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关于《火星救援》的研究,一般都集中在其最突出的亮点,即作为硬科幻无处不在的相关科学展示上。然而却鲜有人从人文的角度,剥离掉影片科技的外壳来观照影片中对殖民主义话语的述行效用。这样对《火星救援》的解读无疑是不全面的。事实上,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既是科学问题,同样也是伦理、社会问题。文章从荒岛文学——《火星救援》与殖民话语的契合点、影片对殖民主义话语的继承以及解构三方面,对《火星救援》的文本进行解析。
[关键词]雷德利·斯科特;《火星救援》;殖民主义话语;传承;新变
近年来,有关太空冒险、宇宙探索的电影可谓层出不穷,它们中大部分都凭借着过硬的特效制作和剧本编撰,获得了口碑与票房的双丰收。其中,英国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根据安迪·威尔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火星救援》(The Martian,2015),因为拥有简单易懂的科学知识,并且没有刻意上升到全人类高度的煽情,加上男主角马特·达蒙颇带喜剧意味的表演,取得了令人满意的娱乐效果,也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广大观众对于太空事业的热情和关注,成为近年好莱坞涌现出来的太空题材科幻影片之中的佼佼者。目前关于《火星救援》的研究,一般都集中在其最突出的亮点,即作为硬科幻无处不在的相关科学展示上。然而却鲜有人从人文的角度,剥离掉影片科技的外壳来观照影片中对殖民主义话语的述行效用。这样对《火星救援》的解读无疑是不全面的。事实上,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既是科学问题,同样也是伦理、社会问题,具体的拍摄技巧和硬核科幻知识在每部太空题材的电影中可能各不相同,但是殖民主义话语却在这类电影中广泛存在。因此,殖民主义话语对于研究太空主题科幻电影极为重要,而《火星救援》则可以被视作其中较具代表性的一个切入点。
一、荒岛文学:《火星救援》与殖民话语的契合点
殖民主义(colonialism)诞生于16世纪至20世纪中期,指的是西方国家对贫穷、落后国家与地区的占领和奴役,使后者成为前者的附庸。[1]当殖民行为已经基本消失后,殖民主义话语却作为一种思想倾向依然存在于文学、电影等文本之中。
如前所述,对于《火星救援》,很少有人从殖民主义视角进行解析。这实际上并不奇怪。在英国文学史乃至整个西方文学史中,荒岛文学是一个占据重要地位的文学门类,其甚至可以视作《火星救援》的母题。在荒岛文学中,主人公因为种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而置身于与世隔绝的不毛之地(由于英国在航海事业上的发达,这一困境往往为荒岛),这个不毛之地不仅是整个事件发生的外部空间,即主人公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为生存而做出的一切都是基于荒岛展开的,同时还构成了情节发展的内核,即故事的情节便是主人公因为物质匮乏而寻衣觅食。[2]荒岛文学之所以能够以独特的艺术魅力征服西方乃至全世界的接受者,如1719年发表的《鲁滨逊漂流记》被世界范围内的读者由衷热爱,经久不衰,其重要原因便是它同时倚靠着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这两大文学的支柱。从现实主义的层面,荒岛文学不断提供给读者诸多新奇有趣,甚至十分有用的自然知识与荒野生存技能,促人博文广识,也体现着作者是否腹笥丰赡;从浪漫主义的角度来说,荒岛文学所讲述的又必定是一个人定胜天的故事,主人公尽管被命运逼至绝境,但往往都迸发出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意志力和智慧,不屈不挠地与大自然斗智斗勇,令人赞叹其勇敢无畏、积极乐观的人生观,既可以使读者移情,又容易给读者鼓舞。然而直到20世纪晚期,殖民行为已经基本退出世界政治舞台时,荒岛文学之中的殖民主义话语才开始为文学批评界所重视,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盛行的后殖民批评理论更是为荒岛文学所折射出来的光芒寻找到了另外一个观测角度。在电影艺术中也同样如此,只是电影面对的对象为地球成员,任何一种地球文明或文化公然自居为强者或占领者,都会招致其他背景观众的不满,因此其中的“荒岛帝国”往往被建构在荒芜孤寂的星球之中,《火星救援》便是其中一例。
