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莱子侯石刻》考①

2016-12-23 02:27贺宏亮
郭沫若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钤印康生拓本

贺宏亮

(四川省通信管理局 办公室,四川 成都 610072)

《跋莱子侯石刻》考①

贺宏亮

(四川省通信管理局办公室,四川成都610072)

今年6月12日,广东崇正拍卖公司上拍“九藤书屋藏明清书画”专场。九藤书屋是前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的斋号。该专场中有一件莱子侯刻石拓本,曾为康生旧藏,拓本有康生题跋和郭沫若题跋,康生还抄录了一篇完整的郭沫若《跋莱子侯石刻》。据郭氏考证,石刻中有争议之字为上“羊”下“木”,乃“样”字异体,应为“样子侯石刻”,康生也认同此说。②

郭沫若关于莱子侯石刻的两则跋文为首次面世。现将该拓片有关题跋文字的释文整理如下,以供研究者参考。

此拓为立轴,画芯拓片部分49× 61cm,有沈树镛的两段题跋。上跋部分27×61cm,分为四段,前三段均为康生手书,其中第二段是康生 1963年10月20日抄录郭沫若《跋莱子侯石刻》全文,第四段是郭沫若1963年10月23日所写一段题跋。下跋部分20.5×61cm,是康生在1963年国庆假期中抄录的清代金石学家瞿中溶(1769—1842)《古泉山馆金石文编残稿》中关于莱子侯石刻的段落。(图1)

图1 莱子侯石刻拓片全图

题签两件,分别为沈树镛(1832-1873,字均初,一字韵初,号郑斋)、谷牧所写:

1.汉莱子侯刻石。天凤三年。

钤印:沈氏金石

2.旧拓本莱子侯刻石。一九六五年得于京。

钤印:曼生③

年代最早的两段题跋为沈树镛所写,在画芯部分拓片左上和右侧:

1.咸丰戊午(1858),友人从疁城故家得此寄赠,鼻山见而欲夺之,未许也。同治壬戌(1862)携入都门,撝叔辑访碑补録,据此载入,因附记之。甲子(1864)夏四月,郑斋时居宣武坊南。

钤印:均初

此跋中的鼻山为胡震(1817—1862,字听香,一字伯恐,不恐,荄甫,号鼻山、胡鼻山人),清代篆刻家;撝叔为赵之谦(1829年-1884年,字益甫,号冷君;后改字撝叔,号悲庵、梅庵、无闷等),清代书画家、金石学家。

2.石在山东邹县卧虎山,嘉庆丁丑(1817)滕县颜逢甲访得之,移入孟庙,颜君有题记附刻。此出土之初拓旧本,故尚无颜迹也。庚午(1870)春三月书于吴门双林里寓斋。

钤印:树镛

滕县颜逢甲(1743—?,字原美)于嘉庆丁丑(1817)发现莱子侯石刻后,在该石刻右侧界栏外刻有题记三行:“嘉庆丁丑秋,滕七四老人颜逢甲、同郡孙生容、王补、仲绪山,得此于卧虎山前,盖封田赡族勒石戒子孙者。近二千年未泐,亦无知者,可异也。逢甲记,生容书”。沈树镛认为这件拓本没有颜氏的题记,所以定为最初拓本。

此拓尚有“胡震鼻山”、“沈树镛校勘金石文字印记”、“郑斋金石”、“赵之谦印”、“函青阁”等清人名章或鉴藏印多方。“函青阁”为清代金石学家杨铎的斋号,说明除了胡震、赵之谦外,还曾由杨铎经眼或者递藏。

康生在1963年国庆前得到此拓,兴奋异常,在国庆假期写了一篇长跋。此跋文字以章草写就,抄录的是瞿中溶《古泉山馆金石文编残稿》卷一中关于莱子侯石刻的段落:

