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艳文
清晨,带着昨夜梦的疼痛,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睛。一束白光透过乳色窗纱落在窗前。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冲动,披衣,起身,推窗,远近交错的高楼倔强地耸立着,最高处直指云端;草地葱绿,繁茂葳蕤。万物沐浴着朝阳,看起来整个世界绽开得有如令人赏心悦目的花朵。
时令已接近深秋,阳台上本来灿烂的花容早已憔悴,只留待菊花如何在霜降时展现她的姿容。我的窗外是一片水杉与樟木间杂生长的树林,早起的各色鸟儿飞来飞去,发出活泼欢快的叫声,无疑这里成了它们的天堂。
城市里能够听到鸟声很是稀罕。身居闹市的人,满眼都是高楼,成日奔波于钢筋水泥和喧闹嘈杂之中,早已习惯于被这些现代文明的东西所包围,这样的包围令人烦躁不安,欲求一方安静已是奢望。企望下班后赶快回家,放下一切,忘却一切,不见不想见的人,不说不想说的话,端上一杯清茶,独享一份宁静。窗外倘若偶尔响起清脆的鸟声,无疑会让人感到心情愉悦,纵有躁动,也会慢慢复归于宁静。
心若安静,便是读书的最好时候。一本《荆棘鸟》安然地摆在桌上。我翻开透着墨香味的书页,仿佛看到窗外的鸟儿落在我的面前,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那只鸟吗?我不由得吟诵起那首令人为之一颤的诗歌来: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无疑,考琳·麦卡洛的这只鸟儿虽然一生只唱一次,而这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震撼着人类的灵魂。只是———颇有一种牺牲和无畏的悲壮,带上了浓郁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
喟叹之余,情不能已,好不容易才回归属于自己的安静,目光渐渐从书页转至窗外葱郁的树林。我目前居住的大院,若干年来十分注重绿化,每一片区域都有参天大树,葱翠欲滴的绿色往往在你不经意间破窗而入,挡都挡不住。早些年曾经因为某种需要,到外地工作和生活了一段时间,成日在灰色高楼中匆匆穿行,绿色从视线中悄然隐退,更难听到婉转的鸟声。回忆起那些趴在窗口看雨、看云、看树、看鸟的日子,疑心是自己鬼迷心窍,一不留神竟然把自己的天堂扔掉了———鸟儿需要天堂,人类同样需要,在一个寻常的日子,迫不及待地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还好,尽管颇费周折,到底遂了心愿,回到自己现在的住地,从此与自然和心灵又接近了许多。光阴如白驹过隙。法国诗人布瓦洛有一句关于时间的诗很精妙:“时间流逝于一切离我远去之际。”著名的阿根廷文豪博尔赫斯也有一句同样美妙的话:“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时间之河在悄悄地流着,流过田野,流过屋顶,流过空间和所有星辰。”掐指一算,又是好些年过去。当年的新居颇有老屋的感觉,我一直嫌书房不够大,希望哪天拥有一座“广厦”,狠狠心终于买下一套复式楼,且考虑为我的新书房构想一个雅致的名字。如今,这旧院里的人早就陆续迁居那边,留下的恐怕只有两成了。很多人问:“怎么还不搬过去呢?”我常常无以应,似乎找不出更多的理由,内心在新旧之间不断纠结。自以为一向是个念旧的人,住久了的地方,就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甚至是自己的亲人,说走就走吗?感情上总有几多不舍,一拖再拖,到现在还顾不上去装修。不急,真的不急。有谁能知我其实是舍不得这里的阳光、树林和鸟声呢?
我想,如果一件事情找不到理由存在,也许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充分的理由了。此时,你把茗临风,倚窗远眺,轻烟一缕,若在云际,近前绿树,蔼然可亲。又闻枝头鸟儿轻啼,免不了让人有物我皆忘之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