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鸿
老家大山里的水多,东一股,西一洼,七沟八岔便成了溪,八弯九曲就成了河。清幽的河水中,随处可见柳根、苏子、豆丁、虾疙瘩等小鱼,偶尔也会看到在水底缓缓爬行的蝲蛄。
村里人喜欢吃鱼,也喜欢吃蝲蛄。由于油少,鱼一般炸酱或炖汤,蝲蛄则多是烤或煮,虽然肉不太多,但吃起来却极香。
后来,外村一个喜欢吃蝲蛄的年轻人得病死了,医生说是蝲蛄上的虫子进了肺。村里人半信半疑,仔细翻看抓来的蝲蛄,果然在头部发现了许多很细很小的虫子。待公社下发了大量“禁止捕捉蝲蛄,严防肺吸虫病”的传单后,村里基本再没人敢吃蝲蛄了,捕鱼时偶尔捉到,也会厌恶地马上扔回河里。
村头的光棍汉保成不信这个,依然捉蝲蛄吃蝲蛄,任谁劝说也不听。他捉蝲蛄的方式很特别,不像村里人下水翻石头、掏洞、掏树根,而是用柳条编几个口大肚大脖细自称“捂子”的工具,在河流狭窄处,用木头、树枝和石块从两岸往中间垒,至一尺左右宽时,把“捂子”安放好,第二天早晨去起,便会收获很多鱼和蝲蛄。
起初,保成做蝲蛄的方法也多是烤和煮。随着捕捉到的蝲蛄数量越来越多,再用这些方法做已经吃不过来了,又舍不得扔。探问了不少人,又琢磨了几天,竟然研究出了“蝲蛄豆腐”。
他拽住蝲蛄尾部划水的甲片,抽掉蝲蛄身上唯一的肠子,把它们扔到一个不大的陶盆里洗净,然后用一根底部粗圆的木棒将盆里的蝲蛄捣成肉泥,再把捣好的肉泥放到一块纱布上,挤出汁水,倒入滚开的锅里,一边倒,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不长时间,锅中的汤水由暗红变成粉红,有固体物慢慢凝结。十几分钟后,大量粉红色的固体物开始上下翻腾,像一朵朵初放的花蕾,煞是好看。这时候立刻撤火,放盐撒葱花,一锅鲜香可口的蝲蛄豆腐就做好了。
保成做成了蝲蛄豆腐,总想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
半个月后,正好大队书记儿子结婚,他端着一大碗刚做好的蝲蛄豆腐上了酒席,非让大队书记尝尝。大队书记硬着头皮吃了一口,品了品说:“好吃。”连着吃下去大半碗,抹抹嘴问,“这豆腐挺特别,是啥做的?”
“你猜猜。”保成故意卖了个关子。
大队书记猜不出来,旁边的一个人尝了两口说:“应该是蝲蛄做的。”
保成说:“对,就是蝲蛄做的。”
大队书记的脸阴了起来:“上面一再强调不让吃蝲蛄,你这吃死人咋办?”
“听剌剌蛄叫还不种地呢。”保成撇撇嘴说,“我成天吃,不也活得好好的。”顿了顿,又说,“我这都用水煮了多少个开,啥虫子也活不了。”
大队书记不吱声,旁边的人笑嘻嘻把碗端了过来说:“我不怕,我吃,要不一会儿该凉了。”
保成刚回到家,便有好几个人找上门来,专门向他讨教蝲蛄豆腐的做法。保成毫无保留,把制作方法详细告诉了来人,蝲蛄豆腐很快便在村里流行开来。
为了多捉蝲蛄,不少人也都学着保成的样子编“捂子”、下“捂子”,可起“捂子”时,除了鱼,往往没几只蝲蛄。有人偷起了保成的一个“捂子”才研究明白,他的“捂子”里面放了些鸡肠,蝲蛄顺着水流进到“捂子”里,便再也不愿爬出去了。
下“捂子”的人多了,收获的蝲蛄便少了。保成对此根本不在乎,不仅“捂子”照常下,而且还琢磨出了一套在深水中捉蝲蛄的方法。这个方法,任谁问,他都不告诉。
凭着一手过硬的捕鱼捉蝲蛄本事,土地承包后,保成在村里的国道边开了一家“蝲蛄豆腐”店,虽然自己也下“捂子”捉些蝲蛄,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收购。原来的手工捣蝲蛄也变成了小磨盘磨蝲蛄。由于他始终坚持抽掉蝲蛄的肠子再磨,生意一直很好,也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后来,竟然把店开进了县里。
许多年后,几个南方人到县城旅游,见到市场上的蝲蛄,高兴地叫了起来:“原来这里也有小龙虾呀!”
卖主说:“这是蝲蛄,不叫小龙虾。”
几个人不好意思红了脸,忙问:“这东西怎么吃?”
卖主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蝲蛄豆腐小河鱼”招牌的饭馆说:“到那里加工,烀也行,做豆腐最好。”
几个人问了下价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怎么这么贵,一斤都能买好几斤小龙虾了。”
卖主说:“蝲蛄只能在没有污染的河沟溪流里存活,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脏水里都能待的小龙虾能比吗?”
几个人买了三斤多,挑个大的让老板烀了一些,另外的让老板做成豆腐。
老板在水中将蝲蛄洗了洗,径直放入搅肉机,几分钟时间,活蹦乱跳的蝲蛄便成了一块肉泥。老板把筛网滤出的肉汁倒入锅中,很快,鲜香的蝲蛄豆腐便做好了。
几个人边吃边感叹:“这蝲蛄烀着吃比小龙虾鲜美,做成豆腐吃,堪称天下一绝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饭馆的老板便是保成的儿子,他做出的蝲蛄豆腐同保成比,味道还差得远呢!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