瞿中溶释始建国天凤三年。

西汉莱子侯石刻。

右石刻以建尺度之,高尺许,广二尺一寸八分,书七行,行五字。行间有粗竖文作界,字径二寸许。嘉庆庚辰秋,四明沈栗仲明府道宽来官湘南,以拓本赠予。云近出济宁州土中,栗仲时馆州城,因得椎拓数本。考《周礼·冢人》“以爵等为丘封之度”。郑注:“别尊卑也。王公曰丘,诸城曰封。”《礼记·檀弓》:“于是封之,崇四尺。”郑注:“聚土四封。”又“我见封之,若堂者矣。”郑注:“封筑土为垄,形四方而高。”又《乐记》“封比干之墓。”郑注:“积土为封。”又按《仪礼》“既夕礼乃窆。”郑注云:“窆,下棺也。”今文窆为封。《礼记·檀弓》“悬棺而封。”郑康成注:“封当为窆,窆,下棺也。”《说文·崩下》云:“礼记谓之封,周官谓之窆。”《易系辞》“葬之中野,不封不树。”虞翻注,“穿土称封。封,古窆字也。《广雅》封,冢也。”又按,“□”乃“莱”之隶变。《禹贡》“莱夷作牧。”《孔传》“莱夷,地名。”春秋襄公二年左氏传:“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偪之。”杜氏注,“东阳,齐之亡邑。”正义云,“世族谱不知莱国之姓,齐侯召莱子者不为其姓姜也。以其比邻蔑之。故召。”又宣公七年谷梁传,“公会齐侯伐莱。”范宁注:“莱,国名。”《国语·齐语》“莱莒”,韦昭注“莱,今东莱。”又案《孟子》:“若伊尹、莱朱。”赵岐《章句》:“莱朱,汤贤臣,即仲虺也。”春秋文公二年左氏传,“晋与秦战于殽,莱驹为右。”又哀公廿四年传有“莱章”,杜注:“莱章,齐大夫。”是莱为古姓,本国名,而正在齐地,乃以国为氏也。此刻所云莱子侯,当是莱姓,名子侯,其下一字当是为“支”人之“支”,据许氏《说文》,“丈”字当从“十”从“又”,又作“支”。“支”字,当从“巾”从“又”,作“支”。然隶书变“支”为“丈”,变“丈”为“支”,此刻“支”字不当读为“丈”。人下一字乃“象”之变体,《汉郭公碑》“豫”字作“□”,其旁正与此刻形相似。《玉篇》作“乌”,以为古文象字。盖“支”乃其人之姓,“人象”则其名也。《庄子》有支离疏,《广韵》“支”下云,“汉复姓。”又晋时有高僧支遁,后赵录有司空支雄,《何氏姓苑》云,支氏,琅琊人。偖子食当亦是人姓名,“偖”疑“储”之省文,《广韵》云:“储,姓。”后汉有储太伯,予考《后汉书·鲍永传》:“光武即位,遗谏议大夫储太伯持节征永。”章怀注引《风俗通》曰,“储姓,齐大夫储子之后也。”《汉书·王莽传》有“上谷储夏”,正在其时。然则此记盖莱子侯使储子等用百余人,为支人象封其冢,而刻石等戒其子孙者也。“馀”,古省作“余”。《周礼·地官·委人》,“凡其余,聚以待颁赐”。汉《吴仲山碑》,“父有余财”,皆以“余”为“馀”。考《汉书·王莽传》,“莽于居摄三年十一月,改初始元年,篡位改定,有天下,号曰新,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至五年,又改明年为天凤元年。”以改元更号而论,既称天凤,不当复称始建国。然莽传前有先建元初始,后改元建国,不云始建国,而于后言建国元年正月上,仍系以始字,则于始建国六年,所谓改元年天凤者,当是增“天凤”二字于“始建国”之下,故此刻称始建国天凤三年耳,据此可以证史家记载之失实。叶石林《避暑录话》云:“韩丞相玉汝家藏铜钭铭,称始建国天凤上戊六年。据《汉书》,莽改始建国六年为天凤元年,而不言其因。今天凤上犹冒始建国,盖通为一称,未尝去旧号上戊,莽所作历名也。”又洪氏《隶释》跋:“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有建武中元二年之文,云绍兴中郭浩知金州,田夫耕得一钲,其铭云:新始建国地皇上戊二年。”今此刻无“上戊”二字,正可与叶、洪二君所言互相证明。此刻结体秀劲古茂,在上谷府卿、祝其卿二坟坛石刻之上。尚是西汉文字,可宝也。一九六三年建国十四周年纪念假日,录《金石文论》以作参考。康生书。时年六十有五。

钤印:康生、戏墨

随后,康生觉得“予于古文字学素乏研究,不敢臆断,故函请郭老考之。”郭沫若在1963年10月18日花了一天时间,写出一篇考证文字。郭氏不认同瞿中溶的观点,赞同清代金石学家翟云升(1776-1858)和赵之谦的看法,觉得释为“莱子侯”不妥。他的意见是,该字字形上羊下木,应是“样”的异体。郭沫若这篇文字的原件未见④,本拓上部边跋第二段是康生以小楷抄录的郭沫若跋莱子侯石刻全文,其前后分别有康生写的两段题跋(图2):

图2 康生录郭沫若莱子侯石刻题跋全文

1.□子侯石刻,结体挺劲,字形古雅,虽刻于天凤三年,实仍为西汉文字,极可珍贵。清瞿中溶于此石有详考,然释□为莱,似不确当,故录其全文于下方,以作参考。至于标为西汉石刻者,盖欲示其字体不同于东汉隶书也。考此石刻新老拓本,□字中画皆不联,而以羊、木结为一字,此与美字以羊、大结成美,羔字以羊、火结成羔,同为一理。故□释为莱则误矣。予曾疑□字近似甲骨文之□字,□盖羊之省文,然予于古文字学素乏研究,不敢臆断,故函请郭老考之。郭老接函后,加以研究考证,费终日之力,写出跋文,解我所惑,惠我深矣。兹将跋文录后,以伸谢忱。