二、《火星救援》对殖民主义话语的继承
《火星救援》被称作发生在火星之上的新版《鲁滨逊漂流记》,二者的共通之处除了都与主人公在绝境之下孤独而顽强的生存有关外,还在于二者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殖民话语。事实上,太空题材科幻影片之中存在殖民主义话语并不罕见,如《星球大战》系列。在外星探索尤其是明确并无高等智慧生存的近地行星探索中,在科技上具有优势的人类的殖民实践是类似于早期殖民主义的海外扩张行为的,有所区别的只是殖民程度和方式(如基本上并无文化殖民)。
从背景设置和现实情况来看,火星这一困境的选择本身就是殖民主义思维的体现。NASA对《火星救援》的拍摄给予了大量帮助,是电影能体现出求真务实风格的坚强后盾。而火星载人探索计划则本来就在NASA排位优先的议事日程之上,仅仅在两年前,NASA就曾公开宣布过火星一号殖民计划。这也就增强了观众潜意识之中整个故事的可信度,对于大众而言,火星是一个可以为人类所利用的异域。
主人公马克(甚至包括了整个赫尔墨斯小队和制定探索计划的NASA)在主观上对于火星这一“他者”环境有着某种征服欲。如马克在火星上长途迁徙时感慨的是:“这感觉很奇特。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第一个。踏出火星车,第一个涉足此地的家伙!爬上一座火星山?史上第一人!”又如马克以开玩笑的口吻对着摄像头说:“他们说,你要是在一个地方种了庄稼,那里就算是你的殖民地了。所以,从技术上来说,我把火星变成了我的殖民地。”为了实现自我生存,尽管马克原本并不具备种庄稼(殖民)的动机,但最后却不得不使用了这一殖民策略。马克用飞船上的土豆和宇航员们遗留下来的粪便,借助火星上特殊的泥土种起了土豆,并在收获以后将其储备起来以待长期食用,这一点与鲁滨逊在荒岛上种植大麦、水稻、晒葡萄干等行为是一致的。而支撑马克生存的,除了种植行为还有通信行为(如利用照片和字母表与加州理工联系)与娱乐行为(如不断听队长刘易斯留下的迪斯科音乐等),这些都是离不开他出身的地球文明的。这在《鲁滨逊漂流记》中,则对应的是拥有各种发明、冶炼、种植技术的欧洲文明。马克总结火星生活经验与教训的视频拍摄、太阳日的记录等,则是与鲁滨逊运用簿记来完成自我身份构建相符的。这种记录行为体现的是地球(欧洲)文明意识以及统治火星(荒岛)的强烈意愿。
三、《火星救援》对殖民主义话语的解构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与《鲁滨逊漂流记》作者、“英国与欧洲小说之父”[3]丹尼尔·笛福所生活的英国启蒙时期不同,《火星救援》所发生的时代被设置在近未来。NASA在电影公映前不久发布了高清火星照片,以实际科研成果表示电影中人类登陆火星并非遥不可及。而在二战之后的地球上,大量第三世界国家就已经先后摆脱了来自于欧洲帝国主义国家的束缚。当下殖民主义已经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失去了正当性和有效性,消失在了当前人类所认同的政治伦理之中。电影是当代社会意识形态的折射,商业电影更是必须依附于社会的主流话语才能拥有足够的市场,《火星救援》自然是不能脱离这一语境的。因此,在影片中又具备了对殖民主义话语的解构。
首先是对欧洲中心主义的消解。在殖民主义话语之中,欧洲中心主义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4]由于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和18世纪后工业革命的出现,欧洲国家相较于其他国家更早进入帝国主义发展阶段,欧洲国家也就成为殖民行为的主要发起者。当时一种以欧洲为中心的思潮极为流行,即从发达、先进的欧洲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其他角落,并自觉或不自觉地产生某种优越感和“使命感”,如当时的“日不落帝国”的成员英国人就将自己生活的时代与古罗马帝国的全盛时代相提并论,骄傲地称其为“奥古斯都时代”。在这样的思维影响下,欧洲人很难不将自己的文明文化视作正确的、领导性的标杆,用以衡量其他国家与地区的文明程度。而电影的发展相比于文学则带有更强的全球性、消费性,电影作为一项文化产品,是无法保有欧洲优越性而获得尽可能多的票房的。在《火星救援》之中,尽管斯科特本人为英国人,但是电影通篇围绕着美国NASA的科研项目展开,而一向在好莱坞科幻大片之中居于主导地位的NASA,其科研也出现了多次失败与挫折。NASA的研究需要借助美国少数族裔精英甚至是其他国家包括发展中国家的支持。如当NASA向赫尔墨斯小队发射的补给火箭因为制作时间太过仓促且没有进行调试不幸失败,维持马克继续生存的土豆已经所剩无几。此时重新再让加州理工的工程师们继续制造火箭无疑已经不现实。而此时主动对NASA伸出援手的正是正要发射一枚“太阳神”号火箭的中国航天局,NASA相关负责人不得不以相当谦卑的姿态寻求与中国的合作。并且从片尾中不难发现,在下次“阿瑞斯”探索计划中出现了中国宇航员,这显然是NASA付出的回报。
