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康立：为民间中医撑起一片天

文 肖格格 本刊记者 李善举

运城市卫生局原副局长田康立

2016年10月7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草案二次审议稿）》在全国人大网公开征求意见的截止日。可是有多少人知道，早在2008年中医药立法相关改革内容曾在山西省运城市开展过试点工作。现已退休的田康立是运城市卫生局原副局长，是运城中医药工作改革试点和调研期间的主要负责人，运城的民间中医管理改革一度享誉全国。取缔和严厉打击民间无证中医曾被田康立引以为豪，然而如今说到逝去的民间中医他却泪流满面。对民间中医从打击到保护，他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运城的改革对今天的中医药法草案有何借鉴意义？近日，本刊记者采访了那场改革的推动者田康立。

“倒掉脏水，也倒掉了娃娃”

“我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还是民间中医。”田康立说。

秋天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田康立的脸上，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是对民间中医的关切和深情却在言语之间自然流露。说到前几天刚刚去世的一位民间老中医，他不禁声音哽咽，老泪纵横。那是一位高龄的民间医生，一辈子没有念过书，但是给乡亲们看病总能药到病除。这位民间医生看病从不收钱，乡亲们看病时会送一些生活物资以示谢意，医术精湛的他遵循中医“简便验廉”的特点，这在乡间十分适用。其离世让乡亲们看病不花钱的经历成了尘封的记忆，更让心系地方百姓健康的田康立触景伤怀，悲从心来。

田康立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当过赤脚医生，读过卫校，曾在山西省医科大学深造。上卫校时他觉得中医不科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对中医偏见更甚。1997年，田康立走上运城市卫生局副局长岗位，主要分管医政工作，曾大力查处整顿医疗市场。“我严格按照法律法规查处，只要是不合法的都毫不留情。我常常陶醉于查处、取缔、处罚了多少非法行医、多少非法制剂。特别是对民间中医，甚至对无学历的、无职称的，也一律查处。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在为民除害。”田康立回忆说，“当时我对民间中医十分反感，甚至觉得他们的品德有问题，在思想上把民间中医和江湖骗子划上了等号。”

那时家人如果看病求医，田康立只信赖西医。他的儿子5岁左右时，经常感冒咳嗽，雾化、“打吊瓶”是田康立的主要治疗手段。如今其子已长大成人，但是由于幼年时治疗方式不当，肺部造成了一定的器质性损害。每次看到儿子肺部不适，田康立的内心就会涌起深深的愧疚。让田康立略感欣慰的是，孙子感冒、咳嗽、鼻塞时，他都尝试用中医方法治疗，不打针不吃药，孩子恢复得快，没有任何副作用。

田康立对民间中医从敌视到关爱，是由于在工作和生活中对中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关键转折点是一次对民营专科医院的执法，一位上海患者言辞激烈地指责田康立：“我的病在上海大医院治不好，在运城用中医医治效果十分明显，你们怎能这样对待好医生、好医院！”患者的愤怒让田康立开始反思：为什么自认是一个法律法规条文背得最熟、执法最严、政绩最大的“好官”，却遭到患者的指责？

田康立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所做所为。在以后的执法中，他总是亲自进医院考察，进病房听取患者意见，理性地观察民间中医治疗疾病的方法、手段和效果。他发现中医在民间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与其疗效显著密不可分。尤其是一些西医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中医却常常出奇制胜。如西医治疗骨髓炎骨成活率低，很多患者难逃截肢的厄运，而运城的民间中医杨文水治疗骨髓炎患者众多，没有一例截肢。

随后不久，田康立读到科技部信息研究所中医战略研究地位项目课题组组长贾谦的《重新确立中医药重大战略地位》后，才猛然发现“中医药是中华民族的瑰宝”所言不虚，田康立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在工作中对民间中医的“严厉执法”，更像是在“犯罪”，就像是“给娃娃洗澡，倒掉脏水，也倒掉了娃娃”。

改革使运城民间中医有了合法身份

自199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颁行后，运城民间中医有10年时间停考，当时约有5000名实际中医从业者没有“证件”，属于“黑医”。其中有真正的名医世家，有各种专科高手，也有江湖骗子。按法律规范，“无证黑医”必须严打，但是在现实的城乡之间，民间中医行医十分活跃，屡打不绝。

田康立意识到自己的严厉执法，是把优秀民间中医和江湖骗子不分青红皂白“一棒打死”，于是开始致力于对优秀民间中医的保护和中医机构的规范管理。田康立认为，让真正的优秀民间中医社会价值最大化，解决他们的“合法身份”是关键。

2004年，田康立向山西省卫生厅申请在运城地区进行“农村中医药工作试点”，自主颁发地方性的行医许可证件。试点很快就申请下来，2006年运城市卫生局中医科对数量庞大的“无证民间中医”进行初步摸底调查，对45岁以上的从业者进行考试考核，确实有水平、有一技之长的发给地方性行医许可证。至2008年，首批发出证件262张，田康立苦笑着称之为“地方粮票”。让田康立感到十分自豪的是，这262名医生在1年半的时间内没有出现过一桩医疗事故和医患纠纷。2008年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下发文件，通知各省卫生管理机构对“1989年以前从业者”进行考试考核，通过者发证。山西省组织符合条件的约百名民间中医考试，运城有50人参加且全部通过。不论是“地方粮票”还是“全国粮票”，让有真本领的民间中医有合法身份“行医”，不仅老百姓鼓掌称快，更让运城民间中医感到田康立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了解到运城改革试点情况后，安排运城市卫生局为中医药立法作前期调研，题目是“中医药法制建设项目：民间中医范畴及管理的立法研究及法律草案起草”，完成时间为2009年8月～11月。田康立说，当时承担中医药立法调研工作的总共有10多个地方，地级市中只有运城1家，“其他的级别都比我们高，这是个荣誉。”

听闻中医药法草案二审稿在全国人大网征求意见时，田康立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中医药的发展需要相关法律护卫前行，中医药法将把民间中医的尴尬地位彻底解决，中医药事业的春天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