钤印:康生

2.跋□子侯石刻

□子侯石刻,清嘉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被发现于山东邹县卧虎山下,现藏孟庙。嘉庆二十五年(一七六〇),嘉定瞿中溶获见拓本,有《莱子侯赡族戒石》一文详加考释,收入《古泉山馆金石文编残稿》中。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东莱翟云升于所著《隶篇》中,标目为《天凤石刻》,释文如次:

“始建国天凤三年二月十三日,莱子侯为支人为封,使偖子良等用百余人,后子孙毋坏败。”

“□”字,瞿氏释“莱”,翟氏收入疑字中。第二,“为”字,瞿氏释“象”,以“支人象”为人名。“偖”字瞿氏释“储”,翟氏亦收入疑字中。“良”字,瞿氏释“食”,以“储子食”为人名。今案“□”字释莱,不确。汉隶中莱字无如是作者,来,及其它从来之字,亦无如是作者。且拓本中“□”字,正中竖画上下不相联贯,与俗“来”字亦不类。赵之谦《补寰宇访碑录》于此字亦存疑,确有见地。余意字当从木,羊省声,殆“样”字之异。《方言》“悬蠹柱自关而东谓之槌,齐谓之样”。《广韵》读与章切。样子侯当是邹县附近侯国之君长。“支”字,瞿翟二氏均读为支离之支,实乃“丈”字。《说文》“丈,十尺也,从又持十”。此隶尚存篆意。丈人者,样子侯之先人。《颜氏家训·书证篇》有云“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世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为丈人为封”者,上为字读去声,下为字读平声,言为先人作丘垄也。“偖”确是“储”字,古金文均以“者”字为“诸”,秦《泰山刻石》“者产咸宜”,亦尚以者字为诸。储从诸声,诸从者声,“偖”字当为储之初文。储子者,世子也。《后汉书·安帝纪》“降夺储嫡”,又《种暠传》“太子,国之储副”。由此正足证明样子侯当为侯国之长,良乃储子之名,瞿氏释为“食”,可商。“百余人”“余”字,石刻有羡画。《隶篇》所收录作“余”,殆系原样。如以《曹全碑》“七年三月除郎中”,除字偏旁作“余”例之,断为余字无疑。此字瞿翟二氏均读为馀,是也。古余馀二字通用。《周礼·地官·委人》“凡其余,聚以待颂赐”,《隶释·吴仲山碑》“父有余财”,均以“余”为“馀”。屈原《怀沙》“余何畏惧兮”,《史记·屈原列传》则作“馀”。用百馀人为封,丘垄之大可以想见。天凤三年当公元十六年,此石刻距今已一九四七年矣。右跋文应康生同志之嘱,费一日之力而成,即书奉指正。时间短促,未能详加考虑,纸幅所限,亦未敢畅所欲言。谅之谅之。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八日录于首都西城。郭沫若。

3.右录郭沫若同志题跋全文。郭老释“□”为“样”,读“支”为“丈”,所论甚是。跋文原稿,另与解放后新拓本同装一幅,可与此本相互参阅。此本原为沈树镛所藏,有沈道光二十六年及同治三年所题二跋,赵之谦、胡震二篆刻家亦盖有赏鉴印章。沈,南汇人,字韵初,咸丰举人,官内阁中书,收藏金石书画甚富,与赵之谦同纂《补寰宇访碑录》。一九六三年十月二十休息日,录于钓鱼台。康生。

钤印:康生、康生

又过了三天(10月23日),康生请郭沫若再次写了一段题跋(图3)。

图3 郭沫若跋莱子侯(19631023)

今案陈君阁道碑“二百馀丈”,丈字做“支”,结构与篆同。此为本石刻“支人”为“丈人”之佳证。该碑建于东汉和帝永建五年,当公元一三〇年,后于本刻者一百一十四年。“丈”字结构尚存古意,尤觉可贵。又洪赜煊释偖为储,冯氏《石索》释“食”为“良”,具见陆增祥《金石续篇》征引。陆氏虽均不谓然,以余观之,实为(较)得其正鹄。

一九六三年十月二十三日,康生同志命为补白。沫若。

钤印:郭沫若⑤

这件拓本于1965年归谷牧收藏。

郭沫若为“莱子侯石刻”所写的这两段题跋,就“莱”字和“支”字提出了与前人截然不同的看法,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值得文字研究者关注和思考。

(责任编辑:廖久明)

注释:

①本文由廖久明老师联系,承郭平英老师校订释文、匡正谬误,谨致谢忱。

②今日大多数著录仍为“莱子侯石刻”,故本文正文行文暂从俗称“莱”子侯;释文中称为“□”子侯。

③谷牧原名刘家语,在北平左联时开始使用化名,如刘曼生、刘景希,后来一直用谷牧。

④据康生说,“跋文原稿,另与解放后新拓本同装一幅,可与此本相互参阅。”

⑤郭沫若此跋最末处还钤有“谷牧藏书画印”。

2016-07-07

贺宏亮,四川省通信管理局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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