在东方学话语创始人萨义德的理论中,中国是被侮辱和损害、被剥削与殖民的“东方”的代表性国度,然而在《火星救援》中,尽管中国依然是东方学之中“被想象的中国”,但是却基本上处于与NASA所代表的西方超级大国美国平起平坐这一地位上,既有将自己的保密计划用以救人的高风亮节,同时又有不失时机索取回报的智慧。这一点在类似题材电影如《地心引力》之中屡见不鲜。这与现实之中作为前殖民地的“东方”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一则“东方”展现出了其令人瞩目的科研实力,二则就消费市场而言,“东方”也从被动的“被言说”转为主动的言说和要求“被言说”。除此之外,在营救计划之中提出绝妙而大胆的设计,并绕过官僚的NASA主动与赫尔墨斯小队联系的加州理工工程师计算高手帕纳尔也是有色族裔。他不仅智力惊人,且特立独行,敢于支使NASA的(白人)高官来为自己演示计划。一言以蔽之,有色人种不再被作为无知愚蠢、粗鄙低劣的形象来进行塑造。
其次是通过当前人类的《海商法》(maritime law)对殖民行为进行了否定。即使是在荒无人烟的火星之上,马克也依然没有忘记以人类的行为准则来思考问题和约束自己的行为。由于只能依靠阿瑞斯4号的喷射装置离开火星地表,马克在与NASA工作人员联系时自称是“黄胡子海盗”,其意图实际上是希望NASA对自己使用阿瑞斯4号有一个授权。尽管阿瑞斯4号同样是NASA的航天器,但是马克认为,火星相当于地球上的一片公海,自然也就适用《海商法》的规定。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公海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国家都只能平等地使用它而无法对其行使管辖权。马克是认同《海商法》的,所以他无论作为第一人踏上火星的任何角落,都无法对该地宣示主权。而船舶(航天器)是有所有权的,阿瑞斯4号的“国籍”是美国,如果马克不经允许就动用这艘位于“公海”之上的“船舶”,那么他的行为就等同于劫掠,将作为海盗而成为全人类的公敌。《海商法》和《联合国海洋公约》的出现是对大航海时代之后殖民行为的直接否定。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马克表现出了始终不忘思考的高贵特质,将人类的法律上升至与自己生命同等的高度,这一形象也由此而增色不少。
《火星救援》之中既有着殖民主义话语,如以理性的姿态对“无主之地”的征服与利用;又有对传统殖民主义话语的革新,如不再将欧洲与“东方”之间进行二元对立(但是新的二元对立,即地球—外星的对立极有可能由此产生),以反殖民的法律约束自己的行为等。如此一来,主人公在火星上的一举一动都因为生存本能和科学探索而披上了合情合理的外衣,使观众得以抛开道德和民族身份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电影叙事的欣赏之中。在传承之中又有新变,这或许也可以视作是当前乃至未来太空主题科幻电影中流露殖民话语时的共通之处。
[参考文献]
[1] 高岱.“殖民主义”与“新殖民主义”考释[J].历史研究,1998(02).
[2] 魏颖超.论英国荒岛文学源流[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1).
[3] 伍厚恺.欧洲近代小说的先驱:笛福[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04).
[4] 王华.世界近代史背景下的殖民文化问题[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5).
[作者简介] 管灵韬(1982—),女,吉林省吉林市人,硕士,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化教学、跨文化交际。