一句“你来收场”,收了电话。
季哨岂肯当这个冤大头?也气咻咻地打电话找王磊,想不到那王八蛋早关了机,不知道跑哪北京去了,气得季哨浑身打颤,血液上涌,差点晕到在大街上。
气归气,豁子还得垒,季哨只得硬了头皮登门去见金玫瑰酒家老板协商,老板不愿协商,只让手下拿着协议示威,说这可是白纸黑字写着的,千万不要失信,要不咱就去政府讨说法。
季哨没办法,只好打电话求助副局。
副局最近心里很烦。刘三弄那娘们传了假消息,让他放弃住院治疗带病工作,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落了个假积极、想上位的名声,正郁闷得不行,接到季哨求诉,也是气得直放屁,说你管恁多干球,人家扒豁子都不怕,你垒豁子的怕屌。大不了推到底去找他姐夫,看谁收场!一句话提醒了季哨,就是啊,王八蛋躲起来了,他当官的姐夫躲不起来,王八蛋,你姐姐是让人白操的吗?这样一想,索性也关了机,招呼几个弟兄打牌去了。
章具仁与贾白女的关系终于被撞破。
星期天,因为要加班培训,老婆把孩子往章具仁单位送,推门就见一个胖墩墩的年轻女子坐在老公腿上,两张嘴粘在一起好半天扯不开,老婆以为看花了眼,大脑记忆一时严重断片,愣在那里眨巴了好一会才明白怎么回事。本来,做教师的老婆是很有教养的,没打算把事情搞大,可没想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一边撩着凌乱的头发,一边拿眼乜斜自己,全没有一点羞愧意思,十足一个流氓!老婆就很生气,上前理论,几番推搡下来,不仅没粘一点便宜,脸上还活生生被小妖精抓出几道血印!妈呀,这可是好?老婆是文化人,为老公的齅事居然被抓破了脸面,不,不是脸面,而是文化人的人格和尊严,让她以后怎么面对世人?任凭章具仁怎样下跪认错,怎样发誓保证,仍然意志坚决地分居、断性。苦不堪言的章具仁自知家庭难保,只得忍气吞声接受现实。
倒是那个小妖精贾白女,每每见到章具仁垂头丧气一副熊样,就幸灾乐祸地戏弄他,说别怕,世上的女人多的是,还在乎黄脸婆一个?有俺在,绝对不会让你饿着。章具仁气呼呼的,眼盯着那一对大凶器,心里直骂,骚货,松的跟火车道样,啥车没钻过?我要你?!
但也就是心里骂骂。这样的女人你惹不起,只能躲。再开春,章具仁就被调到乡下去了。
这是后话。
“戏迷”女儿回来了。是回来帮忙处理她妈后事的。
清洁工文晓敏被撞身亡后,局里向主管领导汇报。围绕文晓敏死亡的定性及赔偿,局长颇费一番心思。按局里意思,不管咋说文晓敏是倒在工作岗位上,又是为迎接检查组检查,连续加班一个多月,家庭又很困难,应该认定因公殉职,完全可以追认为烈士或英模,在经济上补偿多些才是。但领导不同意,那位前些年与女子开房曾把套套都纳入报销清单的领导训斥局长:文晓敏是公职人员吗?说到底不就是临时聘请的清洁工吗?既是临时工就谈不上公职,不是公职又何谈因公殉职?当初与单位签订聘书时合同上不写得很清楚吗?至于赔偿,出于人道主义援助可以适当考虑在10万元以内,但还得以肇事者赔偿为主,政府、不,是单位适当贴补为辅,在这方面千万不能操之过急,要急事缓办,耐住性子静下心来与家属谈判,一点一点往上涨,记住,这是一个极其艰难复杂又十分漫长的过程,很有可能会遭遇上访缠闹,纠结不清,反复悔改,甚至狮子大开口,趁机敲诈等等,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做好一切有可能出现的应急措施,关键时刻,信访、综治、公安等职能部门都要上,必须确保社会秩序大局稳定。至于细节工作嘛,县里不再出面,一切全权委托局里去做啦。
有了县里领导的明确指示,局长只得照章执行,回去酝酿思考了半天,又吃下几粒镇定片,这才踌躇满志地与“戏迷”父女见面。自是老套数,先是代表县里慰问,后是谴责肇事司机,再是大加褒扬以文晓敏为代表的清洁工们无私奉献精神,第一第二第三,勉励鼓励激励,等等等等,说了一大推,绕了很大一圈,这才试探着把抚恤赔偿的事情小心翼翼提出来,说你们看看有啥——
“戏迷”看看女儿,女儿一脸悲戚,没有吱声。
局长说,你们也要理解,县里也很困难,再说——
没再往下说。
“戏迷”女儿哽咽一会,回头看看母亲的灵牌,噙着泪说,俺妈都不在了,还要那么多钱干嘛,一切听领导的吧。
局长一愣,头脑有些短路,看着“戏迷”父女两人呆了半天,复又出去,在楼道转了三圈,抽了好几根烟,这才面红耳赤走进去,红着眼说,县里是很困难,但这个钱一定要拿,二十万,就这了。
老伴走了,“戏迷”便失去了主心骨,一切都听女儿安排,包括那二十万抚恤补偿金。女儿说这钱是妈妈拿命换来的,谁花着也不忍心,就装进棺材让俺妈到那边花吧。
“戏迷”不同意,妈妈的姐姐也有异议:这毕竟是真金白银,装进去遭罪不说,还怕遭贼娃子惦记,不合适吧?
父女两最后决定,将钱全部拿出来给所有临时聘用的清洁工买件保暖套,包括母亲文晓敏。
处理完后事,女儿在家陪“戏迷”三天就回学校去了。在火车上,她在自己微博里放进几张母亲的照片,并留言:世上最亲的人去了,不必再牵挂,悲伤也无益,妈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很值。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追求,也体现老妈的人生价值,记住她。安息吧,亲。
时隔几天,当当地一百多名上了年纪的临时清洁工从县里领导手上接过特殊马夹和保暖手套时,无不激动万分:谢谢领导们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心肠,俺一定好好干,好好干!
温潇潇是在为母亲办理出院手续时被检察人员带走的,不是双规,是协助调查。冤家送给她的那套房涉嫌受贿,温潇潇作为受益者之一需要前往说明情况。
温潇潇瘫倒在讯问室里,没多久就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金玫瑰酒家终究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王磊那个黑高参亲戚发话:让税务部门查查他们酒店是否漏税,食品监督局看有没有过期食品,卫生执法部门去查一下有没有不健康人员,还有物价部门——
金玫瑰酒家老板连忙登门道歉,像游在水潭里的老鳖,才一露头就在观事者的敲打中缩头而退,悄无声息。
检查组什么时候来?究竟还来不来?县里最终捱不过,就借临近年关这一极佳走动机会派几位靠得住的亲信前往省里打听。晚上,准确信息就反馈到县里:谁说要下去检查啦?大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搞这虚的?净胡闹!
全县撤销警报的第二天夜里,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突然降至,把整个县城捂了个严严实实。看着眼前飞舞的雪花,呼吸着清新怡人的新鲜空气,人们都在感叹: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迎接检查了,一切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白白光光,亮亮堂堂,就是美国总统来看咱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